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陈楚道:“我想六将军现在,应该需要这笔财货来振奋士气吧?”

萧铁奴这里,眯起了眼睛道:“你到底是谁?”

陈楚道:“我是陈楚。”

“陈楚?”萧铁奴又问:“陈楚又是谁?”

陈楚道:“陈楚就是陈楚。行不改名,坐不更姓,一个在东海浪荡的无本商人,陈楚!”眼见萧铁奴略见不耐烦,忙道:“不过我能知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消息,倒也多亏了我那老爹。”

萧铁奴问:“你老爹又是谁?”

陈楚道:“我老爹叫陈显,现在好像是在塘沽帮四将军料理事务。我有半年没见他了,也不知道现在升官了没有。”

萧铁奴哈哈大笑道:“原来你的消息,是从这里来的啊!好,好!我来问你,应麒派遣来的那些商队,现在何处?”

萧字旗穷途末路之下,人心思变,所以萧铁奴既不敢带他们去攻坚城,也不敢带他们去打硬仗。但是抢劫几支商队倒还不在话下,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对商队的虚实、位置了如指掌的陈楚在呢!

默巴巴克等人率领的商队,一路上都有和各大势力打过招呼的,所以大的势力都不来动他们,而怎么应对力量较小的势力他们也各有应对的办法。漠南的游牧民族已受金国羁縻,漠北的游牧民族慑于女真破辽的威名一时不敢南下,所以花了大价钱买通了挞懒、宗翰以后,这前往西夏的商道本来也还是走得的。可是这次来对付他们的可不是一般的流寇或者小股的游牧民族,而是身经百战的萧字旗!已经贵为一方重将、辽南都统的萧铁奴重操旧业,趁着夜色包围了商队的所在地,喝令他们投降。

火光中刀芒闪闪,草地上马蹄得得。默巴巴克等人见了这阵势,马上觉察到他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强盗、流寇,而是有严密组织的军队!待得看清了是萧字旗更是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此时谷内商队虽也有不少护卫,但他们哪里敢和萧字旗动手?被萧铁奴一个呼喝便都乖乖投降。萧铁奴也不为已甚,将大部分的财货取了,留下供他们回家的小笔钱财便傲啸而去。

萧字旗走后,默巴巴克等商人当真是哭得呼天抢地,哈尔桑当场就想跳黄河,幸好被阿里巴拦住道:“这次要我们来买千里马是七将军和阿依木思鼓捣出来的衰主意,我们先去找阿依木思,让他赔我们!若他不肯赔,我们就去找七将军,去找虎公主!去华表坛闹!就是真要跳河,也去永宁河跳!”

众商人都称不错,当下结伴东归。先前他们畏首畏尾是因为揣着大量财货,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现在他们手里没了钱,也不怕完颜希尹把他们手里的货征为军资了。

不说商人们东归,却说萧铁奴干了这场抢劫后所获颇丰,原来这个靠近黄河的小谷中聚集的不是四支商队,而是七支——其它三支商队在陈楚走后也来到附近后也聚集在此,结果却被萧铁奴一网打尽。

萧铁奴将财物分发下去,全军无不振奋。陈楚道:“这笔钱是不少的,只是当得一时,用不了一世!”

萧铁奴道:“何必一世?度过了这难关,我还怕谁来?”

陈楚道:“万一宗翰大军压来…”

萧铁奴冷笑:“大军?他还有大军就不用借夏人之刀来杀我了!他现在忙着经营陕西河东,这次能调来三路兵马已是他的极限了。”

陈楚道:“但完颜希尹的兵马,似乎也比我们多啊。”

萧铁奴笑道:“完颜希尹?他手下的兵马确实比我们多些,但也不过一万有余,没有十足把握他不敢和我动手的。这次耶律余睹违命救了我已是一种表态,完颜希尹再要灭我也得忖度忖度!如果不能同时压制住我们两人他就绝不敢动!就是要动,也得等宗翰在大宋的战事告一段落再说。”

陈楚称是,又问萧铁奴接下来要去何处,萧铁奴笑道:“现在我们的兵马有力气了,自然要去大抢一番,补养补养!”

“抢?”陈楚问:“往哪里抢?”

萧铁奴笑道:“宗翰不仁,我便不义!自然是到他身后抢去!”

当下萧铁奴绕过云内,突入丰州,这里是辽国西南招讨司旧地,位置在后世呼和浩特一带,水草丰美,牧场甚多。萧铁奴大肆劫掠一番后又遁入阴山北麓,忽来忽去,如鬼如魅。他不但劫钱粮马匹,还劫胡汉壮丁补充兵力!宗翰勃然大怒,但这时他在太原的战事正紧,也实在分不出兵力去包抄萧铁奴,同时夏人也逐步从攻宋的战场抽离,兵力慢慢移向河套。宗翰唯恐三面受敌,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向萧铁奴低头,给了他一个名分,命他镇守云内、天德,以堵西夏。

陈楚劝萧铁奴见好就收,萧铁奴也怕把宗翰逼急了,当下双方各退一步,宗翰又命完颜希尹和耶律余睹引兵向东,要萧铁奴独承西夏的压力。萧铁奴竟毫不畏惧,在敕勒川与夏兵进退周旋,和西夏的打打杀杀中竟然越战越勇。宗翰一时没余力再往萧铁奴背后捅刀子,夏人也弄不清楚金国内部的虚实,西夏毕竟是小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不敢太过得罪大金,因此双方竟尔讲和,仍以牟那山、乌梁素海为界。

萧铁奴安定下来以后陈楚广为打听消息,这才知道宗翰围点打援的策略已经收奇效,大宋西兵援河东者多告溃败,名将种师中战死殉国,姚古兵败遭贬,种师道以病乞归,而宗望东路军又蠢蠢欲动起来。太行山东西两侧,再一次密布战云。

陈楚打听得这些消息后来见萧铁奴辞归,萧铁奴有意挽留,陈楚笑道:“我是个生意人,胃口又大。现在敕勒川的生意太小,满足不了我的胃口。南边眼见大仗又起,若不趁机发它一把,将来我会后悔的。”

他说的直接,萧铁奴不见怪反而欢喜,说道:“可惜我现在给不了你什么本钱。”

陈楚哈哈笑道:“不要紧不要紧,我已经寻访到了千里马,如果不是我一厢情愿的话,七将军那边应该有赏赐等着我的。”

第二一二章 饲野狼(下)

大宋朝廷在金兵班师后上下恬然,皇帝宰相如鸵鸟自己把自己的脑袋埋在沙下,既不整顿黄河河防,也不整顿京城城防。几个宰执中只有李纲为之忧心,赵桓把这颗眼中钉恨得要死,在种师中战死、姚古战败、种师道以病罢归之后,竟推李纲领兵援救太原!

此时宗翰在太原周围早布满了陷阱,连种师中、姚古这样的大将都先后战败,何况李纲一介书生?而且宋廷又只拨给李纲老兵弱马一万两千人,李纲请朝廷给银、绢各一百万充军资,宰相又只给了二十万,这等阵势,分明是要他去送死!李纲自知此去九死一生,但形势所逼,不得不行。曹广弼感念李纲忠义,愿随他北上助他整军,却又为廷臣所阻,说他身份特殊不应该擅离京城。

宋廷的这些表现让它在中原失尽了人心,就连种师道这样的老臣也在种师中阵亡后感到心灰意懒,而那些兴冲冲来汴梁赴难的汉部学生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眼见宋廷行事如此颠三倒四,在愤恨之余又变得更加思念汉部。大多数人在李郁的劝解下纷纷启程东归,他们在汴梁早结交了许多好朋友,所以来时是一百多人,走的时候却带多了三百多人。

这愿意随汉部学生东归的三百多人里各类人都有,其中大部分是学生,而他们随汉部学生东行的目的,或是想去看看汉部学生所描绘的汉部究竟是什么样子,或是倾慕于管宁学舍的新学而有心前往求学,或是想去津门活动以争取汉部出兵援宋,或是眼见汴梁成为危乱之邦而有意移居避祸。对于愿意东行的学生孔壁书社都尽量提供帮助,不但出钱而且出力,这些举措都让孔壁书社在学子心目中树立起很好的形象。

不过仍然有十几个学生不愿意东归,他们不愿意回去倒也不是对宋廷还有幻想,而是因为他们决定要继续追随曹广弼:“二将军不回去,我们也不回去!”这些人大多有武艺底子,这些日子历练下来已经称得上文武双全,而在他们身边又团结了几十个同样文武双全的太学生,以及数百志气相投的市民。

“唉…”曹广弼叹道:“若我能得练兵之权,此刻便能组织起一支三五千人的军队来!”

此时曹广弼不但有钱,而且有人!在上次的汴梁攻防战中,他手上已经掌握了至少数千个合适当兵的市民的信息,而经过那段时间的磨合,这些人也乐为这个既有才能又有钱粮的曹先生所用。

“二将军。为什么你还不肯回去?难道你对宋廷还有幻想?”问话的人是李郁,他曾经发誓只要还有一个学生留在大宋自己就不回去,所以也留了下来。

“没有。”曹广弼道:“但是我还想再看看。”

李郁道:“为什么?”

曹广弼道:“我现在回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留在这里,或有可为之事。”

“可为之事?”邓肃心中一凛,眼见周围没有外人,问道:“对大宋的可为,还是对汉部的可为?”

曹广弼道:“对华夏。”

李郁不禁问道:“二将军,你究竟想做什么?”

曹广弼道:“如今汴梁的人心、两河的人心,都已经产生微妙变化了,难道你们没发现么?我想如果我继续呆在这里,也许对于让这种微妙继续下去有帮助。还有,我在想我有没有可能利用这边的力量救回大哥。”

石康、邓肃、李郁一起惊呼道:“救回大将军?”

“不错。”曹广弼道:“如果是在汉部那边动手,那样宗翰宗望会警惕得多。但如果从这边动手…也许能产生奇效也说不定!”

在场三人心中都是一凛,邓肃问:“二将军,你心中可有计划了?”

“还没有。”曹广弼道:“只是隐隐觉得我留在这里应还会有用。”转头对石康道:“至于你,找个机会回去吧。”

石康一惊道:“这怎么行?”

曹广弼道:“为什么不行?如今我在汴梁已经站住了脚,且不说林翼暗中埋伏的人马,就是留下来的十几个学生也个个都是好手。我有他们相助已不是孤身一人,你留在我身边用处不大。但你若去到应麒身边,对他的帮助会很大。”

石康道:“我又不是什么大将之才,七将军身边无论武艺还是兵法比我强的人都多了去!”

曹广弼叹道:“有些时候,你是可以代我说话的,有你在应麒身边,他做起事情来会顺利很多的。”

石康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李郁道:“二将军既然已有安排,此事可得派个信得过的人跟七将军通通声气才好。”

曹广弼道:“你肯放下你那誓言了么?”

李郁道:“我回去一趟后再回来。”

曹广弼哈哈笑道:“你啊,和你兄长一样扭!”

邓肃道:“你这次去,顺便带一个人去。”

李郁便问谁,邓肃道:“胡寅的弟弟胡宏。他奉了乃父家书入京来寻胡寅,这些天就住在孔壁书社,因听说管宁学舍学风与关、洛、川诸学大不相同,有心前往一观,我已经答应他了。”

李郁心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当下便答应了。但曹广弼却听出了其中的蹊跷,胡寅的父亲胡安国乃是当世举足轻重的大儒,胡宏这次前往汉部,若是出于乃父的示意那事情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几人正在计议,忽然林翼闯进来道:“二将军,种少保有请。”

曹广弼见他来得蹊跷,惊道:“种少保的病恶化了么?”

林翼叹道:“早上有一段确实很危险,差点一口气就上不来。但现在已经好多了。种少保经此生死一线以后似乎想起了很多事,失神好好久才回来,便让我来请你过去一趟。”

曹广弼道:“我这就去。”

这次援救太原、中山之役种师道虽然挂名主帅,但实际上在前线指挥作战的主要是种师中、姚古,种师道这时已病得相当厉害,再加上前些时候弟弟种师中的噩耗传来,差点就打击得这个老人一病不起。这几日病情虽然小有好转的迹象,但他毕竟已经甚老,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所以曹广弼刚才听林翼说种师道来请才会那样紧张。

来到种家在京师临时的府邸,门外早已挂起了白灯笼,种洌身着孝子装束,满眼通红把曹广弼接了进去。曹广弼虽已来参过灵,但既进得门仍然先给种师中上香,又悄悄问种洌种师道的情况。

种洌道:“叔父精神还清醒,就是有些挂念彦崇、彦崧。唉…”

他这一声叹息曹广弼知道是什么意思,种师道是个先国后家的人,这时国难当头却忽然念起了孙子,其中意蕴并非吉兆。当下安慰了种洌几句,进门来见种师道。

种师道见到曹广弼,脸上神色竟然甚是平和,既无对国事的忧怀,也无对丧弟的戚戚,林翼见了大为奇怪:“种少保这是怎么了?别是回光返照吧。”

种师道让曹广弼扶起自己在靠窗的卧椅上倚了,这才道:“今天请你过来,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的婚事。”

曹广弼和林翼一听都不禁怔了,他们可万万没想到大宋军方的支柱人物,在这种时候叫汉部二将军曹广弼来竟是为了这个,曹广弼一时反应不过来,顺口道:“婚事?”

“是啊。”种师道微微一笑道:“我打听过了,你还没成亲,对吧?有道是:成家立业、成家立业——男子汉大丈夫,不成家,怎么立业呢?你说是吧?”

曹广弼呆在当地,眼中一片茫然,心中掠过一个倩影,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第二一三章 嫁寡姐(上)

种师道见曹广弼手足无措,问道:“怎么,你有牵挂么?”

曹广弼犹豫片刻,说道:“没有了。”

种师道喜道:“既然如此,我便做个媒人,替你介绍一户好人家如何?”

曹广弼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种少保作主,广弼何敢辞?只是我如今父母都不在了,却还有大哥大嫂。我大哥又身陷金人手中,所以不敢想这事。”

种师道颔首道:“不错不错,长兄为父,长嫂为母,你要成亲的事,确实得先与你兄嫂说说的。”

林翼在旁道:“种少保,二将军,大将军虽然还没回辽南,但虎公主对几位将军的婚事向来紧张,不见四将军年初才成亲么?主婚的也是虎公主!”

种师道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来,虎公主倒也是通情达理之人。”

林翼道:“这个自然。其实虎公主为二将军的婚事不知烦了多少回了,就是一直没能寻到让二将军满意的人家。若是这次少保您能促成这单婚事,虎公主非重重答谢您不可。嗯,少保您也不图答谢,我的意思是虎公主的心意是如此。”

种师道笑道:“若是这样,那我便操办操办,派人去津门和虎公主说说,曹贤侄以为如何?”

他贤侄二字一出口,便是自居长辈了,曹广弼一拜到地道:“一切听少保吩咐。”

种师道大喜,林翼在旁问道:“少保,您这次忽然提起此事,想必心里是有户好人家了吧?”

种师道颔首道:“不错。”

这种事林翼哪里会不感兴趣的,忙问:“却不知是哪户人家?是少保您的孙女么?”

种师道笑道:“可惜我此刻没有待阁闺中的孙女,要不然便不当媒人,当亲家了。”

林翼道:“那不会是大宋的公主吧?”他十分聪明,猜到种师道给曹广弼介绍的婚姻,必然不是一般的婚姻,势必与国事有所牵连。

种师道一怔,随即轻斥道:“这话也可胡说的?今上年纪还轻,至于长公主们,也不是我一介老臣作得主的。”

林翼问:“那是哪家的姑娘啊?虽说少保您德高望重,但这做亲是关乎二将军一辈子的事,二将军不好问,我这个跟班的可得帮忙问个清楚,免得回头虎公主问起没法回答。”当时的婚姻,有时候结婚的男女双方自己反而不好开口,一切都得依靠旁边的长辈、亲人、朋友帮忙说话拿主意。

种师道说道:“这户人家,却是我一位故人之女,家世清白,德言容工无可挑剔。我这位故友的夫人与我那去世的浑家交好,他夫妇生前都曾拜托我们好生照料这个女儿,怎奈这个小侄女婚运迭蹇,夫婿始终不得其人,所以耽搁到现在。”

林翼一听这话有蹊跷,忙问:“夫婿不得其人?莫非是嫁过人的?”

种师道道:“许过三次婚,三次都是还没过门夫婿就死了,从此没人敢娶。”

林翼吓了一跳道:“少保!我们二将军又不是没人要的鳏夫,你怎么介绍这样一户人家!”

曹广弼斥道:“阿翼,少保面前不得放肆!”

种师道摇一摇手道:“无妨,无妨,他这么说倒也是人之常情。要就俗人而论,我这个侄女未必是良配。但我却总认为是她前面三个夫婿福分薄。若是曹贤侄对这种事也有忌讳,那便罢了。”

曹广弼忙道:“广弼从来不理会这些。”

种师道喜道:“好,好。我果然没看错你。”

林翼却道:“二将军,你刚才还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种少保又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这件事情你们是都有意了,可要我看,虎公主那关可不好过!”

种师道听了,点头道:“那说的也是,若是虎公主不答应,这件事便有些不合规矩了。不过我听说虎公主乃是巾帼中的英雄,或许见识与俗人不同,也未可知。”

林翼尚未答话,家人来报:刘公子来了。

种师道命请,一边对曹广弼道:“我要给你介绍的这位侄女因父母都已亡故,如今依附他弟弟在京师居住。这来的便是他弟弟,承他父亲荫蔽,现下在京城挂个闲职。”

说话间门帘掀起,走近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来,见到种师道跪下磕头请安。

林翼冷眼旁观,见这青年仪状威武,心道:“若他姐姐长得与他一样,那和虎公主可就凑一对去了!”

那边种师道给曹广弼介绍道:“这是我故友沪川军节度使刘仲武的第九个儿子刘锜,字信叔。”又对刘锜道:“信叔,这位便是曹灵寿。”

刘锜笑道:“我早见过他了!”

曹广弼奇道:“我们见过么?”

刘锜道:“曹大哥弃官归国,忠义之名满天下,汴梁城内谁人不知?再说金人兵临城下时你常带着人左右奔走,汴梁城内怕有一半的人认得你!不过你没见到我罢了。”说完扼腕叹道:“可恨我身为大宋军官,因被规矩限住,竟不得上城杀敌!可恨,可恨!”

曹广弼道:“眼下国难当前,总有机会的。”

刘锜咬牙道:“机会,机会!便是有机会多半也给朝堂上那些昏庸宰相丢光了!时局如此,想想当真令人痛心!”

汉部学生来汴梁也没多少时候,但他们的言论已经影响到汴梁的太学生,太学生一受影响,那便是整个士林都受到影响,如今竟连军方人物也受到这种舆论的潜移默化了。

种师道也叹了一声,林翼在旁道:“我们今天到底是来说国事,还是来说家事?”

种、曹、刘三人一听,不禁相视一笑。种师道道:“咱们都是战场上厮杀过的人,也不需效那小女儿姿态。”对刘锜道:“此事可需回陕西去请示你的兄长?”

刘锜看了曹广弼一眼,心道:“这等英雄姐夫,哪里找去!”忙道:“先父母临终之前,已将姐姐交托给种少保,此事由种少保作主,犹如先父尚在!我几个哥哥知道后只有高兴,绝无二言。”

种师道点了点头,又问曹广弼,曹广弼道:“一切请种少保作主。”

种师道道:“那好,好。”

林翼忽然道:“少保,虎公主那边还没答应呢!”

刘锜奇道:“虎公主?”

种师道道:“曹贤侄也是父母都没了,他的婚事,需由兄嫂作主。”

刘锜道:“如今国事正急,一切从权罢。”

林翼心道:“你当然说从权!一个克死三个老公的姐姐,自然恨不得赶紧嫁出去!偏偏还能摊上二将军这样的英雄夫婿,那叫烂伙计遇到好东家,当然着急!哼,我看种少保这次是老糊涂了!为我们二将军介绍这等破烂货色。我今日若不争一争,回头虎公主责问起来我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便道:“国事虽急,但又不是兵临城下!世间虽乱,但去津门的道路又不是不通!依我看,还是先问过虎公主再说。再说现在大将军还被困在金营,若是虎公主点的头,那这婚事没人敢说话,就如四将军一般。但要是曹先生不告而娶,恐怕世人要说曹先生不顾兄弟情义,私自在汴梁成亲——那未免有损种少保和曹先生的声名。”

种师道道:“说的也是,说的也是。”

刘锜看了林翼一眼心道:“这位曹大哥是英雄人物,身边怎么带着这样一个市侩!姐姐前几次婚事都不如意,这次难得有种少保作主找到这般英雄人物愿意娶,若这样也做不了亲,消息传出去,怕姐姐的终身大事这辈子就难成了!”

又听林翼道:“不如我马上修书,代替曹先生请示虎公主。”

刘锜看了他一眼,心道:“看你的意思是不赞成这门亲事的,若是由你来拿这笔杆子,这事恐怕难成!左右我在汴梁无事,不如就往津门走一趟!”这段时间他常听人说津门市井如何如何,汉部军伍如何如何,早有心去见识见识,这时便趁机道:“一封书信定终身,似乎太草率了。曹大哥,若你确实有意要结这门婚事,不如我直接到津门说亲去!若是虎公主赞成这门亲事,我在那边说好了,您就在这边行礼。若是虎公主不答应,那时再另做打算。”

林翼心想:“虎公主不答应你还另做打算?那分明是想耍手段了!哼!我不如便在这里把事情掐断!”口中道:“还有一事可虑。”

刘锜便问是什么,林翼道:“这次曹先生来大宋,他虽然心怀至诚,但朝廷诸公疑他的人恐怕不少。这趟结亲又把虎公主牵涉进来,若是传到朝上去,御使参上一本,说种少保私结外国,刘大人暗通番邦,恐怕…恐怕这个罪名不太好当。”

刘锜听了这话心下惕然,若是林翼刚才不一直阻挠他也许就打起退堂鼓了,但正因为林翼老是阻挠,反而激起了他心头一股气来,说道:“曹大哥忠义无双,人又在大宋,再说汉部也是礼仪之邦,我们两家结亲,怎么算是私结外国、暗通番邦?”转身对种师道道:“种少保,您既然说起此事,还请担当些,为我姐姐作主!”

种师道颔首道:“林翼说的话,倒也十分在理。此事若要行得,便不能悄悄来,需得先禀过圣上方可。”

第二一三章 嫁寡姐(下)

种师道将有意撮合曹、刘联姻之事禀奏上去,刘锜一开始还担心朝廷为难,谁知道事情竟然顺利得出奇。

宋廷解救太原之围的军事行动失败后,朝中投降派又占了上风。赵桓一边派遣使者望金营求和,同时又试图结好汉部,既希望汉部能居中调停,又希望汉部在事态紧急时能出兵共同抗金。刚好就在这时种师道的奏表递上,赵桓和几个宰相商量之后觉得这事若成,一来可以用婚姻把曹广弼留在汴梁做件奇货,二来可以结好汉部,三来更可以乘机敦促汉部出力代大宋阻挡金人。计议一定便传下旨意赐婚。

曹广弼上书回复,表示自己的婚事先得经过兄嫂同意方可,不敢就领大宋皇帝的旨意。于是赵桓改了敕诏,许刘锜前往津门求亲,又派出一个不小的文官团体,办了一份厚重的彩礼随刘锜前往津门,名为求亲,实为出使,正使为太常博士虞琪,副使为胡寅——这两人都是和曹广弼有交情的,所以派他们去,算是公私两便,日后金人若是见责也有个推搪的余地。又许石康、李郁跟随大队回去,且命沿途官员好生看顾。

在战乱期间,这不啻是汴梁城内的一件大新闻,所以消息甫一传出便闹得街知巷闻,温调羽在麒麟楼自然也听说了,她对曹广弼成亲早有心理准备,但骤然听闻还是心头绞痛,眼泪止不住如流而下。

她的丫鬟翠儿一听说便指着孔壁骂道:“负心人!负心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

温调羽舍不得曹广弼挨骂,喝住她道:“你不要…不要胡说,我…这都是我的意思。当初是我将他拒之门外,让他另择良家女子成亲的…”

翠儿顿足道:“小姐你是这么说,但…但我知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唉,你当初为什么要那么说呢?他们男人心不细,话不直说他们听不懂的!”

温调羽摇头道:“不,我口里那么说,心里也是那么想的。”

翠儿道:“若真是这么想,你干嘛还哭成这样?”

“我…”温调羽呜咽道:“我这是高兴,替他高兴…高兴得流泪…翠儿你别说了,别说了…”

翠儿见她这样也哭了:“小姐,你别哭了。其实我想想,觉得二将军也许还很惦记着你呢。”

温调羽转过头去道:“你胡说什么!”

翠儿道:“真的!你想想,那个刘家女子年纪也不小了,长的怎么样不知道,但满城人都哄传她许过三次婚,没过门就克死了三个丈夫——那能是什么好女子来着?二将军这样,多半还是惦记着你,又以为你定不肯嫁他,所以胡乱娶一个。小姐,不如我这便到孔壁书社去,将你的心意一一与他说知,事情兴许还能挽回!”

她说着就要出门,温调羽赶紧喝住她道:“站住!不许去!”

翠儿道:“小姐…”

温调羽道:“这事连大宋皇帝都惊动了,又是种少保做的媒人,还哪里能挽回!”

翠儿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温调羽道:“便是能挽回,我也不许你去。”

翠儿道:“小姐,你莫再任性了。这一次…这一次我无论如何要去和二将军说清楚,你回头再怪我吧!”

温调羽抓起桌上剪刀横在喉头道:“你敢去,我就死在你面前!”

翠儿慌忙把止住脚步,自知扭不过温调羽,坐倒在地上哭道:“小姐,你…你这又何苦!”

她们两人哭哭啼啼,却不防都被隔壁周小昌听在耳中。原来周小昌对她两人的来历早有怀疑,只是不敢问,这日听了曹刘要联姻的消息,心头一动,便赶到隔壁来偷听,这时听完了心道:“原来这女人真是二将军在外面的女人!”便悄悄来见林翼,说知如此如此。

林翼心道:“那刘锜的姐姐固然配不起二将军,这个风尘女子更是不用提!就算二将军有意于她,也不能娶她作正室!只要将来完了婚,纳她为偏房就是。至于二将军到时宠爱谁,那是他自己的事,我们便不用理会了。不过这个女子却得妥为保护才是。”便吩咐周小昌不得将消息泄漏出去。

周小昌问:“二将军也不说么?”

林翼道:“二将军若知道她在这里,只怕会乱了心神。现在是什么时候!有多少大事等着他决断呢,怎么能出这等风流岔子?反正都瞒了这么久了,怕什么再瞒下去?再说,这女人是我阿大托来的,当初我阿大已经答应了她不将她的消息告诉二将军,我们现在这样做,也算是信守承诺。不过自今日起,这女子可得好生看护,万万出不得差错!”

周小昌道了声是,转身离去。

这段时间忠武军在北边连吃败仗,林翼苦于在汴梁脱身不得,无法前去帮种彦崧参谋军机,已经烦得不得了,汴梁这边的事情也是千头万绪,单是刘锜、虞琪等人东行之事就搞得他头都大了——以他现在的见识,自然看得出种师道忽然介绍这头婚事绝不是无的放矢,内里必有所图。所以温调羽虽然身份特殊,但在国事面前还是得往后靠,安排妥当之后便丢下不理了。

刘锜的求亲使团一路东行,都有大宋的官员沿途接待,倒也不用林翼操心。直到进入清阳港,王师中亲自来接,听说是要往津门说亲,说的又是二将军曹广弼的婚事,心道:“大宋和汉部之间是越走越近,这事于我却不知是好是坏!”

登州的事业越做越大,在地方上早已瞒不住了。临近的地方官员如张叔夜等早有奏表报上去,说汉部在登州莱州图谋不轨,但到了京城却都被宰相们压了下去,所以赵桓虽然还不太知道山东半岛的事情,但王师中心里终究有些发虚——只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万一有朝一日大宋和汉部摊牌,他也唯有变节投奔汉部了。

刘锜对其中详情却不深知,但他一过胶水便觉得这里的治安比胶水以西大大不同,再见来护送的民兵个个身手矫健,举止列队都有法度,心道:“这等兵马,比我们西兵也不遑多让了!不意王师中竟有这等奇才!”

刘锜倾心于军伍,那边虞琪和胡寅却关注民政。他们在登州境内逗留了不过两三日,但这里的社会秩序却让才从汴梁危城赶来的他们有天渊云泥之感。这时山东半岛的人口已经超过一百万,昔日较为荒凉的边地如今已是处处墟烟。

虞琪心道:“怪不得汴梁将乱时有这么多人往这边涌,原来这边已变得如此太平繁庶!”其实这时山东半岛穷人还是很多的,但流入这里的无产者先来的能到商人经营的田地里干活,后来的或农村开挖水利,或在边界筑堤建城,或在淮子口、清阳港打工,基本上都能靠自己的双手过活,比起惶惶不可终日的其它州县,这里算是一片乐园了——至少吃饱饭没有问题!

胡寅则想:“这里是天子管不到的地方,为何反见太平?”眼见在清阳港往来办事的官吏行事与汴梁官吏大大不同,心中很不是滋味,当他登上海舟时,隔着海船感受海浪汹涌澎湃的力量,忽然感到汴梁是如此脆弱:“爹爹来信道:山东有非凡气象,而民心亦不可测。说的分明就是眼前之事!爹爹没来过登州,他为什么知道这些的?是谁告诉他的么?”

胡寅正在出神,站在自己身边的弟弟胡宏忽然道:“大哥,我有个预感,我可能不会回去了。”

胡寅呆了呆,问道:“你说什么?”

胡宏道:“昨日你们去见王师中时我已去了一趟蓬莱学舍,我一进去就被吸引住了:那么多的书,那么多的读书人!啊!我不知道怎么说啊!在这乱世居然还有这等让人沉醉于学问的地方——要不是听说管宁学舍那边更好,我几乎就不想跟你上船了。”

胡寅道:“你真是少年心性!说什么不回去!津门再好,也是海外之邦,岂是久留之地?”

胡宏道:“反正我这次来爹爹也没阻止,他老人家还让我好好在津门看看,所以等办完了事情,你该干公务就干你的公务去,我留在津门,我要好好看看那边的学问到底去到什么地步,能让爹爹如此挂心。”

第二一四章 说亲事(上)

华元一六七七年秋天,就在赵桓因军事失利而再次派遣使者北上求和之时,金人已经在准备着第二次侵宋。这次仍分东、西两路,由宗望、宗翰率领了分道进攻。而这时才刚刚进入津门的刘锜还没有收到消息。

完颜虎早从杨应麒那里听说大宋要派人来说曹广弼的婚事,她为人并不糊涂,也不是完全没有政治头脑,闻讯先问杨应麒:“这事若是成了,对汉部不会有坏处吧?”

杨应麒道:“二哥不是一个女人就能拴住的人。他这次派石康回来帮我,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他人在大宋,但仍然是在为汉部办事。只要他心中这样想,那无论在哪里都是汉部的二将军。这次的婚事,做媒的是种师道,女方是大宋名将遗女,二哥若娶了她,长远来说对他和对汉部应该都是有好处的。只是这事却不能像四哥那样大肆操办,我们只能完全把它当一场私事来办,私事私了,并非宋、汉联姻,要不然刺激了宗望、宗翰,大哥那边只怕会有些为难。”

完颜虎道:“宗望他不会因这件事情就害了你大哥吧?”

杨应麒道:“不会,宗望害不害大哥,不是依情绪上的喜怒,而是看金军和我们汉部的力量对比,以及看我们在行动上是不是还把大哥的生死放在心上。这次他们侵宋时我们汉部官方并没有拖他们的后腿,虽然在沧州、登州这边有些小动作,但也未曾和他们直接产生冲突,所以眼前这关系应该还维持得下去。至于曹、刘如果联姻,宗望听说了不免会产生疑虑,但也不至于就此动手。嗯,要是赵桓想把女儿嫁给允文允武,或者要招雅琪做媳妇,那事情可就大了。”

完颜虎啐了一声道:“让我把女儿嫁给那种软蛋的儿子?我哪里舍得!”又道:“这些国事上考虑,你多掂量,既然你说行得,那我就不担心了,我操心家事就好。这媳妇的人品模样,我还是得仔细看看,若是我觉得配不得二弟,不管这事对汉部多有利我都不许!咱们汉部又不是没刀马没钱粮没力量,就算是要人家的城池,甚至是要人家的天下,发兵打下来就是,何必靠联姻来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