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这时人很少,他们桌上摆着香醇的咖啡、牛奶,头顶是垂下的绿色植物,格调浪漫温馨。

短短十分钟,糖糖连喝三杯热牛奶,并且开口问了十次,“你们看见老头了吗?看见老庄了吗?”

她一直注视着外面,连人影都没看见。

萧煜林从没见过糖糖这么神经质,她也从不会一下连喝几杯牛奶,除非是在她特别心烦的情况下。

她这几天没哭没闹,本来就已经不正常,他甚至怀疑她是表面无事,内心已经崩溃。

事实上也是,糖糖内心已经崩溃了,但她又哭不出来。庄伟凡的失踪,让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或者说一直以来,庄伟凡本就是她的一个梦。

糖糖捧着牛奶杯,任由热气蒸腾鼻尖,见他们同时摇头,她一颗心从云端直跌往下三千丈。

她喃喃道,“我现在开始怀疑,老庄这个人其实从一开始就没出现过。他只是我幻想出来的人物…而你们,不过是陪我演了一场戏。”

萧煜林被糖糖这个脑洞吓到,细细一想,竟让他有种盗墓空间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

宋神棍发觉到糖糖不正常,连忙道,“小糖小姐,你可别瞎想,庄先生是真真存在的人,这样活灵活现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你幻想出来的?”

看得出来,糖糖的精神状况已经快要奔到零界点,如果超过那条线,她可能真的会精神崩溃,进入一个不同寻常的自我思维空间。

糖糖不哭不闹,反而让大家忧心忡忡;如果她控制不好自己的精神,很有可能对自己造成无法修复的精神损失。

“我去趟厕所。”喝了太多牛奶,糖糖肚子有些不舒服。

在糖糖去厕所的这段时间,宋神棍跟萧煜林商讨出一个对策。

引诱庄伟凡出现,有一个很简单且很狗血的法子。

他那么爱糖糖,自然见不得她受伤。在极端情况下,即使他不愿出来,也一定会挺身而出。

萧煜林打了个响指,“好,我马上联系几个人,半路对小糖施行打劫。待会我们借事离开,老宋,你借口说你去机场接人,我跟小虞就说回家有事,让她一个人回家。”

“行。”宋神棍做了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

糖糖从卫生间出来,又将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有类似老头的人出现吗?”

“没有。”萧煜林咳了一声,冲着宋神棍使了一个眼色。

接收到他递来的信息,宋神棍很快意会,扭过头对糖糖说,“对了,我去机场接个人,你们先聊着,晚点见。”

“神棍,你接谁啊?”糖糖喃喃自语,“这里是夏川,不是a市,你接什么人啊?”

“一个朋友。”即使撒谎,宋神棍依旧波澜不惊,“晚点说,我去接了人马上回来。”

待宋神棍走后,萧煜林假意接了个电话,他握着电话一惊一乍,自导自演了一场戏;“挂”了电话后,他一脸沮丧对着糖糖说,“小糖,刚才老爷子打电话过来,让我跟小虞回趟家,说是家里有急事。”

糖糖脸上并没有表情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哦了一声,“好,你们都去忙吧。”

大家走后,糖糖坐在原位望着三只空荡荡的咖啡杯,思绪搅成一团。她一个人坐了会儿,还是没等到那日在酒店陪她坐到凌晨的老头。

糖糖对自己怨念挺深的,当时在酒店,她就应该想到那层才是。

一直坐到下午五点,她才结账离去。

她心情淤塞,沿着一条路低着头一直往前走,越走越偏僻。

她总觉身后有人跟着,回过身看了几次,除了一道影子,什么也看不见。

她拐进一条小巷,躲在拐角处观察外面的情况,果然看见几个壮汉跟着她。

那群人见她消失,杵在原地东张西望。

她在拐角处躲了一会儿,看见一个老头蹒跚而来,跟那些人一起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

看见那老头,糖糖愣了一下,脑子里轰隆一声响,连忙冲出去,对着那老头叫了声“老庄”。

那老头很明显顿了一下,转过身就跑。

糖糖心里已经有了底,忙赶过去追他。

被安排来打劫的人见目标出现,在同一时间一哄而上,将糖糖团团围住。

她被一群壮汉拦住去路,眼睁睁看着老庄越跑越远。

“老庄!我知道是你!你别跑!”糖糖恨不得一腿将眼前这些壮汉扫飞;她急的直跺脚,一声河东狮吼,“你们给我滚开啊!我知道你们是萧煜林叫来的,不用装了!”

这些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打劫的,谁敢青天白日抢劫啊?恰好那三人同时又都有事,事事哪里有那么巧合?

这些壮汉,八成是阿林那小子请来演苦肉计的。

见被识破,打劫者们面面相觑,最终以失败告终,给她让出一条去路。

糖糖迈开一双腿,脚上跟踩了风火轮似得,狂追“老头”;年迈的老头哪比得过她一双飞毛腿?

老头被追了三条街,最终体力不支,扶着墙停下。

糖糖望着老头不断起伏的脊背,缓缓走过去,绕至他前面,抬头看着他的脸。

她抬手,剥开他脸上白花花的头发,露出他那一张布满沟壑的容颜,最终,目光落进他那双清湛的双眸里。

这一眼,看得糖糖心里阵阵发酸。

这不是老庄,又是谁?

庄伟凡朝后退了一步,扭过头去不敢看她,用苍老的声音跟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大概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们这对情侣,经历过这么荒唐的事情。

一个变小孩。

一个变老头。

原本没有年龄的差距,却硬生生被老天拉出一道隔阂。

她此刻的震惊比起这些日的担惊受怕,根本就不算什么。她走过去,跟往常一样,踮起脚,搂住庄伟凡的脖颈,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

只是,他的身高没了以前的伟岸,有些佝偻。他的下颚处冒了很多胡子渣,扎得她的耳朵痛。

即使他外表变化,但他身上的味道一如既往,不曾改变。

抓到了这一刻的真实,这几日堆积的情绪顷刻迸发,她鼻子一酸,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她的鼻涕眼泪黏在一起,全都毫不留情蹭在了庄伟凡肩膀上。

“糖糖…”庄伟凡的声音已经没了往日的低润,跟九十岁的老头一样,嗓音里带着嘶哑,“对不起,看样子,我没办法再跟你一起执手偕老了。”

糖糖将脸埋在他的臂弯里,声音瓮瓮的,“不,你变老了不要紧!我们还是可以一起过日子。古来今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列子不是没有。再说了,还有宋神棍,他会帮我们想办法,他一定有办法让你变回去!”

“他要是真有能耐,当初你变成小孩子时,他就应该有办法帮你。”他觉得自己说话很费力,“我去医院做了一个体检,医生说我体内的器官正以一种不寻常的速度衰竭,我可能,活不过这月了。”

“医生就喜欢小题大做!”糖糖离开他的怀抱,一脸认真的望着他,“老庄,我看你的腹肌能变回成人;那我给你看我的腹肌,你是不是也能变回来?没有腹肌我可以去锻炼,十天,二十天,为了你我一定能锻炼出腹肌的!”

“我跟你的性质完全不同,再者,我们已经是夫妻,如果我能获得跟你一样的解决方式,就不应该变成这样。”

“那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糖糖急哭了,事情发展都这个地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庄伟凡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用苍老的声音安慰她,“先别哭。”

与此同时,萧煜林、神棍、付虞也赶到现场,虽然大家事先已经有心理准备,可这会看见庄伟凡一副白发苍苍的样子,总觉得…很诡异。

萧煜林,“我去…姓庄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宋神棍,“我也去…庄先生都变成老头了,外形还是这么酷。”

付虞搂着丈夫的胳膊,“大家快想想办法吧。”

这时候,庄伟凡一口气堵在心口,跟着脑袋发晕,耳内一阵轰鸣,身子朝后倒去。

还好糖糖跟宋神棍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老庄,你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糖糖吓得头皮发麻,头一次觉得老庄这样虚弱。

他说话似乎很费力,“没关系,过一会就好了。”

见庄伟凡这样,大家跟着干着急;

“人都这样了,得先送去医院啊!”萧煜林赶紧掏出手机,打了120。

到了医院,医生护士将半晕的庄伟凡推进急诊室,他们一群人在走廊里焦躁的等待;大家你觑我,我觑你,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

糖糖表情呆滞,望着萧煜林,“阿林,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在做梦啊?其实老庄没有事,他还是英俊潇洒的老庄…”

萧煜林看了眼大门紧闭的急诊室,拍了拍糖糖的肩,“小糖,别想太多,先听医生怎么说。”

糖糖点点头,背靠在医院冰冷的墙上。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男医生拉开门出来,问他们,“谁是病人家属?”

“我!”糖糖走到医生跟前,“医生,我是。”

医生语气很淡,“病人先前已经来医院检查过一次,他的器官正快速衰竭,但现在,比我们先前预计的还要快。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能不能活过明天,看他的造化吧。”

“你们是医生!一定有办法!”糖糖斯歇底里的抓住医生的衣襟,眸子血红,“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他才26岁!他还年轻啊!”

医生蹙眉,安慰她,“小姐,您平静一下,生老病死人各有命,您爷爷这样,我们医生也束手无策。”

糖糖被医生的话气哭了,“他不是我爷爷,他是我丈夫!他才26岁!不是92岁!”

医生,“…”看来这姑娘是真的有点伤心过度了。

付虞将糖糖拉开,安慰她,“小糖,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老庄遭遇这种事情我怎么冷静!”糖糖眼泪鼻涕一起流,“我倒宁愿他跟我一样变成小孩,即使做不成夫妻,哪怕是跟他在一起相守一辈子也是好的啊。可是他现在这样,你让我怎么冷静?”

宋神棍,“小糖小姐,发生这种事情既无力挽回,就尝试接受吧。进去听听,他还有什么话想跟你说。”

糖糖从小到大没这么崩溃过,她进去在老庄病床旁坐下,抓住他皱巴巴的手,“老庄,我觉得是我害了你…一定是我把某种变化因素传给你了。如果你没遇见我该有多好,你还是你,不会变成这样。”

“糖糖。”庄伟凡躺在床上,喉咙动了动,“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帮我照顾老爷子。”

“老庄,你这是在交代后事吗?”糖糖哽咽,“你什么话都不要说,好好休息,今天晚上我陪着你。”

“糖糖,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庄伟凡问她。

“不丑,不丑。”糖糖摇头,“你现在的样子,很慈和。老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永远都是我心里那个老庄,不老,不衰。”

“我有点累了。”庄伟凡叹了口气,眼睛越来越累。

他本以为结婚是幸福的开始,却不想幸福这么的短暂。一瞬白头,让他与一切幸福失之交臂。

糖糖抱着他的胳膊,“你睡吧,我守着你。”

看着他阖上眼,她也阖上眼;脑子里满满当当都是跟老庄这些日子的幸福点滴,那些幸福,完美的就像是在做梦。

她趴在病床上,混混沌沌睡过去,再睁眼已经是凌晨五点。病房内的台灯微微亮着,她一抬头,对上庄伟凡那双澄清的眸子,即使他容颜变老,那双眸子依然清透如山涧泉水。

她不知道他这样看了她多久,对上他的眸子,突然就有点心酸。

“醒了?”他的声音苍老嘶哑。

“嗯。”糖糖点头,“你饿吗?我去给你买早餐。”

“天还没亮,你陪我去看日出好吗?”庄伟凡看着她,“一直想带你去看日出。”

“可是你的身体?”

庄伟凡,“医生不是说了,我可能活不过今天,不如去看终结前的最后一道风景。”

因为他这句话,糖糖心里一阵抽痛。

她抬手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扶着他坐起来,“好,我陪你去看。”

——

他们走出医院大楼,头顶一片昏暗,路灯将凌晨的天空染成了暗青色。遥远的天际,阳光一束一束的从云缝里挤出,投射出几道绚丽的希望之光。

两人坐在湖边的椅子上,湖水上笼了一层淡淡的白雾,湖边婆娑的新柳随风摇曳,对面的广场隐约有音乐传来,晨曦与路边未曾灭去的灯光相互辉映、拧成一体,似在告诉大家:又是新的一天。

糖糖搂着庄伟凡的胳膊,生怕他变成一道青烟消散而去。

东方的太阳冉冉升起,随后是万丈晨曦之光透破云层,晕染大地;给春日里平静的湖水、青翠的新柳,都渡上了一层金芒。

一抹阳光穿过翠柳的缝隙,照在他们脸上,那种温暖从皮肤渗透进血液。

糖糖不停的跟庄伟凡说话,讲他们在一起的事,讲她变成小孩的那段时间,讲她曾经用“胖狗驾到”攻击了他公司的电脑。

“哦,对了。”糖糖望着平静的湖面,对他说,“你失踪的时候,庄寒来了电话girls接了游戏代言,《乱世》公测开通后,市场反应很不错。”

她还想再说什么,庄伟凡的脑袋朝她歪了过来,重重的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的鼻尖贴着她的脖颈,如此近的距离,她竟感觉不到他灼热的呼吸。

糖糖怂了怂肩膀,“老庄,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没有任何回应。

于是糖糖不敢再动了,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止不住的往外涌。

她坐在长椅上,小心翼翼哭了半个小时,眼睛又红又肿,路过晨练的大婶、大爷都忍不住瞥过头来看她。

看她的人越多,她就越伤心。心想:这些人真的好烦啊,没见过女人哭吗?

她以前听老人说,家里有去世的人,你哭得越伤心,他下辈子投的胎就越好。

想到这个传言,糖糖哭得就更攒劲儿了,哭声越来越大;她不敢让身体有太大的动作,生怕将肩上的老老庄给抖下去;

生怕自己看见老老庄那头苍苍白发,生怕看见他那已经僵硬的身体…

于是,围观的大妈、大爷也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