安布拉难过地心想。是的,他行为任性又自以为是,但他卓越的想象力本该让他从生活中得到更多的回报,而不是今晚的这种结局。我们只有将他的发现公之于众,才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飞机进了埃德蒙的单机库后,就关闭了电源。周围万籁俱寂。显然还没有人察觉她和兰登教授的行踪。

安布拉走下飞机悬梯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此刻红酒的酒劲已经上来了,她真后悔喝了第二杯。她一踏上机库的水泥地面就趔趄了一下。这时她马上感觉到兰登那有力的手马上搭在她的肩上帮她站稳。

“谢谢!”她回头冲着教授微微一笑说道。两杯咖啡下肚后,兰登似乎特别清醒、特别兴奋。

“我们必须赶快离开人们的视线。”兰登看着停在角落里的那辆油光铮亮的黑色越野车说道,“这大概就是你给我讲过的那辆车?”

她点了点头。“埃德蒙的最爱。”

“好奇怪的车牌。”

安布拉看着汽车的个性车牌,呵呵笑了起来。

E波

“哦,”她解释说,“埃德蒙告诉我,谷歌和美国宇航局最近联合开发了一台具有开创性的超级计算机,叫作D波——属于世界上第一批‘量子’计算机。他努力向我解释这台计算机,但非常复杂——利用叠加和量子力学等原理创造出的一种全新机器。总之,埃德蒙说他想造一台能战胜D波的计算机。他准备把自己的新机器叫作E波。”

“E表示埃德蒙[222]。”兰登心里嘀咕了一句。

E代表在D的基础上前进了一步。

安布拉回想起,埃德蒙曾讲过《2001太空漫游》中的那台名声大噪的计算机。据说,《2001太空漫游》中的那台计算机之所以被命名为哈尔(HAL),是因为名字中的每个字母都在IBM[223]三个字母的前面。

“车钥匙呢?”兰登问道,“你说过你知道他把车钥匙藏在哪里。”

“他不用钥匙。”安布拉拿起埃德蒙的手机,“上个月我们来这里的时候他给我看过这个。”她触摸了一下手机屏,启动了特斯拉的应用程序,然后选择了召唤命令。

在机库角落里,越野车的大灯亮了起来,特斯拉悄无声息地溜到他们身旁停了下来。

兰登歪着头,想到一辆车居然能自动驾驶,他一下子就泄了气。

“别担心!”安布拉安慰他说,“我会让你开车去埃德蒙的公寓。”

兰登点了点头,随后绕到驾驶座一侧。走到车前时他停了下来,低头看了看车牌,哈哈大笑起来。

安布拉心里很清楚是什么把他逗乐了——埃德蒙的车牌架:极客将称霸地球。

“这种事只有埃德蒙才干得出来!”兰登边坐进驾驶座边说道,“一点儿城府都没有。”

“他喜欢这辆车。”安布拉说着坐到副驾驶座上,“全电动,比法拉利还快。”

兰登盯着全是高科技仪器的仪表板耸了耸肩。“我对车不是很在行。”

安布拉微笑着说:“你会在行的。”

第48章

阿维拉搭乘的优步汽车在黑暗中向东驶去。这位海军上将想到,在多年的军旅生涯中他曾多少次来过巴塞罗那港。

此刻他以前的生活似乎已经成为遥远的历史,一切都在塞维利亚的那场爆炸中结束了。命运残酷无情而又不可捉摸,可现在命运似乎莫名其妙地让他取得了平衡。命运在塞维利亚大教堂撕裂了他的灵魂,现在又赋予了他第二次生命——在一个迥然不同的大教堂里诞生的新生命。

讽刺的是带他去那里的人是一个名叫马尔科的理疗师。

“去觐见教皇?”几个月前马尔科第一次提出这个想法时,阿维拉就问过这个问题,“明天?在罗马?”

“明天,在西班牙。”马尔科回答,“教皇就在这里。”

阿维拉惊讶地看着他,好像他疯了一样。“媒体上从来没说过教皇在西班牙呀!”

“将军,你就信我一次吧。”马尔科笑着回答道,“难道你明天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吗?”

阿维拉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腿。

“我们九点钟出发。”马尔科说道,“我保证这次小小的旅行会比康复治疗轻松不少。”

第二天早上,阿维拉穿上马尔科从自己家里翻出来的海军制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了门,朝马尔科的汽车——一辆老掉牙的菲亚特——走去。马尔科把车开出医院,沿着种族大道向南驶去,最后离开市区向南驶入N4高速公路。

“我们去哪儿?”阿维拉突然感到不安起来,于是问道。

“放松!”马尔科笑着说,“相信我就行了。只有半小时的车程。”

阿维拉心里清楚,沿着N4高速公路往前开,至少一百五十公里内,除了荒芜的牧场什么都没有。他开始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半小时后,车子开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城托比斯克。这里曾经是繁荣的农村,但近年来已经没什么人了。他究竟要带我去哪儿?!马尔科又往前开了几分钟,然后驶离高速公路向北开去。

“看到了吗?”马尔科指着一片休耕农场后方远处问道。

阿维拉什么都没看到。这要么就是年轻理疗师产生了幻觉,要么就是阿维拉真的老眼昏花了。

“你不觉得很神奇吗?”马尔科说道。

阿维拉眯起眼睛朝太阳的方向望去,终于看到远处显出一个黑影。在他们驱车靠近时,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教堂?

教堂的规模看上去就像他在马德里或巴黎才能看到的那种。阿维拉一辈子都生活在塞维利亚,从来没听说过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还会有什么教堂。他们驱车越是靠近,教堂就越显气派,厚重的水泥墙给人一种强烈的安全感。这种水泥墙阿维拉也只在梵蒂冈见过。

驶离高速公路后,他们沿着一段不长的便道朝教堂驶去。没多久,一道高高的铁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车子停下后,马尔科从手套箱里抽出一张塑封卡放在汽车的仪表板上。

一名保安走过来仔细看了看塑封卡,然后又往车子里看了一眼。发现车子里是马尔科后,保安笑容可掬地说:“欢迎!你好吗?”[224]两人握了握手,马尔科把阿维拉将军介绍给了他。

“他来觐见教皇。”[225]马尔科对保安说。

保安点了点头,看着阿维拉制服上的奖章赞美了一番,然后挥挥手让他们进去。就在厚重的大门缓慢转开时,阿维拉觉得自己正在进入一座中世纪的城堡。

耸立在他们面前的这座哥特式大教堂共有八座高耸的尖塔,每座尖塔都是三层的钟楼。三个巨大的穹顶构成教堂的主体,外墙则是黑褐色和白色的石材,给人一种异乎寻常的现代感。

阿维拉低头去看前面的便道。便道分成三条平行的路,每条路的两旁都是参天的棕榈树。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整片区域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车辆——数百辆——豪华轿车、破破烂烂的公交车、沾满泥巴的轻便摩托车…可谓五花八门。

马尔科从形形色色的车辆前驶过,直奔教堂的前院。这时一名保安看见他们,便看看手表挥了挥手,招呼他们把车停到一个专为他们预留的停车位上。

“我们有点儿晚了。”马尔科说,“得快点进去。”

阿维拉想开口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刚刚看到教堂前面的牌子上写着:

帕尔马天主教堂[226]

天哪!阿维拉打了个寒战。我听说过这个教堂!

他努力控制住怦怦的心跳,转身问马尔科:“马尔科,这就是你所在的教会?”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惊讶,“你是…帕尔马教徒?”

马尔科微微一笑。“看你说话的样子如临大敌一般。我只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我认为罗马教廷已经误入歧途。”

阿维拉又抬头看了看教堂。马尔科声称自己认识教皇,原来听上去挺奇怪的,现在阿维拉突然觉得有道理了。教皇就在西班牙。

几年前,电视网“南方频道”曾播放过一个纪录片,名为《黑暗的教会》,揭露了帕尔马教会鲜为人知的秘密。当时阿维拉一听说居然还有这么诡异的教会,就感到很震惊,了解到它的信众越来越多、影响越来越大后,他更是吃惊不已。

相传,当地一些居民称在附近的一块地里他们曾亲眼看到过一系列神秘的幻象,在那之后便创立了帕尔马教会。据说圣母玛利亚曾经降临此地,并向他们发出启示:天主教充斥着“现代主义的异端”,是时候采取行动去捍卫真正的信仰了。

圣母玛利亚敦促帕尔马人建立一个教会取代罗马教廷,公开指责现在的罗马教皇是伪教皇。梵蒂冈的教皇不是

合法教皇,这样的观点被称为教宗缺出论。也就是说这种观点认为圣彼得的教皇“宝座”实际上是“空的”。

此外,帕尔马教会声称他们有证据证明“真正的”教皇就是帕尔马教会的缔造者——一个名叫克莱门特·多明格斯·戈麦斯、自诩为教皇格列高利十七世[227]的人。就这样在教皇格列高利——主流天主教徒眼里的“伪教皇”——的领导下,帕尔马教会逐渐壮大起来。2005年,教皇格列高利在主持复活节弥撒时逝世。于是其信徒宣称,教皇彼时升天是上帝传递的一个奇迹信号,证明了教皇本人与上帝是心灵相通的。

此刻阿维拉举目仰望宏伟的教堂,情不自禁地把这座建筑看成是邪恶的象征。

不管目前伪教皇是谁,我都不想见他。

帕尔马教会除了在教皇权问题上因大胆的主张饱受批评之外,还面临诸多指控,如洗脑、邪教式恐吓,甚至还有人指控帕尔马教会应该对几起神秘死亡案件负责,其中包括该教会教友布里奇特·克罗斯比之死。据其家人的律师说,她“没能逃脱”爱尔兰一个帕尔马教派的魔爪。

阿维拉不想对他的新朋友态度粗鲁,但也根本没想到今天会到这种地方来。“马尔科,”他叹了口气抱歉地说,“对不起,我觉得我不能这么做。”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马尔科不慌不忙地说,“我承认我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也有同样的感觉。我也听过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我向你保证,那些只不过是梵蒂冈自导自演的抹黑行动而已。”

你们能怪人家吗?

阿维拉心想。是你们教会先说人家是非法的!

“罗马教廷要找理由把我们逐出教会,所以他们编造了许多谎言。多年来梵蒂冈一直在散布帕尔马教会的虚假信息。”

阿维拉上下打量着这座地处荒郊野外的宏伟教堂。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奇怪,于是问道:“我不明白,如果你们跟梵蒂冈没有什么关系,那你们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马尔科微微一笑。“你会惊讶地发现,在天主教会中帕尔马教派有大量的秘密追随者。在西班牙有许多保守的天主教教区,他们不赞成罗马天主教放纵自由主义变革的行为,于是悄悄把钱交给我们这种恪守传统价值观的教会。”

答案虽在意料之外,但在阿维拉看来却是实话。他也感受到在天主教会内部分歧正愈演愈烈。有的教派认为教会必须与时俱进,否则必死无疑。但有的教派认为教会的真正目的就是要在不断变化的世界中坚如磐石,毫不动摇。

“现任教皇很了不起。”马尔科说,“我把你的事告诉他之后,他对我说他很荣幸欢迎一位军功赫赫的将军来到我们教堂,而且要在今天弥撒之后亲自接见你。像前任们一样,他也是先有军旅经历,后来才找到上帝的,所以他理解你的遭遇。说心里话,我觉得他没准能帮你找到内心的平静。”

马尔科打开门下了车,但阿维拉却一动不动。他只是坐在车里仰望着宏伟的教堂,为自己对这些人盲目抱有偏见而感到内疚。平心而论,除了听别人谣传外,他对帕尔马教会一无所知。看样子梵蒂冈也不是没有丑闻。再说恐怖袭击发生后,阿维拉自己所在的教会根本就没有帮过他。宽恕你的仇敌,修女对他说,连左脸也转过去由他打。

“路易斯,听我说。”马尔科小声说道,“我承认是我把你骗来的,但我完全是出于好意…我真的想让你见见教皇。他的思想完全改变了我的生活。在失去了一条腿之后,我当时就跟你现在一样。我想死的心都有。我心里一片黑暗,是教皇的话给了我生活的目标。你就算只听听他布道也好。”

阿维拉犹豫了一下。“马尔科,我很为你高兴。不过我觉得我自己会好起来的。”

“好起来?”马尔科哈哈大笑起来,“一个星期前你还拿着枪朝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呢!朋友,你状态不好。”

他说得没错!

阿维拉心里清楚。一个星期后,等做完理疗,我就要回家,再次孤身一人四处漂泊。

“你担心什么呢?”马尔科催促道,“你是海军军官。一个指挥战舰的大老爷们!你担心教皇会在十分钟内给你彻底洗脑,然后把你当人质吗?”

我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阿维拉低头盯着自己受伤的腿,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自己是那么渺小、那么无能。他这大半生大部分时间都在担负重要使命,都在发号施令。一想到接下来要听命于别人,他心里便犹豫起来。

“没关系!”最后马尔科边说边重新系上安全带,“很抱歉。看得出你很不情愿。我不想强迫你。”他俯下身去发动汽车。

阿维拉感觉自己像个傻瓜。其实,马尔科只是个孩子,年龄只有自己的三分之一,一条腿都没了,却还在想方设法帮助一个残疾人。可是阿维拉却一点儿都不领情,还多疑猜忌。

“不,”阿维拉说,“马尔科,请原谅。能听教皇布道,我深感荣幸。”

第49章

埃德蒙的X型特斯拉的前挡风玻璃视野非常开阔。整块玻璃在兰登头顶上方弯曲变形形成车顶,一直延伸到他的脑袋后面,这让他顿时失去了方向感,就像坐在一个玻璃泡泡里漂浮着一样。

兰登驾驶着汽车沿着巴塞罗那北部绿树成荫的高速公路飞驰。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车速居然轻松地超过了一百二十公里的限速。汽车安静的电动引擎和线性加速让人感觉不到每个速度段的差异。

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安布拉正忙着用大屏车载电脑浏览互联网,并随时向兰登报告此刻全球范围内的突发新闻。一个越来越大的阴谋网络正浮出水面。其中有谣传说,巴尔德斯皮诺主教一直在把资金汇入帕尔马教会伪教皇的账户里。据说伪教皇在军事上一直与保守的卡洛斯运动[228]拥护者保持着联系。看样子他们不仅要为埃德蒙的死负责,还要为赛义德·法德尔和耶胡达·克韦什的死负责。

安布拉大声读着。很明显此刻世界各地的媒体都在追问同一个问题:埃德蒙·基尔希究竟发现了什么如此具有威胁性,以至于让一个声名显赫的主教和一个保守的天主教派,为了让他的演讲销声匿迹要谋杀他?

“点击量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安布拉从显示屏上抬起头说道,“在这件事上,公众关注度之高前所未有…好像整个世界都震惊了。”

兰登顿时意识到,也许还有一线希望能查出谁是谋杀埃德蒙的幕后黑手。随着媒体的广泛介入,关注埃德蒙事件的全球观众人数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埃德蒙虽然死了,仍牵动着全世界的心。

这个想法让兰登更加坚定信心去实现自己的目标——找到埃德蒙四十七个字母的密码,将他的演讲公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