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应麒此刻已经不再犹豫彷徨,而是充满了自信——那种把天下人都当棋子来下的自信!

“完颜部的想法,应该是要我们闹得四分五裂。但!”杨应麒用力地顿了顿:“但我们也许能够变害为利也说不定!”

“说下去。”

杨应麒道:“没错,我们是存在着纠纷,二哥和六哥的想法,看起来也是难以调和的。但是在他们心目中其实还有一个共同的东西在——那就是他们对汉部还有向心力!二哥就不用说了,就算是六哥,他再怎么肆无忌惮,但对兄弟们还是有感情的,对大哥你还是敬畏的——以此为基础,我们便有可能做到让汉部分而不裂!”

“分而不裂?”折彦冲听得连容光也焕发起来:“怎么个分而不裂法?”

“一南一北,一真一假,一攻一守——两只手同时进行!”

“你的意思是…”

“我的想法就是…”杨应麒在那一瞬间进入了一种自我催眠的状态,仿佛他已经完全掌控了局势:“阳从女真,阴助大宋!”

第一六五章 阴阳(上)

“阳从女真…阴助大宋…”折彦冲喃喃重复着杨应麒这两句话,若有所思。

杨应麒道:“当初助宋夺燕,为的就是要增强大宋的威慑力,让女真对来自大宋的威胁心存忌惮,那样我们便能在宋、金之间左右逢源。奈何我没把事情办好,到最后竟然弄巧成拙,反而把大宋最软弱的一面全暴露了!如今我们已没法借大宋的威风来弹压大金,大宋、大金与我汉部之间的平衡便无法维持,接下来再要对付北方的蛮人,便只能靠我们汉部自己了。但是由我们独自来承担女真的压力,这个压力未免太大!而且对汉部来说,也未必公平。”

折彦冲点了点头,杨应麒道:“从根本来讲,只要我们还想保有辽南,会宁与津门便难并立!但现在我们的实力还不足以灭金,如今开打只能是两败俱伤!所以,决战的时间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拖延!”

折彦冲颔首道:“现在会宁也知道他们的整体军力虽占上风,但要吞下我们也不容易,所以才会想先用策略来削弱我们。”

“他们会用,我们便不会么?可惜…”杨应麒叹道:“这次他们发出来的这一招我们真的很难化解。”

折彦冲道:“真正高明的策略,本来就是要让你明知道坑里有火也得往里边跳!”

杨应麒叹道:“这次完颜部能用一句话就引起我们这么大的乱子,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我们内部有问题!特别是六哥,他桀骜难驯,又喜欢玩火,所以我总觉得,如果他手上的兵力太大,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汉部,都不是什么好事。这是我在处理内部问题时最举棋不定的担忧点。”杨应麒是弟弟,也只有对折彦冲时才会这样说萧铁奴,即使如此,他的用词仍然十分克制:“而二哥相对来说就稳健多了。所以汉部的力量,控制在二哥手里,比控制在六哥手里要安全得多。可是…”

杨应麒还没说完,折彦冲已摇头道:“不然,兵力控制在谁手里都不见得安全。我并不是不相信广弼,只是兵权这东西也是有意志的,有的时候,它会反过来控制掌握兵权的人。”

杨应麒也知道折彦冲说的有理:“所以我们至少要让二哥、六哥他们有个制衡的关系在,这样大家才好相处。”

折彦冲点了点头,杨应麒又道:“可是如今形势的发展,却越来越对六哥有利,而对二哥不利!六哥是乱世之将,天下越乱他越有冲劲,二哥则相反,他是能安于治世的人,所以不能让六哥锋芒过露!我们得想办法让二哥有机会出头,而将六哥放一放。”

“这一点我不大赞同。二弟的才华是不该荒废着,但铁奴也不能藏起来。”折彦冲说道:“应麒你想过没有!其实我们和完颜部一样,都是治世的弃儿!我们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功业,靠的不仅仅是内部的建设,还有对旧秩序的破坏!如果不是辽残宋弊,你认为我们能这么顺利地建立起这样大的事业?所以我们要干的,不单是要把汉部的内部建设起来,还要把朽腐了的旧秩序给摧毁掉!所以对六奴儿这把马刀不能总想着怎么把他藏起来,该用的时候就得用!”

“可是,这把马刀自己是有意志的啊!”杨应麒道:“我怕的,就是有一天我们控制不了他,那时候…”

“那时候再说吧。”折彦冲道:“现在还远远没到那时候呢!虽说要防微杜渐,但如今铁奴的锋芒都还没完全崭露,在这种情况下就把他藏起来,只能让汉部的攻击力坐削!”

杨应麒默然,折彦冲挥手道:“广弼与铁奴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讨论,现在说说你对阳从女真、阴助大宋的想法。”

杨应麒说道:“此次既然决定任由金人侵宋,则我们要至少要达到以下目的:一是让女真身陷侵宋战争中不能自拔,那我们汉部才能趁机发展;二是借大宋之手,消耗完颜部嫡系兵力。要做到这两点,大宋便不能太弱。如果它一触即溃,到时候女真人反而有机会挟征服中原后的人力、物力来反攻汉部!所以,伐宋之事我们得雷声大雨点小,而助宋之事却得实打实地来做!”

折彦冲道:“阳从女真,这也罢了。阴助大宋却难!我们若真的助大宋抗金,宗望宗翰他们哪里还会和我们客气!届时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若说是暗中扶助——这等大事,如何能瞒得了天下英雄!”

“不是暗中扶助,”杨应麒道:“而是由我汉部的‘叛徒’去扶助!”

“叛徒?”折彦冲眉毛扬了扬道:“你是说…广弼?”

杨应麒道:“不错!就是二哥!”

折彦冲道:“若是这样安排,倒也遂了他心意。只是广弼若带大批人马前往,那这事我们无论怎么说完颜部都不会相信——人家可不是傻瓜!但广弼要只是孤身前去,恐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未必。”杨应麒道:“二哥去与不去,总是有些区别的。再则,二哥便是一个人去,到了大宋也不会孤身一人!大哥,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忠武军么?”

“忠武军?”听到这里折彦冲忍不住问道:“小子!你别告诉我你在塘沽时便埋下这伏笔了!”

“当然不是,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料到这么细的事情。”杨应麒道:“不过我当时隐隐感到留点人马在大宋,对我们将来攻略中原会有用处。”

“攻略中原…”折彦冲微感讶异道:“原来你也有这雄心!”

杨应麒叹道:“不是我有这雄心,是大宋逼着我们不得不起这雄心!咱们困守在这边涯海角,眼睁睁看着赵家官人把天下搞得一塌糊涂,我们无论是为自己打算还是为大宋百姓打算,都得敲打敲打他!我去燕云帮他们出主意,难道还真是为了赵家不成?我是为了我们自己!大哥,我知道你想要中原的,我知道!我们预订了的江山,怎么能任由胡人糟蹋!”

折彦冲点头道:“不错,中原是我们的!如能不让胡人染指,还是把他们拦在关外的好!不过眼下大宋虽然弱得令人眼馋,但完颜部的意思,应该是先对付我们汉部,再想其它。”

杨应麒道:“灭我汉部与侵略大宋,乃是他们都会做的事情,我们没法去改变——不过我们并不需要改变他们的这种想法,只要改变他们动手的次序罢了。”

折彦冲沉吟道:“有我在辽南一日,吴乞买便寝食不安,宗望也断不敢尽起兵力向宋!但汉部大军若尽起南下,又怕会宁抄我们的辽南老家。”

杨应麒道:“所以我们这次从金侵宋,不能太积极,动用的兵力也不能过多——但又要让他们放心。”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遇到了花岗岩。汉部出动的兵力不多,女真人又怎么会放心南下?

折彦冲道:“怎么了?”

杨应麒双眼有些茫然道:“这个大方略,我心里也是刚刚成型。这一点暂时还没有想到办法,但是这一点又极为关键!怎么办呢?”搓着手掌来回踱步。

折彦冲道:“其实,你还忘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折彦冲道:“广弼在我和铁奴面前、在元部民会议上说了许多不该伐宋的理由。但我知道,他反对伐宋,理由其实只有一个。其它那些,都是为了说服我和部民而想出来的!”

“大哥你说的唯一理由,哪个?”

“他认为引胡侵汉是不对的!就是这样!”折彦冲道:“所以汉部是否从金南侵,乃是他认同汉部的底线!如果我们引胡入关,那兄弟便是陌人——所以,除非我们拒绝从金伐宋,否则便很难留住他!更别说是让他在大宋做你的内应!”

杨应麒忍不住道:“如果我们能够拒绝从金伐宋,还需要想这些策略么?”

“没错。”折彦冲道:“所以,你这个策略行不通。因为你既不能让吴乞买放心,又不能让广弼满意!”

第一六五章 阴阳(下)

汉部军制,主要有三大渊源:第一是从死谷到千里远征期间磨合出来的五人一组、十人一队的编制,以及在那段时间形成的实战经验与训练传统;第二是从女真那里吸收的猛安谋克制度;第三是唐宋军衔名称。这三种军事传统相结合,再加上后期折彦冲、杨应麒与曹广弼加以融会变化,便形成了眼前初具雏形的汉部军制。

对会宁,汉部仍然以猛安谋克制为公开军制,如折彦冲、杨应麒、阿鲁蛮和萧铁奴均为猛安等等,而曹广弼、杨开远至今仍为谋克。但在实际上,汉部内部另有一套军衔,基本上是参照唐宋军衔而简变之,如十人之队长称佐尉,百人之长称校尉,五百人之长称都尉,千人之长为郎将,五千人之长方称将军。如徐文便为郎将,曹广弼自领下将军俸禄,欧阳适、阿鲁蛮、萧铁奴均依曹广弼例,不好意思越到二哥头上去,都只称下将军。汉部承尚武之风,征战经年,有功之士、能战之人甚多,主力陆军系统的正规编制不到三万人,而郎将之才却近百人。

折彦冲在汉部元部民会议之后到辽东半岛北部巡视,陆军除了在重要地区值勤的将官以外,自郎将以上全部汇聚。这次会议于曷苏馆部边缘召开,地点在上十二村中最东面的村落。汉部陆战三大将曹广弼、阿鲁蛮、萧铁奴都随折彦冲出现,杨开远作为后勤之长、杨应麒作为中枢枢密也都列席。

数十人济济一堂,但气氛却与四岳殿完全不同!元部民会议上虽也显得一本正经,但毕竟还有许多文人与市侩的气息掺杂在里面。但在这里,有的只是内敛的杀气和纪律化了的武勇!折彦冲在四岳殿中还保持着亲和,但来到这里便是一脸的冷肃!

“原来我们汉部的军伍变得如何冷酷了。”很久没过军伍生活的杨应麒对这种氛围感到有些陌生,在这个场合里,连他都不敢谈笑生风了。

这次军事会议由阿鲁蛮主持,先是嘉奖和提拔了过去一年中表现出色的将领,荣誉部分由折彦冲亲自授予,实质奖赏则由杨应麒颁发。

奖赏之后,是对部分兵将进行提拔,同时宣布汉部将在三年之内,于现有的上十二村附近再增设十二座同等规模、同等强度的军事村落。没有人出声,但每个中级将领眼中都泄漏出了他们对于扩军的狂热。整个房间里只有杨应麒一人和别人想的不一样——他想的是这多出来的十二个村落得花多少钱!

跟着,开始进入议事阶段。虽然是公开议事,但探讨事情的主要是几位将军。先是杨开远讲了一些后勤队伍因革事宜,跟着是杨应麒根据政务与经济的配合进行补充。这个话题说完之后,才开始讨论起汉部两支“偏师”的情况。

汉部在进入辽南以后,逐步进行军事改革,建立起以辽口军为中心的主力军事系统。但在这个系统以外,有三支实力非同小可的人马因历史原因也得以保存,并游离在汉部主力军事系统之外。

第一支是独立于陆战队伍的水军,由欧阳适领衔,但实际上现在欧阳适所直接控制的水军兵力也不过是总数的三分之一左右,其它部队都由津门枢密遥控。

第二支就是萧铁奴部,由于长期活动在汉部辖地的西方,因此在汉部军中也被称为西军。西军的编制人马完全是在自发中形成,除了接受辽南财政的供养、听从折彦冲的将令以外,和汉部的主力军事系统简直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

第三支则是阿鲁蛮领导的曷苏馆部,因其长期活动于汉部辖地的东边,因此也被称为东军。东军虽然也有一定的独立性,但和西军相比,与主力军事系统的关系便显得较为密切。辽南主力军事系统中存在着许多胡族血统的战士,其中有三分之一都是从阿鲁蛮控制下的部族里吸收的。而曷苏馆部的军事机制也越来越向上十二村靠拢。

当初阿鲁蛮虽然有机会在大金政权内部争取到与折彦冲平起平坐的地位,但他本人却主动放弃了,并将与汉部并立的曷苏馆部越拉越南,到如今曷苏馆人几乎都自认为汉部了!可以说,曷苏馆部已成为汉部在半岛西北方面的长城,阿骨打上次南巡的时候虽已提前调开了阿鲁蛮,但仍然选择从东边进入半岛,由此可见他对曷苏馆部实力深感忌惮。

曷苏馆女真开化较早,农牧都是好手(以北国的水平来说),这也是他们能够很快融入汉部生活的重要原因之一。不过在与汉部发生关系之前,曷苏馆人的战斗力并非很强。这种情况在阿鲁蛮来到后才发生巨大的改变。一方面,由于津门对曷苏馆经济上的补贴使得阿鲁蛮有足够的财力在族内挑选英才,让羸弱者去种田、牧马或做工,只留下强者中的强者为兵服役,加上汉部提供的精良兵器,让曷苏馆人的单兵战斗能力大大增强。另一方面,在汉部商队以及海船水师的支持下,阿鲁蛮利用几次安抚东海女真的行动不断地吸纳东海女真中的勇士,慢慢地建起了一支可以与萧铁奴军媲美的半蛮族军马。

这几年来,女真的东线一直无事,除了完颜氏之前就已经建立了比较稳固的基业以外,阿鲁蛮的努力也是一大原因。不过也正因此,如今东海女真中的许多部族,已是“先知有汉部,然后才知道有完颜”。东海女真虽然也称女真,但那只是外人对长白山以东濒临东海一带各个部族的通称,其实这些部族每一个都有各自的来历和名号,与完颜部女真关系不大。汉部在冲突中显示了自己的强大,又在交易中展现了自己的信义,许多部族便向汉部示好,甚至是举族西迁,成为汉部的战士、工人、牧民或者渔夫。

萧铁奴与阿鲁蛮说完自己部队的情况后,才由曹广弼向将领们通告这次元部民会议关于“从金伐宋”讨论的决议。大部分兵将心中都认为这样的讨论实属多余,打还是不打,大将军一句话就决定了,何必浪费口舌?在他们看来,那个元部民会议的决定根本就无足轻重!但是接下来,曹广弼的一句话引起了几乎是所有人的讶异。

“由于这次我是反对从金侵宋的,如果最后汉部被迫作为侵宋的前锋,我将无法胜任统兵之责,因此请求辞去在军中的职务。”

二将军要请辞?这怎么可以!

除了之前已经知道情况的杨应麒、萧铁奴、杨开远、阿鲁蛮等人,在场几乎没有不惊讶的。但阿鲁蛮和杨开远脸色仍有些难看,似乎对这件事情很有看法。

虽然曹广弼这两年在对外的战功上比不上萧铁奴,但在汉部的主力军事系统中,他的威望除了折彦冲之外无人能比!在许多中层将领心目中,伐不伐宋都无所谓,元部民会议的决议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两件事搅在一起竟会引发二将军请辞,这便让他们大感震惊了!有不少人忍不住望向折彦冲,希望大将军能够拒绝二将军的请辞,挽回二将军继续留在军中任职。但是折彦冲没有。

“好!我同意。”折彦冲这四个字,比曹广弼刚才的请辞更让将领们惊骇。幸好他接下来还有一句:“不过只是暂时。从金伐宋之事一了,你还是要回来的。”

将领们稍微放下了心,曹广弼心中却有些黯然。事情一了还要回来,可万一没法了呢?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他的心情,只是无喜无忧地应道:“是。”

第一六六章 使者(上)

阿骨打死于金天辅七年,阿骨打死后吴乞买登位,即以当年为天会元年,第二年为天会二年。

从天会元年最后的几个月到天会二年,由于会宁对折彦冲采取了安抚政策,让汉部得到了宝贵的调整时间,辽口城也在这期间得以重建。而折彦冲的老实同样让吴乞买能够从容布局。在对待汉部的事情上,吴乞买正逐步与宗翰、宗望取得了共识。可以代表宗翰的完颜希尹与韩昉、可以代表宗望的宗辅与刘彦宗或长居于会宁,或往返于两地之间,保持着会宁朝廷与这两大实力派首领的沟通与接触。

宗翰要求扩军,吴乞买便给他增精兵五千;吴乞买希望宗望能多援引一些燕人士人入朝助理朝政,宗望也欣然从命。女真的三大势力互相优容,越抱越紧,吴乞买的统治基础也越来越坚实。而这个时候,汉部却正为是否伐宋之事大生烦恼。

金国在内部事务越来越顺的同时,外交方面也取得了相当理想的成果。西夏在几次援辽失败中看到了女真的强大,深感这个新兴之族不好惹。而吴乞买正要集中力量应付南方之事,因此授权西路军,在宗翰的主持下把阴山南部的一大片地方割给了西夏——而这片地方又“刚好”大多是萧铁奴余部驻守的地区。萧铁奴在津门听到消息后暴跳如雷,却也无可奈何。西夏得了甜头,虽然还对女真有所警惕,但眼下既与女真有并存的可能性,便乐得维持现状,对金称藩。不久,西夏国王李乾顺进誓表于金,而同年吴乞买也赐西夏誓诏,两国建立起了宗藩关系后,金国的西线便算暂时稳住了。不过,吴乞买还是有些担心蒙古。

去年导致阿骨打“南巡”流产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听说蒙古东侵。即便当时正在阿骨打丧葬期间,吴乞买与宗望还是派出得力人手进入蒙古调查情况,结果发现那部“炫兵于中京州县”的骑兵根本就只是一个误闯入大鲜卑山南麓的小部落,与蒙古部关系不大。但吴乞买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广派间谍,终于侦察到漠北蒙古部在合不勒的领导下确实有兴旺的迹象,不过目前正在与梅里急部等纠缠,短期内似乎并无东侵的能力。

天会二年年中,会宁发生了一件目前看来并不是很重要的事情:阿骨打的嫡长子宗峻病死了。这个无甚功绩的年轻人死时连儿子也没有,只留下了一个肚子鼓起来的妻子。宗峻同父异母的兄长宗干也不嫌弃他弟弟留下的这个孕妇,大大方方纳了。宗峻可没有一个像完颜虎那样的妹妹,所以这件事情和宗雄死后妻子改嫁的事情相比简直顺利得不值一提。不过宗峻怎么说也算是阿骨打的嫡长子,他死了还是得郑重地告知四方的——这当然也包括津门。于是由宗翰推荐来会宁的汉臣韩昉便承担了这一责任。不过这只是表面任务,吴乞买还交给了他另外一个任务:窥知汉部虚实。

完颜希尹是宗翰一派,韩昉是宗翰提拔起来的,所以两人在会宁时的关系天然地便比较紧密,韩昉出发之前完颜希尹便叮嘱了他一些要紧事宜,尤其让他小心杨应麒那只扮绵羊的狐狸!

此时会宁与津门的关系尚处在紧张时期,完颜希尹乃完颜部近宗重臣,到了辽南折彦冲也不敢拿他怎么样。但像刘彦宗、张通古这样为会宁服务的汉臣可就不好说了。会宁许多汉臣都替韩昉担心,怕他南下后会受到为难,但韩昉接到任务却甚是坦然,当日便上路,途中并无拖延。

对于像韩昉这样的人物,汉部密探部门都会安排密子一对一跟进。所以韩昉从会宁出发不久,津门的杨应麒便知道他要来了,特地吩咐下去:按正常礼节接待,不许逾礼,也不许为难。因此韩昉过辽口后顺顺利利地便进入辽南。

他过辽口时已感叹万分:辽口烧成灰烬的事他不但知道,而且亲眼看见过那废墟。这前后才不过九个月,一座更加坚实的港城便重新立了起来!汉部这种可怕的重建力量让韩昉心下震骇。这个海边部族,到底还有多少家底!

去年他跟赵观达成默契后,汉部果然没有为难他的妻小,只是派人暗中送到大同府去;也从来没有将海边的那件事情当作威胁他的把柄,甚至在辽南最危险的时候汉部也未曾派人来要韩昉做什么为难的事情。这些都让韩昉感到自己没看错人:汉部——至少是杨应麒并非一个没有信用的人。

“七将军的意思,并不是要韩大人去干卧底之类的危险事宜,只是希望大金朝廷内部,多一个亲汉部的要员而已。若韩大人愿意与我们交个朋友,那么在适当的时候,说两句对汉部有利些的话——却不是要韩大人为我们刺探军情机密。除此之外,韩大人便与大金其他汉儿官员没有两样。如果哪天韩大人不乐与我汉部为友,那我们便好合好散,汉部绝不相强,更不会胁迫。”

韩昉想起了赵观的话——据说这也是杨应麒对他的期望。

“真这么简单就好了。”韩昉想,因为如果这样,那无论这次北国各大势力互相倾轧的结果如何,他自己都有进退的余地。汉部没有对自己提出过份的要求,却为自己准备了一条后路——这是一个很诱人的条件,也是韩昉很乐意见到的处境。于是韩昉便假装着从来没有见过赵观,无论在宗翰身边还是在会宁,都老老实实地按照女真的规矩奉行文臣之责,虽然会宁那种蛮夷气息极为浓厚的地方并不适合他,但他也尽量忍着。汴梁朝廷的出卖断绝了他归宗大宋的希望,他如今唯一活路,就是服从大金。

从辽口到津门,一路都很平宁。看沿路庄稼的长势,在经历过去年的歉收之后,今年辽南的收成应该差不了。而进入津门以后,韩昉的心境没来由地一宽。为什么呢?没有人来欢迎他,此刻的津门也没有特别的庆典或者活动,尚未到交易旺季的市井也不算繁华,不过韩昉的心情还是变得很好!或许是因为他闻到了这个城市的文明气息!那是只有文人才能闻到的文明气息!

韩昉是大辽天庆二年的状元,如果以科举出身而论,此刻整个津门也就只有李阶能压他一头(李阶是大宋礼部会试之魁,虽同为第一,但大宋与大辽同等级考试的含金量毕竟不同),在北国,他的文学词章都是十分优秀的,杨朴等人在东京道号称知学,但大辽之文化集中于燕云两州,东京道与燕云两路在辽时虽同处一国,但燕京士子向来视之为蛮荒,也正是这个原因,杨朴的人脉通达于张玄素、卢克忠,却还打不进燕京路士人的圈子里去。韩昉便是这样一个文化环境中产生的佼佼者。这样一个人来到津门这样一个地方,如何叫他不欢喜留恋?

如果说他之前他在亲近汉部以取利和疏远汉部以避祸两方面的权衡中倾向于后者,那现在则明显已被津门这个城市所诱惑。

第一六六章 使者(下)

韩昉是有副使的,他在宗翰处和在会宁的时日尚浅,还没有时间建立起一些私人势力,所以他的副使也不是他能信任的人。他有些害怕到了津门后杨应麒以过高的规格接待他——这可能会导致跟随他而来的人生疑。幸好,汉部的接待很礼貌也很敷衍,这种看似无意其实意味深长的安排让韩昉暗叹杨应麒的细心。

第一天杨应麒没有出现,只是由杨朴与韩昉交接一些礼节上的事宜。陈正汇暗中发力,安排了许多繁文缛节,把韩昉的副使、从人累了个半死,私下里纷纷咒骂,痛恨汉部如此为难他们。

第二日杨朴才来请韩昉去见大将军,才进大将军府,门房便把韩昉的副使给拦住了,只放韩昉一个人进去。副使心里嘀咕着这个大将军太摆架子,但想想折彦冲可是连阿骨打也敢叫板的人,却哪里敢把不满摆在脸上?再说昨日的折腾让他疲累不堪,此时也没有太多的精神去想一些他管不着的事情。

杨朴将韩昉引入一间偏房,韩昉见房间简陋,不像折彦冲这般身份的人的居处,问道:“韩昉虽然位卑人微,但也是大金皇上派来的人!汉部如此对待,是否太过了?”

杨朴微笑不语,里屋一个声音道:“公美(韩昉之字),是在计较我没有倒履相迎么?若公美希望这样,那回头我们补一补便是。”

这个声音韩昉如何不认得?略微吃惊道:“七将军?”

杨朴微笑道:“七将军,朴之先出去。”便转身告辞。

韩昉略一犹豫,终究没有坚持不在这种瓜田李下见杨应麒,掀开帷幕,走进里屋,便见杨应麒指着桌边檀椅道:“坐。我们是老朋友,我也就不和你客气了。”

韩昉低眉不语,静静坐下。

杨应麒亲手奉茶,韩昉连忙起身道:“不敢有劳七将军。”

杨应麒道:“客气什么!当日在燕京得你相待,每日饮酒下棋,排遣了我许多寂寞。如今我是主,公美是客,自当奉茶。”

韩昉干笑两声,不知为何,一肚子的锦绣文章竟然都用不上。

杨应麒问道:“会宁的生活可还习惯?”

韩昉道:“还好,就是太冷了些,幸好有汉部留下的砖房煤炕。完颜希尹将军帮我寻了一处住下,要不去年冬天可不知道怎么挨。”

“那里确实难过,不但比不得津门,也比不上燕京。不过嫂子和令郎令媛都在大同府,那边与燕京差别不大,想必会好得多。”

韩昉叹道:“我快一年没见他们了。虽然国相(宗翰)派人告诉我已将他们好生安置,但终究有些担心。”

杨应麒摆了摆手道:“不必担忧,我派人暗中打听过,宗翰对你的家人不错,想来你这半年多来办事得力,所以得他厚待。”

韩昉道:“原来如此。甚好,甚好,也谢过七将军关心。”

杨应麒道:“如今北国形势,想来你心中有底。”

韩昉听见这句话太阳穴一跳,知道杨应麒终于要转入正题了,果然听他道:“如今大金境内,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但若论到能让汉人士子尽其才而用之者,惟有汉部。如会宁,如宗翰,如宗望,虽然有汉儿官员号称宰相者,其实都不过是奉旨收租的角色,在军中朝中均不被尊重。你身在其间,想来深有体会。”

韩昉干笑一声道:“以前大辽也是如此,我辈倒也都习惯了。”

杨应麒道:“大辽如此,但大宋却不是如此。所谓‘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句话在大宋可不是白说的!而在汉部,参政之路更是公开。”

韩昉听到这句话也只有点头,汉部的事他还不是特别清楚,但大宋的事情他却很熟悉。在大宋,士人不但与闻政务,甚至与闻政权,就是皇帝立储之事,也得与大臣商量然后方才行得。至于宰相地位之尊隆,更非辽、金可比。在大金,所谓宰相其实有名无实。如眼下在平州辅佐宗望的刘彦宗,其官职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知枢密院事、加侍中,从这些官名看来已是位极人臣,但和大宋的宰相相比其实际地位却低得可怜——简言之,金国体制下的汉人宰相不过是奴才头子罢了。而刘彦宗的地位,基本已是汉人士子在金国的极致了。韩昉只要是在女真体制之内,倾其一生之力,最多也不过如此而已。

杨应麒又道:“眼下大金政局虽为宗干、宗望、宗翰等人所把持,但只要大将军一日不死,这种局面总会改观!也惟有大将军,才有改变我等北国士人地位之意愿与可能!”

对于女真体系中的汉臣,折彦冲历来以为他们争取权利来进行拉拢——这本来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韩昉这时听到杨应麒提起这个,却有些吃惊道:“七将军,你跟我说这些,是要韩昉做什么了么?”

杨应麒笑道:“公美,你这是说什么来着!放心,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为难——这句话赵观应该有转告过你。”

韩昉却哪里就能放心,问道:“然则七将军的意思是…”

杨应麒道:“眼下有许多燕地士大夫都把汉部与会宁的关系弄错了!汉部与大金,并非敌我不能两存之势,而是国内矛盾暂露之情!汉部并无背叛大金之心,仅仅要让整个大金变得更为富裕、更为文明而已。奈何宗望、宗翰不能解此——这便罢了,连刘彦宗等人也不知此中奥妙,甚是令人扼腕。”

韩昉心中盘算着杨应麒的话,过了许久,才说道:“七将军的意思…是说大将军的意愿是‘入朝佐政’么?”

杨应麒抚掌笑道:“不错不错!就是这样!”其实他心中却在叹息:原本的计划是这样的没错,但现在还能实现吗?

韩昉听到这里心已经放下大半,折彦冲若真是这般打算,那对他摆脱眼前尴尬的地位大是有利,但想起眼前局势,又摇头道:“怕只怕路险难行!”

杨应麒道:“难,所以才有我们出力的地方。”

韩昉道:“七将军可有什么妙计没?”

杨应麒道:“会宁有意迫我汉部为伐宋之前锋,这事你知道不?”

宗翰是最赞成迫汉伐宋的人,韩昉作为替他跑腿的重要文士,哪里会不知?当下点头道:“略知一二。”

杨应麒道:“此事于我汉部甚是难做。不过在会宁方面,只怕迫我伐宋也只是一个幌子。那些与大将军不和的人,其实并无伐宋之心,乃是借题发挥,要对我们汉部不利罢了。”

说着说着,他连“我们汉部”这样的话也出口了,而韩昉竟像没有察觉一般,接口道:“七将军的意思,莫非是希望真个推动大金伐宋,来个弄假成真么?”

杨应麒道:“汉部与我们有亲。能够不打当然最好。不过说弄假成真却有些过了。会宁对汴梁,本来就有野心。特别是宗翰,我知道他在云中扎下根之后便对攻宋很热切!宗望和宗翰若是伐宋,对于舒缓眼前汉部与完颜的紧张关系也是有帮助的。不过…”

韩昉问:“不过如何?”

杨应麒道:“不过我汉部在这件事情上,最多只能两不相助,要说汉部从金侵宋,大宋毕竟是我汉部故国,我们终究下不了手!”

韩昉听了心中冷笑:“分明已想祸水南引,还说什么下不了手,其实也不过是不愿承担罪名罢了!”口中却不论道义,只言利害,说道:“这事只怕难成!为何?因汉部主力若不随大军南下,二太子(宗望)、国相(宗翰)他们如何能放心!”

杨应麒低头沉吟道:“这说的也有理。但汉部主力如果成为伐宋的前锋,我们又怕一些图谋不轨的人抄后门吞灭辽南!”

韩昉道:“所以七将军若能解决这个难题,则国相面前、会宁士人之间,韩昉或可伺机说几句顺水推舟的话,否则的话,以我这等地位,如何有力回天!”

杨应麒点头叹道:“不错。说到最后,事情还是得落在我们汉部内部解决。”

韩昉此时已大致了解杨应麒的意思,知道要紧的话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便道:“我此次入府是来见大将军,似乎不宜停留太久。”

杨应麒道:“那是。不过大哥也想单独见见你。你也不用着急,出府时跟你那副使如此如此说,这般这般言,多半便能遮掩过去。”

韩昉大喜道:“常闻七将军多智,果然不假。”

当下便入内去见折彦冲,出来后春风满面,谁也不知折彦冲和他谈了些什么。韩昉在院子中踱了一会步,这才换了一副阴沉沉的脸色,在杨朴的牵引下离开大将军府。

回驿馆的路上副使问韩昉为何气恼,韩昉哼了一声道:“这个折…折勃极烈太也过份!我们职位虽低,但怎么说也是奉了皇命而来,他竟然把我在偏厅晾了半天,半个人影也不见,见面之时也不起身,只随口敷衍了两句便把我打发了!你说恼人不恼人!”

那副使道:“原来如此!我说韩大人怎么进去那么久,原来是这位勃极烈故意刁难!唉,这趟差事难做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怎么就摊到了我们头上来!”

第一六七章 裂变(上)

韩昉在津门处理完公务并不直接回会宁,而是先往平州方向而来——在处理汉部的事情上,吴乞买给了宗望很大的权力,所以韩昉既是来正式通知宗峻之丧,同时也来供他问询。

宗望与宗峻乃是同胞兄弟,在平州摆了祭台哭了一场,便问韩昉汉部之行的所见所闻。韩昉也不藏掖,除了见折彦冲与杨应麒之外,其它事情都据实禀告。

宗望问:“听说津门市井已在传伐宋之事,那边的市井可有变化?”

韩昉道:“没见有什么变化。”

宗望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又向韩昉打听了许多细节,这才放他出去。韩昉才出门,便有燕京的士人来接他给他洗尘。

眼前主持平州政务的乃是燕京人刘彦宗。当初阿骨打推行分化政策,使燕京士人有升贬荣辱的区别,从而令他们不能团结。以刘彦宗为首的士人是升官、荣显的代表,以左企弓为首的士人是被冷落、边缘化的代表。左企弓等在这等形势下选择入平州促张觉叛金归宋,结果死在这件事情上;而刘彦宗由于在金国过得比较顺,便老老实实地给完颜部打工,眼下是宗望最重要的汉儿谋臣。

韩昉与刘彦宗本有旧谊,如今众人在大金各处为官,正要广结人缘、互通声气。韩昉在宗翰帐下的地位颇不如韩企先,但也是能在完颜部诸将诸王公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此刻来到,刘彦宗自然要来接待。

其时宗峻方丧,众士人都批麻戴孝,也不敢饮酒,只是约了三五人到榆关上赏风景。走着走着,身边只剩下两个人,韩昉眼见左右无闲杂人等,叹道:“这等好关隘,前日属辽,昨日属宋,今日属金,不知明日属谁。”

刘彦宗闻言变色,忙止住他道:“公美!这等话怎好出口!我们是自己人,说说无妨。但若是不慎传了出去,小心首级难保!”

韩昉道:“不意鲁开兄身为大金宰相,竟也如此谨慎。”

刘彦宗叹道:“宰相,宰相!公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当此乱世,只求苟全性命罢了,尊荣是不敢想的。如今虽加了诸多官衔,其实也只是二太子手下一个管家罢了。”

韩昉道:“眼前自然如此。然而有道是马上平天下,笔端治天下。将来治国之时,终究会用到我们这群儒生。到那时,鲁开兄便是大金的开国宰相,名垂千古了!”

刘彦宗哈哈笑道:“开国宰相,那也要有真功勋才行。”

韩昉道:“如今天下未靖,大有鲁开兄建功立业的地方!”

刘彦宗问:“公美所指为何?”

刘彦宗道:“大金国力方雄,对外征战在所难免,期间总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

刘彦宗沉吟道:“眼前最大的事,怕就是汉部——我们在这上面却用不上力。”

韩昉问为何,刘彦宗道:“我们对汉部的情况又不熟悉,如何用力!”

韩昉道:“汉部的情况,我们自然是不熟,但燕京呢?大宋呢?”

刘彦宗惊道:“公美,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昉道:“完颜平不平汉部,与我们关系其实不大,但若兵力东移,可就有我们大展身手的地方了。再说,这事无论对国相还是二太子来说都有好处!”

刘彦宗心中一凛,便疑韩昉是奉了宗翰的命令来说他!

此时大金几大势力之中,宗望、宗翰的兵力都极强。但宗望完全控制的区域,只有平州、中京道南部这一小块地方。虽然他的大军有女真腹地供应粮饷,但若能通过征战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确是大有好处的事情。若要扩大地盘,要么就是向东征服汉部,但辽南地方太小,又难征服,便是征服了会宁只怕也不会轻易把这块地方再交给割据势力,所以宗望若有心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唯一的途径就是南侵大宋!

而宗翰的立场更是明显,如今的形势和撒改去世时已经大为不同,折彦冲在辽南再怎么跋扈,和宗翰的直接冲突其实不大,会宁真把辽南给平了对他也未必有好处。不过因为吴乞买和宗翰毕竟关系较近,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宗翰才会倒向会宁,但即便如此,宗翰对于平定汉部一直都应对得有些消极。对宗翰来说,取得河东、陕西才是对他最有利可图的选择!

因此韩昉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刘彦宗半点也不奇怪,心想若是国相(宗翰)有意与二太子(宗望)联手侵宋,那无论对宗望来说还是对刘彦宗为首的汉臣来说都没坏处。为何?宗望南侵,第一步便是下燕京,第二步便是入河北,而无论是燕京还是河北,都是刘彦宗等燕京士人十分熟悉的地方,宗望若南侵他们不仅能够出谋划策、建立军功,而且占领燕京后他们还可以鼓动宗望把大本营东移到析津府——那是他们的老巢,回到那里他们干什么都方便!

刘彦宗给韩昉这么一提,心中便涌现出无数想法来。不错啊,他们燕京的士人,原来还可以表现得更加主动!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的话,那他们也许还可以取回在燕云一带——甚至是河东河北的庶政权力!沉默许久以后,刘彦宗问韩昉道:“企先兄也有如此打算么?”韩企先是宗翰的汉臣谋主,在西路军的地位与他刘彦宗在东路军的地位相捋。

韩昉道:“这等事情,于国相于韩公都甚有利,只是大家一时都不好开口罢了。为何?就是为了要集中精力平汉部!但汉部是那么好打的么?上次先帝‘南巡’,举国上下谁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结果如何?还不是无功而返!”

刘彦宗皱眉道:“上次无功而返,主要是因为先帝途中驾崩的缘故吧。”

韩昉压低了声音道:“鲁开兄你当时不在军中所以不知道,我可刚好就在跟前!依我看,当时先帝的身体本不至于忽然大坏,之所以会那样,实是被军情逼的!”

刘彦宗听得凛然,想起宗望一提起汉部便常显得暴躁,也知道完颜部对汉部并不是十拿九稳。

韩昉又道:“如今皇上和二太子准备以伐宋逼得汉部内乱,这当然是极高明的策略。但依我看,若汉部最终造反,那自然什么也不用说。但汉部若能向上次一般化解这次危机,则我们莫若劝国相、二太子顺势真个伐宋算了!汉部小而坚,赵宋大而弱。如果我们能平定大宋,依靠燕云两河的人力物力,再养二十万大军也不在话下,那时中外一统,再移兵向东,以天下压一隅,还怕汉部不屈服么?”

“中外一统”是宗翰曾向阿骨打提过的建议,刘彦宗倒也知道,因此一听韩昉口中“不小心”泄漏这个词来以后更无怀疑,认为宗翰果有此心!当下道:“先伐宋还是先平汉,这本来只是次序上的问题。若说利害,自然先伐宋于我等有利。只是汉部如不出兵,我们便如芒在背,难以放心南下啊!”

韩昉点头道:“鲁开兄所言甚是。汉部的事,我们眼前说不上话。但若有机会说得汉部与二太子、国相一齐起兵南下,那我等便富贵无忧了。”

刘彦宗颔首道:“若能那样,自然是最好!二太子、国相与汉部三路夹攻,大宋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此事彦宗自会留心,公美与韩公(企先)那边,到时可也得呼应才好。”

韩昉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第一六七章 裂变(下)

韩昉辞了宗望,先到会宁复命,然后来寻完颜希尹道:“昉想回西京路一趟,将会宁、辽南的形势与国相说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