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荷花刺入眼中,丹冰只觉心里一疼……

曲风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急诊室外站满了人,除了小林外他大多都不认识,不过猜也猜得出来,年老的一对是小林的父母,年轻的则是小林的姐姐大林夫妇,也就是水儿的爸妈。

小林看到他,“哇”地一声扑在他怀中哭起来。

曲风有些手足失措,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的家人,这样亲昵未免尴尬,他极力做出自然的样子,轻轻拍抚着她问:“水儿呢?她在哪儿?她怎么样?”

“她在急救。”回答的是小林的姐姐,那位可敬的憔悴的母亲,她的眼中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医生说,她怕是不行了。早在开春的时候,医生已经说过,她不能再犯病,再犯,就是最后一次了。我小心了又小心,可她还是发病了,医生说这回大概没有希望了,已经使用起搏器了,可我还是想等着她醒,我总觉得,她不该死,不该就这么死了,上帝把她生得这么美,这么聪明,却不给她健康,我宁可要个丑孩子,只要她健健康康地,让我一直看着她上学,长大,结婚,不要走在我前面……”

她絮絮地说着,说着那些人间最伤心的话,可是,她的眼中却没有泪。

曲风惊悸地发现,这位母亲的心已经比女儿的身体更早地死去了,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甚至不再懂得伤心。太多次希望,太多次失望,她已经禁不起了,精神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他的心中,充满了对小林姐姐的同情,并且和她一起诅咒着上帝的不公!

窗外有雷声炸响,雨到底下来了,闪电一次又一次撕裂阴云密布的天空,把雨水倾盆倒泄。

姐姐走到窗口,仍然用那种平静得可怕的声音叹息说:“这么大的雨,就像天漏了一样。老人都说,如果有不该死的人要死了,天就会漏,那是老天爷在流泪……”

林妈妈忽然受不了,推开窗子对着瓢泼般的大雨放声哭起来:“老天爷,为什么不让我替我孙女儿?我已经老了,要死就我死吧,让水儿醒过来吧……”

“妈,你别这样!水儿已经这样了,你可不能再病倒了呀!”小林扶着母亲的胳膊,也哭起来。

曲风走过去扶住她另一边胳膊,正想劝慰,他的手提电话响起来,他急忙走到一边接听。

是宠物医院打来的。“曲先生,很对不起,您的天鹅不见了。”

“什么?”曲风如被冰雪。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已经昏死了,完全没有生气,我们用尽了办法也救不醒,只好打算人道毁灭,可是配好药出来,它却不见了……”

曲风立刻站起,不顾一切往外走,小林扯住他:“你去哪里?”

“回家,医院说天鹅不见了,我怀疑她会飞回家去。”

“可是水儿……”

“水儿有你们这么多人陪着……”曲风心乱如麻,“天鹅只有我一个朋友。”

“水儿如果醒来,会很想见到你。”

“你真的相信水儿还会再醒过来吗?”曲风残忍地说,硬生生掰开小林扯住他胳膊的手。

“曲风,我需要你,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小林哭着,再一次扑上去扯住他。她顾不得父母姐姐都在旁边看着自己,顾不得面子与矜持,这一刻,她只想抓紧他,依赖他,扑向他的怀中。伤心和无助使她在这一刻变得分外软弱,她需要他的支持。

可是,他却推开她,狠心地、坚持地说:“小林,我知道你的感受,对不起,这种时候我本应该陪在你身边,可是,我急着回去看天鹅,如果它真的飞走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回家,它很虚弱,在人的世界里孤助无援,它比水儿更需要我……”

“一只天鹅,再重要,真的比水儿更重要吗?”小林的声音近乎于凄厉:“曲风,你如果现在离开,就永远都不要再见我!”

曲风回过头,看着她。

《天鹅的眼泪》 天鹅寄羽

小林站在窗边,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不管是怎样的兵慌马乱,她出门前惯例是要化妆的,现在满面泪痕,妆全糊在脸上,狼狈不堪而楚楚可怜,眼中有一抹绝望的孤注一掷的热情,不顾一切地尖叫着:“曲风!你宁要一只天鹅,都不要我!”

他们对恃着,曲风在这一刻深深感动,小林的激烈让他看清了她心里的痛和她对自己的热望,可是,天鹅救了他的命,他不能不管。终于,他低低地说:“小林,对不起……”猛回头,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急诊室的门开了,医生伸出头来,问:“哪位是曲风?小妹妹要见曲风。”

“水儿醒了!醒了!这真是奇迹!”

所有人都欢呼着,蜂拥上前。大林在奔进病房时绊了一跤,曲风和姐夫一左一右将她扶起,她往前冲两步,只觉双腿发软,又绊倒在地,索性不再站起,直接两手交替撑地爬过去,抱住女儿大哭起来,语无伦次地叫:“水儿,你吓死妈妈了!你可醒了!这太好了,太好了!你吃点什么?累不累?哪里痛?告诉妈妈!”

小林和母亲都哭起来,林家翁婿彼此拍打对方臂膀,一时说不出话来,连医生和护士都受到感染,笑着向这劫后余生的一家人祝福。

水儿软弱地倚在母亲怀里,喃喃着:“曲风!”

她费力地抬头,辗转地寻找,找到了,苍白脸上露出笑意:“曲风,你在这里!”

“我在,我在这儿!”曲风上前握住水儿的手,没有去想为什么她醒过来第一件事是找他而不是她的父母。

水儿痴痴地望着他,眼中写满专注的热望,精神踊跃,可是身体不能给予呼应,她虚弱地微笑:“我看到荷花开了,带我去湖边看荷花……”

“好!好!我带你去荷花!等你病一好,我就带你去。”曲风满口答应着。他站起来,水儿立刻握紧她的手:“你不要走……”

“不,我不走,我会坐在这里守着你。”曲飞毫不犹豫地回答。水儿初醒时的那个微笑像一根刺样深深地刺进他的内心,使他有种痛入骨髓的动情。忽然之间,他觉得这个无亲无故的小女孩成为他的责任,就是遗弃全世界,也不可以遗弃她。他承诺她:“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走开。”

水儿满意地笑,忽然举起手来,轻轻拨开垂在他额前的一缕头发,然后微微歪着头,闭上了眼睛。

那个头一歪的动作,像极了天鹅。曲风大惊,刹时间痛入心肺,不再分得清天鹅与女孩,大声叫:“水儿!水儿!”

医生按住他肩膀,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稍事检查,对大家说:“她不是昏迷,是睡着了。

放心吧,一觉醒来,她又是个可爱的水儿了!”

大林忍不住抱住丈夫,再次喜极而泣,失而复得的狂喜使她没有注意到女儿醒来的种种异状。

但是小林注意到了,同时,她还觉察到水儿直接叫了曲风的名字,而不是以往的“曲叔叔”,那个拨头发的动作更是妩媚亲昵得诡异,她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冷感,连水儿复苏的喜悦也被冲淡了。

我第一次爱上你是什么时候呢?

记不清,真的记不清了。

应该不是一见钟情,初遇时的你,轻佻而戏谑,嘴角噙着玩世不恭的笑,又总喜欢同人恶作剧,我越生气你就越开心,咧开嘴哈哈大笑,当我是七八岁小童那样逗弄。越理你,你就越来劲,不理你,你就得意;那样子,真是可恶极了。

不是从幻想开始的——虽然,同事们对你的议论的确曾经引起我不由自主的浮想联翩——他们说你轻浮,但着实迷人;说你孤傲,却又随和散漫;还说你同我很像,举止言谈,都有一股子“独”劲儿。

当然也不是从吃醋开始,好像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有脂粉香,那么多的翠衫红裙围绕着你,让人见不到你的本心。这样的男人,是唐璜,是死神,是鸦片,我并不想做吸毒人。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因为琴声吗?有人夸你弹得好,你不在意地笑:“我弹得好吗?我倒不明白别人为什么弹不好。”你又说,不是你在弹琴,而是琴在同你谈话。

你坐在钢琴边的样子,你斜倚着大提琴的样子,你拉手风琴的样子,还有你吹口琴的样子,都帅极了,神气极了,琴和你完全融为一体,那些音律,仿佛不是从琴箱中流出,而是从你身体里,从你的心底里流出。

每当你弹琴,我就特别想跳舞。舞至死也不悔。

我爱,你的琴声就是我的红舞鞋呢。而你,就是使我变成维丽丝的死亡轮音。

摘自阮丹冰《天鹅寄羽》

曲风没有找到他的天鹅。

那只垂死的,已经不可能再飞起的天鹅自从在宠物医院的手术台上失踪后,就再没有任何消息。

医生说:有灵性的生物在死之前都懂得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身,维持最后的尊严。对它们而言,死亡是神圣而不可侵扰的。

这使曲风简直发了疯。他怎么也不能相信,他的天鹅会舍得这样离去,不再见他一面。

那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呀,他怎能让她就此消失无踪?不!他要找到她!要陪着她!她活着,他要找最好的医生治好她;她死了,他给她垒最好的墓,像对待一个人,一个真正有尊严的人那样郑重礼葬。

他跑遍全市所有的湖畔,动物园,禽类展览馆,希望找到天鹅的踪迹。

但,没有。

那只天鹅就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没留下半点痕迹。

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中,她能去哪里呢?

曲风第一次想,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中,她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来到这世间,好像只是为了陪他,救他,现在,她救了他,便走了。给他留下一笔债。

他欠她,欠她太多。怎么还?

寻找天鹅的时候,他再一次想到阮丹冰。忽然觉得,这只天鹅和丹冰有太多的相似,一样酷爱跳舞,一样高贵骄傲,一样,为了救他而丧命。

他来到丹冰家,一曲接一曲地弹着钢琴,直弹到十指麻木,把这看成是对天鹅的偿赎。

他的琴声中,有一种洁净的忧伤,照见灵魂最深处的寂寞忧伤。琴声伴着栀子花香,飞向辽远的天空,那里,没有天鹅的踪迹。

小林陪着曲风找天鹅。

《天鹅的眼泪》 超越凡尘的美丽

她已经原谅他了。因为在他濒临死境的时刻,毕竟是那只天鹅救了他的命;还因为那天在医院,他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守候在水儿的床前,同她一家人分享悲伤与喜悦。

因为水儿,他和她一家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几乎没有任何过程就直接达到了家庭成员般的亲近。

他终于答应去她家吃饭。

林妈妈看他的眼神,完全就像对一个准女婿,而他,也很自然地融入到这种气氛中,陪林爸下棋,同大林夫妇谈论水儿的病情,以及在席上顺从地吃掉小林替他布的菜。

一切顺理成章。

水儿的重生,把曲风同林家紧密地拉近了,感觉上,他们已经成了一家人。

可是水儿本身,却越来越让小林感到不安。

重新醒来后,她比以前更美丽了,美丽的不是五官,是她的神情。

她的神情中,忽然有了一种不属于她年龄的成熟美艳。一种不祥的美艳——天真中带着妖冶,稚嫩中露出挑衅,甚至还有一抹捕捉不住的沧桑。

种种不可能的神情集中在一个十二岁女童的脸上,所汇集出来的,是惊人的魅惑。

过去,她美得入画;如今,却只合照水,水波流动,影儿千变万化,抓不住一个准模样儿。

水儿的美,是飘忽而没人气的,超越凡尘的美丽概念之上。

她大多时候沉睡,每次醒来,第一件事必定是找曲风,如果找不到,就赌气闭上眼睛不说话;找到了,就痴痴地望着他,一言不发,眼中无限婉转哀伤,让小林从骨子里感到冷悸。

她变得任性,爱生气,而且不胜烦恼,好像完全不接受自己的重新醒来似的。对人爱搭不理,满脸戒备生疏,连“妈妈”也不肯叫。大林与她亲热,她颇不习惯,微微皱着眉,似乎不知该怎样对待这样充盈的热情。给她洗澡擦身,她竟然害羞,要求自己来,而让母亲回避。

对待小林她倒是熟悉的,但是眼中有敌意,而且,未免对阿姨的恋爱生活太关心了一些,会忽然问她“你最近还和曲风约会吗?”“曲风喜欢你吗?”诸如此类的问题。甚至有一次,她很好奇地问:“是什么原因使那么多人同时爱上唐璜那样的男人呢?”问的时候,脸上有一丝很真诚的困惑,让小林又好气又好笑,同时,水儿将曲风比做出名英俊而又风流成性的唐璜也让她觉得新奇。

因为她小,小林不愿同她计较,对所有的问题往往只是笑而不答,可是心里暗暗犯疑,这些问题关小女孩什么事?而且,她真的是小女孩吗?美丽得这样妖气,又任性得这样特别的小女孩?

而更令小林不安的,还是曲风。

曲风明显地被水儿吸引,常常凝视着她的眼睛问:“你到底是谁?这样的美丽!”

水儿答:“是仙女。”

“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七仙女吗?”曲风逗她。

可是水儿答:“不,是塔里尼奥的西尔菲达仙女。”

曲风和小林一齐愣住。

水儿说的是塔里尼奥主跳的一段名舞:风流多情的苏格兰青年詹姆斯在新婚前夜梦到一位林中仙子西尔菲达,他迷上了她,跟随她来到林中仙境。可是因为听信女巫的谗言,轻率地将染了药水的白衣披在仙女的身上,她的一对翅膀立刻脱落了……

曲风问水儿:“是谁给你讲的这个故事?”

“是我自己。”水儿忧伤地回答,面容哀凄无奈,充满感性,“我的翅膀没有了,我再也飞不起来了。”

她的话令曲风一阵怆恻,而小林则毛骨悚然,她不明白,这个一向天真单纯的外甥女怎么忽然变得这样陌生起来,总是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让她害怕。

就在这时,水儿忽然抬起头来,眼中闪出异样的光彩,望向曲风:“曲风,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你看仔细,我跳舞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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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滑下轮椅,双臂举过头顶,优美娴熟地做了一个折腕的动作,然后脚尖一点,意欲腾空——可是不行,病痛使她甚至没有站起的力量,她跌倒在地,忽然发起脾气来,恼怒地砸着自己的腿叫:“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曲风心疼地扑过去,抱起她连声劝慰。

小林却早已看得呆住,不,这不是水儿,水儿的身体里,是另外一个灵魂!

太阳从东边升起来,却从西边落下,从不肯改变轨迹。

太阳落了之后,月亮就升起来。

月亮是早已经出来了的,虚怯怯地挂在树梢上,只有个淡白的影儿,不很理直气壮地,露出半个脸来侧着身子等候上场,在太阳未曾完全落山之前,是不敢正式亮相的。

接着星星也都出来,是跑龙套的小伙计,叮里哐啷地,东一簇西一组,不很有队形,可是也都各尽其职地亮着。

小林和曲风走在星光下,钢筋铁骨的高楼大厦丛林中,他们是两只渺小的蝇。

渺小而茫然。

许久,是小林先打破沉寂:“荒凉。”她从牙缝里吐出这两个字。

“荒凉?”曲风不明所以:“你是说南京路?”

“不,是说水儿。”小林解释,“写《倾城之恋》的那个女作家,她在小说中最喜欢用的一个词,就是荒凉。形容一个女孩的眼睛,也用荒凉。本来我不明白,荒凉是说地方的,怎么人的神情可以是荒凉的,还荒凉得几千里不见人烟,但是看到水儿的眼睛,我就明白了。她眼中那种感觉,除了荒凉,也真没别的词可以形容。”

“大概是因为生病,心情不好吧。”曲风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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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却摇摇头,纳闷地说:“不会呀,水儿从小就多病,住院都住成习惯了,性格又乖又隐忍,从来不是这么刁蛮沉郁的个性,她眼里的那种空洞,让人看了,从心里往外觉得冷,而且,她对我好像充满敌意。”

“怎么会呢?你是她小阿姨,水儿一向跟你很亲的。”

“那是以前。”

“什么以前现在的?你太胡思乱想了。”曲风觉得小林多虑,“她不过是生了几天病,有点闹情绪罢了,过几天就好了。”

“走着瞧吧。”小林最后说,抬起头来看天,星星这会儿更亮了,清冷冷地,像一串音符。

水儿的美丽和妖异越来越令小林不安,一天,她忍不住问姐姐:“你觉不觉得,水儿有点怪?好像突然对跳舞很有学问似的?”

大林不理那些,只要女儿活着已经喜滋滋,闻言不经意地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是曲风教会她的吧。”

“她和曲风,还真是很有缘的样子。”妈妈也说,“晚上,叫曲风来家吃饭吧。”

小林答应一声,又问:“医生替水儿检查过,怎么说?”

“病情暂时稳定,可是要接受化疗。”

“化疗?” 小林一愣,注意力立刻从对女孩的疑惑转移到关心上来,“她还这么小。”

大林低下头,声音里满是苦涩:“她的头发会脱落,如果仍不能好转,只怕……不知道这样让她多受罪是好事还是苦差?”

她心里只有女儿的健康,此外别无所思。

女儿的意义,是一个叫她“妈妈”的小小孩童,只要她一天叫她“妈妈”,她就一天视她如珠如宝,才不理她是爱了舞蹈还是爱了文学,就算有一天她突然开口能说六国外文,背上长出翅膀来,她也依然是她女儿。

水儿初醒时,还真有一段日子不肯喊妈妈,开口闭口只是要找曲风,找到了,也不说别的话,只握住他,恋恋不肯放手。

但是后来忽然有一天,她开口叫妈了,是哭着叫的,感动至极的那种哭,叫得动心动肺,就好像她有很多年没叫过而忽然重新找到母爱温暖似的。

那一刻,大林比任何时候都感动于自己是一个母亲,她张开手臂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小女儿,仿佛母鸡护住她的小鸡。水儿是这样地小,这样地弱,这样地孤助无援,她真希望可以替女儿承受所有的病痛,付出一切代价来交换女儿的健康。

可是,她却无能为力。看着女儿因为化疗而受苦,她的心如刀割,却什么都不能做,惟有袖手旁观。对一个母亲而言,这是比任何刑罚都更残酷而难以忍受的。抱着病弱的女儿,她泪流满面,一声声心痛地呼唤:“水儿,妈妈真是没用,真是没用……”

水儿举起手来轻轻拭去母亲的泪,温软地问:“妈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是你妈妈呀。”大林看着女儿,又是哭又是笑,“这世界上,一个母亲最宝贵的,就是她的孩子。为了你,我可以做一切的事,可是,我却什么事也不能做,我真是心痛。”

水儿哭了,抱着大林说:“妈妈,我真没想到,母爱这么伟大。”她依偎着母亲,悲哀地说,“只可惜,我不能长久地陪着你。我知道,我的时间不会很多,妈妈,医生有没有告诉你,我还能活多久?”

听了这一句,大林的心都碎了,呜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反而要小小的水儿来安慰母亲:“妈妈,别哭,我们可以多聚一天,也是一天的缘分,我真幸运有这样爱我的母亲,妈妈,你后不后悔有我这个女儿?”

“水儿,你长大了!”大林泣不成声,却从心底里开出喜悦的花来,感动地说,“妈妈不后悔,不论发生什么事,妈妈都不会后悔有过你这样一个女儿,你是妈妈最亲爱的,最宝贵的,得到你,是妈最大的幸福,失去你,是妈最大的伤痛……”

“妈妈,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不要太伤心好不好?”水儿的泪和母亲流在一处,“每个人都会死的,死一点都不可怕,很平静,很美,真的,我不骗你。如果我死了,你不要太伤心,因为,我爱过你,你爱过我,这就足够了,我没有白来一趟,你也没有白疼我一场。相聚多一天少一天,又有什么不同呢?妈妈,我感谢你对我这么好,有你这样的妈妈,我真的很幸运,生得幸运,死也幸运,真的,只要有爱,怎么样的人生都是幸福美好的,妈妈,不要哭,不要哭好吗?”

大林抱着女儿,更加泪如雨下,女儿每句话都深深打动了她的心,使她甚至来不及去想,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怎么会忽然变得这样懂事,怎么能说出这样既感性又理性的一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