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钥匙是萧子矜给你的,我自作主张给藏起来了,他送你的东西可能也没有了。抱歉…不过现在你自由了,你可以选择跟他在一起…”宋宁远将银色的钥匙朝沈一婷边上推了推,微显歉意,“也许你跟我结婚终归是个错误…”

“宁远,我跟你结婚,我一直以为是对的,可没有想到是错的…是不是有很多事,知道是错的却又躲不开,知道是对的却又无法坚持?”沈一婷盯着宋宁远,眼里泛起一阵氤氲,荡漾着连眼前的景物都幻化了。

后来还说了什么,沈一婷的印象中已经模糊了,她只记得最后宋宁远将她送上出租车的时候,依旧象从前一样掏出一个小本子,将出租车号码记了下来,认真而仔细的…她在车里回过头来,觉得嗓子里干涩而艰难,不争气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哗哗的就落了下来。

她记得当时的出租车上放的也是这首《开始懂了》,忧伤而绝望的,在惆怅中砥砺的情感:“我竟然没有调头,最残忍那一刻,静静看你走,一点都不象我,原来人会变的温柔,是透彻的懂了…”

回到家里,沈母已经气愤的不愿意再和女儿说一句话,家里的气氛沉重异常。沈一婷躺在床上,一躺就是好几天,不想吃饭也不想动。每天望着窗外日头升起又落下。直到第六天的傍晚,她象发疯一样收拾了一个行李箱,然后给家里人留了张字条,下楼打车到火车站,买了一趟最快开往丽港的车…

其实为什么要来丽港,起先她的目的是很明确的,拿着萧子矜最后留给她的字条,她怔怔的盯了很久,直到觉得上面的字开始泛起一片鲜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牙齿已经咬得咯咯直响。

下了火车,看着这个比A城还要繁华的大都市,沈一婷才忽然愣住了,各种景物晃的她有种晕头转向,拖着行李一个人走了很远,从下午一直走到傍晚,正是华灯初上时分,眼前一片车水马龙,灿烂又繁华的灯光让这个城市看起来活力四射,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息,穿梭在给人以信心又带着浓浓的欲望的都市。

她先拨了萧子矜的手机,处于无人接听状态。又辗转打了座机,响了很久才终于有人接起,似乎是个中年男士的声音,回答说萧子矜在逸诚路的茗都会所。她几乎片刻都没犹豫,拖着行李就向人打听会所的位置。

当拉着行李箱满脸风尘仆仆的沈一婷赶到茗都会所的时候,几乎将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装修豪华的会所里,前台服务人员看到她气势汹汹的样子,还拖着一个笨重的箱子,本能的以为她是找宾馆住宿,赶忙过来和气的想跟她解释什么。沈一婷没听完就打断他的话:“我来找人。”

服务人员引着她进了宽大舒敞的游泳池时,一片湛蓝清澈映的心情平静了许多,漂白粉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时而可以听到水花溅起和有人嬉笑的声音。她离的老远就看到了萧子矜,已经换上了泳装,高大的身影,戴上了泳帽,黑色的泳镜正架在头顶,做下水前的运动。听到服务员的叫声才疑惑的回过头来。在看到沈一婷的一刹那恍然愣住了,停留数秒,赶忙披上浴巾朝这边跑了过来,看着她冷冰冰的表情。怔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起来,竟然透着一种傻气:“你终于来了。”

“是的。”

“我等了很久了。”

“萧子矜,我告诉你,我来了是你的灾难。”

萧子矜失笑,却将身上的浴巾裹的更紧:“我知道。”

沈一婷扑捉到了他细微的动作,眼里泛起一阵嘲讽:“你裹的跟个土包子似的做什么?你哪里我没看到过?再卑鄙无耻的事你都做了,怎么这个时候连膀子都舍不得露,跟谁装纯情呢?该不会你相亲的小女朋友也在这里吧?”她说着朝四周环视了一圈,摆出足够的气场。

萧子矜既觉得尴尬又忍不住想笑,看着周围的人纷纷对他俩投来诧异的目光,才凑进对沈一婷说:“你说这话怎么感觉象个女流氓似的。”

她轻轻的点了两下头,带着三分假笑的盯着他:“没错,我这女流氓是被你这男流氓逼出来的。”

萧子矜张口想说什么,远处坐在躺椅上的两个男人忽然站起来朝这边喊了起来:“子矜,你到底下不下水啊?你不是说今天要比一把吗,哥儿们这还等着你呢!”

沈一婷转身要走,萧子矜赶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转身冲那边答应着:“你们俩先自己玩吧,我这忙着呢!”

两位男士不乐意,一个抬高声音说:“你这可就不义气了,今天是你叫我们过来的啊。”

“下回请你们下馆子,你们点地方,我掏钱,行了吧?”萧子矜尽量敷衍着,接着转回头来看着急于想走的沈一婷,“你去哪?晚饭吃过没?我换了衣服带你去吃饭吧。”

隔着游泳池,沈一婷听到萧子矜的两个朋友朝这边调侃嬉笑着,索性没理睬他,甩开萧子矜沿着泳池就朝外走。他跟着就追了上去。

沈一婷只记得那天到了最后,她一脚将紧跟在她后面的萧子矜踹下了游泳池。他仰面朝天跌了进去,溅起好大的水花,惹的对面的男士高叫的跟着起哄,在空荡的泳馆里回声不断。等萧子矜狼狈的浮了上来,呛了两口水将已经歪到眼前的泳帽摘了去。沈一婷踩着游泳池的边沿看着他,才稍稍有种快意:“萧先生,以后来日方常,吃饭就不用你陪了。从前是你破坏了我的生活,现在我来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也别想安安稳稳,逍遥自在的过下去!”

第四十三章 

快到下班时间,沈一婷将音乐稍稍开低了一些,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小台历,最近的两个月已经密密麻麻的被她用红色水笔,一天一天的杠去,划掉今天的日期,她从头数了一遍,整整个两个月,指间还夹着笔,托着下巴,微微蹙起了眉头思索着什么。隔壁办公室的小杨拿着一张单子就走了进来,轻轻敲了敲隔着磨沙玻璃的房门,探进头来看了看。

“沈姐。”

“小杨,有什么事吗?”沈一婷赶忙收起了刚才的神情,扬起嘴角来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她进来。

小杨是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年纪小,对沈一婷也很尊重,两人同时来到“博华教育”这个代理培训中心工作,由于年纪和工作经验的关系,沈一婷一来就成了她的上司。不过小杨到底是才工作的小姑娘,虽然有时候容易头脑发热,可工作激情却相当好。

“沈姐,咱们这期公务员的培训班报名状况不太好,几个班都没报满,生源都被宏渊那边抢走了,这可怎么办啊?”

沈一婷看着小杨嘟着嘴,一脸挫败,面颊上被晒的红红的,疲惫的靠进沙发里,显然是事倍功半了。赶紧将音乐彻底关了,开始安慰她道:“是不是咱们宣传还不到位啊?公考王程益元亲临面授,这个噱头应该能招揽不少人才对,何况咱们的收费也不贵。宏渊那边一向生源惨淡,为什么这一次会突然热门起来?”

小杨说起来就满脸是火,抑制不住委屈,想把苦水全倒出来:“还不是那些人误导,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听说宏渊那边压题压的特别准,说去年他们的辅导班录取率相当高!辅导班这种东西,名声特别重要!一旦传出什么消息,有一分能传出三分,宏渊这次打出价格比我们低20%,谣言又传的神乎其神,报名的人当然多。听说宏渊换了代理人,这回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子,一来就接手了一大批业务,把宏渊从里到外改了一遍。”

沈一婷皱着眉头听她说着,只觉得这次的问题是挺棘手,可眼下抢生源已经处于后期,想挽回似乎晚了些,翻了翻手上的日历,才终于重新抬起头来:“这样吧小杨,明天是公考的报名时间,派人到报名点去发些传单什么的,争取还能有些收获,要是还不行,咱们这回能赚的真的不多了。”

小杨泄气的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将身子埋在沙发里,眼睛却无意瞟见沈一婷手里拿着的日历,上面的红色标记吸引了她,忍不住探过头去:“沈姐,你这上面划了一天一天的,到底是什么?”

沈一婷失笑,随手将日历放在一边,仰靠在椅子上:“算算日子,看看在丽港呆了多久。”

小杨似乎透着一种不忍和难以置信,看着沈一婷这样不辨阴晴的表情,似乎不太认同:“沈姐,我听说你的户口并没有迁到丽港来,先前租的房子也相当随意,几乎没添置什么东西。可是这几个月,你在那姓萧的先生身上花的心思比在工作上都多。上回他当街狠狠挨了他那相亲的女朋友一巴掌,可真是太糗了。还有上个月…”小杨说到这,才看到沈一婷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停了口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想起了上个月的时候,有一天快到下班的时分,那个几乎在沈一婷口中从来都没提过名字的姓萧的男士,忽然跑了过来,汗流颊背,脸上横横竖竖都是灰黑的痕迹,衣服袖子也破了,象是刚从很远的地方奔过来一样,跑的气喘吁吁,奔到她们的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看到沈一婷好端端的坐在里面,才终于止住步伐,扶着门框,喘着粗气。小杨当时几乎被那场面惊吓住了,怔怔的望着门口,看到他的样子,忽然觉得他的眼神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状。而沈一婷只是微微抬眼看了看他,几乎比面对一个可怜的路人还要冷漠的眼神,不过一秒,重新低下头去工作。整个过程接近于一种视而不见。

小杨那一回以为,那位姓萧的先生一定即将要发火了。可停了片刻,他讪讪的缩回还按在门框上的手,竟然一句话也没说,慢慢转过身,朝楼下走去。他并没发出一言一语,可小杨看出他浑身都透着一种失落,她没想到一个人的背影也能显现出那样悲伤的感觉,仿若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萧子矜从公安局里出来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了尹浩然的车,黑色流畅的款型,亮丽又拉风,停在街边上,时时有路人侧目,而他安心的坐在车里听着音乐,惬意的将手伸出车外来弹烟灰。一身西装革履的打扮,倒真象个成功企业家,让萧子矜差点没能认出来。

熟练的钻进车里,看着尹浩然的头型竟然也相当前卫,浑身还透着古龙水的香味,萧子矜实在忍不住,刚要开口问他。尹浩然却抢先说了起来:“你小子真去盗墓了?今天早晨听说这事的时候,我差点笑的从床上掉下来,我还跟我家女人说,没听说我这老同学还有这癖好啊?合着多读了几年书,又出国溜达一趟,回来就开始撬死人的东西了?”

“滚!”萧子矜看着笑的前仰后合的尹浩然,伸出手去猛推了他脑门一把,不客气的回骂了几句,“赶紧带我去吃顿饭,从昨天晚上饿到现在,我容易吗,还被你取笑!”

尹浩然转了方向盘回头往南调了车,可还是忍不住想笑:“子矜,其实你图什么啊,沈一婷就是上回我在游泳馆见的那个吧?长的也一般啊,我以为什么国色天香呢!你至于吗,明知道她耍你,你还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你听说过约会有约在墓地的吗?明显她拿你开涮,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这事你还没转过弯来啊!还巴巴的真在那等她一夜!”

“我以为她会来。”

“可还没到半夜呢,你就被当成盗墓的给抓走了!”

萧子矜将车窗打开,让凉风吹进来,直到头发吹的全都竖在头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觉得浑身透着乏力,想起这两个月来,沈一婷已经用着各种方式来折腾他,有时候他并不知道那是她的陷阱,而有时候他很清楚,就象昨天,一帮朋友帮他来庆祝生日,气氛热闹非常,尹浩然等几个当年本科阶段的好哥儿们还给他办了个酒会。蛋糕,香槟,一群年轻的朋友,他承认那场面是热闹的,而他觉得缺了点什么,心里象是有个疙瘩,于是拨了沈一婷的电话,在听到她接起的时候,忍不住开了口。

她听到他这边的热闹,也知道是他的生日,可当萧子矜问起的时候,她恍若第一次听说,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可这次她没再象从前那样一口回绝:“好吧,你要见我可以,你的聚会我就不参加了,四十分钟以后我们在城郊的虎头山公墓见吧。”

“为什么是那里?”萧子矜急着追问。

“没有为什么,你不来也没什么,陪你的朋友玩吧。”

萧子矜还想说什么,而对方已经挂断,听着提示音,他原本平和的心情也被搅乱了,接着重新打沈一婷的电话,已然是不通。对着电话愣了片刻,尹浩然已经过来拉他,说准备了烟花,马上就可以开放了,兴奋劲几乎快达到聚会的高潮,几个朋友已经到门外支起了烟花筒。

“对不起,帮我跟其他朋友说一声,我有事暂时失陪了,走的时候帮我送送他们,真对不起。”萧子矜抱歉的拍了拍尹浩然的肩膀,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转身就出了聚会厅。

尹浩然当时着实被他气的够戗,一把拉住他就训斥道:“你疯了!给你庆生,寿星都不在,我们玩什么?”

萧子矜将寿星带的红色帽子摘了下来套在尹浩然头上,带着几分重任托付:“帮兄弟一把,我知道有你在,大家都玩的开心!”

尹浩然看着萧子矜穿过人流就出了门,气的直跺脚,摘了帽子一把套在旁边忙着敬酒的老炮头上。

当萧子矜坐在公墓的台阶上的时候,已经很晚的光景,墓地里阴森的空气,孤独抑郁,风吹过,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夜晚时分,寒风透过单薄的衣衫,吹的他背后凉凉的,仰头望着天空,他才恍然发觉这晚的星星似乎异常多而明亮。

他知道沈一婷几乎是不可能来的,可存着那百分之零点一的希望,他还是坐在原地,没有感到害怕,可思绪却是纷乱的,他知道沈一婷恨他,这种恨已经积聚了很多年,并且越来越明显。如果能让她觉得泄愤,能对这种恨起到一丝的消解作用,即使这些都是陷阱,他也预备闭着眼睛往下跳…

尹浩然带他去了一家中档餐厅,挑了个靠窗的座位,点了几个小菜,旁边放了一箱啤酒,两人放开平时在人前的矜持,胡吃海塞了一把。过了好一会,萧子矜才不满的抱怨说:“你小子不够朋友,好容易让你请吃一顿,带我来这么普通的地方,太不义气了你!交了女朋友就把老朋友放一边了吧!”

尹浩然将一只烤鸭腿塞在嘴里啃了两口,听他这么一说,才一脸另有隐情的挥挥手:“你得体谅哥儿们我,我家女人钱把的紧,我今天请你吃饭的钱,都是我省了一个月,打算买烟抽的钱,因为你的关系,这个月想买条好烟的计划都泡汤了。”

“什么你家女人你家女人的,人家嫁给你了吗,你就喊的这么亲热!你也不至于吧?连烟都抽不起了?”萧子矜觉得这是他听到了这么多件事当中最好笑的一件,端着酒瓶的手都开始晃起来。

尹浩然听他略带讽刺的语气,当时就不乐意了,瞪大眼睛瞥了他一把:“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失败啊,从好几年前就听说你在搞对象,搞了这么久,还在原地踏步,我都替你着急!实在不行咱们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是不是?你看看我家女人,对谁都挺凶的,就是对我好!再看看你那个沈一婷,见谁都三分笑脸,就是见你总是横眉冷对的,不知道的以为跟你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呢!”

几句话说的萧子矜面色惨淡,本来还互相调侃着,忽然沉默了不少:“我这也算是一种特殊!”

尹浩然扑哧乐了起来,指着他笑着直摇头:“阿Q精神!你太有阿Q精神了!”可笑了半天,心里还是漾起了一阵苦涩,“哎!子矜啊,说句心里话,这几年兄弟我也挺苦闷的。咱们本科毕业也有六七年了吧?当初你,我,还有老炮,三个人关系多铁啊,当时咱们怎么说来着,说毕业以后咱们合伙开公司,白首起家在丽港闯天下,不靠老子吃饭!多慷慨激昂,多意气风发啊!后来怎么样?你不声不响跑A城攻读什么硕士学位去了!我当时还在KTV里给你唱了首《送战友》呢,你还记得不?其实我当时真想抽你小子一顿!说话不算数!…人家老炮毕业才两年就成家了。男人一结婚,交际圈就迅速狭小,整天对着老婆孩子,最多延伸到他丈母娘一家。从前没结婚的时候,出来玩一夜也没事,后来结婚以后晚上不到十点就急着回家,不回去也不成啊,有老婆催着呢。就剩我一个了,我觉得真他妈郁闷!创业的劲头混了两年也差不多快没了,没滋没味的玩了几年,被我们家老爷子抓进公司去帮忙了。我觉得真没劲,当初什么理想壮志,最后还是得按家里人铺的路子走!”

萧子矜赶忙摆摆手让他别再说下去,靠在软软的椅背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觉得尹浩然说的很对,这些感受他也都有,可他觉得自己更不济。

“子矜,有时候就该拿的起放的下才行啊!当初咱们哥儿们仨当中,除了老炮长的抱歉点,可还能算上个才子。咱们俩都能算是个帅哥啊,五官端正,四肢健全,条件又不比别人差,干吗你非犯那个傻,追着沈一婷不放?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了,下回我单给你介绍和沈一婷一个类型的!她要是敢从中作梗,既不和你好,还不让你和别人过好日子去,我找人帮你教训她,还不行吗?”

萧子矜象触电般腾的从椅子上直起身子,连忙板起脸来警告他:“你小子别乱来,我的事你别掺和,你要是敢动她,我跟你绝交!”

第四十四章 

吃过饭以后,萧子矜坐在尹浩然的车里,任他载着自己回家。看着前方宽阔而漫长的道路,开始泛起一种疲惫。

他想起几年前,开始见到沈一婷的时候,对她几乎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知道那是他师妹的室友,如此而已,她站在人群中,并没有多么超凡脱俗,细看时也不过是秀气白净了些,时时的露出一种谦和的微笑,不温不火的样子。通常对于沈一婷这种个性并不突出的女孩,他觉得不是见一两面就能彻底记住的,以至于经常看到她和谢珍晴一起走在学校里,过了两个月,他竟然都没能搞清她究竟叫什么名字。

只是有一次下雨天,他从外面回到学校的时候没带伞,刚进了校门,雨哗哗的下大了,他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前跑去,在研究生院拐角处的公告栏那里忽然看到了沈一婷的身影,穿着一件白色短袖上衣,一条浅蓝色的裙子,她正对着一个写了一半的获奖专栏发愁,上面用墨汁写上的字迹慢慢被雨水晕开来,她冒着雨,急匆匆的想将公告栏搬到楼前的大厅里去,可试了半天,一个人的力量太微薄,挪来挪去还是在原地磨蹭。萧子矜当时觉得她很面熟,停了片刻,才记起她是谢珍晴的朋友,赶忙过去帮她一起将公告栏抬进了大厅。

当时她的头发上已经沾了许多雨水,衣服也湿了一半,有些狼狈的抹着脸上的雨珠,和气的向他道谢。萧子矜本来预备回答一句“不客气”,就转身走人。可看到她一点一点的将粉红色的布告纸从木板上慢慢撕下来的时候,本来迈出的步子却怎么也无法继续,转头看着湿淋淋的沈一婷:“你怎么不回去换个衣服?这样容易着凉。”

“没关系的,这个公告下午四点之前要写好,本来写的差不多了,结果被淋坏了,现在要重新写,赶时间,写好再回去换吧。”沈一婷惋惜的笑笑,继续专注于往纸上誊抄名单。

萧子矜看着这样的周末下午,教学楼这边很少有人出没,几乎所有人都出门去了,她还在孤零零的写着布告,当下觉得自己这样走掉,确实显得太没绅士风度,当即回过头来拿起尺子和铅笔,跟她并排站在木板下:“我帮你划格子吧,这样快些,本来这事就不该你一个人做,宣传部把这工作都推给你真是太不应该了。”

“没关系的,他们都去上党课了,今天下午真的就我一个了,本来就该我来的。”

萧子矜见她始终言语中客气三分,心里暗暗思索,觉得这女生实在很无趣,帮了她一下午忙,听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谢谢”,“没关系”之类的客套无用的话,他觉得如果换成是谢珍晴,估计两人早就熟络了。

隔了几天,萧子矜在食堂买饭的时候,似乎总能看到沈一婷。他无意中发现她每次打饭都买两份,用饭盒小心的装好然后放在包里拎回去。见多了几次,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谢珍晴:“你那室友为什么每次买饭都买两份啊?她胃口很好?”

谢珍晴当时就笑的差点爬在桌子上,过了好一会才收住表情跟他解释说:“她男朋友生活挺困难的,经常舍不得买正经的菜饭,沈一婷坚持每天中午帮他买饭。”

“原来是吃软饭的啊。”当时萧子矜只觉得心里莫名的有种得意,还随口说了两句什么王八看绿豆之类的风凉话。气的谢珍晴直骂他口上无德。

那以后过了一段时间,萧子矜交上了一个在服装商场工作的女朋友,偶然象征性的去那里逛一圈,连看东西顺带看人。有一次他在商场里等女朋友下班的时候,无聊的到四楼男装部去晃了一会。离的老远就看到了沈一婷,肩上单背着一个白色带细花纹的大提包,一件无袖的碎花连衣裙,是那年特别流行的款式,站在镜子前左挑右选的在看一堆男士T恤,旁边导购小姐不断的给她介绍着什么。

萧子矜走过去的时候,礼貌的和她打了个招呼,而沈一婷那次却象忽然看到了救星,连忙叫住他,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她的眼神里闪过一种温柔和欣喜的异彩,那样的光泽,竟然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心软。

“萧师兄,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你和我男朋友身材挺相象的,我想给他买件T恤,又怕不合身,你能帮忙试一下吗?”

萧子矜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客气的答应下来,拿了那件浅蓝色T恤进了试衣间。坦白说他那次觉得那衣服合身极了,面料也舒服,色彩搭配匀称。沈一婷当时弯着眉毛看着他,明确的说是看着他身上的衣服,眼神流露出一种柔和温暖,嘴角扬起一个温馨的弧度,一直漾到眉间,满意溢于言表。当时萧子矜看着她,忽然间心底深处象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也许她在想象着自己男朋友穿上这衣服会是什么样子,可那眼神却让他感觉到一种从没有过的舒坦。以至于到后来他也总在想,其实当初她这种纯粹而温和的眼神,曾经也属于过他。

“好象扣子应该再往上扣一个就更好了。”沈一婷左看右看,忽然提议道。

萧子矜当时还沉浸她的眼神里,专注的看着她的小女人情态,忽听她这么一说,忙尴尬的垂下眼皮,慌乱的想按她说的,将扣子扣好,刚才的心虚,让他一时间摸不到扣眼,扣了半天也没找对地方,窘的脸色莫名的爬上一抹绯红。

还没缓过神来,沈一婷赶忙走到他身边,抬手小心的帮他将上面的第二个扣子扣上,高度上,她的额头刚好够的上他的下巴。他略略低下头,看着她专注的神情,纤细嫩白的手指,轻柔的动作,指间微凉,无意中触到他胸前的皮肤,冷热交汇之间,萧子矜觉得心里漾起一阵悸动,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冲动,想低头吻住她…

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直为刚才的龌龊想法感到羞愧。她已经将扣子扣好,从他身边撤离开来,高兴的点着头:“真不错,相信忠诚穿上也一定很好看,就买这件吧。”

萧子矜这才想起他是在帮别人试衣服,原来这种温馨舒适的感觉,也是属于别人的。当下有种莫名的失落。却赶忙洒脱的笑了起来,为防止让她看出问题。

只是在结帐的时候,沈一婷才恍然发现钱包还忘在寝室,窘的猛拍了脑门一把,尴尬的想将衣服放下。萧子矜一把拦住她,接着掏钱替她付了帐。

第二天中午,萧子矜刚下了课就接到沈一婷的电话,说让他在食堂等着,她去把钱还给他。当时萧子矜憋不住,扑哧就笑了起来,直接告诉她不用还了。沈一婷不肯同意,坚持了好几次,他却总是一脸无所谓的拒绝收钱,那件T恤只要九十八块,况且还是替女生付帐,他丝毫没想过要她还。

可到晚上很晚回寝室的时候,才发现沈一婷竟然一直坐在宿舍楼下等他,将已经准备好的钱握在手里。当时他愣住了,看着她慢慢从台阶上站起来,高兴的朝他奔过来。当时他觉得自己一定眼花了,他觉得有只蝴蝶展开翅膀朝他飞了过来,白色纯净的羽翼,扑闪着光芒,直接将他包围了…

“我等你一晚上了。”他记得当时沈一婷第一句话是这样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抱怨。看着他惊讶的还没回过神来,将准备好的百元大钞递到他手里。

萧子矜当时觉得又无奈又好笑,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沈一婷,你怎么这么较真啊,我都说不用还了,换了别的女生,早就不提这事了,你怎么这么点不透啊!拿这点钱推来搡去的,你不觉得很难看吗?”

沈一婷愣住了,钱递在半空,似乎有些尴尬,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猛的塞到他手里:“这不是个小数目,别什么都不在乎,我欠了别人的钱,心里会总觉得有个疙瘩的。”

她转身要走的时候,萧子矜忙眼疾手快的将她的胳膊拉住,看到她诧异的眼神,才慌着收了手,钱却被他重新塞了回去,可这回的语气却软了下来:“你别生气…其实…那衣服挺好看的,钱我不想要了,要是有时间的话,什么时候也帮我挑一件吧…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说到这里又害怕沈一婷误会了,连忙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两句,“我平时不太注重买衣服,都是别人买好了我穿,也没在这方面挑过…不过,我觉得你眼光挺不错的…你就帮我挑一件,一件就行,钱我来付…”

后来沈一婷还是答应了下来,抽了周末的时间,陪他逛了大半个城市,才买到一件价格合理,款式和面料都不错的T恤。她仔细帮萧子矜选了很久,一路挑,一路试。那一次萧子矜觉得也奇怪,从前交过几个女朋友,最讨厌的事情莫过于她们缠着他陪着逛街,那是一件对他来说枯燥无聊,乏味又巨耗体力的活动。他总是用这样那样的理由回绝掉。可那次逛了好长时间,心情却始终不错,逛完以后还请沈一婷到麦当劳里坐了一会。直到满城灯火的时候,两人也同样没坐车,一路走着回去,看着街上闪耀的霓虹灯,对着繁华缭乱的城市,他觉得特别舒坦和安心。

回到寝室丝毫没觉得累,穿上T恤一个人在镜子前照了半天,然后咯咯的笑了起来。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简直象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一样。

直到后来,他又从谢珍晴口中打听到沈一婷每周一,三,五晚上都要去做家教,于是他佯装成在那附近的超市打工,凑着晚上的时间,正好碰上她,然后他再谎称巧合,赶着和她一路骑车回学校。

那段时间他俩才算真正熟了起来,沈一婷畅快的跟他聊过许多事。可称呼上却依然还是“萧师兄”。他有些挫败,也知道她有男朋友,很多时候不敢轻举妄动。他后来仔细玩味了一下这个称呼,似乎也是处于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位置…

应该说开始的时候,沈一婷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是什么时候,她开始讨厌他的?他觉得那界限似乎已经模糊了,只是她慢慢的察觉到了他的心意,就开始渐渐跟他疏远,客套的跟他保持距离。她到后来很少再象最初那样跟他敞开心扉的大谈特谈,再也不对着他哈哈大笑直到笑弯了腰。更多的是回避和刻板的应付。

萧子矜那时候觉得着急了,可又不知道找什么理由问她,别扭了好几天后。有天晚上和几个哥儿们喝高了,晃晃悠悠进了校门,夏天的晚上,校园里总有许多情侣在一起卿卿我我,几乎成了一道特有的风景线,平时不觉得什么,可那天他觉得那些人的甜蜜如此扎眼。他在学校花园的小走道上迎面遇见了她。两人几乎同时愣住了,而她依然是客气的打了个招呼,打算敷衍了事。可那回他没再打算放过她,放开胆子一把将她搂到怀里,醉眼朦胧的看着她惊愕胆怯的眼神,几乎没有一刻犹豫,低头吻了下去。怀里的人在拼命挣扎,努力捶打着他的前胸,急的几乎要哭了出来,在他的舌头伸过来的同时,她闭着眼睛咬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和强劲的刺激使他清醒了不少,而两人口中都已经是一阵腥甜。他尴尬的望着她委屈痛恨的眼神,意识到自己真的做错事了…

“萧子矜!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别再钻牛角尖了!”他记得她最后冲他吼了一句,哭着转身跑开了。他愣愣的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他知道那以后他们可能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晚上回到寝室的时候,几乎整夜睡不着,望着天花板发呆。直到很晚的时候,他再也抑制不住一个人将心事憋在胸中,给处在异地他乡的尹浩然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很吵,似乎在酒吧舞厅一类的地方,他觉得抬不起情绪,看着窗外透过来的月光,几近带着一种灰色的绝望:“要是你喜欢上一个有男朋友的女人,你会怎么办?”

当时尹浩然在电话那头哈哈笑了起来,似乎根本没当回事:“只要没结婚,机会均等,怕什么啊!不过以我的魅力,要真有那个女人,她一定会甩了她男朋友主动上门倒追我的!”

萧子矜气的拿着电话臭骂了他一通,连来由也没说就把电话挂了。思考了一夜,心里才逐渐下定了决心…

混乱的思绪搅的他长叹了一口气,慢慢呼出一口烟,看着前方树木林立的大道,似乎永远是路连着路的,路又接着桥。他想,也许自己真是沈一婷的一座桥,除了载着她过了河,或许其他的对她都没有任何意义…

第四十五章 

沈一婷早晨打开手机的时候,才发现短信呼业务的回馈信息,上面显示萧子矜已经打来十多个电话,盯了屏幕看了半晌,终于按键将信息删除了。

白天的工作是十分繁琐的,包括处理报名,领听课证,安排联系场地,还有电话答疑等许多事,有时候她觉得头涨的有两个大,凭着细致和态度良好的作风,老板在几个年轻员工里是相当信任她的,可她明白这也是劳动付出的所得,给私人打工就容易面临一些不可避免的问题,难怪在丽港流行着一句话: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和谐,一时间让她难以适应,放下手边的工作,拿起听筒放在耳边,礼貌的问了句好,已然是机械的套话。对方怔了一下,接着呵呵笑了起来,沈一婷疑惑的蹙了蹙眉头,忽觉得声音异常熟悉,却也不敢确定,随即又补了一句:“这里是博华教育,请问您有什么事?”

“一婷,你真的来丽港了?”语气中是一丝激动和不可思议,沈一婷这才听出竟然是蒋忠诚。

一直到晚上下了班才抽出空,拖着疲惫的身子刚出了单位的门,就看到蒋忠诚已经在不远处等她了,他穿的很普通,一身白色带深蓝色领口的T恤,一条休闲裤,头发理的很平顺,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沈一婷停下脚步看着他,发觉他比在戒毒所的时候胖了不少,整个人神清气爽,脸色也变好了,一眼望过去,仿佛还是那个纯净的男孩,喜欢找个安静的地方认真的看书学习的男孩,一笑起来,那张脸仿佛没有杂质。可现在毕竟不同了,说不上为什么,沈一婷觉得他的眼睛里深黑的一片,象蒙了一层雾气,轻松洒脱的笑谈也掩不掉那里透出的一丝沧桑…

坐在一家幽静的小餐厅里,略略点了两道清淡的菜,沈一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问了问近况,以及蒋母的身体情况。从前的事情谁都没敢再提,仿佛是讳莫忌深的话题,象导火线一样会牵出炸药包。

沈一婷惊讶的听说即将倒闭的宏渊教育来的新代理人原来竟然就是蒋忠诚,新来的几个月,将一个濒临倒闭的教育机构从死亡线上挽回过来。从前她并不知道蒋忠诚还有这种本事,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学术性人才,适合做学问搞科研,可没想到他在生意上也是小有天赋的。沈一婷忽然觉得宽慰不少,至少他走出了从前的阴影,不再为那些从前的挫折和耻辱所牵绊了。

“我现在算想明白了,其实上这么多年学,最后出了校门,找到所谓的好工作也不过是每月拿那几个死工资,想买房买车娶老婆,还要节衣缩食,弄的整个人辛苦恣睢,这样生活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自己创业,好好拼一把,没准就能赚大钱,读书的目的其实说到底也不过就是这样。我跟我妈说,您儿子在五年内一定会混出个人样来,让您住上大房子,安安心心的享福!”蒋忠诚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里漾出一种异彩,从眼角到眉间,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仿佛未来的规划已经步入正轨。沈一婷也知道蒋母为了儿子一直都太辛苦了,经历了太多,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如果终点还是好的,似乎路上的坎坷也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