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吃惊:“这…可是…”

“听我的,”诃那安慰道,“不杀人,重伤几个就可以了。”

因为洛歌和商玉容的缘故,柳梢真心不想与仙门为敌,上次是为了逃命,这次若要平白无故地伤人,怎么都说不过去。柳梢迟疑:“反正我们能逃出去,没有必要…”

“有必要,”诃那打断她,“仙魔对立的局面很难改变,魔宫人人都在看着,期待新圣尊的表现,你想要他们为你办事,就必须彻底与他们站到一起。”

这是要立威?柳梢明白过来,点头,为了除去食心魔,别的也顾不得了。

青华宫大弟子云生命丧尸魔石兰之手,新任魔尊徵月与前妖君白衣潜入蒲芒山脉,救走尸魔石兰,一路冲破仙武关防,逃回了魔宫,仙尊与四名真君连同数十名武道高手皆受重伤。消息一出,六界震惊,徵月的行为简直就是对仙门的挑衅,魔尊如此修为,代表魔道即将复兴,人间各国皆十分紧张,皇帝集结武道各脉商议对策,百姓都战战兢兢,不敢出门远行。

妖界的态度很微妙,新任妖君鹰非下令水族进军冥海,全力消灭寄水族,同时派午王鹰如出访冥界,意在给冥尊施加压力,迫使其撤去对寄水族的庇护。

与此同时,百妖陵正式给徵月魔宫送来一封信,上书“魔尊亲启”。

柳梢刚回魔宫就接到信,她已经猜到内容,拿到手看也不看就毁掉了,“嘿嘿”冷笑:“我呸,怕他们啊!”

卢笙道:“妖界不轻易倒向仙门,不是不会,妖君白衣不宜继续留在魔宫。”

“我就知道你们想逼走他,剩下我一个,你们可以继续糊弄算计,”柳梢咬牙瞪着他,“是谁向百妖陵泄露了我们的行踪,这笔账回头总是要算的!”

“属下不敢,”卢笙丝毫没有心虚的样子,平静地道,“泄露行踪之事,圣尊大可暗中追查,如今进行这种毫无凭据的威胁,此为一错;一个对自己没有信心又猜疑部下的魔尊,被算计乃是理所当然,计较怪责,此为二错。”

柳梢先听得发怒,接着便发愣,半晌,她似有所悟,态度软下来:“诃那对我很重要,我不能眼睁睁看他被百妖陵追杀,留下他,魔宫也多了个强大的帮手,有什么不好?”

卢笙还是道:“妖阙东山再起无望,白衣自顾不暇,且有寄水族拖累,难成助力。”

对于这种势利的话,柳梢颇为厌恶,忍不住道:“我就这一个条件,别的我都答应你们!”

“身为妖君,却为你放弃妖阙大业,”卢笙道,“你又如何肯定,白衣助你,不是另有所图?”

诃那当初确实是抱着解脱寄水族的目的而来,当然这种事是不能泄露出去的。柳梢强辩道:“总之,当时只有他肯来救我,不管怎样我都要还他人情。”

“别有用心,就不存在人情。”

“你怕他打魔宫的主意?我不是已经跟仙门撕破脸了吗,现在我是魔尊,我保证以魔宫为重。”

“留下白衣,已经让魔宫陷于危境。”

怎么说他都不松口,柳梢急躁:“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答应!说你的条件吧。”

“真要护他,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圣尊与白衣都离开魔宫。”

“你!”柳梢大怒,“笑话,你想赶走我?”

“圣尊与白衣离开,百妖陵自然不会迁怒魔宫,”卢笙无视她的怒火,“一切为了魔宫的利益。”

柳梢气的七窍生烟,拂袖就走。

“圣尊再考虑吧。”卢笙在身后说道。

柳梢重重地哼了声,走得更快。

卢笙简直嚣张,可恨未旭笈中道他们都肯拥护他。柳梢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威胁有用,自己现在还离不开魔宫,一旦出去,势单力孤,就算不怕被追杀,也只能与诃那两人缩在不念林里度日,那样的话,诛杀食心魔的计划要等到何年何月?何况诃那还有寄水族的牵挂。

不念林幻境里,花树摇曳,落英缤纷,略略冲淡了柳梢心中的郁闷。

诃那坐在花榻上,见她回来便问:“事情处理完了?”

“完了!”柳梢跳到他旁边,躺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也没什么大事,累死我了!”

诃那没多问:“累了就睡会儿吧。”

柳梢想起大事:“鹰如是想要报复,她对寄水族出手,我们还是先…”

诃那按住她:“没那么快,我们养足精神再去。”

柳梢想想也有道理,鹰非宣布进军冥海,主要是为了逼迫诃那出面,鬼族虽弱,但任何道途上都有天劫无数,真正长生的有几个?将来到了冥界,还不是任由冥尊宰割?敢得罪冥尊,也需要相当的自信,冥尊没那么容易妥协。

于是柳梢合上眼睛:“我就睡一会儿,你记得叫我啊。”

诃那“嗯”了声。

从蒲芒山一路奔走回来,又与卢笙争得心烦气躁,柳梢的确很累,没多久就睡熟了。

诃那看着少女的睡颜,蓝眸不禁泛起笑意。

一张纯粹艳丽的脸,没有多含蓄婉约的气质,没有令男人痴迷的魅力,这张脸美得如此坦白,藏不住半点情绪,那微微嘟起的小嘴,透着满满的生气,大概就是与卢笙争执的结果。

不应该站在高处的少女,为了报答与承诺,终究还是选择站在了这个位置,令人不忍,也令人担忧。

他沉默着,抬起手,想要抚摸那小脸。

手停在了半空。

一声叹息,妖君悄然站起身,飞下榻,踏着厚厚的洁白花瓣和金色落蕊,一步一步,走出了这片美丽的幻境。

长长的白绢凌空卷过,在浊云中穿梭延伸,直入墨兰殿,宛如一条月光大道。

未旭斜坐在墨玉榻上,面若桃花,红袍铺展,犹如墨兰赤蕊。他看着对面笑道:“妖君亲临,幸会,幸会。”

白衣穿过烟墙,踏绢道而至。

未旭抬手示意:“请坐。”

白绢自行收为榻状,凌空漂浮,诃那在榻上坐下,挥手,立刻有一道红影从烟墙外走进来。

“石兰,”未旭略略直了身,双眼发亮,其中闪现的不是魔族赤色,赫然是碧绿的妖光,“果然魂魄有损,受魔宫咒术控制。”

“与其让食心魔控制,不如成为魔宫助力。”

未旭收了妖眸,眯眼:“你找我做什么?”

“只有你值得她信任。”

“我也同样认为,卢笙比她更适合那个位置。”

“你们会需要她的力量,她已经与仙门决裂,你们大可放心,”诃那道,“从某方面来说,食心魔是你们共同的敌人,他的存在对魔宫是个威胁,仙魔同修,他借仙门诛魔的机会取魔丹,你们应该已经察觉了。”

未旭点头:“所以卢笙愿意给她机会,但我们都不认为你会毫无目的地帮她,一个能左右魔尊意见的妖君留在魔宫,让太多人不放心。”

诃那道:“我明白。”

未旭道:“这样最好。”

诃那看着他:“妖界前朝覆灭时,兰君身亡,王女逃入人间,后来再无消息。”

“她是我的母亲,我的父亲是人类,”未旭坦然,“半人半妖的体质,你能猜到这个并不奇怪,算起来,你我之间关系也并不友好。”

“据说你原本要入仙门。”

“差一点。”

诃那轻叹:“体质所限,的确只有魔道才是你的道,可惜…”

可惜,终是毁灭之道。

“这你就错了,我的道原本很多,”未旭打断他,眼下泪痣瞬间艳丽,转眼又恢复正常,“你放心,卢笙如今不会害她,至少也能做到留她一命。”

“很好。”诃那起身,足下白绢再次伸展开。

“白衣,”未旭突然道,“你过于关切她了,这不是好事,寄水族的处境就是教训。”

“大概吧。”

“别忘了妖族体质,你们也不可能…”

诃那不作任何表示,飞离墨兰殿。

月站在不念林的结界外,仿佛早已在等候。

“你终于决定了。”

“这也是你期待的结果。”

“没错。”

“我相信你没有野心,没有恶意,”诃那道,“卢笙是真正的魔尊徵月,所做的一切皆是为魔宫,所以不希望看到我的存在,可是比起他,没有恶意的你反而最让我不安。”

“担心吗?但你还是决定了。”

诃那沉默半晌,道:“她需要魔宫。”

“是寄水族需要你,你的归去早已注定,”他死气沉沉地道,“你救她,只是想利用她解脱寄水族,她因此为你立下魔誓,不需要这么虚伪。”

诃那没有分辩:“如今收服石兰,她也算多了个助力,至少不再是一个人,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的目的。”

“你想说什么呢?”

“放过她,不论你有什么目的。”

“嗯…”月轻轻抚摸紫水精,“看来你真的在担心她。”

“是。”

“那么,你愿意为她解除魔誓的约束吗?”

诃那愣了下,沉默。

“换个问题,你愿意为她留下吗?”

诃那依然不答。

“看,就算她在意你,就算你觉得她可怜,你还是不肯为她放弃寄水族,”月叹了口气,“你与她之间从来都只是一场交易,仅此而已。”

诃那终于抬眸:“交易也会产生感情。”

“哦?”

“我不能为她做太多,是我的过错,放过她吧。”

白衣与黑影擦肩而过,飘然进入结界。

蓝叱出现在烟云中,斗篷帽遮住了整个小脸:“交易也会产生感情,主人。”

“你知道的太多了。”月带着他一同消失。

没有朝霞夕阳,没有晨昏昼夜,好几个时辰过去,魔宫的天空还是只见昏昏的一片月。

月光不及之处,结界内,花瓣纷飞如雨,一朵朵、一片片飘撒在沉睡的少女身上,好似薄薄的被子,触手仍是虚无,一朵小花点缀在粉嫩的右颊上,极其俏皮。

蓝眸终是黯淡下去,隐约泛起内疚与心疼,他伸手想要拈去那朵小花。

柳梢突然睁开眼睛,紧紧地抓住那只手:“诃那!”

“醒了。”他含笑俯身,几丝雪发垂在她颈间。

对上温柔的脸,柳梢眨眼,还是没有松手。

“怎么了?”他抬眉。

“你的眼睛真好看,”柳梢仰面望着那湛蓝的眼眸,表情有点迷糊,红唇却弯得很漂亮,“有你陪着真好,我梦到你要…真是太好了。”

“梦到我什么?”

“没什么,”柳梢避而不答,突然想起一事,猛地坐起,差点撞到他的额头,“哎呀,石兰!我都忘了她!”

诃那无奈地道:“我暂且将她交给未护法照顾了。”

“未旭?”柳梢意外。

“嗯,交给他最妥当。”

“好吧。”柳梢点头,心知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而且放眼魔宫,虽然魔将未必尽是卢笙的人,但真正有实力又勉强能信任的也只有未旭,当初那句离开的提醒就是最好的证明。

“走吧,”诃那顺势拉着她站起,“卓秋弦或许已经到了地方,我们该去履行约定了。”

柳梢高兴:“好啊,去不念林!”

真正的不念林,是寻常人想象不到的所在。成片的花树,白色的花朵,金色的落蕊,诸般风景,与魔宫不念林一模一样。

不同于魔宫的虚幻,这里的一切都是实物,走在林中,四周满是鲜香气息,可以感受到花枝碰撞的震动,可以听见闲花落地的“沙沙”声,花榻在风中“咯吱咯吱”晃动。

浅浅的灵气游走在林中,一丝丝的,肉眼可见,分明是仙气。

蓝袍仙子走进林便被震住。

柳梢与诃那早已料到她的反应,相顾而笑。

卓秋弦好半晌才回过神:“这里是…”

诃那点头,柳梢抢道:“没错,就是仙界。”

正如冥界有鬼门,除了人间,其余五界都有自生的天然护界屏障,所以修道之人历来有“破界飞升”之说,魔界虚天更特殊,唯有力量强大的魔尊才能开辟魔宫,其余各界的通道则多是上古创界者遗留,或是众多高手合力开辟,由强者掌控,把守严密。

而这个不念林,就属于仙界的一个角落,是人间与仙界的另一条秘密通道。被追杀的日子里,柳梢两人就躲在这个地方疗伤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