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人一起叫道:“破釜沉舟!一战到底!”

折彦冲叫道:“拔出刀来,面对宋军!”

此时东方已白,宋军见折彦冲等人少,决意一鼓作气把他们吃掉,因此不顾马疲,硬冲了上来。

狄喻心道:“还好步弩没有赶上来,这拨人马又不是骑射。”

宋军越奔越近,眼见就要接锋,折彦冲忽然道:“调转马头!”

十五人调转马头后,折彦冲高举马刀,叫道:“为了大宋!冲啊!”

十四人一起大叫道:“为了大宋!冲啊!”便在折彦冲的带领下向远处的契丹兵马冲去。

他们背后的宋军看得莫名其妙,然而还是跟了上来。此时宋、辽双方各有数百人马,都是骑兵,折彦冲等经过休息,马力人力比双方都来得充沛。但折彦冲并无意把背后的宋军甩得太远,只是让双方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距离。

其时宋辽两国的澶渊之盟仍然有效,因此边境上轻易是不起战事的。对面那契丹首领望见宋军旗帜,便让军马停了下来,派人上前来问讯,并要告知宋军他们此来是要抓逃奴。

哪知道宋军的“前锋”并不理会,竟然在阵前把那使者斩于马下,契丹人望见无不大怒!整军待战,宋军在后方被挡住了也没看清楚整个事情,然而见契丹人上马执戈也都警惕起来。

只听前面那十五个极可疑的人忽然大叫道:“为了大宋!冲啊!”便朝契丹人的侧翼冲去,契丹人中军挺进,另外一翼合了上来,登时宋辽双方便接上了锋!

折彦冲所率十五骑知道自己已经身陷绝地,因此都拼死砍杀!这些人本来就是五百众里的劲卒,加上有折彦冲、狄喻和阿鲁蛮这三头狮子般的人领着,更显得威不可当!这支契丹军并非辽人中的精锐,其中坚又被宋军牵制住,侧翼力量有限,此时大辽已属末世,军队腐化相当严重,见折彦冲等拼命厮杀的狰狞模样都有些害怕,侧翼竟然被折彦冲等冲成了两截。

折彦冲等从辽军侧翼冲出,跟着又向其后方冲去,辽军登时大乱。折彦冲也不深入,一遇不利便引骑冲出,三进三出后马力渐疲,狄喻忽然道:“大宋的步弩来了!”

折彦冲用契丹话高叫道:“大宋步弩到了!全歼契丹狗!”

十五人一齐用契丹话高叫道:“全歼契丹狗!”

契丹人军心动荡,折彦冲趁机冲出,狄喻知道宋辽双方此刻都已经无暇顾及己方行动,正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冲在最前,引同伴从小路逃走,不多时便消失在宋辽双方的视野中。折彦冲和杨应麒汇合以后检点人马,发现十五骑中只有三人受伤,竟无一人阵亡!

这一战宋辽双方都打得莫名其妙,但辽军吃了个大亏却是事实。大宋雄州守将和铣以加急文书向汴京告捷,称在圣天子皇帝天威庇护之下,识破了辽人的奸谋,雄州军民奋起抗击,辽军大败,授首数百。

蔡京等人趁机大拍马屁,大宋天子大喜,下令嘉奖和铣,且以为辽人可欺,因而又起伐辽之意。宋辽边境上登时紧张起来,一时间谁也没空去理会那几百个逃奴的事情了。

第九章 塞外(上)

当折彦冲等前往截击契丹前哨的时候,曹广弼则带了石康、杨开远等百余人悄悄掩近赵履民的边寨。

来到寨边,杨开远率百余人埋伏好,曹广弼和石康一骑一步向寨门走来。曹广弼臀上伤口疼痛,但脸上却不露声色。

守夜的人瞧见了他二人,喝问来人是谁,曹广弼叫道:“我乃雄州官军干事曹广弼!赵履民在不在?若不在,叫赵同赵管事过来回话。”

那守夜的喽啰以前见过曹广弼,在灯火下看仔细了,笑道:“原来是曹殿直。等等,等等。”

那寨子也不大,没一会那个赵管事便跑了来,隔着寨门道:“曹殿直,深夜来访,可有什么大事么?”

曹广弼道:“我们两个方才从辽境干机密事情回来,本当连夜赶回雄州,只是马疲人倦,再跑不动了,我这个兄弟的坐骑在一里外就累死了,只能来你这里讨口水喝,顺便借匹马用。快快开门,我喝了水后还要赶路!”

这寨子曹广弼来过几次,赵履民往日对曹广弼也颇为看重,因此那赵管事也不疑有他,开了寨门,曹广弼纵马而进。

那赵管事火光下瞥了那匹马一眼,心道:“这马看不出多累啊。”心中起疑,曹广弼一看就知道事情要露馅了,先发制人冲了过去,和石康一左一右,把赵管事和其他人隔开。赵管事心中叫了声不好,却已经被石康拔刀制住,不由得苦笑道:“曹殿直,你这是干什么?”

曹广弼高叫一声,杨开远带人冲了过来,曹广弼这才道:“老赵,对不起了。我这次只想来借点粮食马匹,不想杀人,叫你的手下最好不要乱动。”

赵管事道:“曹殿直!你落草了么?我这小寨有多少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值得你来打劫!”

说话间杨开远等已经冲近,赵管事见他们冲上来的气势,加上寨门已失,知道抗拒不得了,叫道:“大家不要乱动。”又对曹广弼道:“曹殿直,刚才你说不杀人的,看我家老爷面皮,还请守诺!”

曹广弼笑道:“放心,我也想留下一线,日后和赵大官人好相见。”

寨子的防务交接得还算顺利,赵管事见他们果然没有杀人,心下稍安。

曹广弼道:“直跟你说吧,我这次来就想借点钱粮、布匹、马匹、兵器。其它东西,再值钱我也一文不取。你把借给我们的东西作个统计,我们这群人以后若有飞黄腾达之日,加倍奉还!我们修整一番就走,这寨子仍还你们。”

赵管事哪敢说个不字,乖乖给他们带路开仓。

天明后折彦冲、杨应麒等来到之时,曹广弼和杨开远等已经把东西打包完毕,除了钱粮布匹之外,尚有十二匹马,二十几头驴子。此外还有若干刀剑甲胄。最让折彦冲等高兴的是得了五张强弓和十张腰弩,张老余虽是个巧匠,但那时候谷中材料匮乏,做不出好弓。几百人在寨子中修整了一日,便又出发。

曹广弼听了折彦冲等干的好事,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再回不了大宋了,便决意和这五百人到塞外游牧去。他两年前曾作为细作越过长城到大辽西京一带打听情报,因此知道有一条山路可以偷过辽宋边境。狄喻心中则另有一条路线,两人经过参详之后,最终敲定曹广弼所说的那条山路,狄喻又作了些补充。

五百人在山林间出没,渐渐向北。行进期间狄喻还不忘教人骑马,折彦冲也对五百众再次进行武训。

曹广弼年纪不大,但胸中大有学问,短短时间内便带出了一伙颇堪信赖的侦查之士,正是这群侯骑好几次让他们得以避开和契丹正规军的冲突。

一日杨应麒道:“看你这能耐,好像不完全是行伍里磨练出来的啊。莫非是有家学?”

曹广弼嘿了一声道:“我一个逃兵,有什么家学!”

欧阳适听了嘻嘻笑道:“我是上了岸的海贼,你是离了营的逃兵,大家果然臭味相投。”

辽代不修长城,当杨应麒从长城的断壁残垣中跨过,他知道,自己已经一脚踏入游牧民族的领地了。

曹广弼道:“盛春未至,水草还不盛。我们靠这八匹马,十二头驴要想越过辽国西京道,再越过半个上京道,那是开玩笑。再说,我们的粮食也不够。”他们从赵履民的寨子出发时有二十几匹马,二十几头驴。但这些天来穿山越谷,道路崎岖。在一些地方驴马过不去,竟然是靠阿鲁蛮等大力士把驴马背、抬、吊、拖。马骑人的时间比人骑马的时间还多。饶是如此,中途还是摔死、病死了不少。

欧阳适听到曹广弼的话后笑道:“那自然只有再干一会‘借’粮‘借’马的营生啦。”

曹广弼哼了一声道:“契丹人常以牧马为名,纵骑兵在边境四处打草谷,如今我们正好也干上他一会,让他们知道被劫掠的苦痛!”

杨应麒看了看折彦冲,折彦冲点头道:“曹兄都不反对,那就这么办了。不过辽国平民其实于宋朝平民无异,都深受官兵欺压,我们要打草谷,能不能去打辽国官府的草谷?”

杨应麒惊道:“不行!我们才多少人,对辽军躲都躲不及,还去攻打官府!”

狄喻微微一笑道:“攻打官府自然是不行的,不过劫掠一个牧场应该没有问题。”

杨应麒道:“牧场?”

狄喻道:“辽国有群牧之政,群数过万,每群都有马不下千匹。我记得这附近也有一个牧场的,不过得先去探探路径。这样吧,彦冲你先找个地方把人马驻扎下来,我和广弼带几个人去探探路数。”

狄喻等五人离去以后,折彦冲望着断断续续的长城叹道:“没想到我们还真的走过来了,要是宋朝也派一支奇兵,沿着我们走过的路线,包抄辽国的后方…”

杨应麒打断他道:“那应该不大可能。我们能偷偷过来,一来因为我们可说是一伙步卒,二来人数不多。我朝若真派五百步兵过来,也要和我们一样,面临粮尽人疲的景况——那能起多大的作用?再说,你以为现在的宋军能像我们这么团结么?有的就是背靠坚城也想着投降,何况让他们深入敌境!”

杨开远道:“如果是国初…”

杨应麒道:“国初?那时候大辽国势正隆,只怕防务比现在紧得多吧。换在那时候,我们只怕过不来。”

第九章 塞外(下)

第二日中午狄喻回来,却只带着一个从人,曹广弼却不见了。折彦冲大惊,迎上去道:“出了什么事了么?”

狄喻笑笑道:“没有,广弼在前面接应,我回来通知你们。”

杨应麒笑道:“是不是又有好消息?”

狄喻道:“没错。此去五十里正好有个牧马场,马匹约有三五千,此外尚有牛羊,守者不过百人。”

折彦冲大喜,杨应麒却道:“五十里路,何必今日才回?”

狄喻苦笑道:“我们昨日并非直奔而去的啊,边走边找,自然就慢。而且找到以后,又偷偷观察地形,我们几个还分别向东、西、北驰出数十里,这才确定附近没有大的驻军。我现在赶回来,已经算快了。”

杨开远道:“那我们是否现在就过去?”

狄喻道:“先过去。我们在那附近找了一个供埋伏的土丘,我们上去的时候发现那土丘本来是设有警哨的,谁知却空无一人。辽国各方面政务近年真是废弛得厉害啊。”

当下折彦冲传下号令,跟着狄喻前进,来到狄喻所说的那个土山,已经入夜。

曹广弼在土山下道:“不要上山了,直接冲进去吧。”

折彦冲道:“那怎么行!人马如此疲惫…”

曹广弼道:“你不知道,刚才又有数十骑向西冲了去,也许是西边出了什么事情。现在牧场只剩下些牧人了。若等到天亮,我怕反而有大部队会来。”

折彦冲和狄喻对望一眼,折彦冲道:“好吧。马无野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上天送来这么好的机会,不取不祥。”

欧阳适道:“取了又如何?我们这里的人,不会骑马的有七八十个,上了马能打的不过五六十个,骑射无碍、可称强劲的连我们几个算进去不过十几个人。就是把这个牧场席卷一空,我们也需要休息啊。”

折彦冲就着月光看了看身后的人,说道:“大家身体很疲惫,但精神还旺,夺了马之后还可以走出一段距离!不会骑马的,就让他们现学!会骑的不是比不会骑的人多吗?就让会的人教不会的!就这样吧!几个首领带好队伍,这便冲进去!”

牧场里面的人其实已经听到了一些动静,奈何守卫太过薄弱,黑夜中风声鹤唳,也不知有多少人马袭来,竟然弃守而去。五百众毫不费力地就把这个牧场夺取到手。

折彦冲冲着场中最高大的一匹马奔过去,翻身就上,也不管那马还没上鞍鞯,搂住了就乱窜,说不出的欢快!

杨开远道:“不如就在这里过一夜吧。此处虽然简陋,倒也有藩篱作屏障。”

折彦冲想了想道:“不!广弼来的时候说守者不过百人,但狄先生回来与我们会合后又走了数十骑,那说明这个那些守备是分批开赴出去,这个地方原来有多少守备已不可知。而西边发生了什么大事也不清楚。假如西去的骑兵回来,且不论他们有多少人马,但论地利,他们对这个牧场也比深夜里摸不到北的我们熟!这点藩篱抵得什事!不如尽取其物,奔出数十里外再寻个地方休息。”

杨应麒也道:“刚刚得了这么多东西,人人兴奋,可以趁着月色再支持几个时辰!这里看似安静,其实暗藏危机!若在这里睡下,众人会感安全,感到安全就会睡得深,敌人来临时难以醒转,一醒转又会慌乱。不如赶上一段路再休息。在半路休息,都不敢睡得太沉,警惕感会比较强!”

众人听了都称是,当下几个首领传下令去,上马夜行。这五百多人久在北地,会骑马的甚多。一些没骑过马的在其他人指导下也能勉强伏在马背上了,十几个实在不行的就被绑在马背带走。

几个首脑人物中,狄喻、曹广弼、阿鲁蛮马术都十分精通。欧阳适马术水平中上。杨开远和杨应麒骑术平平,但在北行期间有狄喻这个名师指导,都已经掌握了不少的技巧。

折彦冲的情况最是特殊,他看到马的时候就像当初看到弓,一开始有些模糊,在狄喻的指点下逐渐“记起”了骑术,慢慢地竟然有了些“马癖”,刚才他下令连夜袭击,一方面固然是出于形势上的考虑,但也有些是出于想得到好马的冲动!

牧场里有三四千匹马,他们能带走的只有一千多,于是狄喻将带不走的马成群地往西南、正南、东南、正东几个方向赶去,以求混淆追兵的视线。

五百人步行数十里而来,本已疲惫不堪。但突然得了这么多马匹,当真个个兴奋,此时就是让他们去睡觉大多数人也是睡不着的。曹广弼领头而行,向东北方向走出数十里,这才背靠一个土丘驻扎下来。这时天已蒙蒙亮了。

休息到巳时,西南方向马蹄声响,几个首领都马上跳起来,心道:“果然有追兵!”

折彦冲等人翻身上马,驰出凌晨时草草布下的藩篱圈子,狄喻望了望那沙尘说道:“还好,不足百骑,也许连五十骑都没有。”

折彦冲道:“不能大意!”

杨开远下令让妇女居后,弓弩手上前,五十几个能打马上仗的都已经翻身上鞍。这时那些骑士又已经跑近些了,狄喻等看出大概才五十骑不到,但人如虎,马如龙,个个剽悍。

狄喻道:“人是比我们少得多,但他们马术精湛,显然是成天在马背上讨生活的,要给他们冲杀过来,对我们可未必能有利!”

杨应麒道:“不怕,我们有步弩为后援!”杨开远手一招,七十个准备好的枪矛手上前,后弓弩手一步。一百刀棒手分两拨护住两翼。这五百人呈扇形分布,背靠土丘,妇女和马匹都藏在后面。

对面冲来的骑士似乎被这种阵势所震慑,速度竟然缓了下来,到后来竟停了下来。其实他们若冲上前来,就会知道这几百人动作虽然齐整迅疾,但实际战斗力并不如其外表呈现出来的那么可观。

杨开远道:“他们这是为最后的冲刺歇马吗?”

狄喻道:“只怕不是。”

只见对面当前纵出一骑,马上却是个十七八岁的胡装少年,用契丹话怒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来抢我萧铁奴的猎物!”

狄喻一惊道:“萧铁奴!是他!”

杨应麒道:“你知道他?”

折彦冲却没时间等狄喻回答,也纵马上前一步,大声道:“这里是汉家北上觅食的猛虎!你听得懂汉话吗?”他虽然懂契丹话,这时却坚持用汉语回答。

萧铁奴怒道:“汉人?我呸!老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契丹人骗开,你们居然敢来抢老子快到手的东西!出长城前也不先打听打听老子是谁!竟然敢来狼爪下抢肉!”这次说的也是汉语,却有浓重的陕西腔。

折彦冲道:“猛虎盯住羚羊的时候,并不知道有头苍狼也在打羚羊的主意!但如今鲜肉到口,就只能烂在牙齿缝里。”

萧铁奴听了不怒反笑,道:“好!我们等着瞧!”

竟领着人离开了。然而杨应麒等却都知道,这人一定会再来的!

第十章 绝地(上)

萧铁奴退去以后,折彦冲问起他的来历。

狄喻道:“这人是个出名的马贼!在西京道北界大大有名。听说他母亲是流落蒙古的汉人女奴,在蒙古被一个勇士强奸之后,趁隙逃回宋邦,在延安府一带生下了这个小孩。”

杨应麒叹道:“宋人守礼最严,这对母子在延安府只怕不好过吧。”

狄喻点头道:“他母亲应该在他小时候就死了,但他不知如何打听到了他父亲的身份,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竟然偷出边关,到蒙古找到了他父亲。据说他长得和他父亲很像,也不用什么证据大家就相信他是那蒙古勇士的儿子。他在那个部落生长了两三年,打败了几个比他大好几岁的哥哥,但他父亲还是不肯认他。于是他一怒之下把他父亲连同他父亲的妻子都杀了…”

折彦冲等人听到这里都啊了一声,只听狄喻继续道:“然后逃出那个部落,他的几个哥哥追过来,却反而都死在他手下。”

折彦冲等人听得惊心动魄,杨应麒道:“后来呢?他就在这一带作马贼了?”

“嗯。”狄喻道:“那时候他才十四岁吧,聚拢了一伙人就在西京道、上京道边界寇掠了,才两年时间,就闯下了好大的名头。他不愿随父姓,又不愿随母姓,因此自己取了个姓,姓萧。这家伙年纪虽小,但绝不好对付。他手下那些悍盗,一个顶得上我们底下这些人两个!”

折彦冲道:“他手下有多少人?”

狄喻道:“也就一百来号人吧。那天他们来了不到五十个,我估计,另外的人是去引开牧场的守备,想来他正要对那个牧场下手,却被我们给抢先了。”

欧阳适道:“不错。昨晚狄先生的惑敌之计应该起到了一些作用,否则他们只怕会来得更快。若没有上午这段休息,我们的人连站都站不稳,非给他们冲散不可。”

折彦冲沉吟道:“下一次来,他们只怕就要倾巢而出了。按狄先生的估计,他们一百个人顶得我们两百个!”

欧阳适道:“但我们有五百个人啊。”

折彦冲道:“五百个人中还有几十个不大能打的,像那些妇女,最多危急时候拿着匕首帮帮忙。而且我们虽然得了马匹,大多数人本质上还是步兵,机动力没他们强。初来大漠,没必要结下大仇,能避开他们还是避开吧。”

他们不敢停留,稍作整顿后即又出发。狄喻在前带路,绕过辽国的几个据点。一路上那些不会骑马的人在生死存亡的威胁中迅速成长,曹广弼带起来的人渐渐由步骑侦察士转变为骑兵侦察士。顾大嫂等几个巧妇在马上竟也能操针,利用从牧场中缴获的皮毛等物不停给五百众添加衣物。幸好天气越来越暖,春意渐浓,让这五百众也好受许多。

一路上,折彦冲、狄喻和曹广弼等加紧对五百众的训练,大伙的进步虽然都很快,但终究时日所限,狄喻等私下谈起,都觉得手底下这些人比萧铁奴的手下都还有所不如——因为他们毕竟缺乏在马上舔血的经历。但那几十个队长和副队长本身的基础极好,有一半以上可称精锐了。

这日狄喻指着前面一座荒废了的土城道:“过了这座土城,就是一片荒漠。那片荒漠南北不长,地形不算险恶,我们可以过去。越过这片荒漠,再北行六百里,就可以看到乌古部的牧人了。不过,这里离辽国上京也不是很远,东行八百里、过仪坤州就到了,因此要小心契丹人的骑兵。今晚我们就在这座土城驻扎下来吧,明天动身。”

这座土城曾是一个贸易的中转点,百多年前十分繁华,但如今却已经没落。狄喻猜测说没落的原因可能是这座土城原有的水源已经耗尽。

土城不大,但把这拨人马驻进去还是足够的。城墙低矮,是沙土夹杂着干草垒成的,有前后两座门,前门向西,后门向东,但城墙断裂处也有五六处。

曹广弼看得暗暗摇头:“这座土城根本不能用来防守,若用火攻,一把火就烧干净了。”

狄喻笑道:“这本来就不是军政要塞。估计是牧民或商人筑起来供交易之用。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罢了。”

城内无水。狄喻道:“我们的水只够支撑两日,西北处有一处水源,我带上二十个人、五十匹马去取。”

杨应麒则在土城内到处翻找,杨开远道:“你找什么?难道想找到宝藏不成?”

杨应麒道:“那也未必不可能。狄先生说这里本来就是个商贸点来着,说不定留下了什么百年红货。”

“得了吧你。看这些痕迹,这座土城破落之后仍然有不少人来过,真有宝物,轮得到你?”

杨应麒却不死心,细细地观察,但这里梁矮墙薄,实在看不到有夹壁的可能。

欧阳适在旁看得一笑道:“你最好找找地下,在这种的地方,挖地下室的可能性倒是很大。”

杨应麒喜道:“没错。”真的一寸寸去敲,也不知找了多久,终于在一个很深僻的角落敲出了异状,大喜道:“在这里了!”撬开地板,里面果然有个地洞。

杨开远笑道:“还真让你找到了。”

杨应麒伸脚就要下去,忽然顿住,抽脚回来。欧阳适道:“怎么?怕了?”

杨应麒道:“不是,这种地方太久没人进去,只怕里面会有…那个瘴气,要等他散了一阵才好。”曹广弼点头道:“你年纪这么小,懂得却比大人们还多!”

欧阳适道:“他肚子里的存货哪止这些,慢慢地你就知道了。”

等了有半个时辰,杨应麒才走了下去,下去了才发现里面也不是很暗,原来这地下室在一些地方开了孔,外面的光线可以射进来,里面的人也可以看到外面的一些情况。

这个地下室还真不小,空置的地方大概还能挤下百来号人,一边上放着几十个桶,杨应麒过去一摇,感觉有点沉,喜道:“果然有东西!好像是液体,莫非是酒?”用刀挖开一个盖子的泥封一闻,一股臭味扑鼻而来,心道:“难道是那东西?”用刀子往桶里一插,抽出来盖好盖子,走到外头阳光下一看,心道:“果然是石油!”

第十章 绝地(下)

发现那几十个桶里装的是石油后,杨应麒心道:“这些应该还是原油来着!幸好刚才没点火把下去,要不然只怕会发生意外。”

欧阳适走过来问道:“里面有好东西么?”

杨应麒道:“嗯,有几十桶石油。”

“石油?石头还有油啊?”

杨应麒道:“那是西域挖出来的一种黑色的水,一点就燃。”拿出燧石往刀上擦火星,那刀竟然烧了起来。

欧阳适道:“啊!这是西域的黑火水!我听我老爹说过。只是这个地方怎么会有?”

杨应麒道:“这些石油…嗯,就是黑火水在西域的一些地方埋藏很浅,被人挖出来了也不奇怪。但在我们这边就很少了。物以稀为贵,有人把它运过来卖也不奇怪。不过这些东西和金银珠宝不同,喜欢的人会觉得它有点意思,若没遇到买家就是一堆垃圾。这些东西废弃在这里没人动它,多半就是因为没遇到合适的买家脱手。”

欧阳适道:“这些东西这么容易就烧,可得叫人小心些,莫要脚下起火,让我们都变成了烤猪。”

忽然土城上有人叫道:“狄首领回来了!好像出事了!”

杨应麒等人赶紧出去,只见远处奔来十几匹马,马上众人个个狼狈不堪,其中一匹马当头的正是狄喻。才走到土城边,他的坐骑一声哀鸣软倒在地,它臀部竟然插着一支箭!

折彦冲迎上去道:“怎么了?”

“是萧铁奴!”狄喻道:“我们去取水,才到那里就有几十骑冲了过来,带头的正是萧铁奴。我知道不敌,赶紧命令上马逃回,但还是有几个兄弟反应不及,死在他们箭下。这次水没取成反倒折了人马。唉,是我太疏忽了。”

折彦冲道:“狄先生不要自责,让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不要再让萧铁奴有机可乘!”

此时已近黄昏,杨开远传令部勒完毕,几个首领又聚到一起商议。

欧阳适道:“我们由南路偏西处来,上一个水源离这里大概有一天半的路程。我们派骑兵去南边取水如何?急行的话一天就到。”

狄喻道:“不行,他们既然知道占领西北那处水源,则南边那个水源怎么会放过!我看萧铁奴这次是有备而来,也许背后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诡计,若我们就这么往回走,只怕也会落入他们的圈套。他们的人马应该有百骑上下。我们背靠着土城步弩可以抵挡得住,但单靠骑兵没法跟他们对抗。”

折彦冲也道:“强敌当前,兵力万不可分。”

杨开远道:“那个荒漠又不是很大,反正现在我们还有水,不如略作休息,就这么冲过去吧。”

狄喻道:“两天走过这个荒漠应该是够的。但之后还有一段路程很难找到足够供五百人饮用的水。这样还是很危险。我估计一旦我们进入荒漠,萧铁奴就会抄在前面控制荒漠外最近的那处水源。说到狭路相逢的战斗力我们只怕有所不如,何况那时又刚好是我们的人马最疲乏的时候,那一仗,我们的胜算只怕十分渺茫。”

欧阳适道:“若不然,我们整体退回南方先补足了再北上如何?这条路我们熟,去到那里也就一两天时间。那时候我们力气还足,我估计萧铁奴不敢公然来犯。我们把一些杂物丢掉,尽量补充清水,然后再北进。”

折彦冲道:“怕只有这个办法了。不过最好明天再启程,夜里行走,怕会遇到伏击。”

曹广弼道:“我先和候骑出去巡逻一下。”

狄喻沉吟道:“等等!趁着现在,我带你到正西南那高地去。如果赶得及在太阳落山前到达,或许可以望见南方那片水源——我怕萧铁奴又使什么诡计。”

狄喻和曹广弼出去后,杨开远道:“我让人搬些土石把城墙的裂缝堵上!再找些木头把那两个破门钉好。万一萧铁奴夜里来强攻,这座土城也许能起大作用也说不定!”

折彦冲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总之要镇定,吃饭睡觉,能不误最好不误!这样才有力气应对敌人。应麒,你让顾大嫂她们准备好食物,让大伙儿边吃边干活。”

入夜后狄喻和曹广弼匆忙回来,火光下两人的神情都十分焦虑。

折彦冲道:“怎么了?”

曹广弼喘着气道:“南边——我们来的路上,有契丹兵!”

“什么!”欧阳适和杨开远都叫了起来,折彦冲问道:“有多少人马?”

曹广弼道:“我们赶到那高地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远远望见有一队契丹骑兵向这里进发,人数大概有一百多人,离这里不过半天的距离。不过他们似乎没有夜行的打算,太阳落山前已经驻扎下来。”

“半天距离,这么说我们还有时间。他们明天凌晨拔营的话,也要中午才能到。”欧阳适道:“再说只有一百多人…”

“不!”曹广弼道:“那应该只是先头部队,在南方水源那边,似乎也有驻军的迹象。”

欧阳适惊道:“那又有多少人马?”

曹广弼道:“离得太远,哪里看得清楚!但人数总不会少于千人吧。”

每个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狄喻又道:“这契丹兵来得蹊跷。远处的看不到,就近处这拨人马望去,竟像是辽国的宫帐军。”

欧阳适等又是心头一震。宫帐军是辽朝禁军。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为组建自己的亲信卫队,“以行营为宫,选诸部豪健千人,置腹心部”,组成包括蕃汉诸族的精兵。辽太宗时,“益选天下精甲,置诸爪牙为皮室军”。此后,世代建置宫卫成为定制。凡皇帝去世,原来的宫卫并不解散,仅转为普通宫帐军,成为后妃、皇亲功臣的扈从。因此,宫帐军的数目累代增加。至本朝已超过十万,是辽朝军队的中坚力量。

狄喻道:“如果说大辽为了追我们这批逃奴而出动宫帐军,我是说什么也不信的——他们最多是让南京道的边将在宋辽边境搜索一番,现在搜不到只怕早已把我们忘记了。就是那马场被我们劫掠一事,对大辽来说其实也是小事一桩,犯不上出动宫帐军来对付我们。”

杨开远道:“那你的意思是…”

“萧铁奴!没错!一定是萧铁奴!”欧阳适叫道:“虽然不知道这萧铁奴用了什么办法,但一定是他把契丹人给引来的!这是借刀杀人之计!”

众人听得心头一震,欧阳适继续道:“大家都听狄先生讲述过萧铁奴的生平,我猜这个人一定是睚眦必报之徒。那个牧场他本来志在必得,谁知却被我们抢先一步夺了他到口的肥肉!他想必怀恨在心,就算拼着这些马群不要了,也要报复我们!因此才把契丹人给引了来!”

众人心头都是一凛,狄喻点头道:“不错,我的猜测也是如此!”

杨应麒道:“西北那块水源已经被他控制,南边那块水源又落在契丹宫帐军手里。北边是荒漠,若是往东…”

狄喻道:“不能往东了。往东就算找到水草,也非遇到契丹的大首领部族军不可。”

杨应麒道:“这么说来,我们是身陷绝境了!”

第十一章 夜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