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先骂先动手,还是自己的错了?柳梢恼怒:“她想打我,我怎么不能还手!谢令齐本来就不是好人,那两个女的见不得你救我,拿我出气!”

“她们不喜欢你是人之常情,但动手伤你,多少也与你有关,”洛歌道,“对手的高度决定了你的高度,或者你与她们一样?”

“谁跟她们一样!”柳梢不屑,“我才没把她们放眼里!”

“你若比她们强,又怎会与她们计较?”

“什么高度不高度!”柳梢怒,“啊呸!我最近都很忍着了,是她们骂我该死,骂陆离该死,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早就杀了她们!”

洛歌看着她,狭长双眸眯起。

怪道此女近日安静了许多,原来并不是转了性子,而是在看自己的面子。

洛歌出道这么多年,仙姑女妖女魔见了无数,除了妹妹洛宁和孤僻的卓秋弦,真正接触的女人还真没几个,实在是他太忙。

至于此女,见过这么顽劣的,却没料到有这么麻烦。

“谁怕她们!要不是看你的面,我先杀一个,也不会被剑阵困住!”柳梢还在嚷,气焰越来越高,“什么都怪我!谁要留在这破地方!我要出去!有本事放我出去!”

“嗯,你可以走了。”洛歌说完,沿石级慢步而上。

柳梢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这是威胁,以为自己不敢呢?

柳梢重重地哼了声,飞快地跑下紫竹峰。

禁锢消除,紫竹峰结界果然消失了。云桥对面,主峰仙光不灭,依稀可以看见往来巡守的南华弟子。南华山原本是仙界入口之一,只是仙门没落之后,也跟其他出口一起被封闭了,要离开仙界,就必须找到别的出口,青华宫就是其中一个。

柳梢站在桥头东张西望,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再踏出一步。

被关了这么久,冲动劲早就消失,她已经学会了衡量每件事背后的厉害关系。

要不是洛歌,她早就死了。不说那些想报仇的青华弟子,食心魔也觊觎着她,擅自走出紫竹峰,必死无疑。

洛歌不是陆离,不会说好话挽留她,更不会哄着她要她留下。

柳梢咬紧唇,跺脚往回走。

求生意志来于自身,除了在意你的人,谁会来求你活下去呢?无情的仙者,用这种近于残酷的方式,让任性的少女清醒地认识了这个道理。

重华宫内,掌教原西城与万无仙尊已经离去,洛歌独自坐在庭前石桌旁。

柳梢假装不在意地哼了声,趾高气扬地从他身旁走过:“我还要报仇!现在死了,他们会更得意,我才没那么笨!”

“仙界之内,不得再动手。”

“他们要杀我,我不能还手,等死啊!”

“我会护你安全。”

柳梢反驳不了,嘟着嘴没再说。

“仔细反省。”广袖卷起地上的云气,荡出生动的波浪,洛歌起身往宫外走,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这场事情经那几名弟子之口传开,原西城不免亲口告诫洛歌。仙门素来不以仇恨为执念,事实上仙门何尝不想教化魔族,无奈结果均以失败告终,魔族魔性难除,不少仙长甚至为此惨死,为避免他们害人,仙门只能斩杀,留一缕魔魂转世。

柳梢反省了好几天,越反省越生气。

明明是那些仙门弟子有错在先,凭什么自己就要白白受气!他竟然还让自己反省!陆离说的才是对的,力量最重要,倘若自己很厉害,看仙门那些人敢不敢动手!

暮色降临,紫竹峰下,淡烟似的结界又出现了,依旧是出不去进不来。

还防着自己呢!柳梢腹诽,坐在竹丛后生闷气。

她反省来反省去就是觉得自己没错,于是便赌气使性子,再也没与洛歌说一句话,事实上洛歌也没空搭理她,近日尸魔石兰的事闹得太厉害。

结界外有南华弟子经过,透过竹干之间的小缝隙,依稀可见到晃动的衣角。

“那女魔伤了首座师叔,洛师叔竟然还护着她,全不顾师兄弟情义!”

“听说早先他就对那女魔…”

“要不是这结界,我非进去斩了她不可!”有人冷笑。

“看着吧,有机会再说,咱们的剑阵正合用。”

议论声渐远,那些弟子踏上云桥去了主峰。柳梢这才站起身,看着结界撇嘴,转身打算回去。

就在此时,云桥上却出现了熟人。

白凤慢慢地走过来,身上不再是武道装束,而是穿着白色道袍,她生得有气质,看上去还真有几分仙姑的姿态,只是那脸上始终带了几分郁郁之色。

都脱离侯府入仙门了,她应该过得不错了呀…柳梢看在眼里,暗暗奇怪。

白凤也发现了她,站住。

两个少女站在结界两边,看着对方沉默,都在向往着对面的天地。

白凤迅速收起抑郁神态,嘲讽:“这就攀上洛歌了,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凭什么这么说!柳梢也回嘴:“你还不是讨好谢令齐!”

“洛歌只是可怜你罢了!”

“哈,谢令齐对你也不见得好!”

被这话戳中痛处,白凤登时变了脸色。

柳梢本是随口斗嘴,见状倒意外了,再仔细一瞧,不由拍手大乐:“连剑都没有,原来南华派根本就没收你,谢令齐不肯教你修炼!”

白凤向来会笼络人,因为谢令齐的缘故,南华弟子们待她不错,然而谢令齐是首座大弟子,辈分高,众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谁愿意收她为徒?谢令齐不可能为了她去求掌教原西城,只说她今世已过了入仙门的最佳年龄,来世再度她。其实谢令齐待她的确不算差,然而来世…

“你!”白凤瞪着她半晌,突然咬牙冷笑,“到现在还是这样,柳梢儿,你可真能耐!害死了陆离,连累了商玉容,洛歌竟然还肯保你,知道吧,他算是得罪了青华宫,如今你又对谢令齐下手,连南华派这些师兄弟也在说他,你就是个不识好歹的祸害,跟着谁谁倒霉,有哪点比得上我!”

柳梢怔了半晌,脸一扬:“关你什么事,谁叫他们不喜欢你!”

说完,她也不管白凤的脸色,转身快步上山了。

白云中,石级弯曲延伸,走着相同的路,脚步已不似下山时轻快。

“嗳,柳梢儿。”

完全没留意到周围有人,柳梢吓一跳,连忙扭头看,只见那黑斗篷身影嵌在路旁的紫黑色竹干之间,一动不动地融合在暮色里,就像是石头般的不起眼。

“石头”微微动了下,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戒指幽光闪闪。

他含笑拍她的脸:“又见面了,你还好吗?”

“谁要见你!”柳梢回过神,“有什么好的!”

月向来很清楚她的脾气:“谁惹你了?”

柳梢不自在地别过脸,低哼:“仙门的人想杀我,我就跟她们打了一场。”

“他们可太坏了,你真厉害。”

他的话是如此顺耳,放在往常,柳梢定然听得心满意足,可现在她看着眼前人,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她们真坏,也没见他来救过自己。

柳梢忽然问:“你怎么不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太弱,”月沉沉地道,“魔性会限制你的修炼,你要变强,就要找到消除魔性的办法。”

“就是要听你的话?”

“你忘记陆离的愿望了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柳梢道,“陆离到底想要什么,什么魔族未来,都是你说的。”

“这也是在救你,若是因魔性造杀孽,将来难逃晋升的天劫。”

“你真想救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魔性的事?”

“我当时并不在啊。”

柳梢怀疑地瞧着他。

不管他有没有骗自己,如他所言,自己已经入了魔道,控制魔性的确是最重要的事情,《大音六识曲》的效果早就没那么好了。

“到底该怎么消除魔性?”

“留在洛歌身边,你会有所发现。”

那不是要利用洛歌?柳梢突然一阵烦躁,瞪着他:“你走你走!我自己想!”

天黑,凉风吹动繁星,重华宫一片竹声响。

清冷的珠光从门里射出来,映照着殿外游走的云烟,和少女的身影。

殿内,古色古香的大书案前,白衣仙者坐在椅子上,正在凝神处理信件,微微低头的模样甚是好看。

门外的少女依然不够聪明,依然任性得让人讨厌,可是谁真正对她好,她已经能分清了。

教训她,软禁她,逼她学琴,他似乎从来都不曾迁就她半分,然而他却会为一点不忍之心答应帮她浣灵解毒,在所有人放弃她的时候救她性命,不惜耗损先天灵气为她压制魔性,包括诸般不近情理的做法,处处透着教化之意,保护着她,一点点磨去她的坏脾气。

若不是救她,他也不会招来那么多议论和不满。

想到之前被他训斥几句就赌气,柳梢后悔万分,低头在阶上徘徊,想要进去说点什么,又始终迈不出去脚。

半晌,她索性倚着阶上的柱子坐了下来,看着里面的人出神。

双眉紧锁,挺直的长睫依旧透着严厉,记忆中的他似乎永远都是这副模样,是能撑起一切的自信,还是隐藏疲劳的习惯?

案上堆得高高的信件,自从来到重华宫,就没见他闲过一日。

柳梢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才是最懂他的吧,仙门不需要更多光芒,于是那个人将自己变成了影子,他的影子,卓秋弦的影子。

珠光下的俊颜无限清冷,失去了影子的光芒,如此寂寞。

商玉容之死,他不可能不悲痛,却也从来没有迁怒她,也没开口问过她商玉容的事。

柳梢又想起那漫天流萤,赤霄剑下的焚海烈焰,还有最后那长发披散的悠闲背影。

商玉容是救了自己没错,可要不是他用信符追踪,陆离怎么会死在他们手里?明知道自己要找他报仇的,有些仙长总是这么笨。

嗯,最多扯平了吧,不恨他好了。

柳梢心里想着,眼睛有点发酸,于是伸手揉了揉。

那个风骚华丽的男人已经不在了,再也没人笑嘻嘻地拿团扇拍她的脑袋叫“小柳梢儿”,那么好看的“东华焚海”再也没人能看到。

柳梢将脸埋在膝盖上。

既然不再恨,就可以伤心了吧。商玉容毕竟不坏,还救了她的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平缓从容的脚步声响起,从殿内走出来,在她面前停住。

柳梢抬脸望着他。

见她这副模样,洛歌倒有些意外。

星光里,杏眼里依旧大又圆,却不再有素日的跋扈之态,反而隐隐带了一丝羞愧之色。

虽然不知她为何如此,但能反省就是好事。

洛歌负手看了片刻,薄唇难以察觉地弯了下,点点头,然后走下台阶。

柳梢这才想起自己本来是想找他道谢的,连忙爬起来,却见他已经走进卧室掩了门,于是柳梢飞快地跳下阶,跑过去推开门:“哎…”

门内仙人正在脱外袍,听到动静便侧脸看来。

长尾白玉簪搁在旁边桌上,漆黑的长发披散,半掩前额鬓角,映着浅橘色珠光,原本气势十足的脸居然被衬得柔和亲切了许多。

柳梢看得发傻。她儿时就不太重教养,长大后被陆离纵容惯了,在苏信等人跟前也就做做样子,这段日子在紫竹峰过得自在,不知不觉又恢复了本性。

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看,洛歌微微眯了眼,不动声色地重新拉上外袍。

感受到不满,柳梢立即撇嘴走开:“谁稀罕看啊!我也没看到什么!”

背后房间里没有动静,柳梢匆匆走下阶,脸上还在发烫,更觉热得厉害,于是她嘀咕着坐到石桥上,借四海水的寒气消暑。

星沉竹梢,风送夜凉,重华宫响起琴声,依旧不算高明,却比平日多了几分宽厚沉静,大有和平中正之风。

洛歌走出门,就看见柳梢端坐在桥上,弦间火花丝丝。

柳梢已经知道这台赤弦琴的真正价值,神凤焦桐赤鲸须就罢了,难得的是他肯用自身灵气加持,加上那日他不惜用灵气助她平衡魔力驱除魔性,尚未修成大罗仙体,他这样势必会影响修炼。因着感激,柳梢没有像往常那么敷衍,弹得很认真。

洛歌静静地听她弹完整曲,才“嗯”了声:“很好。”

柳梢暗自欢喜,又有点手足无措,随意拨着琴弦。

洛歌看着她。

这种修炼速度,照理说魔性应该很重了,她却还能靠《大音六识曲》控制,那日与谢令齐他们打斗,她显露的凝气速度更是惊人。加上这改动的《六识曲》,他并不相信她能悟出如此精妙的转折,紫竹峰结界并无动过的痕迹,此女身上究竟有何古怪,竟连自己也探查不到,难怪卢笙会留意,好在她本性不坏,当用心教化,不可令她再走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