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也后悔了。她早就明白,世上哪个地方都有不好的,仙门再怎么差劲,也远远胜过武道,这些弟子只是嘴上可恶而已,哪像武道一言不合就要命呢,方才还想着借洛宁之力入仙门,现在可好,一句“不稀罕”把两人的退路都断了,这个气赌得太不划算。

等到所有人都散了,柳梢才低声问:“你怎么回来啦?”

“你回来了,我就回来了。”

他发现自己跟去了?柳梢情不自禁抿了嘴,默默地跟着他走了段路,忽然扯住他的斗篷:“喂,你别理她们。”

陆离奇怪:“谁?”

柳梢别扭:“就是葛仙子她们!”

陆离瞧瞧她,伸手摸她的脑袋:“哎,这是在吃醋?”

柳梢不喜欢这种类似长辈的动作,拉开那手:“别摸我!”

她声音太大,引来许多视线。

陆离默然半晌,道:“话不能乱讲啊,柳梢儿,我可没有。”

柳梢恶作剧地提高音量:“还说没有!”

“好吧,我承认。”陆离立即点头,顺手把斗篷帽再往下拉了拉。

柳梢指着他哈哈大笑。

不出所料,女弟子们再没来缠过陆离,包括葛仙子,不止如此,武道四人都遭到了空前的冷遇。在青华宫说这种话,还当着那么多客人,掌门仙尊们不会计较,所有仙门弟子却是被得罪透了,本来关系还不错的林君她们态度明显冷淡下来,小胖子云生嘟了好几天嘴巴,连苏信都忍不住含蓄地指责。杜明冲原本巴结了一些青华弟子,如今跟着倒霉,气得直骂柳梢不识时务。倒是白凤破天荒地没有埋怨。

这些都在柳梢预料之中,让她意外的是,洛歌的态度没有丝毫变化。

柳梢越发警惕起来。

他为什么接近自己?难道他察觉了什么?

柳梢是真惊吓了,她曾求助卢笙帮自己解毒,魔宫的力量不比武道弱,说不定他有办法呢,反正卢笙说过不需要回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呀!只要她一天还在武扬侯手里,陆离就脱不了身。可近日她并未出过青华宫,也没与卢笙通过消息,洛歌应该不会发现啊…

严格地说,柳梢跟卢笙不算亲密,要说有什么关系,可能就是那句“他是你未来的部下”。

然而,堂堂魔宫右圣使怎会成为她的部下?她是人又不是魔!

柳梢从不敢深思这个问题,因为每次思考到最后,她都会莫名地想起那场交易,这种念头时常让柳梢感到恐惧,一举一动都有些疑神疑鬼,唯有不断地自我安慰,并暗暗下定决心,等拿到解药就再也不和卢笙来往了。

随着青华千年大典临近,远客越来越多,驻外弟子纷纷赶回,青华上下都忙着筹备这个重要的庆典,再也没人顾得上为难柳梢了。柳梢则发誓要让白凤她们另眼相看,认真修炼武技,可能正如洛歌所言,她根骨好,一旦用心就提高很快,只是那神秘的力量再没出现,令她十分疑惑。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终于,青华大典如期举行。

第18章大典变故

晨钟撞破黑夜,仙风吹送黎明,仙乐洋洋奏起,灵鸟异兽聚集在大殿周围,雪白的海浪拍击崩断的山崖,洗尽没落之气,呈现一派宏伟声势,似乎预示着仙门的再度崛起。

宫主商镜带领青华数千弟子祭拜祖师,冷冷晨风中,青华弟子们穿门内正宗服饰,挂着标志身份的剑穗,沿石级列队上行,神情凝重,偌大场面无一人出声喧哗。

香雾缭绕,商镜的声音响彻整个青华宫,清晰、庄严。

“天罚已过千年,幸天不亡仙门,仙道得以延续,这最后一拜,便拜昔年舍命守护六界碑的前辈仙魂,青华后辈必不负前辈期望,谨记守护苍生之重任,愿有朝一日见烟火人间,六界太平。”

庄严的气氛下,无论是青华弟子还是长老仙尊,连带在场所有的仙者,还有部分人间远客,都不约而同地纷纷跪拜于地。

守护苍生,六界太平,若非肩负这样的重任,随时准备为它而牺牲,又怎见仙门魅力?纵然这里也有歧视,有嫉妒,有不光彩的东西…可是在这个时刻,它们都不算什么了。

柳梢白凤同时屈膝,杜明冲大为不屑地跟着跪下,他要想讨好那些青华弟子。

礼毕,商镜自去换衣袍,客人逐渐增多,都被引至清波台入宴。清波台建于大湖中,由数十座亭榭组成,高矮大小各不相同,有倒垂莲叶形顶的,有半开莲花形顶的,其间以小桥相连。小桥也很别致,有的像倒卧的莲茎,有的像串珠的浮叶,样式绝无重复,中间露天平台设着主宴,坐着各派掌门仙尊以及参与仙武联盟的武道掌门。

酒宴尚未开始,客人们彼此认识不认识的都聚在一处谈笑,热闹无比。桌上只摆了几样仙果,都是柳梢从未见过的,她有心先尝一块,又怕被人笑话,终是作罢。同桌客人逐渐入座,都是凡人,柳梢反觉轻松,初次见识仙门盛典,又远离方卫长的管制,这一切都令她有点喜悦忘形。

不知是谁调皮,往水里丢了块石头,激起小小水花,亭下涟漪圈圈荡开。

柳梢看到水,不由想起寄水族的事,妖君白衣应该不会再找自己麻烦了吧?诃那也很久没消息了,唉…

“陆师弟。”谢令齐走过来招呼陆离,打断了她的思绪。

陆离笑道:“谢仙长。”

“陆师弟见外了,如蒙不弃,叫我声师兄便好,”谢令齐拍拍他的肩示意不必起身,又亲手斟了两杯酒,“早听商宫主提起陆师弟,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论交,眼下人杂事多,且容为兄失陪片刻,晚间还有酒宴,到时我们再好好喝几杯,师弟要给我这个面子。”

他早就透露过结交陆离的意思,柳梢也不奇怪,只是意外地盯着他身后的杜明冲与白凤。

他们搭上谢令齐了?难怪这两天杜明冲又神气了许多。

白凤倒罢了,可杜明冲…他初来时吃过几次亏,如今虽有收敛,然而大家都不是瞎子,谢令齐身为南华首座弟子,怎会愿意与这种人为伍?

柳梢忍不住多看了谢令齐几眼。

白凤上前推陆离的肩:“谢师兄几次请你都不在,你定要好好与他赔罪,多喝几杯。”她也是好意,谢令齐是南华首座弟子,与他结交没有坏处。

察觉柳梢目光异样,谢令齐问:“柳师妹怎么了?”

柳梢再瞟杜明冲一眼,摇头笑道:“没呀,就是奇怪,这湖中水不知从何处引来?”

谢令齐莞尔,介绍道:“此湖引的是天河之水,师妹别不信,下头还有很大的鱼呢。”

柳梢忙好奇地伸头看:“当真?”

白凤拉回她,低骂:“别做出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儿,给我们丢人。”

柳梢正要回嘴,恰好苏信和洛宁走来,洛宁穿着柳绿色与鹅黄色相间的长裙,苏信则是白紫相间的长袍,两人并肩而行,还真有几分金童玉女的味道。

苏信与谢令齐作礼,又问柳梢:“我近日太忙,都没来看你,住得可还习惯?”

柳梢收了怒火,乖巧地答:“还好。”

见她如此,谢令齐皱了下眉,再跟陆离说两句就拉苏信一起过去应酬了。白凤与杜明冲留在这桌,洛宁也没走,她跳到柳梢身边坐下,悄声问:“师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我哥哥呢?”

一提到那位“少爷”,柳梢就头疼紧张:“你哥哥在哪儿,怎么问我呀?”

洛宁朝四周张望:“最近他不是常跟你一起吗?昨天还说要带你入席的呀!”

洛歌到底什么意思?柳梢又摸不着头脑了,瞟了眼陆离,见他并无反应,柳梢松了口气,又有点不高兴。不经意间,她瞥见洛宁右手腕上戴着一串极为别致的链子,由两种小指头大小的、奇特的小海贝串成,一种蓝色,剔透如水精,一种雪白色,光洁如羊脂玉。柳梢羡慕,忍不住伸手抚摸:“这是哪来的?真好看!”

“这个…”洛宁红着脸含糊地答道,“这是采双色贝做的。”

柳梢立刻猜到这链子是苏信所送,失落之下放开手,不死心地问:“哪儿有双色贝啊?”

“这个要东海最深处的灵穴里才有,修为不足去不了,苏师兄是请了好几位师兄帮忙才有这几颗的,”洛宁眼珠一转,“我哥哥却容易,我叫他去采些送你!”

“不用不用!”柳梢吓得摆手,等洛宁找别人说话去了,她才故意碰碰陆离的手臂,“喂!”

陆离侧脸:“怎么了?”

柳梢道:“那个链子真好看啊!”

陆离“哦”了声。

见他没有反应,柳梢加大声音强调:“那是双色贝做的呢!”

陆离瞧瞧她:“你喜欢?”

柳梢点头。

陆离道:“喜欢也没用,你又没有。”

柳梢气得说不出话,想了想还是期待地问:“东海最深处的灵穴才有,你能去吗?”

陆离无奈:“好吧,我去采。”

知道他能去,柳梢没有欢喜,反而怒指他:“看你什么样子,你不乐意呀!”

“哪有。”

“那你笑什么!”

“谁说我笑了,我没笑,”陆离摸摸脸,“我的脸它自己要笑。”

开宴时间已到,辈分大的掌门长老和武道门主都在湖心台入座,约有近三十人,主位上是青华宫主商镜,青华南华两派素有渊源,南华掌教原西城未到,万无仙尊便坐在了左边第一位,座中后辈却只洛歌一个,他坐在右边首位,竟也无人有异议。

“爱出风头!”柳梢撇嘴,突然想到自己以往的行为,忍不住红了脸,扭扭捏捏地问陆离,“陆离,我以前…是不是太出风头了呀?”

陆离立即道:“哪有,你这么低调。”

柳梢怀疑:“那白凤她们为什么对付我?”

“因为你不够厉害啊,”陆离哄她,“嫉妒是人类的本性,有实力才不怕,你看就没人敢找洛歌的麻烦,柳梢儿,你可差远了。”

柳梢大为受教,同时想起体内的神秘力量,得意地道:“等着吧,我会很厉害的。”

陆离含笑点头:“嗯,我会让你变厉害的。”

是呀,有他护着,自己当然就厉害了!柳梢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拿手肘撞他。

商镜执杯站起身,毫无疑问,第一杯酒仍敬与了天罚之下牺牲的仙魂,众人齐齐倾酒于地,第二杯酒方是答谢四方客人,第三杯酒则是由南华万无仙尊起头,客人们跟着附和,一同举杯贺青华大典。三杯过后,众人方才重新落座,各自斗酒行令、谈话说笑。

商玉容作为少宫主,肩负起了招呼小辈弟子们的重任。他今日穿着身宽松的深紫色道袍,广袖垂地,头上没戴那个大花冠,却簪了朵货真价实的深紫色牡丹花,众弟子见惯不惊,纷纷跟他开着过分的玩笑。他本来就八面玲珑,似乎跟谁都有自来熟的架势,一路应付自如,偶尔捉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全被逗得开怀大笑。妙就妙在,他说什么轻浮的话,都不会让人感到庸俗。

柳梢这桌都是凡间客人,显然没想到仙界也有这种奇葩,好几个人眼都直了,僵硬地举杯跟他碰了碰。

商玉容跟白凤等人打趣一番,喝几杯酒,又笑眯眯地拍柳梢的肩,看起来随和又不至于亲昵:“小柳师妹这身衣裳好别致,来来来,跟师兄喝一杯。”

柳梢穿着干净利落的武道装,她擅于搭配,在长袍长裙的仙门女弟子中反教人眼前一亮,被商玉容当众夸赞,她不免也自得,故意大声道:“贵妃娘娘这花簪子也好别致,你怎么不拿扇子啦?”

“谁说没拿,”商玉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团扇摇了摇,又挥袖隐去,“老头子在呢,免得他看见又要被气得走火入魔,我这叫孝顺,你懂不懂?”

想象商镜被气得走火入魔的样子,柳梢大笑。一桌子客人都忍俊不禁,气氛立时松快起来。杜明冲既投靠了谢令齐,知道商玉容与洛歌交好,奉承倒有限,没有太丢脸。柳梢是个嘴快的,完全不怕这位少宫主,白凤在侯府可是大姐头,性子也不闷,两人都计较着他袒护那些南华弟子的事,一齐灌他酒。

正到最热闹的关头,突然,周围变得鸦雀无声。

柳梢疑惑地转脸,只见洛歌端着酒杯走上小桥,大约是为了符合这庄重场合,他也穿着比平日宽大很多的正宗道袍,雪白的后摆在地上拖了老长,袖带轻纱飞扬,极为飘逸。

柳梢马上老实地住口,跟白凤坐回座位,心里只催他快点过去。

天不遂人愿,洛歌径直走入了亭子,站到商玉容身旁。

一个贵妃长袖善舞,这位大少爷却气势十足,满桌子人都感到了压力,同时站起来应对,忽然听得有人开口笑道:“哎呀,少爷来了。”

柳梢吓一跳,连忙拿手肘使劲撞陆离。

他一直不说话,这时候多什么嘴!

“可不是少爷吗,”商玉容马上接过去,瞅着他道,“少爷不在那边坐着喝酒,来这边有何贵干?”

洛歌没理他:“七年前一次偶然的机遇,我曾去卫阴城陆家作客,与陆师弟有过一面之缘,”说到这里,他朝陆离这边一笑,“陆师弟当时还年幼,不知可记得我?”

这一笑,笑得众人都跟着受宠若惊,同时恍然——怪不得他那天会特别留意陆离,原来是早就认识。

柳梢则惊喜不已,回想之前洛歌接近自己,确实多次有意无意地问起陆离,原来是想验证他的身份,自己竟然没留意,虚惊一场。

一面之缘本来没什么,但洛歌肯亲自过来敬酒就是很给面子了,多好的机会呀!

杜明冲满眼阴沉的嫉妒,白凤与柳梢是真为陆离高兴,同时推他示意。

陆离却老实起来,仔细地端详洛歌:“我还小啊,大约是…不记得了吧。”

柳梢和白凤差点吐血。

洛歌倒是毫不介意,朝他举杯:“或许是我修为不足,眼力有差,陆师弟不像是寻常人修?”

“嗯嗯,你看错了。”陆离笑着端起酒杯附和。

现场顿时安静了,柳梢恨不得捂他的嘴。

人家说自己修为不足,那是谦虚,他还真敢应!

这种时候,也只有商玉容敢笑出来,他用扇子拍洛歌的肩:“总算有人敢跟你叫板,这句话我早就想说了!别拿下巴看我,真当我怕你?要不过去比划比划?”

他出面和稀泥化解尴尬,柳梢感激不已,对他的好感度重新上升。

洛歌看他一眼道:“这样的日子,少宫主趴下了总不合适,有劳你准备一桌酒,我与陆师弟先叙旧。”

想不到他也会开玩笑,众人先是愕然,接着大笑起来,气氛立即好转。

“少爷吩咐,敢不遵命?”商玉容笑着退后一步,故意抱团扇作礼,“长天阁更清净,我这就去安排,两位满意否?陆师弟千万要给我这个面子。”

洛歌也朝陆离道:“陆师弟请。”

陆离叹了口气,识趣地站起来。

别人不懂这番话的内涵,柳梢和白凤却看出来了,他们这样一唱一和,倒像是挟持人,但两人并不担心,陆离一个武道杀手有什么值得图谋呢?洛、商两人在仙门有头有脸,多少人想受赏识都没机会呢,人家难得主动结交,这种机会哪有推开的呀!

杜明冲知道陆离比自己强,也生怕他投靠谢令齐抢了自己风头,见状反而松了口气。

众人慢慢地吃酒,各怀心思。

因为这件事,柳梢高兴不已,小胖子云生过来拉她去看几位仙尊斗宝。对这些平常关系还不错的青华弟子,柳梢陪了不少好话,只说那天是气糊涂了,仙门弟子确实单纯,且胸襟广阔,众人知道原由的也理解,见她认错,态度都有所好转,所以这一天柳梢过得很是舒心快活。

直到天黑,夜宴开始。

夜宴不似白天严肃,上百颗夜明珠漂浮在半空,仙尊与弟子们都放开规矩畅饮,互相捉弄玩笑,甚至不顾辈分,当真是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什么,他早就回去了?”柳梢惊讶地看着商玉容。

商玉容也莫名:“陆师弟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