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不服气:“要不是我停止修炼,她也不一定奈何得了我!”

“鲁莽即是愚蠢,不在能力高下,”洛歌皱眉,“宁儿便不似你这般冒失,大荒之行凶险非常,理当吸取教训。”

是嫌自己没洛宁聪明呗!柳梢闻言越发不是滋味,老毛病又犯了,别过脸。

洛歌见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好了,走吧。”

他也没打算再回石兰村,带着柳梢径直往大荒的方向行去。

浓雾中出现月的影子,黑斗篷透着几分邪恶,像是勾命的死神。

“洛歌太坏了,其实是我救了她。”他叹气。

“救她,让她感激你,再让她替你办事,”蓝叱的声音,“你真是个好人。”

“蓝叱,作为魔,你的道德水准有些高了。”

“至少我没有内疚。”

月微微笑了,转身的动作优雅又无情:“她的命运早已开启,由不得我不进行下去,而我需要借洛歌之口来指引她发现秘密,你知道我不能直接插手。”

“她信任洛歌,对我们不是好事,洛歌会将她变成仙,她又怎么会替魔办事呢?”

“我们要继续去找她,走吧。”

“主人,跟了你九万年,我最欣赏你的厚颜。”

妖阙池边,粼粼水波映出妖君的身影,淡蓝色饰物映着雪衣白发,透着与水波一般清净的美。

阿浮君立于水面:“百妖陵找到了前王族中一名遗孤,意在收服前王旧部,近日可能会有所行动。”

白衣点点头,却没接这个话题:“洛歌带着她去了大荒,不知有何目的。”

“看来食心魔之事果然未完,但大荒…”阿浮君微微皱眉,“或许他是去找羽星湖。”

“解铃尊者?”白衣沉吟,“他向来行踪不定,竟是在大荒?”

阿浮君道:“只是属下的猜测,商玉容一死,洛歌顿失臂膀,食心魔得到魔婴之气,更难对付,如今对洛歌而言,最好的助力莫过于师兄羽星湖。”

白衣想了想道:“或许洛歌真能看出她身上的…”

阿浮君打断他:“大局未定,主君不能离开妖阙。”

“你是亲眼见过的,”白衣道,“她不仅能免受妖歌影响,还能破解苔老的封印,有这种能力的…”

“她不是神。”

白衣叹了口气:“阿浮,你最了解我,妙音族受制于水千万年,受尽欺凌,几番险些灭族,如今看见希望却要我放弃,叫我如何甘心!便是你,又岂会当真不在意?若能破除水神血咒,我妙音族将光明正大地行走于六界,再不必躲躲藏藏,在这天下争得一席容身之地!”他越说越激动,握拳,腕间淡蓝色的链子碰撞出声。

阿浮君静静地等他说完,道:“主君心有愧疚。”

白衣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不错,我想到他们…还有你,如今你们还留在水里,我独自站在高处又有何意义!”

“主君一统妖界,自能庇护族人。”

“这样的庇护,谁能保证会维持多久?”

“一统妖界的妖君,族中只需要这个希望,不在长久。”

“希望?妙音族就靠希望延续?阿浮,我知道你认为我不切实际,但妙音族需要的不是这些,你也清楚!”

“主君必须留在妖阙主持大局,”阿浮君道,“我去吧。”

白衣轻轻地松了口气:“大荒凶险,你…”

“我会留意。”阿浮君转身消失。

大荒,这片六界最神秘最危险的地域,柳梢第一次进入,视野中最先出现的是一片沙漠。与外面的沙漠不同,这里的沙颜色多样,有金黄色、白色、褐色、红色、黑色…五彩缤纷美丽非常,但柳梢亲眼看见一条蛇追着蜥蜴不小心进了片碧绿的沙地,瞬间就蜷成一团化成灰烬,鲜艳的碧沙却是带着剧毒,美丽的东西往往最容易引人上当。

风扬沙起,柳梢亲眼见到这般景象,难免心惊,好在两人修为不低,浮云决载着两人在风沙中穿梭。

身旁人挺拔的站姿没有变过,俊容无波,眸视前方,让旁人无端地安心。

柳梢忽然不怕了,朝他靠近了点,故意凝聚魔力,吸起各种颜色的沙粒在半空搅动,形成巨大的彩色沙暴。她有心卖弄,舞着这条彩带似的沙龙,拍打着地面,整片沙漠几乎都被搅得混乱不堪。

玩得正起劲,洛歌拍了下她的手。

彩色沙暴骤散,里面飞出一只惊魂未定的灵鹫。

柳梢也没想到这灵鹫会困在里面,讪讪地嘀咕:“一只鸟而已。”

其实这事还真不能怪她,出身武道,人命都被视如草芥,何况鸟兽?在她的想法里,不伤人就是好心了,畜生哪有那么重要!

洛歌见她不服,道:“于你,它之性命贱如蝼蚁;于妖魔,人命亦如蝼蚁;于上天,人妖仙鬼皆如蝼蚁,我问你,蝼蚁如何不惜蝼蚁?”

柳梢道:“我又不是蝼蚁!”

“不是么?”洛歌反问。

柳梢下意识要答“是”,突然间又想起什么,闭上嘴。

她想到了六年前的自己,和那段黑暗的过去。

是了,武扬侯府中,我是那样的弱小,弱小到那些人一根指头就能要我的命。面对诸多欺凌不公,我不敢反抗,唯有小心翼翼地活着。

如今的我,终于变得强大,可以要别人的命了。可是,我又怎能忘记当初战战兢兢的绝望呢?

柳梢儿,拥有了力量,你便忘记当初那个如蝼蚁般的自己了么?

洛歌道:“我再问你,蝼蚁如何不惜蝼蚁?”

柳梢低头装没听见,却也不再胡闹了。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行程显得有些无聊,这片沙漠很大,两人御剑飞行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才见到一片绿州。

绿洲很小,方圆几十丈,中间是个水塘,周围草丛茂盛,还有几棵矮树。洛歌到前面去探查路线,留下柳梢独自在水塘边。

受了教训,柳梢心里不是滋味。

总是讲大道理,他无非是嫌自己比不上洛宁而已。

柳梢嘟着嘴踢了一脚,就听到“呱”的惨叫声,吓得她低头看,却是不小心将一只蟾蜍踢得翻了几个跟斗。柳梢慌忙望望四周,蹲下去抓过那只蟾蜍按它的肚子:“喂喂,你没死吧?”

好在这蟾蜍是灵蟾,“呱呱”叫两声,翻身挣脱她的手跳进水塘里去了。

柳梢松了口气,抱膝坐下来。

苍茫夜色笼罩着沙漠,大荒的月亮不像外面那么明净,而是呈灰色,应该是瘴气太重的原因。月升月落,降下珍贵的太阴之气,与日精阳气调和,滋养着六界万物。

柳梢望着水中荡漾的月影,突然想起了虚天那个模糊的月亮。

魔界赖太阴之力而生,魔道以太阴之气为根本,注定了魔族与月亮的渊源,然而神圣的月亮能为魔界带来生机,却解救不了魔族走向灭亡的命运。

自己能帮他们什么呢?魔族变成这样又不是自己害的,自己都被骗入魔了呢,谁有精神管他们的死活,总之不死自己就行了,反正洛歌会救自己的。

柳梢看了眼水塘对面的月亮。

天上月亮,水中月影,都不及那个身影来得遥远。此时他静静地站在一丛荆棘旁,似乎也在看风景,并没有过来打招呼的意思。

柳梢索性背转身去,假装没看到。

没多久,视野中果然出现了黑斗篷下摆。

柳梢也没生气,突然问:“我是不是蝼蚁?”

“怎么会。”

柳梢扬脸瞅他:“我做什么都没错了?”

“嗯,当然啊。”

“那你帮我杀了它。”柳梢指着远处跳过的沙兔。

月有点为难:“这样不太好吧。”

“看,你自己都不肯下手,却说我做的对!”柳梢哼了声,“因为你还要利用我做事,所以才讨好我。”

月勾了嘴角:“是啊,你真聪明。”

这真是个讨厌的人,惯会讨她喜欢,哄人的话随口就来,低沉魅惑的声音永远那么动听,事实上,她的任性和无理取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吧,这种赞扬就显得多虚假啊。

柳梢突然有点想念洛歌的责备了,于是故意挑眉道:“我这么聪明,又长得好看,你怎么不说让我再嫁给你啊?”

月轻轻地咳嗽,正要说什么,突然一个小小的人影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抱住他:“父亲!”

柳梢愣了下,发现那小人也穿着黑斗篷,斗篷帽几乎将他的嘴巴盖住了,只露出圆圆的下巴,应该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除了没有戒指,他这身装束简直跟月一模一样。

月沉默了下,直接拎起小孩丢出去:“有儿子就是好,没事可以打一打。”

小孩滚在地上,立即化作一只小白狗跑掉。

柳梢没理会这场闹剧,而是久久地盯着小白狗消失的方向:“他很眼熟。”

“是吗,你肯定记错了。”

记忆中的人似乎永远是这样。柳梢也没计较,突然道:“你想让我帮忙,故意骗我入魔,其实你不用骗我,我也可能会帮你啊。”

月沉默半晌,笑了:“柳梢儿,说什么呢…”

柳梢打断他:“我会好好想一想,你别跟着,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月朝她伸出手:“好吧,我等你的答案。”

只要达到目的,他就不会再哄自己了吧?柳梢偏头躲开他的手。

半晌,熟悉的气息消失了。

柳梢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想了很久,不知不觉月上中天,遥见仙者归来。

步伐稳健,衣带当风,白衣皎皎堪闭月,脑后弯曲的玉簪尾闪着微光。没有漫不经心的优雅,只有从容不迫的气势。

柳梢莫名地轻松起来,偷偷使了个陷地术,眼看他足下的草地陷落,不由拍掌大笑。

足虽踩空,洛歌却如履平地,径直走到水塘边,仿佛并没有察觉她的恶作剧。

柳梢张着嘴呆了半晌,怏怏地站起来:“你回来了啊。”

洛歌“嗯”了声:“过来。”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柳梢连忙跑过去,哪知刚到他面前,足底突然一空,柳梢反应不及,登时摔了个五体投地。

洛歌这才负手,俯视她:“害人终害己,可知教训。”

柳梢发作不得,假装不在乎地爬起来,拍拍衣裳:“我喜欢!”

见她顽劣吃瘪,洛歌摇头好笑,伸手将她脸上的沙土擦去。

柳梢直发愣。

原来洛歌向来繁忙,身边除了洛宁,很少有其他女子跟着,虽与卓秋弦有交情,但卓秋弦那性子很难说到一处。柳梢则纯粹是意外,他认定她冤屈,所以将她带回紫竹峰,意图化解她心中仇恨,相处时间一长,见她本性不坏,不由生出教导之心,自然就多了几分亲切随意,不知不觉地也将她当洛宁一般对待了。

洛歌不动声色地收手:“魔宫之人定然已进入大荒,柳梢小妹,你要当心才是。”

一声“小妹”将柳梢唤回神,想到洛宁,柳梢也不好意思闹了,低头“哦”了声。

“你还能压制魔性,固然是我渡灵气之故,但与你身上的力量也有关系,定会引人觊觎,”洛歌道,“卢笙此人,不可不防。”

想到卢笙那阴沉的目光,柳梢警惕:“知道了。”

洛歌这才点头,半晌道:“其实先祖重华尊者之妻,也曾入魔。”

重华尊者洛音凡任仙盟首座时,仙门正值鼎盛时期,六界很有一段太平日子,洛歌正是他的后人。柳梢早听说过尊者,想不到他的妻子竟是魔,顿时惊讶万分。

洛歌道:“她修成天魔,曾经率魔宫攻上仙界,险些摧毁六界碑。”

又是六界碑?柳梢敏感地留意到问题:“她没有魔性?”

“她克制了魔性,”洛歌道,“此中内情无人得知,有关她的记载也不全。”

她找到克制魔性的办法,怎会不留记载?柳梢愕然半晌,问:“后来呢?”

“后来天罚降临,尊者牵引瑶池水与神界石修补六界碑,适逢尊者的仙劫,她替尊者挡了劫,天罚后,尊者带着妻子的遗体自沉仙海,不知所踪。”

他守护了天下,她守护了他。

柳梢怔怔地望着洛歌,没再问了。

“魔也能守护苍生,谁说仙魔不两立?”洛歌看她,“柳梢小妹?”

这声小妹却透着真切,柳梢脸一热,低头。

洛歌又严厉了点:“仙魔之别在于心,在于行,不在名字,更不在所修之道,你是魔体没错,但未必就是魔。”

叫了声小妹,就来教导她了!柳梢嘀咕:“有魔性在,我还是魔啊!”

洛歌颔首道:“皆是魔性之故。昔年尊者在,仙魔之争曾有缓和。但后来为争夺灵流再度爆发大战,死伤惨重,天罚之后,仙门力量孱弱,魔族多次借机进攻,妄图毁灭六界碑,仙门险遭覆灭,仙魔更是水火不容。”

柳梢忙道:“听说六界碑倒,就是魔的天下。”

洛歌沉吟片刻,道:“我原以为传言荒谬,六界碑只是代表六界秩序,一旦倒下,天地重归混沌,六界生灵固然受影响,但魔也未必能获得好处。然而空穴来风必有缘故,魔不能摄取外界清阳之气,却能通过食人饮血摄取,可见魔道并不是完全排斥清气,这段时日我渡与你大量灵气,也并未对你造成影响,加上你多次提到魔神禁令,倒让我想起一事,就是六界碑的另一个作用。”

另一个作用?柳梢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