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顿不假思索地继续说道:“王室利用媒体来对付你,但这方法是一把双刃剑。”

兰登和安布拉仔细听着,温斯顿很快勾勒出一个简单易行的计划。兰登不得不承认,计划一旦实施,对手马上就会乱了阵脚。

“好,就这么干。”安布拉欣然同意。

“你打定主意了?”兰登慎重地问她,“那样的话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罗伯特,”她说,“是我把你扯进这件事的,现在有危险的是你。王室居然还有脸拿媒体来对付你,现在我准备还治其人之身了。”

“正是如此。”温斯顿又说道,“靠剑讨生活的人,迟早死于剑下。”

兰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埃德蒙的电脑真的只是对埃斯库罗斯[259]的诗进行了解释?

他很纳闷,引用尼采的“与怪兽搏斗的人,要谨防自己变成怪兽”不是更合适吗?

还没等兰登提出异议,安布拉便拿起埃德蒙的手机朝藏书室外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回过头说:“罗伯特,一定要找到密码!我马上回来。”

兰登看着她消失在一个狭窄的角楼处,塔楼的旋转楼梯直通米拉之家那出了名的岌岌可危的屋顶露台。

“小心点儿!”他冲着她消失的身影喊道。

此刻兰登只身一人在埃德蒙的公寓里沿着像长蛇一样蜿蜒曲折的长廊,试图从他看到的东西中理清思路——各种难得一见的工艺品;一幅上面写着“上帝已死”的装裱语录;高更价值连城的画作,主题突出了埃德蒙今晚早些时候曾向全世界提出的那两个问题。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往哪里去?

对这些问题兰登至今没有任何发现,他不知道埃德蒙会给出怎样的答案。迄今为止他在埃德蒙的藏书中只搜到一本貌似相关的书——《神秘的艺术》。那是一本画册,内容都是些神秘的人造建筑的照片,其中包括巨石阵、复活节岛上的摩艾石像[260],以及纳斯卡[261]随处可见的“沙漠巨画”——众多的地质印记,规模庞大到只有在空中才能看得出来。

没有什么用!他心想,于是接着在书架上找起来。

外面,警笛声越来越响了。

第57章

“我没有丧失人性。”在N240公路上一个废弃的服务区里,阿维拉一边站在肮脏的小便池旁撒尿,一边喘着粗气大声说。

他身边的优步司机在瑟瑟发抖,紧张得都尿不出来了。“你在威胁…我的家人。”

“只要你乖乖听话,”阿维拉说,“我保证不会伤害他们。你就送我到巴塞罗那,然后我们好聚好散。我会把钱包还给你的,从此忘记你的家庭地址,你也不用再想起我。”

司机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吓得嘴唇直哆嗦。

“看来你信教啊!”阿维拉说,“我看到你的前挡风玻璃上挂着教皇十字架。不管你怎么看我,你只要知道自己今晚是在为上帝干活,心里就能平静了。”阿维拉撒完了尿。“造物主做事都是神秘的。”

阿维拉向后退一步,检查了一下别在腰带上的陶制手枪。手枪里只剩下一颗子弹了,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用到它。

他走到洗手池前洗手时,看到手上的文身。这个文身是摄政王为防止他被抓命他文上去的。这种防范真是多此一举!阿维拉当时想。可现在他总觉得有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在黑夜中四处游荡。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脏兮兮的镜子,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上次阿维拉在镜子中看到自己时,他还穿着衣领笔挺的白色礼服,戴着海军帽。现在他脱掉了外面的制服,只穿着V形领的T恤衫,戴着从司机那里借来的棒球帽,看上去像个货车司机。

看着镜子中这个衣冠不整的男人,阿维拉想起了令他家人丧命的那次爆炸之后的日子。那时候他整天喝得醉醺醺的,自暴自弃地度日。

当时我就像掉进了无底深渊。

他知道转折点就是他的理疗师马尔科忽悠他驱车到乡下去见教皇的那一天。

阿维拉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走近帕尔马教堂诡异的尖塔,穿过一道道高大的安全门,从一大早就跪在地上做祷告的信众身边经过走进教堂的那一幕。

整个教堂只靠从彩色玻璃高窗中照射进来的自然光照明,而且教堂内弥漫着焚香后留下的味道。看见镀金的祭坛和抛光的长木凳时,他意识到帕尔马教会拥有巨额财富的种种传闻都是真的。这座教堂跟阿维拉见过的其他教堂一样漂亮,但他也明白这座教堂又与众不同。

帕尔马教会是梵蒂冈的死敌。

与马尔科一起站在教堂后面眺望着教堂里的信众,他心想帕尔马教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跟罗马教皇唱对台戏,它又是如何做到香火旺盛的呢?显然帕尔马教会的信众大多都对信仰持保守态度,所以帕尔马教会公开指责梵蒂冈日益明显的自由主义做派的做法在信众中产生了共鸣。

阿维拉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穿过过道,感觉就像一个可怜的瘸子到卢尔德[262]朝圣,希望自己的瘸腿被奇迹般治愈一样。一个引座员过来跟马尔科打了个招呼,把两人领到最前排用警戒线隔离起来的座位上。旁边的教友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享受这样的特殊待遇。阿维拉真希望马尔科当时没有劝他穿这身海军礼服。

我想我马上就要见到教皇了。

阿维拉坐了下来抬头看着祭坛。祭坛上一位身着西装的年轻教友正在朗读《圣经》。阿维拉听出他读的是《马可福音》的内容。

“‘若想起有人得罪你,’”朗读者读道,“‘就当宽恕他,好叫你在天上的父,也宽恕你们的过犯。’”

还要再宽恕?阿维拉皱着眉头心想。在恐怖袭击之后,他感觉在心理治疗师和修女那里这句话已经听了不下一千遍了。

朗读结束后,教堂里响起了管风琴震耳欲聋的乐声。信众全体起立,阿维拉勉强站起来,痛苦得脸直抽搐。祭坛后面的隐藏门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阵骚动。

此人看上去有五十多岁,身板笔直,举手投足颇有大家风范,炯炯有神的目光大有压倒一切的气势。他身穿白色法衣,披着金色披风,腰系绣花腰带,头戴珠光宝气的教皇法冠。他面向信众张开双臂走上前来。在朝祭坛中心走过来的时候,他似乎犹豫了一下。

“他来了。”马尔科兴奋地小声说,“教皇英诺森十四世。”

他自称教皇英诺森十四世?阿维拉知道,帕尔马教徒只承认1978年保罗六世去世前的教皇。263]

“我们正好赶上,”马尔科说,“他就要开始布道了。”

教皇本来是朝高起的祭坛中心去的,不过,他绕过讲台从上面走下来,好让自己跟教民站在同一个高度。他调整了一下颈挂式麦克风,笑容可掬地向前伸出双手。

“早上好。”他低声说。

信众一致响应。“早上好!”

教皇继续向前,以便离信众更近一些。“我们刚才听了《马可福音》,”他说,“这一段是我亲自选的,因为今天上午我想谈一谈宽恕的问题。”

教皇漫不经心地朝阿维拉这边走来,在他身边的过道上停下,离他只有几英寸远,但一次也没低头看他。阿维拉不自在地看了马尔科一眼,马尔科激动地冲他点了点头。

“我们都在与宽恕做斗争。”教皇对信众说,“这是因为有时候,对我们的冒犯似乎是不能宽恕的。如果有人纯粹为了泄愤杀害了无辜的人,难道我们还应该像其他教派教我们的那样,把左脸也转过去由他打吗?”教堂里死一般的寂静。教皇把声音又压低了一些。“如果一个反基督教的极端分子在塞维利亚大教堂举行早晨弥撒的时候引爆了炸弹,炸死了无辜的母亲和孩子们,这种行为怎么能指望我们宽恕呢?引爆炸弹就是战争行为,不仅是针对天主教徒的战争,不仅是针对基督徒的战争,而且还是针对仁慈善良…针对上帝的战争!”

阿维拉闭上眼睛,努力克制着不去想那天早上的那些可怕经历,但愤怒和痛苦仍在他心中翻江倒海。就在愤怒情绪越来越高涨时,阿维拉突然感觉到教皇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肩上。阿维拉睁开眼睛,但教皇并没有低头看他。即便如此,教皇轻柔的抚摸还是让他觉得既踏实又安心。

“让我们牢记我们自己的‘红色恐怖’。”教皇继续说,但他没有把手从阿维拉肩膀上拿开,“在内战期间,上帝的敌人烧毁了西班牙的教堂和修道院,杀害了六千多名神职人员,让数百名修女饱受折磨,强迫她们吞下念珠,强暴她们,最后把她们扔进竖井活活淹死。”他停顿了一下,好让信众记住他的话,“这种仇恨不会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消失。相反这种仇恨会溃烂、化脓,与日俱增,就像癌症一样会等待时机再次袭来。朋友们,我警告你们,如果我们不以武力对抗武力,罪恶就会把我们整个吞噬。如果我们的战斗口号是‘宽恕’,我们就永远无法战胜邪恶。”

他说得没错。阿维拉心想。因为他目睹过军队对不端行为的“心慈手软”导致不端行为越来越多。

“我相信,”教皇继续说道,“在有些情况下,宽恕可能是危险的。如果我们宽恕

世上的罪恶,我们就是在容许罪恶发展壮大。如果我们用仁慈去回应战争,我们就是在鼓励我们的敌人进一步施暴。现在时机已经到来,我们必须像耶稣那样用力掀翻钱桌,大喝一声:‘不能忍受了!’”

我赞成!就在信众点头称是的时候,阿维拉真想大声疾呼。

“但是我们采取行动了吗?”教皇问道,“请问罗马天主教会像耶稣一样立场坚定吗?不,没有。今天我们正面临世界上最黑暗的恶,可我们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去宽恕、去爱、去同情、去怜悯。所以我们在任由——不,我们鼓励——这种恶去发展壮大。为了应对针对我们的犯罪,我们小心翼翼地用正确的政治语言表达我们的关切,彼此相互提醒:恶人之所以恶,只是因为他们小时候受过磨难,或者生活贫苦,或者他们的心爱之人曾遭受过暴行以致给他们留下了心理阴影——所以他的仇恨并不是他自己的错。要我说,够了!恶就是恶!我们这辈子都在抗争!”

信众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种场面是阿维拉参加天主教弥撒时从未见过的。

“我之所以要谈宽恕,”教皇的手仍然放在阿维拉的肩膀上,继续说道,“是因为我们今天有位特殊的客人。我要感谢海军上将路易斯·阿维拉参加我们的弥撒,为我们祈福。他是西班牙军队一位令人尊敬、功勋卓著的将军。他一直在面对难以想象的恶。跟我们所有人一样,他一直在与宽恕抗争。”

还没等阿维拉说话,教皇便又绘声绘色地讲起了阿维拉的抗争史——他的家人在一次恐怖袭击中丧命,此后便靠酗酒度日,最后自杀未遂。阿维拉最初的反应是生马尔科的气,因为马尔科辜负了他的信任,但现在听到教皇用这种方式讲述他的经历,他莫名地感到自己力量倍增。这等于公开承认他曾经跌入谷底,但最后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我要告诉诸位的是,”教皇说,“在阿维拉的生命中,上帝进行了干预,上帝拯救了他…为了更崇高的目标。”

说完,帕尔马教皇英诺森十四世第一次转过身低头注视着阿维拉。教皇深陷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他的灵魂,阿维拉感到从未有过的一股力量迅速流遍全身。

“阿维拉将军,”教皇继续说道,“我相信你所遭受的悲剧令人痛心,超越了宽恕。我相信连左脸也转过去由他打根本无法平息你心中仍在燃烧的怒火——你那理直气壮的复仇欲望。也不应该平息!你的痛苦就是你自我救赎的催化剂。在这里我们都会支持你!爱你!跟你站在一起,尽我们众人之力把你的愤怒变成追求世间仁慈的强大力量!感谢上帝!”

“感谢上帝!”信众随声附和道。

“阿维拉将军,”教皇更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口号是什么?”

“为上帝和祖国而战。”[264]

阿维拉立刻回答道。

“没错。为上帝和祖国而战。今天我们很荣幸地请到了一位功勋卓著的海军上将,他曾经殚精竭虑、恪尽职守地报效祖国。”教皇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可是…上帝呢?”

阿维拉抬头注视着教皇犀利的眼睛,突然感到心里失去了平衡。

“将军,你的生命尚未终结,”教皇低声说,“你的使命尚未完成。这就是上帝拯救你的原因。你庄严承诺过的使命只完成了一半。你已经报效过祖国,没错…但你还没有侍奉上帝!”

阿维拉感觉自己就像被一颗子弹击中似的。

“愿主赐你们平安!”教皇大声说道。

“愿主赐您平安!”信众异口同声地说。

阿维拉突然发现,自己被淹没在支持者们送上的良好祝福的海洋中,这种场面他从来没有见识过。他遍观信众的眼神,去寻找他担心的、只有邪教才有的那种狂热的蛛丝马迹,但他目光所到之处,看到的只有乐观、善意,以及发自内心的虔诚侍奉上帝的那种激情…阿维拉意识到这正是自己所缺乏的。

从那天起,在马尔科和这帮新结识的朋友帮助下阿维拉开始了爬出绝望深渊的漫长征程。他又回归到了严格训练的日常生活中,吃有营养的食物,最重要的是他拾回了信仰。

几个月后他的理疗结束了。马尔科送给他一本皮封面的《圣经》,其中有十几段他做了标记。

阿维拉随手翻到其中的一些段落。

《罗马书》13:4

因为他是神的仆人——

是申冤的,

惩罚那些作恶的。

《诗篇》94:1

耶和华啊,申冤之神。

求你正义的荣光照耀前方!

《提摩太后书》2:3

同受苦难,

好像耶稣基督的精兵。

“记住,”马尔科笑着对他说,“在这个世界上,当恶抬头时,上帝会通过我们每个人以不同的方式,将上帝的意志施加于尘世。宽恕并不是救赎的唯一途径。”

第58章

解密网

突发新闻

无论你是谁——请向我们多报料!

今晚,自称平民监督人的monte@iglesia.org向解密网提供了惊人的内幕消息。

谢谢你!

由于“Monte”迄今分享的大量来自内部渠道的数据表现出很高的可信度,我们诚恳地提出如下请求:

Monte——无论你是谁——如果你掌握埃德蒙中途夭折的演讲内容——请继续与我们分享!

#我们从哪里来

#我们要往哪里去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