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锦町强行扯了扯嘴角,他走到哭着的瓜子一和瓜子二旁边,摸了摸他们的头:“嘘,不哭哦。”

瓜子一和瓜子二敏感的感觉到了爸爸情绪的不对劲,渐渐止住了哭声。他们呆呆的看着爸爸和一夜之间苍老的妈妈,长长的眼睫毛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见孩子止住了哭声,他微微吐出一口气,用很平淡的声音回答道:“没事,不过吴大夫可能没怎么给猫治病,所以——”

“外婆,我打算待会就回去了。”王锦町看着外婆,缓缓说道。

外婆满是皱纹的脸里有些不可置信,浑浊的眼神有些不舍:“这就…回去了吗?不是说要待十天吗?”

“对不起,外婆。”王锦町抱着纪妙渺坐在外婆旁边,“但是事出突然,外婆,这只猫,对我很重要很重要,所以对不起。”

外婆张了张嘴巴,往猫看了一眼,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只猫会这么重要。

但她终究没说什么,怕了怕王锦町的肩:“好,去吧。有时间再回来。”

说完这句话后,外婆仿佛又老了一点,她慢慢的站了起来,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走回了房间。

王锦町和纪妙渺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千头万绪。

一直没有说话的舅妈忍不住道:“锦町,你外婆一直很想你们,想你们多回来看看她。可是你们都很忙,都说着有时间有时间,可是锦町,你外婆最缺的就是时间啊。”

说着说着,舅妈的声音微微哽咽:“你外婆年龄那么大了,下次你们再来的时候,说不定…”舅妈停下了,摸了摸两个孩子天真无辜的脸庞,抹了一把泪水。

王锦町低着头,痛苦的闭上眼睛,眼角掉落一滴泪,刚好掉落在纪妙渺的身上。

烫的厉害,也冷的厉害。

她把猫爪轻轻的放在他的手上。

她其实很想说不要那么早就回去的,回去了,也并不能看好她。可惜她知道就算她这么说了,王锦町依旧会带着她离开去看病。

这种偏执,纪妙渺懂,所以她无法劝。

两个多小时后,收拾完东西,王锦町带着纪妙渺,带着瓜子一和瓜子二,重新开车上路。

路上依旧是一天多的高速,来时纪妙渺还能有精神和王锦町插科打诨,和他通过微信聊天。

但回去的路上,她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着的。

瓜子一和瓜子二也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不正常,他们变成了小猫,乖乖的依偎在纪妙渺身边,懂事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一路上,王锦町除了给两个孩子喂食,给纪妙渺喂食,基本上没有停下来休息过,一直在开车。

等到了目的地城市时,纪妙渺看着他的黑眼圈,格外的心疼。

熟不知,王锦町看到她一路上越来越脆弱的身体时,又是怎么样的心情。

在登机前,王锦町从朋友那得知这个城市有几个很好的宠物医生,因此他特地带纪妙渺去看了。

但是医生所说的都没有什么差别。

“你这只猫不是生病,是老了。没办法的,人都要老的,猫也要老的。”

“这猫老了,活不久了,这段时间让她过的舒服点,舒舒服服的去吧。”

每次王锦町都微笑着说,谢谢,但我的猫还很好。

每次宠物医生们都用可怜的眼神看着王锦町,目送着他背着两只小猫,抱着一只老猫离开。

纪妙渺难过的哭了很多次。

她终于忍不住道。

风渺:算了吧

别这样。

王锦町笑着摸摸她的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般:“这里医疗条件毕竟比不上S市,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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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S市的医疗条件再好, 宠物医生的学历再高,纪妙渺的情况依旧无法解决。

王锦町抱着纪妙渺从第三家宠物医院出来,坐在车内,怀里抱着纪妙渺,茫然的看着大马路上的车水马龙, 有种不知道该如何该往何处的无措感。

纪妙渺却比王锦町要淡定的多。她几乎是很平静的接受了自己即将老死的事实。不过与其说平静,不如说麻木。

就如同她一开始变成猫时适应了几天也就接受了变成猫的事情, 因为从很久之前纪妙渺就明白,很多事情, 你永远都没有办法去改变, 你能做的终究只是接受, 接受的不那么痛苦一点,接受的开心一点, 豁达一点。

否则, 又能怎么办呢?

从那天得知自己的情况开始,已经也有三天时间了, 在这三天时间里,在回S市的路上, 在看医生的路上, 纪妙渺想了很多很多。

面临死亡, 她心里最放不下的是王锦町和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还小, 尚且还不知道何为生离死别。可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很多很多事情都会让他们想到妈妈。这点身为孤儿的纪妙渺深有体会。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 可是在成长的二十多年来,她也会经常想到他们,特别是当初还小的时候,看着别人一家三口,那种发自内心的羡慕和嫉妒,是纪妙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记忆。

所以她走了,瓜子一和瓜子二怎么办呢?身边同学朋友周末都有爸爸妈妈一起带去游乐园玩的时候,他们难过的话怎么办呢?自己无法见证他们一点一滴的成长,无法参与他们的成长时光,无法知道他们长大后的样子,无法看到他们结婚生子。每当想一想,纪妙渺的心,都如同被世界上最为锋利的刀一点一点的割着。

还有王锦町。

纪妙渺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按理来说,似乎最不用担心的人是他。他冷静,理智,内心坚定,懂得调整自己的情绪。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是倒下的那个人。

可是,她悲伤的发现,正因为他是怎么样都不会倒下的人,纪妙渺才更放不他。

两个人摊牌后的每一天,王锦町对自己的态度,纪妙渺无比的清楚。

对她来说,也许是因为写过太多爱情,所以越是会觉得爱这个字很粗俗,很廉价。可是,她能感觉到王锦町,也许,是有那么点,喜欢她,爱她的。当然,也许,也比那么点稍微多一点。虽然她也不知道王锦町为什么会有点爱她。

而且,她也悲伤的发现,自己也许也有那么点爱他。

纪妙渺经不住的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把自己的心偷走了然后送给了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又把自己的心偷走了呢?

可是无论如何,在这种时候,当有了点粗俗爱情,事情就会变得无比的伤人。

就如此刻,纪妙渺都不忍心去看王锦町。

她不想去看王锦町强颜欢笑的脸,不想去听他温柔款款、体贴入怀的话,不想看到他的难过,不想知道他的绝望。

她怕自己忍不住哭,她讨厌一切伤春悲秋哭哭啼啼的爱情,她讨厌,很讨厌。

“渺渺。”王锦町轻轻摸了摸纪妙渺的脑袋,哪怕脑袋上已经没多少毛了,“我们去李玉衡李医生那看看,好不好?”

纪妙渺很想说不好。明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要去看医生?还要去医院受罪?她宁愿安静的趟在床上,听着歌舒舒服服的等死,也不要去面对医院那些恐怖的检查。

可是,王锦町说话的时候是那么温柔啊,他话中的期待是那么明显啊。

纪妙渺突然间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刚刚刷的一个帖子。一个女儿记录自己病重老母亲的帖子,老母亲绝症,医院不建议治疗,但女儿依旧坚持着,老母亲哪怕治疗再难受也配合医院治疗。

为什么呢?不知道啊。

总之,她点头答应了王锦町后,还又哭了。

看来,最后的她,老了的她,变成了她自己最讨厌的模样。会忍不住因为他哭,会忍不住因为他答应那些根本就无济于事的治疗。

李玉衡医生的办公室里。

一看到王锦町时,李医生先是反应了一下,想起了两年前纪妙渺流产手术被放的鸽子,脸色变得微冷。

然而还不及开口说什么,他微冷的眼扫到王锦町怀里抱着的猫时,忍不住一愣。

李玉衡的第一反应是,是这猫怎么还活着?第二反应时,这只猫如果活着的话怎么可能这么老?第□□应,看来不是之前那只猫?

可是这只猫和他记忆中的那只很像,哪怕外貌有了差异。

王锦町深深吸了口气:“李医生,好久不见。”

李玉衡冷冷的回:“好久不见。”

气氛微凝。

王锦町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的纪妙渺,坐在了椅子上,吐一口气,避重就轻,半真半假,缓缓的把两年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当初他不愿给猫做流产手术,想让猫生下孩子,而且手术那天晚上回去后猫的情况好了很多,于是他便把猫带到国外看了看,之后猫生下了两个孩子,一直都很健康,过的相安无事,直到这几天,猫突然间苍老…

李玉衡皱眉:“突然间苍老?”

王锦町苦笑:“确实很难让人相信,实不相瞒,之前我也看了很多家医院,但是医生都秉持怀疑的状态。可是,确实如此。”

李玉衡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从王锦町手里接过猫,大致粗略的检查了一下,表情变的凝重:“说实话,这只猫确实就是一只老猫,你的说辞我也很难相信。”

然而他的话头又一转:“不过有些病情也确实稀奇百怪,行医这么多年,我也见过几例奇怪的案例。”

王锦町眼睛微微一亮:“李医生,你的意思是,你能治好吗?”

李玉衡摇头:“不,我没有任何把握。但是,也许可以试一试。但是,王先生,猫的这种情况我从未见过,与其说是治疗,还不如说是试验。愿不愿意,你看着办吧。”

之前看过的宠物医生没有一个说是可以试一试的,他们的话大多都是没希望了,回家好喝好吃供着吧。

所以,哪怕李玉衡说的是没有任何把握,王锦町也难免有些期望出来,看向纪妙渺的眼神里难得的带上了点星亮。

这让纪妙渺很难拒绝,哪怕是让她从一只老猫变成一只小白鼠。

所以,纪妙渺从医院住了下来。

刚办好手续,各种检查便轮番上阵。没过多久,她便被迫灌了一些药,被上针,然后输液了。

这感觉并不好受,纪妙渺觉得自己都被折腾的又老了一点。

可是她也没有说什么,每当王锦町担忧的眼神扫过来,她还总是能强迫自己扯扯嘴角。

可是王锦町那样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坐在旁边,轻轻摸着纪妙渺,嘶哑着声音:“渺渺,对不起…”

纪妙渺轻轻的往他的方向挪了挪身子。

王锦町指尖一顿,整张脸没什么血色的低头亲了亲纪妙渺。

渺渺,我知道你此刻必定不好受。但是我不愿,不愿你离开我,所以,对不起。

过了一会儿,王锦町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妈的电话。”王锦町对着纪妙渺说道,接通,然后打开了免提,让纪妙渺一起听。

“锦町啊,你到底在哪里?”蒋如韵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语气里含着的焦急不言而喻。

今天,自己本来应该在乡下的儿子突然间出现在家,把瓜子一和瓜子二交给她后,立马就开车走了,她连问都来不及问。期间打了很多个电话,王锦町也不接。她实在是担心的很,但是两个孩子又在,她又不能怎么样。还好,现在总算接通了。

“妈,瓜子一和瓜子二还好吗?”王锦町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好着呢,刚刚睡着了。”蒋如韵答道,“你到底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锦町轻轻摸了摸纪妙渺:“我在医院…”

“你在医院?!”蒋如韵大惊失色,“你到医院去干嘛?是谁出事了?”她停了停,有了个可怕的想法,“天呐,不会是渺渺吧?”

王锦町舌尖一涩:“不是…”

“真的不是吗?还好还好,吓死我了。”蒋如韵拍了拍自己,“渺渺这孩子,前几天在微信上还有联系,这两天就完全消失了,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也不回,我还刚想问你渺渺去哪了呢?她到底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她爸妈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蒋如韵听到这答案明显很失望,她刚想继续追问渺渺的事情,但是突然间又想起来刚刚王锦町说的在医院:“对了,你到底在医院干嘛!”

“两年前我送到乡下养的猫,身体…出现了点问题,我正在宠物医院陪它。”

蒋如韵松了口气:“哦,我还以为什么事。那你赶快回来吧,瓜子一和瓜子二一直在等你,你不在,他们在家里乖的让人心疼。玩具也不玩了,就坐在沙发上看着大门口,也不哭。”

听到这里,王锦町和纪妙渺心都是一抽。

纪妙渺忍不住把头侧到一边,鼻子格外的酸涩。

王锦町闭上眼睛,轻轻道:“妈,我暂时回不来,医院这边我走不开。瓜子一和瓜子二这几天还要麻烦你。”

蒋如韵有些生气:“只是一只猫,你让小周或者谁过去陪着就好了,瓜子一和瓜子二可是你自己的亲生孩子啊!你当爸都不心疼吗?”

“妈,我和渺渺之间出了点问题。”王锦町突然间道。

蒋如韵一惊,在电话那头反应了很久,一拍大腿:“我之前就觉得不对劲!怎么可能半路上她自己一个人走了呢!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锦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语气疲惫:“妈你别问了,总之,这只猫对我和渺渺而言都很重要,如果这只猫出了事,渺渺她…”他停下,对上纪妙渺那双湛蓝色的眼神,一颗心如同泡在苦水里般,一点点发涨,“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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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电话的蒋如韵一脸莫名其妙。为什么猫如果出了事情, 纪妙渺就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了?只是一只猫而已,为何会导致这样结果?纪妙渺难道连两个孩子都不要了?

蒋如韵想了一会儿也想不通,最后她把这归结于儿子和儿媳妇之间肯定是闹了什么矛盾,统一用这只猫来作为矛盾的爆发点。但不管怎么说,孩子都在这, 他们的矛盾也迟早都会解决了。现在估计只是一时气话罢了。她摇摇头,心想闹矛盾的夫妻两还真难搞, 她这个当妈的也没有什么办法,心里暗自想着, 明天要多打几个电话, 劝劝自己的儿子, 直接去找渺渺服个软就好了嘛。

于是第二天,蒋如韵带着瓜子一和瓜子二去了宠物医院找王锦町去了。

看到爸爸妈妈, 瓜子一和瓜子二情绪明显变得激动起来, 他们爸爸妈妈的叫着,咿呀呀的往王锦町, 往纪妙渺身上蹭。

而浑身已经没什么力气,大概只剩下呼吸的力气的纪妙渺听着孩子们稚嫩的嗓音, 嘴角小弧度扬了扬。她困难的睁开双眼, 看着被王锦町抱在怀里的两个孩子, 缓缓伸出一只猫爪, 半空又无力的垂落。

王锦町眼角一酸,他垂下眼,走过去, 把两个孩子放在纪妙渺旁边。

瓜子一和瓜子二也感觉到了妈妈的异样,他们睁着眼睛,看着妈妈,也不敢往纪妙渺身上扑去,就在一旁看着。

纪妙渺用猫爪轻轻的碰了碰他们的小手,闭上眼睛,把头偏在一边不敢再看。

瓜子一和瓜子二突然间就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怎么了?”本来还想拉着王锦町劝他去赶紧去找纪妙妙渺的蒋如韵,听到孩子的哭声,立马着急跑上去,抱起了他们。她看了看床上那只老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老猫,不由的对王锦町投去责怪的一眼,“你怎么把瓜子一和瓜子二放在猫边上?他们估计是被老猫给吓哭了!”

王锦町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两个孩子为什么哭,但他只能苦涩的抬抬嘴角,伸出手擦了擦两个孩子的眼泪,没法向蒋如韵解释。

他看了一眼侧着身子,不肯再看孩子一眼的纪妙渺,悲上心头,也只能强忍着道:“妈,你先把瓜子一和瓜子二带回去吧。”

“我倒是也想啊。”蒋如韵一边哄着孩子,一边一脸不争气,“可是你是没看到,孩子在家的时候,不哭不笑看着大门口的样子!你和渺渺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你是男人,出了什么事情,你要负起责任来!有问题,你就亲自去找渺渺啊!把误会解释清楚,把问题都解决好,认个错,服个软,把渺渺带回来啊,在这里守只猫有什么用?还有,渺渺也是!她连回来都不肯回来?这是一个负责任的母亲吗?”

“妈,你别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王锦町看着纪妙渺,心疼得无以加复,冷着脸打断蒋如韵的一番话。

蒋如韵一愣,更加愤怒,但因为孩子在场,也只能压低这声音:“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啊!”

王锦町一窒。

“算了算了,我不管你们,谁爱管这破事谁管去!只是可惜了这两个孩子。”蒋如韵心疼的擦去瓜子一和瓜子二的眼泪,不管不顾的抱着他们离开了医院。

王锦町看着他们离开,关上病房的门,来到床边,轻轻碰了碰纪妙渺,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一句叹息。

纪妙渺困难的转过身,用猫爪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傍晚的时候,病房外的夕阳一片大好,不少人下班后正拿着个手机对着天边拍照。而纪妙渺却正经历着又一轮抢救。

她的情况越来越不好,越来越严重。很多时候,她甚至已经失去了神志。

一轮抢救过后,她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艰难的呼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