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她愕然盯着他,他仿佛也在看她。

“你醒了,柳梢儿。”他微微笑着,勾起的嘴角依旧很好看。

“嗯。”

“还难受吗?”

她摇头:“不了。”

他低声提醒:“要学会利用身上的力量啊,没有人能控制你。”

“哦。”柳梢出乎意料地没有闹别扭,也没有对他的出现感到奇怪,只是极为认真地打量他。这个角度,她能清楚地看到斗篷遮掩下的黑色长袍,和那别致的银丝绣弯月弧领口,还有颈上奇异的银链,圆形的,半圆形的,弯如柳眉的…上面分明是月亮变化的各种形态。

记忆中那个冷漠无情的月亮,原来一直近在眼前。

柳梢闭眼,慢慢地抬手摸上他的胸膛。

他握住了那只小手,逗她:“这种不良行为,小孩子不能做。”

柳梢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制住,很久,她突然睁开眼,大约是受伤的缘故,脸色苍白无比,衬得杏眼越发的黑,眼波似笑非笑:“月,月亮。”

这回换他不解了:“嗯?”

“你是为了什么呢?”柳梢望着那压得低低的斗篷帽,仿佛看到了里面的眼睛,“魔族的未来,为什么选我?”

“因为只有你能做到。”

“这也是你这样对我的理由?”

他一愣。

“从那场交易开始,到陆离的死,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引导,你拿走了我的命运,”柳梢突然狠狠地推开那双手,离开那个令她留恋的怀抱,“魔族的未来跟我有什么关系!要骗我替你办事,你别妄想了!”

第38章剑决浮云

“说什么呢,柳梢儿?”他回过神,要拉她。

“我不会替你办事!”她固执地甩开。

“你忘记…”

“陆离已经死了!”柳梢看看手上平复的筋脉,哈哈一笑,“他根本从没喜欢过我,我为什么要为他做事!”

不解她的态度转变,月跟着站起来:“你也是魔,有理由去帮助你的同类,这样不好吗?”

“我不想当魔了!”

“找不到平衡浊气的办法,你就永远不能摆脱魔性,直到毁灭,”低沉的声音,不知道是诱惑还是关切,“不为别人,你也该拯救你自己啊。”

“这就是你的目的?”柳梢想笑,眼圈却红了。

多讽刺。她为别人入魔,到头来,却要为了拯救自己而继续走下去。

月没有回答。

“滚!你滚!”柳梢忍住没有流泪,狂怒,“我绝对不会听你的!绝对不会!你别做梦了!”

眼看她退到平台边缘,月伸手拉住她。

柳梢踢他:“我才不怕什么魔性!”

“好了,柳梢儿,”月微笑了,柔声道,“不听也没关系,来,先治好你的伤。”

“谁要你假好心!”柳梢动不得,被他重新抱入怀里。

面对不绝于耳的骂声,月也不恼,仔细地为她治疗伤势,柳梢骂得嗓子沙哑,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到最后只好闭嘴。

这时候,她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月再也没有说话。

一觉醒来,柳梢看到他静静地站在水边,黑斗篷拖在地上,秀颀的背影透着难以比拟的优雅,一如当年。

水声响,几朵洁白的冰莲花浮起,花中人的微笑比水莲花更温柔纯净。

“诃那!”柳梢早就想见他,大喜之下,立即爬起来走过去。

诃那显然看不到旁边的月,关切地道:“我此番受白衣之邀前来妖界,听说你在这里,你还好吧?”

柳梢瞟了眼那黑色身影:“是白衣让你来的?”

诃那点头:“白衣之前离宫外出,并不知情。”

果然被洛宁料中了!柳梢恨恨地道:“阿浮君敢不听白衣的话,他…”

“他是白衣的亲弟弟,现任寄水族妖王。”

柳梢恍然。

难怪阿浮君敢私下行事,原来是仗着这层关系,白衣总不可能为了自己处置亲兄弟。

诃那叹道:“你都看到了,寄水族不信你的大有人在,白衣未必事事能作主,洛歌已答应谈判,到时白衣会放了你,今后妖阙不再为难你,但也不能帮你,你自己当心吧。”

白衣分明也不信她了,不肯帮忙对付仙门,好在柳梢已经打消了报仇的念头,倒无所谓,只不过有些憋气,吃了这么多苦,若不是之前受过白衣好意,凭她的性子,决计是要将妖阙当仇敌看待。

“那洛宁呢?”

“这…”

柳梢明白他的意思,泄气。

诃那带着歉意:“许多事,就算是白衣也不能随心所欲,他很抱歉。”

柳梢眨眨眼,伸手拉住他的袖子,笑得灿烂:“算了,看在你的份上,我就不怪他好了。”

诃那愣了下,微笑,不着痕迹地想要抽回衣袖。

“不管怎么样,都谢谢你啦,诃那!”柳梢拉着他不放。

“无须客气。”诃那修养极好,到底是忍住了。

月转过身来,嘴角勾起。

心头火又冒上来,柳梢咬了咬唇,松开手:“白衣什么时候放我走?”

“三日后,白衣会带你前往南冥道。”

伴随着诃那离开,水面的紫色光影也消失了,四周被更浓重的黑暗吞没。

南冥道是妖界出口之一,放眼枫林无边。与外界枫树不同,这些妖枫得了过盛的阴气滋养,长得极其高大,叶色也各有不同,或红或橙,绚丽缤纷,其中大部分已修成精怪,枫林中间延伸出一条可容七辆马车并行的宽阔大道。

一阵碧黑色妖风掀起,扫开道上落叶尘土,露出干净的地面。

风未住,四周忽又浓雾大作,气温骤降,整条大道上结起三尺厚的寒冰,两旁成精的妖枫竟先后垂下枝叶,齐齐朝中间伏首。一面白色莲花轿自雾中显现,银帐飘飘,伴随着冰上风烟,无声地向前滑行。数百妖兵或伴两旁,或紧随其后。

柳梢与洛宁被装在树笼内,笼上妖藤皆有意识,可伸缩缠绕,限制她们的行动。旁边仅有两名妖卫看守,柳梢魔力受制,洛宁法力微薄,构不成什么威胁。

原来无迹妖阙欲将洛宁留作底牌,洛歌却提出要亲眼确认妹妹无恙,白衣便也带她来了。

洛宁并无紧张之色,四下张望:“妖界景色不错呢。”

柳梢一直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闻言没好气:“你这么喜欢,就留在这儿好了!”

“我是要留下来作客啊。”洛宁抿嘴笑。

柳梢不语。

阿浮君没难为她,证实她留在妖阙的确不会有危险,可妹妹被当成了人质,洛歌定然也会怪自己吧?何况洛宁魂魄不稳,独自留下很难让人放心。

洛宁安慰她:“师姐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柳梢气道:“谁担心啊!”

洛宁悄悄地道:“那个轿子里坐的是妖君白衣吧。”

“我怎么知道!”柳梢嘴里说着,也忍不住侧过脸看。因为几次承情的缘故,她对这位妖君颇有些好感,想他竟然能摆脱水的控制,成为妖界唯一一位修成天妖的妖君,又十分好奇。

洁白轿壁只隐约映出里面的人影,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

柳梢失望地移开视线观察队伍,发现阿浮君并没有来,立时松了口气——在冷酷强势的阿浮君面前,她真是没有半点把握。

几位妖将站在莲花轿旁,苔老为首。

“我却不信,洛歌一向重视这个妹妹,不会枉顾其性命,”苔老犹自道,“只要逼他答应让魔军入妖界,主君便可攻下百妖陵,一统妖界。”

一名妖将名唤魍木的上前禀道:“报主君,的确只有洛歌一人。”

苔老向轿内低声说了两句,转身道:“主君有令,开启通道。”

镇守南冥道的三名妖将遵令上前,手中各自托着一面镇关妖印。三面妖印合一,妖力祭起,半空出现奇特的妖符,周围气流顿时震荡起来,前方大道尽头出现星云状的光团。

随着耀眼的白光亮起,妖界入口缓缓开启了。

就在这瞬间,迎面忽来一道无形的压力!

滚滚仙气如浪涛,铺天盖地而来,前面那些成精的妖枫都瑟缩着,纷纷后退。

皎皎白光铺成大道,仙人踏光而来,犹如来自月中。

步步从容,步步皆是气势,凌厉难当。

长发随风而动,那支简单的白玉长尾簪偏偏又为他添了几丝沉雅与古朴之风,于是放眼只见那自信的锋芒,而无丝毫嚣张轻浮之态。

只身进妖界,需要怎样的自信,没有人会觉得他狂妄,因为他是洛歌。

害怕会影响到哥哥,洛宁没有叫,拉柳梢的手提醒:“我哥哥来啦!”

柳梢拍开她的手:“看到了!看到了!”

洛歌扫视一圈,直接朝这边看过来。

还未与那视线对上,柳梢就低了头。

苔老是妖阙老臣,也没那么容易就被震住,他上前两步道:“人已见到,阁下想必是可以安心了。”

洛歌收回视线:“嗯,放人吧。”

苔老顿时沉了脸,冷笑:“果然是洛仙尊,好大的架子!何不先听听妖阙的条件,只要仙门…”

洛歌打断他:“我并非是来谈条件。”

妖阙大业当然不能拿洛宁去赌,这关头仙门插手,妖阙必败。苔老老脸一阵颤抖,还是不甘心:“令妹在我们手上,你当真不顾她的安危?”

洛歌也不与他多言,只看着莲花轿。

轿内响起一声魅惑的轻笑,妖君白衣开口,声音带着种难以抗拒的、奇异的磁性:“既然沧沙仙尊开口,妖阙岂能不给面子,但要放哪一个…”

洛歌直接道:“宁儿,你且在妖阙作客几日。”

柳梢猛地抬眸望他。

身旁洛宁应声笑道:“好啊,我也很喜欢妖阙,柳师姐你就先回去吧。”

沉默了下,轿内白衣的声音再响起:“妖阙与仙门素来各行其道,然而沧沙仙尊名震六界,难免让人忌惮,留下令妹实乃情非得已。”

洛歌似乎也笑了下:“妖阙一统大业指日可待,妖君亦无需忌惮仙门。”

白衣没再多言,下令:“放了她。”

洛歌将柳梢被擒的消息透露与魔宫,是料定妖阙会将柳梢送还仙门,既然今日横竖都是要放人,妖阙再坚持也没什么意义。然而相对柳梢,洛宁实在是重要多了,妖阙暂时要挟不了他,可一旦无迹妖阙一统妖界,不再有内患的顾虑,洛宁就会成为牵制他的真正底牌。

妖藤滑开,柳梢失去束缚,慢慢地站起身。

白衣道:“魔尊来信,妖阙原本也不会为难柳姑娘,至于要回哪里,由你自己决定。”

计是洛歌所设,妖阙必须放人,这份人情却不能只便宜洛歌,反正洛歌决不会让此女回魔宫,此女心性叛逆,能制造嫌隙更好。

柳梢到底还嫩着,并未想过这中间的问题,感受到那清冷视线停留在身上,她迟迟没有动。

“小妹,过来了。”眸中神采被长睫遮去一半,洛歌很自然地朝她点了下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恭喜沧沙仙尊再得一位小妹。”白衣含笑道。

刻意加重的“小妹”两字,是提醒也是挑拨。有个出色完美的哥哥,柳梢的确嫉妒过洛宁,然而柳梢也清楚,这声“小妹”不过是安抚居多,他要她继续留在仙门。

两人对视良久,柳梢昂头道:“我要回魔宫。”

洛歌亦无意外:“不行。”

“你根本就是在软禁我,你怕我找商镜他们报仇!”柳梢固执地道,“我才不会信你,我要回魔宫!”

洛歌还是一句:“不行。”

“啊呸!你以为你是谁!”柳梢暴躁地跳脚,突然伸手抓向洛宁,“别忘了,你妹妹还在这里!”

一切在眨眼之间发生,众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先前见她与洛歌争执,苔老等都在旁边看戏,谁知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她竟想挟持洛宁!

虽如此,苔老与守卫们也并不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