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指着两个女人大声道:“我叫你放了她们!”

未旭道:“不放。”

柳梢倒是愣了下,接着大怒:“你说什么!”

未旭也不退让,眼角笑意妖且冷:“我说,不可能。”

卢笙皱眉:“你…”

“你不必再说,就当我最后为魔宫尽忠而已,”未旭打断他,“圣尊这是要让魔宫变成仙门呢,放人不可能,要我放她们,就先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柳梢上前。

未旭这次不再抵抗了,挑眉看着她,眼波略带嘲讽。

卢笙果真没有阻止。

手掌停在半空。柳梢对着这个恶名昭著的魔宫护法,到底还是迟疑了。

断腕血流不止,两个女人挣扎着滚到她脚边,抬起满是疤痕的脸,眼里闪着乞求的光,又狠狠地瞪未旭。

这种眼神在武道时见得太多,柳梢低头看了半晌,突然收掌,转向卢笙道:“我再说一次,让他们停止修炼,不许出去害人,刚才那两个都关起来,再有不听的,直接处死!”

卢笙微微低头:“是。”

没有理会两个女人愤怒绝望的叫声,柳梢转身走了。

未旭意外地看着她的背影,半晌道:“直接处死,这样下去魔宫迟早无人,她也是自寻死路。”

卢笙道:“我绝不会让魔宫毁在她手里。”

虚天下着雨,狂风暴雨,闪电划破黑夜。

衣袖底下伤口未愈,骨头露在外面,柳梢疼得眼泪打转,却仍旧面不改色地往前飘行。

云海结界外,斗篷在狂风中静默不动,那人裹着一身雨烟站在那里,修长身影无端地显得高大了许多。

柳梢昂着头从他身旁走过,踏入清静的结界,看着洁白的云海荡漾,这才感到踏实了许多。

须臾,眼帘中出现一片黑影。

柳梢先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低估了魔性。”

“我没有,再强的魔性,都不是害人的理由。”

“弱肉强食本是天地规律,人类自己也在重复这个规律,同样地对待比他们更弱的族类,你在武道多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柳梢摇头。

从来都不是弱者,又怎知身为弱者的悲哀?那种命运完全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悲哀。

“我是被迫杀过人,但我也没觉得那样是对的。”

“你为了生存杀人,他们为了生存害人,你苛责他们难道就对吗?”

责罚他们,是错。

不责罚他们,也是错。

左右都是错…柳梢低头看着腕间的木环。

记忆中的仙者究竟有多出色,能够处理好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她没有他聪明,做不到两全其美,既然必须要做决定,那么,就由她来承担错误的后果吧。

救那些不值得救的人类,或许是过分善良,但至少,是善良。

“我要阻止他们害人。”

“就算魔族因此毁灭?”

魔族不会毁灭,自己会找到解除魔性的办法。柳梢本来对计划充满信心,哪知道手记竟出了意外,顿时也有些焦躁,看他一眼,别过脸:“那又怎么!你就当我做错了吧!”

沉默。

“你没错。”月伸出戴着紫水精戒指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柳梢忽然疲倦无比,从那只手下离开,抱着伤臂缩进云榻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虚天云收雨住,薄薄的月色再次撒在云海之上,看上去很不真实,事实上这里本来就是幻境。

一觉醒来,柳梢睁眼,感觉手臂不太疼了。

榻前的人并没有离开,他仍然面朝她站着,就好像当年那个忠实的仆人,守护着他的“公主”。

低低的帽檐压到鼻尖,那双眼睛到底有没有在看她?

从来不是公主。柳梢从恍惚中回神,低哼:“好好的站这儿,装鬼吓人!”

他勾了下嘴角:“让你这么讨厌,那我应该消失了。”

柳梢忍不住道:“我又没说什么,是你自己本来就想走!”

“哪有。”他没有动。

偌大的魔宫,有人陪着总不至于太孤单。柳梢望着头顶的月亮半晌,突然问:“你知道月神的故事?”

“我不知道啊。”

“哼!”

“好吧,我其实知道一点。”

柳梢悄悄地抽了下嘴角:“你说过,月神和日神共同执掌神界,他们谁更厉害呢?”

“论法力,难说,”月想了想道,“神界独立于五界之外,太古时,里边的天地灵气其实很稀薄,因此诸神选出两名修为最高的神去强夺日月精华,倘若成功结契,他们就是由日月选定的日神与月神。历代日神具有导引太阳之精与天地清气的能力,月神则能转化太阴之气与浊气,修行中需求的清气更多,浊气乃是废气,因此诸神以日神为尊,奉其为神皇。”

原来月神是这么来的。柳梢惊讶:“都说神界灵气最充足,里面有很多灵草宝贝,修道的人都想去。”

“嗯,”月答道,“由日神和月神转化的灵气,比起外界的确更精纯。”

自从来到魔界就过得很压抑,如今好容易听到这些故事,柳梢兴致盎然:“你再多讲点儿。”

“我不知道啊…”被她一瞪,月咳嗽了声,“我只知道一点,你要听什么故事?”

柳梢想了想道:“第九任月神。”

“他?”月停了停,“他的故事很长,没什么好听的。”

柳梢“嘿”了声:“是你根本就不知道吧。”

“哎,被你看出来了。”他笑着承认。

柳梢也没有强迫他讲别的,安静下来。

云海起伏动荡,潮水般从榻上流过,像是给她盖了厚厚的、洁白的棉絮。

月突然开口:“柳梢儿,你还想要什么吗?”

这句话太熟悉,柳梢倏地坐起来,瞪着他道:“你又要做什么!”

“这不是交易,是我的补偿,”他停了下,“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柳梢看了他半晌,扬起下巴挑衅:“那你喜欢我啊,只要你喜欢我,我就什么都答应你。”

只要你爱我,我就为你做一切。

月也没有拒绝,微微倾身,薄唇弯着迷人的弧度,那是清清楚楚的戏谑:“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啊。”

柳梢马上若无其事地哼了声:“假惺惺的,别想我会帮你!”

月提议道:“换个要求吧。”

其实不管他怎么回答,柳梢都已经决定帮他,否则也不会为手记丢失而发愁,但如今他连欺骗做戏也不肯,柳梢还是有些气恼,没再理他了。

洛歌的事落幕,一生功绩由得他人评说,多少伤怀只在各人心头。商镜回来,局势稳定,原西城就带着羽星湖洛宁众人返回南华山,他打算沿途巡视人间关口,没走仙界的路,恰好与扶生派祝冲同行一程。

仙驿内,羽星湖走进门作礼:“老仙尊。”

万无仙尊正若有所思,闻言和蔼地招手道:“这些年你独自在外也辛苦,坐着说话吧。”

羽星湖坐到他旁边最近的椅子上,笑道:“我这些年在外倒是自在,回来见老仙尊与掌教师伯安好,更放心了。”

万无仙尊“嗯”了声,不动声色地问:“星湖啊,半年前你当真没见过小歌?”

“我当时在大荒不假,只是的确没遇见过洛师弟,”羽星湖说到这里,突然皱眉,“但…我似乎也感觉…”

“羽师兄在么?”一个声音打断他。

两人同时转脸看门口,只见谢令齐陪着祝冲走进来,祝冲朝万无仙尊稽首作礼,万无仙尊忙请他坐。

谢令齐笑着朝羽星湖道:“师兄不是要跟掌教师叔出去查看雪域城防吗,掌教师叔已经在厅上了,我到处寻你不见,原来在师祖这里。”

万无仙尊闻言忙道:“正事要紧,你快过去吧。”

羽星湖答应,站起来就走。

祝冲叫住他:“明日我要回扶生派,老规矩,此番你定要去我那里坐坐。”

两人本是旧交,羽星湖回身道:“紫竹峰许多事还要打理,我过些时候再去你那边吧。”

祝冲不悦地哼了声,想到洛歌刚出事,紫竹峰一脉需要他主持大局,也就没说什么了。

羽星湖告退出门,看见洛宁独自坐在花圃边,似乎是在出神。

羽星湖叹了口气,走过去笑道:“小师妹果然是长大了,心事重重的,连我回来都不欢喜。”

洛宁忙起身:“大师兄。”

“上次见你,你才几岁,如今都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羽星湖道,“放心,那位苏师弟就算闭关也定然是惦记着你的。”

洛宁脸一红:“你又要走吗?”

“我这次回来,暂时就不打算出去了,”羽星湖故意停了停,“就算走,也要等苏师弟出关再说啊。”

洛宁反倒笑起来:“许多年不见,师兄越发的爱胡说了。”

羽星湖莞尔,温和地拍她的肩膀:“今后有我在紫竹峰跟你作伴儿呢,你说好不好?”

洛宁眨眨眼:“好啊。”

羽星湖这才放了心,正要说话,忽然一名弟子快步走来:“老仙尊和祝掌教在不在里面?刚接到魔宫的消息,掌教让我来请他们商议呢。”

“嗯?”羽星湖皱眉,没有多问,“都在,快进去吧。”

那弟子连忙进去请人。

羽星湖顺口吩咐洛宁:“我们先出去了,你别乱跑。”

洛宁答应,看着他走出去。

瘦削的小脸上,大眼睛越发的剔透有神。

在仙门,她仍然可以继续做个快乐的公主,可是,醒来的公主已经不愿意生活在梦里。

因为“停止修炼”的命令,魔宫上下近日多有怨言,柳梢也清楚这些情况,只好催促卢笙尽快查找尸魔石兰的下落。尊者的手记落在食心魔手里,目前没办法知道上面记载了什么,但石兰是食心魔的人,从她入手也算是一条路。

烟雾之内,墨兰殿里面的东西都已恢复原样,包括那张兰花状的墨玉榻,桌上兽雕吐着颓靡的红光,映得少年的脸妖艳无比。

这里没再设结界,柳梢直接走了进来。

未旭看见她不由愣了下,随即懒洋洋地起身作礼:“参见圣尊,不知圣尊驾到有何贵干?”

柳梢也没计较他态度不恭,盯着他看了片刻,欲言又止。

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之色,未旭弯腰做了个“请坐”的姿势。

因为之前的事,柳梢也有点不自在,于是走到榻上坐下。

未旭径直坐到她身旁,伸手要搂她。

他看着年纪小,柳梢还是感觉不对劲,飞快推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圣尊不是让我伺候么?”未旭惊讶。

对上那暧昧的视线,柳梢知道他是故意:“你找死呀!”

未旭轻笑了声:“岂敢,我这是向圣尊剖白心迹呢。”

柳梢道:“你的魔性比他们轻。”

未旭枕着头躺下,饶有兴味地看她:“我的修为永远不能再进,所以魔性没他们重,等到你们都毁灭了,我才是最后那个。”

柳梢惊讶地看着身旁少年,想起他修炼的怨毒,还有那张痛苦狰狞的脸,和覆满红丝的身体。

作为男人,谁愿意永远保持少年的身体?

柳梢突然问:“那两个女人呢?”

未旭目光微冷:“我说过,不放。”

什么样的恨意,让他折磨她们多年,至今还难以消除?是与他的身体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