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唐婉瑜的名字,贺骏驰讶异地怔了一下,无意识地拿纸巾给母亲擦眼泪,心里想到唐婉瑜,眼神又是一黯。

当年他们几次分分合合,最后虽然是她先提出的分手,可是他没有任何解释就答应了,终究是对不住她,他在感情上的温吞迟疑,造成了这样不上不下的局面,可如果让他重来一次,或许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他那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及时手术失败,不知情的她能毫无负担地找到一个更好的人,活得更幸福。

同样的,现在他也希望连翘不要被他们这段权宜之下的婚姻困住。

“妈,您别这么想,是我没有那个福气。”

“胡说八道!我儿子怎么没有福气了?人好脾气也好,一直没让我们操过心,又孝顺……”古明芳老泪纵横,几次说不下去,“咱有病就治,一定会好的,妈还指望你给我养老呢。”

贺骏驰只觉得心酸,他何尝不想好好活着?

第二天贺骏驰去办理出院手续,路过护士站的时候护士长递了一包东西给他,说刚才有个人放下这包东西让她们转交就走了,指明要转给他们这一床的病人家属。

贺骏驰拿来一看,只见上头第一层用报纸包着,写了“交给连翘”,也没有落款,捏了捏是纸一样的东西,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是还是没有拆开。

回去连翘已经到了,在帮古明芳收拾东西,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她们两个人似乎都没有说话,古明芳对连翘还是有气的。

后来还是古明芳先开口问了一句:“琪琪呢?”

连翘和贺骏驰才松了口气,还愿意说话关心,老人家的心还是软的。

“您别担心,她在小姨家呢,就是天天惦记着你做的香菇鸡丁烩饭,我做的她不爱吃。”连翘的语气尽量地轻快一些。

“这还不容易,等我回家就给她做去,几天没见这丫头,怪想念的。”古明芳不想儿子再操心自己,情绪缓了又缓。好好的儿媳妇、孙女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还要通情达理地接受,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连翘感激地看着她,用力地点头,悬着的心也悄悄放下了。

陪贺骏驰送了古明芳回家,安顿好又做好了饭连翘才走的,怕古明芳有个万一,贺骏驰得在她这边住下来,不回去了。而且现在窗户纸捅破了,两个人再住同一个屋檐下,好像不是太好。

临出门前,贺骏驰把连翘叫住,从装着古明芳住院东西的大袋子里又翻出了一个小袋子递给连翘。

“这是今天有人放在护士站那儿交给我的,上面写了你的名字,你瞧瞧是谁送来的,怎么送到那里?我也没好先拆看看。”

连翘心里一跳,把报纸掀开看到里面的红纸,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匆匆把东西往包里一塞。

“我知道是谁送的,我先拿回去。”

贺骏驰关心地再问:“没什么事吧?”她脸色并不好看。

连翘不想贺骏驰担心:“放心,没事呢,我先走了,还得把琪琪接回家,到了给你电话。”

贺骏驰送走连翘,才回去扶古明芳出来吃饭。

古明芳才吃两口就停下,长吁短叹的:“没有胃口。”

心里装着一车的心事,哪里还吃得下饭?尤其是见到连翘以后,心里又开始不自在了,气她借了儿子过桥,骗了自己骗了所有人,可儿子又是自愿的,还有那个粉嘟嘟的小孙女,心里一直矛盾打架。

“我就怕您这样,当初才一点儿都没敢跟您提起来。”贺骏驰叹了口气,“我暂时就住您这儿了,把房子留给小翘和琪琪。等办了手续,我们对外就说是因为没了感情离的,这年头没人会在意。”

古明芳握着他的手都有些抖,看着眼前热腾腾的的饭菜,心却是凉的,抿着唇说:“那你怎么办?反正她也一个人,还带着琪琪,不如……”人心都是偏的,一想到贺骏驰的病,古明芳的心就一阵一阵地抽疼。

“我已经决定了,这么做是最好的。”贺骏驰摇摇头。

正好蒋凤麟要见他,或许他们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晚上,等琪琪睡了,偌大的房子安安静静的,暗柔的灯光照出桌上厚厚一叠的百元大钞,终于将连翘孤独的情绪引至极限。

她没由来地觉得害怕,她都分不清楚,是女儿需要她,还是她更需要女儿一些。

小时候见妈妈躲在房间掉眼泪的时候,她就会想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她也会想,别人有爸爸,她为什么没有?可她不敢问。

妈妈总是抱着她说:“翘翘是妈妈的小棉袄,能把妈妈暖得透透的。”因为那个男人把她伤得透透的。

于是她学会习惯别人异样的目光,忽略别人的议论,和妈妈相依为命。

后来生了琪琪以后,她才真正地明白了她妈妈当年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那是寄托,也是希望。

可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孩子过生活太难了,如同她不愿意重复母亲的路,她也不愿意孩子受一样的苦。不是贺骏驰,她可能会狠心打掉孩子,不,或许连她都不在了,她没有别人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所以她拒绝付崇光这个“爸爸”,也拒绝蒋凤麟这个“女儿的爸爸”。

他们都不明白,她失去的东西,她受过的煎熬,她现在的需要,都不是说弥补就可以弥补的。

后来她拿着这笔钱到医院,几经周折打听到了付崇光的消息,才知道他的手术成功了,人还平安,算是大幸。

她下意识松了口气,很快就托了人将钱转成了他的后续治疗费用,了了一桩心事。

以后各走各路,不必再见,就算妈妈还在,也会同意她的做法的。

她从来不姓付。

第29章 较量

贺骏驰就在蒋凤麟的办公室里跟他碰的面。蒋凤麟似乎很忙,刘助理把贺骏驰带进来的时候他还在看文件,见了贺骏驰,就抿唇道:“请坐。”

很快小秘书给贺骏驰送上了热茶,而蒋凤麟喝的则是不加糖的黑咖啡。

“我接下来都不见客,有约也帮我推了。”蒋凤麟浏览了文件签了字交给秘书,就这样吩咐,“你先出去吧。”

“好的。”

偌大的办公室就只有他们两个大男人面对面。

这里是蒋凤麟临时办公的地方,东西不多,而且装潢风格简洁,不外乎黑白灰这样的色调,跟他给人的印象一样,冷傲。

这时,蒋凤麟从左侧的抽屉拿了一份资料递到了贺骏驰的面前,表情淡淡地说:“我本来想给连翘的,不过你知道,她不想见我,这两天跟进合并的事脱不开身,所以让你专程跑这一趟,你先看一看吧。”

贺骏驰打开文件袋,从里面取出了一叠资料,匆匆看了一遍,然后诧异地抬头看着蒋凤麟,缓声道:“这是……”

“我之前联系的脑科专家,以及一些他们手术的成功个案,如果你愿意,就发一份你的病历给我,再请他们做一次会诊。”蒋凤麟摸口袋想抽烟,看着贺骏驰,还是罢了。

贺骏驰原以为蒋凤麟让他来,是想谈连翘和琪琪的事,大家都是男人,他看他的眼神绝对不是和善的,却没想到他先开口说的是关于他的病。

想了很久,他才说了一句:“谢谢,劳你费心了。”

“你别误会,我还没那么伟大,我只是不想看着连翘为你难过,所以你最好赶快好起来。”蒋凤麟皱着眉,眼神复杂地与贺骏驰对视。

贺骏驰失笑地摇了摇头,摸着温热的瓷杯,抿了一口才说:“我以前也喜欢喝咖啡,不过现在都只能是喝茶了,你的秘书真是周到。”

蒋凤麟挑眉,似乎在思考他这句话的意思。

“蒋总,你就那么确定,从前的连翘,是如今的连翘,还是同一个人吗?”贺骏驰迎上他打量的目光,眼里一片坦荡。

蒋凤麟本来还算放松的姿态一下子绷直,脸色也起了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从来没有认真地去考虑过小翘在想什么,有很多事情是用眼睛看不到的,这三年里发生过很多的事,小翘也变得跟以前不同了,难道你没发现吗?”

他怎么可能没发现?

蒋凤麟握了拳,冷笑着说:“你这是在挑衅我?如果是,你成功了!在知道她和你生活了三年,在知道我的女儿只愿意认你做‘爸爸’,我就恨不得让你马上消失!可是为了不让她们难过,我还必须竭尽全力地让你好好的!你别得寸进尺!”

在这连番的炮轰下,贺骏驰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是笑了。

“不,你也别误会,我不是挑衅你,我是来帮助你的。”

办公室有了片刻的安静,两个男人,一直在用目光彼此较量着。

“当年是为了琪琪可以上户口我们才结的婚,我和小翘就单纯是琪琪的爸爸妈妈而已。”贺骏驰轻描淡写地说着,把自己的情感隐去。

“这我已经知道了!”蒋凤麟冷哼一声,他绝对不会承认,当初他知道连翘结婚的消息时是怎样一种几欲崩溃的心情。

贺骏驰想,蒋凤麟真的是很爱连翘,不然不会提到关于她的事情,就紧张得变了一个人。这样也好,他可以放心了。

“不过就算我和小翘是名义夫妻,就算琪琪是你的女儿,小翘也没打算重新接受蒋总你,对吧?”

蒋凤麟一再被他戳到痛处,气不打一处来,多年的修养有毁于一旦的危险,手指骨都握紧得啪啪响。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

贺骏驰失笑:“看来你还没听明白我的话,我想说,你的障碍不是我,是小翘的心结。这个结一天不打开,她都不会接受你的。”

“什么结?”

“我听小翘说当年是因为你要跟别人结婚,她才离开你的。”

“她这些都跟你说了?”蒋凤麟说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难受,连翘和贺骏驰,就算不是真夫妻,可是关系也很亲近,连这么私密的事,都毫无保留。

“嗯,当时,她遇到了我,特别无助,你知道吗?在你婚讯公布没多久,小翘的母亲就突然过世了。小翘她……”贺骏驰顿了顿,看着蒋凤麟瞪大的眼,慢慢地说,“她一直认为,她母亲是因为她,因为她和你交往才走得那么突然,她直到现在,都没有原谅自己。你说,这样一来,她又怎么可能跟你复合?”

贺骏驰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他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希望可以有所帮助。

蒋凤麟刚才所有的怒气一下子都消散了,整个人怔忡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怪不得那天她说她不能原谅他,也不能原谅自己,就是因为她妈妈对吧?他怎么会连这个都没有想到?蒋凤麟用力一捶桌子,狠狠响了一声,失控地低吼着!

“小翘心里一直很苦,希望你听了我的话能明白,她为了你,为了琪琪,现在也有为我,一直在奔波,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她把自己藏起来了。”所以她的眼里看不到他,也再看不到蒋凤麟,连她自己都看不到了。

“谢谢。”换成蒋凤麟跟他道谢,他的确帮了他大忙,不然他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我说我是来帮你的,其实也是帮小翘,我希望她过得好。”贺骏驰笑了笑,他拿起资料说,“我会尽快跟小翘办理离婚手续,在这之前,你还要配合我一下。”

他跟蒋凤麟提了一个要求。

蒋凤麟听了以后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贺骏驰点点头:“相信我,只有这么做,对大家都好。”他站起来要告辞。

“今天,你为什么来?”蒋凤麟对着他的背影问。

贺骏驰脚步一顿,回头晃了晃手里的材料:“礼尚往来。”

不,不是这样的。

蒋凤麟看着他的眼睛,那里分明是不得已的成全。

三年的朝夕相处,哪里会没有感情?

“你对连翘……”他说不出后半句。

“所以说是礼尚往来,没有这个病,你不用帮我找医生,我也不需要帮你这个‘忙’。”

一切尽在不言中。

贺骏驰轻松的笑容在离开了蒋凤麟的办公室后收了起来,不过很快就释怀了,他跟自己说这么做是正确的。

电梯门一开,站在外面的他和站在里面的人都怔了怔。

他们又见面了。

连翘刚把琪琪哄睡着,准备去洗澡,听到门声才出来客厅,见贺骏驰沉着脸,不言不语的样子令她有些担心。

她想了想,先开了小灯,再去厨房倒了杯温开水,轻轻放到了他面前。

“怎么回来也不说话?刚刚琪琪还问起你呢。”连翘尽量让语气轻松点,已经入冬,没开暖气的晚上会觉得冷,她穿得少,吹得太阳穴突突的疼,不过没表现出来。

果然,听见她提到女儿,贺骏驰的表情总算有些缓和,勉强笑了笑:“路上堵了车,怕你们睡了,就没吱声。”

打开话题后,连翘就在他侧边的沙发坐下,关心地说:“你还好吧?是不是头又疼了?”他不舒服的时候脾气会变差,就会避开她和孩子。

贺骏驰看了看她,相处几年,他们已经无话不谈,他也不打算瞒着她。

“我今天去了蒋总那里,嗳,你先别急,他是要给我这个的。”贺骏驰把医生资料递给连翘,怕她多心,就避重就轻地说,“都是很出色的医生,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的。”

连翘拿过来翻了翻,很多都是原文资料还有学术报告,她看也看不懂,不过也知道都是医学权威才有这些本事。

“他不过举手之劳,对你有帮助就行,是不是能马上约来看诊?”连翘说着打了个喷嚏,然后接着好几个不断地打。

贺骏驰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穿那么地少,赶紧到后壁橱拿了条琪琪的儿童毛毯给她披上,皱着眉说:“怎么这么不注意自己身体的?”

连翘笑了笑:“我没事,你接着说,打算约什么时候?”

“我还没考虑好见不见。”贺骏驰摇了摇头。

“为什么?觉得不好?”连翘控制不住地声音拔高,在晚上尤显突兀。

“我还有顾虑。”他定定地瞅着连翘,“之前我跟你说过的,我们什么时候去把手续办了?”

“现在是说你看病的事情,怎么好好的又提起这个?我不离。”这种关键的时候,她离开算什么事儿?

“离异比丧偶强……”他话还没说完,连翘就捂住了他的嘴,眼里闪出泪花。

“你说什么傻话呢?”

“不做手术的话,多活一天是一天,这种二次摘除手术,很有可能进去了就出不来了。”贺骏驰低着头自嘲地笑,“我还碰见了婉瑜,她心里对我有气,我知道的,我对不起她。可当自己突然被告知活不长了,那种不知所措的滋味恐怕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我当时能为她做的,只有离开,我很懦弱吧。”

“骏驰,你不是懦弱,你是善良,以前你不想拖累唐律师,现在也一样不想拖累我们。”连翘握着他的手,仿佛要给他力量,“可你也不要忘了,关心你的人,是不会在意你的拖累,因为你对我们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

连翘的手温温软软的,仿佛能安定他躁动的心,他想反握,可最后却是悄悄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