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旭轻笑:“等着吧。”

等到红袍隐没,月这才叹气:“你可以说话了。”

半空传来蓝叱的声音:“你是说真的?”

“时间近了,我也许真的不能再等,”他微微一笑,“你认为,我对守护了几十万年的东西的感情,不如一个才认识几年的小孩?我的同情心没你的想的那么泛滥,蓝叱。”

蓝叱没有再问。

月独自回到云海结界,只见少女盘膝坐在云中,独自运功疗伤。月站着看了会儿,走过去。

柳梢突然睁眼:“魔界的清气这么稀薄,为什么魔界没有循环再生的清气?”

月没有回答:“你清楚魔性的缘由。”

“你是怪我?”

“你可以压制魔性,他们没你这么幸运。”

“我知道,但有苦衷就可以害人吗?”人人都有不得已,这样就能成为伤害他人的理由?

冒失吃亏,柳梢却没有后悔,她不能看着魔族害人而无动于衷,如果她不阻止,剩下的那个人也会死,没人希望被放弃。

“这种事太多,你能阻止多少?”

“我会修炼,变得更强,那就能阻止更多。”

不够聪明的少女,毫不迟疑地说出了这个愚蠢却正确的答案。月看着她半晌,终于再次道:“你可以帮他们。”

“我不能。”柳梢还是摇头。

入魔的人多数都是凶残狠毒之辈,去除魔性的缺点,一个习惯凶残的种族突然强大,那就是其他种族的灾难。

因为洛歌,她将仙门六界当成了自己的责任,与他背道而驰,却又如此相似。

为了守护。

“他们是否会成为六界劫难,我不能保证,”月停了下,“但是柳梢儿,魔族不属于六界苍生吗?为一个不确定的将来,你就要放弃他们,任由他们走向毁灭?”

害怕将来,就要放弃一个种族吗?柳梢愣了许久,别过脸:“我才不听你的!”

月叹息,缓步走开。

柳梢悄悄看了眼他的背影,咬唇。

最近魔性已经有复发的迹象,继续这么修炼,迟早也是毁灭的下场,自己尚且如此,魔族的魔性想必是严重多了,必须找解决的办法,也不知道洛宁那边有没有消息…

洛歌百年奔走,为仙门赢得百年休养机会,如今的仙门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迅速稳定了下来。在这紧要关头,各派弟子放下修炼,出关担负起重任,有名的古剑阵竟也陆续重现于世。仅仅数月工夫,人间防线已重新建立,反而比之前更加牢固。

各地情报纷纷送往青华宫,商镜与几位长老仙尊商议事情,苏信跟着其余弟子退出大殿,见洛宁要走,连忙过去拉住她。

“宁儿?”

洛宁回身看他。

苏信紧紧扣着她的手臂,几番抿唇,迟迟不肯说话。

洛宁奇怪:“师兄要说什么?”

“宁儿!”苏信忍不住将她拉到柱子后面,扳着她单薄的双肩问,“你最近为何不来找我?”

洛宁摇头:“没有啊,商伯伯让你用心修炼,我怕耽误你。”

苏信欲言又止。

洛宁偏着脸问:“怎么了?”

苏信忙道:“没什么。”

洛宁看着他不说话。

苏信支吾:“谢师兄好像…对你很好。”

“对呀!他是我师兄,小时候就对我很好。”

见她抿嘴发笑,苏信也有些不好意思,微红了脸,握住她的手:“是我想多了,你从来不骗我…”

洛宁推他:“好了,你只管用心修炼。”

苏信点头,露出几分伤感之色:“当初洛师兄让我专心修炼,必是期望我能保护你,可是眼下我修为尚浅,非但帮不了师父的忙,也保护不了你…”

他沉默片刻,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我想闭关。”

洛宁看看两人相握的手,很久,嘴角微微弯了下:“那很好啊。”

“你别误会,”苏信用力握她的手,紧张地解释,“我只是闭关几年,很快就出来,那时我才有能力保护你,照顾你,替你找药,宁儿你要等我。”

洛宁“嗯”了声:“我知道。”

苏信闻言松了口气。为了应付父亲,为了保护她,闭关修炼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苏师弟,卓师姐叫你过去。”一名大弟子急急地走来。

苏信连忙答应,放开洛宁就走,走出两步又回头冲她一笑,嘱咐:“别乱跑,我去去就来。”

温和干净的笑容冲淡了眉间的忧郁,飘逸的紫白仙袍不掩君子诚实,璞玉经历雕琢,终有绽放光彩的那日。

洛宁慢慢地走下阶。

闭关多年,也许你能忘记我。

对不起,我不能等你,因为我会完成哥哥没完成的事。

转过游廊,前面是座小石桥,谢令齐正站在桥头与两个弟子说话,见洛宁过来,谢令齐忙叫住她:“宁儿,可是闷了?过两日我就带你出去玩耍。”

洛宁道:“没有,谢谢师兄送的九叶灵芝。”

谢令齐皱眉:“谢什么,只要你好好的,师兄就放心了。”

洛宁答应,直等到他离开才慢慢地走上石桥,看着桥下流水若有所思。

忽然,桥下水声响动,水花溅起。

洛宁吃了一惊,再看时,只见如镜水面映出诃那柔美的面容,与此同时,寄水族悦耳的声音响起。

“她想要见你。”

洛宁盯着他。

诃那也不说话,静静等待她的答复。

洛宁眨了眨眼,突然道:“你不是柳师姐的朋友,你是阿浮君。”

水中人看她一眼,当真退去温和的伪装,变成了另一张完全不同的脸,再无半点女相,俊美清冷,正是阿浮君。

身份被识破,他只是淡声道:“答复。”

洛宁想了想,微微朝他弯腰:“多谢你,一切就请你安排吧。”

阿浮君没有表示。

洛宁道:“我相信你,因为劫持我的价值已经没那么大,除了哥哥,还有谁会在任何情况下都能选择我呢?”

有哥哥的保护,她可以简单快乐十几年,到如今,这样的生活已经结束了。失去保护者的少女,非但没有枯萎了生命,反而如脱胎换骨一般,变得更加坚强。

阿浮君并不意外,等她往下说。

“我也相信柳师姐,因为我相信我哥哥,”洛宁咬了下唇,“你并不是真心帮柳师姐,她答应了你们什么条件?”

如此理智的寄水妖王,岂会做毫无意义的事?

见他不答,洛宁声音小了点:“我知道改变不了什么,可是…”

“你很聪明,”阿浮君道,“洛歌不希望你插手。”

洛宁沉默了下:“我不能让魔仙为祸六界,除了我,没人会帮柳师姐。”

“不自量力,只会葬送自己。”

“寄水族不弱吗?”

再弱的人,他们的守护之心也不应该被鄙夷。

阿浮君看着她,神情莫辨。

与寄水妖王对峙,洛宁毫无畏色,迎上那清冷目光:“你不会停止,我也不会停止。”

“准备吧。”涟漪忽起,水面的影子模糊消失。

第49章怨魔毒魇

仙门能破解魔铃的人不超过九个,到底是哪九个,柳梢指使不动魔兵,打听消息极为困难,况且现在找出食心魔也对付不了,频频动作只会将自己暴露在他的视线里,反而容易中圈套。

柳梢索性不去想这事了,她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力量。

自己是不如别人聪明,然而正如洛歌所言,自己有力量的优势,如果自己有能力帮助仙门,释放善意,他们就一定会重新审视自己。

成长是悲哀也是幸运,柳梢看清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强者,永远比弱者更有发言权。

追求力量的道路很不顺利,柳梢再次被迫停止了修炼,因为修为疯狂增长,魔性越来越重,赤弦琴和《大音六识曲》镇不住了。关于寻找取代清阳之气的物事,柳梢至今仍毫无头绪,洛歌说重华尊者的手记上记录着六界稀奇事物,或许可以从上面发现蛛丝马迹,然而那本手记还在重华宫里,诃那又迟迟没有回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联系上洛宁。

月也很久没见了。

为一个不确定的将来,就要放弃一个种族吗?他说的其实没错,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灭亡,路上的人只会更加的放纵沉沦。

是放弃,还是拯救?

云海结界外不知何时多了一座黑色高台,台上依稀有琴声和笑声。

柳梢在台下站了片刻,飞身而起。

高台之上,十几名舞姬身着五彩衣,伴随着乐曲轻盈飞转,为沉沉的魔宫增加了几分鲜亮。月坐在琴前,苍白的手指拨动琴弦,一名黄衣舞姬化作黄色飘带,绕着他的身体缠了几圈,又嬉笑着退去。

柳梢情不自禁地握紧手。

早就清楚月亮的无情,她却还眷恋着那一丝柔和的银辉,原来就连最后的温柔也是虚假的,被彻底拒绝之后,他终于不必再讨好她了。

见到她,月明显有点意外,停止抚琴。

柳梢瞟那些舞姬。

果然,月立即挥手令她们退去了。

柳梢几乎可以想象他知道自己改变主意后的结果,会再次对她百依百顺,会再次虚伪地对她好。

可是,谁稀罕呢?

杏眼泛红,柳梢转身跃下高台。

“柳梢儿。”背后传来他的声音。

柳梢头也不回地奔入云海结界,盘膝坐下,取出赤弦琴弹起来。莫名的浮躁情绪带动胸中杀意翻涌,浊气卷来,正气的曲调已经阻止不了魔相显露,眉上柳叶纹再变血色。

鼻端又飘来诱人的味道…

赤弦琴剧烈地颤抖,是对魔性的警示。

魔性存在,就必须控制力量,弱小的她又能做什么?什么石兰,什么食心魔,她柳梢本来就是废物,担不起这样的重任,也许当时真的应该死掉。

已经走在毁灭的路上,何不尽情享受放纵?像未旭他们一样,不需要控制力量,不需要顾虑别人的性命,只要站在六界顶峰,在毁灭之前释放最璀璨的光芒。

指下火光大盛,夹杂着尖锐的悲鸣,一根赤弦崩断!

柳梢盯着断弦,手微微颤抖。

“不能这样,柳梢儿。”一双手从身后伸来将她圈住,袖口的弯月祥云纹闪着银色光泽。

柳梢猛地转头,血眸显得极为恐怖。

他完全没有在意,帮她摆正了赤弦琴,用冰凉的手指捉着她的手放上去,引导她拨动剩下的几根弦。

琴弦缺少,弹奏不出真正的《大音六识曲》,曲调却没有因此中断,反而奏出另一种深沉的旋律,可见抚琴人造诣之高绝。

薄月高挂,云潮在身下浮动,月亮拥抱着他的少女,少女与月亮的影子再次重合。

琴声荡涤着混沌思绪,印堂隐约透出清光,魔相逐渐消褪。

身后是久违的怀抱,柳梢感受着熟悉的气息,直到一曲完毕才突然道:“我不会帮你。”

他果然放开了她。

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柳梢轻哼了声,转脸见他正在整理赤弦琴的断弦,似乎是要修补。

柳梢看着他的动作,几番欲言又止。

赤弦琴是洛歌所赠,弄坏了总归心疼,况且今后还要靠它抑制魔性,他肯帮忙修补自然是好。

察觉外头有动静,柳梢忙打开结界,原来是巡逻的魔兵经过。

“太覃城附近发现尸魔石兰的踪迹,听说羽星湖最近也在那边现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