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南洋商路,那是万万不能放开的。”欧阳济说。香料贸易虽然是陈奉山在主持,但欧阳济也有份,所以对这桩垄断权也不肯放开:“但别的事情,却可以考虑放一放。”

欧阳适便问哪些可以放,欧阳济道:“一个月前,塘沽不是刚派下二十几个人来接手流求的几个县港的庶政吗?我看就把这一块放给他们吧。”

自杨应麒南巡、陈正汇北上以后,中央政府对流求的控制一直在加强,但真定之败以后,欧阳适在流求的势力又再次抬头,如今流求官员虽仍然都由中央任命,但上任前若不得欧阳适首肯,到了流求势必寸步难行,一有差池祸患立至。这次中央政府征调了流求南北两港七县二十三名官员北上进入中枢,又下放了相同数量的官员补了这些缺,在同一时间内进行这么大的调动,而且调动之前也没跟欧阳适打声招呼,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欧阳适对那件事情十分不满,只允许六县官员十四名北上,发下了十四个缺,其他九名官员——尤其是南北两港政务官的缺却都还被欧阳适以种种理由掐住不放。

这时欧阳济提出这个来,欧阳适不悦道:“若把这些都放了,流求还是我们的吗?没有了流求,东海还能控制吗?控制不了东海,南洋的商道有等于无!之前塘沽战事紧时,老七要回日本的维和队伍,说要调去戍守塘沽,为了顾全大局,我便答应了。结果他换了将帅以后也不见将队伍往塘沽调,什么戍守塘沽分明是个借口,但我也忍了。现在连流求也…叫我怎么忍!”

欧阳济道:“但现在折杨这般作为,分明是要收权。若我们半步也不退让,恐怕…”

陈奉山也道:“如今他们势大,我们扭不过。不如便放一放吧。反正水师还在贤婿手里,若真有什么事情,船队一开入港口,换个官员还不是贤婿一句话?”

欧阳适无奈,哼道:“好吧!给他们!”

陈奉山又道:“还有,建都那件事情…有些麻烦。”

欧阳适皱眉道:“麻烦?什么麻烦?”

陈奉山道:“那个陈楚不识好歹!广湖北上寻了他几回,他竟不给个实讯,拖拖拉拉。”

欧阳适道:“我不是已经给了他书信么?”

“是。”陈奉山道:“但他拿到了贤婿的书信后,仍旧推诿。”

欧阳适怒道:“这个小子,当他自己是什么!给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了?便是他老爹,当年在我这里也只是个奴才!”

欧阳适在东海威权一日重似一日,陈奉山虽是他岳父,欧阳济虽是他叔父,见他发怒却也有些害怕,都道:“是,这小子不识好歹!”

陈奉山又道:“但如今这建都的事落在他手上…”

欧阳适哼了一声道:“什么他手上?他也就是一只小棋子。建都这么大的事情,其实大权还是在老七手中!”

陈奉山道:“这么说来,是杨七和我们为难了?”

欧阳适道:“那自然!哼,其实这件大事,油水虽然都在总承办那里,但若真要拿到手,还是得争得那总监一职。”

欧阳济惊道:“总监?这…这可不是我们所能担当的。除非…”

陈奉山道:“除非什么?”

欧阳济向欧阳适看去,陈奉山也随即将目光转向欧阳适,欧阳适冷笑道:“看什么?哼!这总监一职,老大既然还没下命令来,若我亲口去要,他怕不能不给。”

陈奉山大喜道:“若是贤婿得了总监一职,那…那事情就好办了!”

欧阳济也道:“若四将军执掌此事,那我们就有机会进入中枢了!”

陈奉山问道:“贤婿,你可有此意?”

欧阳适沉吟道:“前些时候六奴儿来信,却是他在北行之前写给我的,详细告知我北边之事。如今我也想再次北上,进入中枢,只是没个由头。若是得了这总监之职,我随时要上去,便都名正言顺。只是…只是要办成这件大事,中枢也得有人呼应才行。”

陈奉山道:“中枢?我们在中枢的人多了去了。”

欧阳适也知道陈奉山这几年他大把花钱,收买了的官吏数以百计,这时却摇头道:“你收买的那些人,大多份量不够。可以行走办事,但要在大哥面前说的上话…”

陈奉山道:“韩昉也不够么?他最近频频向我们示好啊。”

欧阳适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喜道:“若是他,自然有这个资格。”

欧阳济道:“只是对这个韩昉,我却有些不放心,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和他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实在扯不到一块去!”

欧阳适闻言哈哈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他能攀上我,却是卢彦伦牵的线。我看这人心肝不小,或许他想成为文臣之首也未可知。只是他真要这么做,没有我和老六的支持,却是不行!”

第二九六章 东海的不满(下)

这次汉廷重构中央、地方,上层官员与将领流动甚大,虞琪由河东移镇陕西,邓肃升领河东,李彦仙升调秦凤,这是地方上的变动。文武全才的郭浩带领一班陕西文武进入中央军事系统,这是西系对中央的输血。

在这次大调动中进入燕京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折允武。于阿骨打即皇帝位那年出生的折允武,如今已经虚岁十八了。和他父辈几个叔叔相比,折允武这一代实在显得非常晚熟,当年杨开远在死谷与折彦冲相遇,也差不多是这个年龄,萧铁奴谋算折彦冲时,年纪比折允武还要小一点。但在折彦冲的记忆里,当时的萧铁奴已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对手,他完全没考虑到对方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可是再看看他的大儿子,折彦冲忍不住感到一阵失望。

“如果把他抛到死谷里去,如果把他抛到沙漠里去,抛到狼群里去…”想到这里折彦冲摇了摇头,他觉得折允武若是到了那个环境多半只有死路一条。

“让他下军队去训练吧。”折彦冲说。他已从一些多口的人那里知道了萧铁奴是如何对待萧骏的,觉得老六的做法很有道理,所以便决定将折允武调到最基层的军队去,希望他能学到一点东西。

折允武一开始听了父亲的话,实在有些担心,萧骏的处境他也听说过一些,卧马棚,吃粗粮——这哪里是他这样一个贵族子弟想像过的?不过他下去以后才知道事情没那么严重,对他来说甚至是一件很庆幸的事情。

要知道,燕京这个大军营毕竟不是萧字旗,折允武也不是萧骏。折允武顶头的郎将是从陕西新调入中央的将领任得敬,折彦冲对这个年轻的郎将颇为器重,又想他是新来的人,和中央关系不深,便将儿子扔到他旗下去历练。谁知道任得敬外貌忠厚,内里精明,只两个转折便从卢彦伦处知道了折允武的身份,这一下可把他吓着了,他思前想后,决定不动声色,暗中照料。虽然在出操作息的纪律上他不敢放水,但折允武来了以后,全军吃的、穿的、用的,却都是严格按照汉军最足量的标准来提供,他看得死紧,不许出现半分的克扣。

此外,任得敬又在折允武入营之前,悄悄更调了太子爷所在十人队的成员。

任得敬一开始倒也是出于好心,他是怕有人要谋害太子,所以挑选的都是身家清白、略略识字的将士,但偏偏有两个消息灵通的厉害人物,听到消息后赶紧把自己的子弟送了过来。

第一个是卢彦伦,任得敬在这件事情上欠了他人情,第二个是刘萼,他是和西系大将曲端关系甚深的重臣,任得敬入京途中曾得他招呼,入京后又蒙他多方帮忙安顿落脚,也是有交往的,所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默许了。他让卢彦伦的儿子卢玑做正队长,让刘萼的儿子刘仲询做副队长,有了这两高干子弟在,折允武所在这个十人队就变了颜色。

折彦冲高居九天之上,哪里能审查到这些细处?而由于这些事情都是在折允武入营之前就已经变易妥当,所以这个少年也毫无察觉,只是觉得进入军营后事事顺心,同袍们都十分照顾自己而已。

尤其是两个正副队长,更是军队里难得一见的人物。卢彦伦和刘萼都是北国士人,他们的儿子既得北国水土之养育,身材高大英伟,又有家学传授,言语典雅不俗,和别的军人大不相同。两人虽然都瞒了自己的家世背景,但学问修养却瞒不住。折允武从小得名师教养,学识自然也不差,一两句话之间,便觉得九个同袍里以这两个人最为相投。三人因此整日厮混一处,折允武性情漫浪,最喜新奇玩意儿。军中虽然纪律森严,但卢玑神通广大,往往总能弄到一些新鲜事物来满足折允武的胃口,久而久之,折允武便喜欢上了这里,觉得自己又舒适,又自由,当初的顾虑全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原来军中也不难受嘛。”虽然要按时作息,按律出操,但折允武底子本来就好,这个对他也不是什么难受的事情。而尤其让他满意的是,这里不像家里那样,干什么都有十几个人盯着。“早知道这样,我就该早点来!”

折允武这次“下放”是一次秘密的事情,虽然卢彦伦等少数几个高层知道,折允武顶头的郎将任得敬知道,但郎将以下的都尉、校尉就都不知。折允武所在的十人小队里,没有特殊背景的另外几个士卒虽然不知道,但也被卢玑、刘仲询镇住,凡事都跟着卢、刘二人转,只剩下最后一个乡下出身叫张端的,对折允武的事情毫无头绪,又不肯凑卢刘等人的趣,卢刘等人嫌他碍事,都有心弄走他,只是一时没个由头。

这日六月正中,天气炎热,折允武所在的队伍外出作实战训练回来,卢玑让人堵住帐门,对张端道:“我们要说话,你出去一会。”

张端自往他的席子上一躺,说道:“你自说你的话,我不听就是。”

卢玑道:“既要你出去,自有我的道理!我是队长,你敢抗命么?”

张端无奈,恹恹出去了。卢玑又道:“守住门口,有人进来便高声报告。”

张端出去后,折允武忙问:“怎么,有什么好东西么?”

卢玑哈哈一笑,摸出一个袋子来,触手冰凉,将袋子掀开,却是一盒糕饼样的东西,上面还冒着烟,不认识的就说:“大热天还吃这等热腾腾的东西?咦,怎么有一股寒气?”卢玑鄙夷地看了那人一眼,一声冷笑。

折允武却大喜道:“雪糕?这玩意儿在眼下可难得。乖乖,队长你哪里弄来的?”

卢玑笑道:“别多说了,都融得差不多了,咱们分了吧。”

就分与众人吃了,分给折允武这份自然最大,一份当得三份。折允武吃了两口,过意不去,让一个吃过的同袍把张端替代进来。卢玑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也不敢反对。

张端进来后,折允武便要分一半请他,说道:“天气热,吃点雪糕,消消暑气。”

张端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卢玑冷笑道:“乡下人没见识,阿武你理他作甚!”

折允武忙道:“一场同袍,别这样说。”又对张端道:“这是雪糕。”

“雪糕?”张端道:“我倒也听说过,不过好像塘沽才有这等稀奇东西。这里是军营,怎么会有?”

折允武笑道:“这是多亏了卢队长,我们才有这口福。别说了,快吃!都融了一大半了。”

张端看了看道:“听说这东西很贵的,这么一小块,够换一斗米。”

卢玑哈哈笑道:“一斗米?一斗米你换得来,我跟你换去。我跟你说,在燕京这里,便是十斗米也换不到!”

张端低了头,忽又抬起头来道:“我不吃了,你们吃吧。”说着转身要走。

折允武忙扯住他道:“你怎么就走了呢?太不给面子了。”

“不干面子的事。”张端道:“我实是吃不起。”

折允武道:“是队长请客,什么吃得起吃不起的。”

张端看了卢玑一眼,说道:“那我更受不起了。佘兄,我不像你们,我只是个乡下人,饿过肚子。当初饥荒时节,十斗米便够我们一家挨过一个冬天。这么一小口就要吃掉十斗米…我吃不下,不敢造这个口孽。”

卢玑闻言怒道:“你不吃便不吃,何必说风凉话?”

张端道:“我没说风凉话。”

卢玑冷笑道:“你还说没有?那你又说什么口孽,分明是说我…”看了折允武一眼,道:“分明是在骂我们造口孽!”

几个同队的士兵只分到一点,眼见张端不肯吃任那份雪糕融了,都为这被暴殄的天物不忿,纷纷指责他。

张端本来是一直退让隐忍,被众人说得急了,发性道:“你们…你们…你们这群花花公子!我便是说你们造口孽,那又有什么不对的!”

卢玑冷笑道:“好啊!你终于承认了!还骂我们是花花公子…”

“难道你们不是吗?”张端怒冲冲道:“十斗米,十斗米啊!我们一个月的军俸,才有多少?一年的军俸,才有多少?是,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不指望这点军俸吃饭,可是…可是我指望!你们有钱,可是我穷。你们没挨过饿,我挨过!我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就都是挨饿饿死了!当初要是有十斗米…要是有十斗米,他们兴许便能活下来了。”

卢玑和刘仲询还在冷笑,折允武想起杨应麒的教诲却有些黯然了,张端这一爆发便不可收拾:“我不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来军营的,你们大概是来玩的,可我不是!我需要这军俸——尽管它对你们来说很少,你们不放在眼里,但在乡下,却足够买我一个人忙活两年才能到手的口粮!有了这军俸,加上我父母兄长的耕作,我们便能不拿国家的赈济。当年我们快饿死了的时候,是汉军给我们带来了口粮,还有免税令!所以我感激这支军队,我信它,我来了这里,已准备把命交给皇上,交给国家,随时准备死在战场上——这些,是入伍以后老队长的教训,我都记得!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来你们这样一批人,你们根本就不需要这军俸,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吃掉米?你们根本就不准备上战场拼命,可为什么你们却能做队长、副队长?你们…你们根本就都不像军人!你们…你们其实就是一群蛀虫!”

第二九七章 太子的良心(上)

张端的话听得折允武汗水涔涔,卢玑等却恼羞成怒,就想打人,忽然门外负责把风的跑进来叫道:“不好!好像有谁来偱营了!”

卢玑等都慌了,这时汉军纪律甚严,就算他是卢彦伦的儿子,被偱营的发现犯了纪律一样要受重罚,这一点谁也没情面可讲。众人赶紧收拾东西,以备推诿。

但偱营的竟然没进来。张端本是个有些木讷的人,骂了这一通以后也觉得这种作风不像自己,再说他又不相信这一顿骂能骂醒这些富家子弟,自己也觉得无聊,便躲到一个角落去,摸出一些皱皱巴巴的纸张来读。

汉军军营亦开设有文化课程,张端是入伍以后才开始学认字的,他学习极为刻苦,但起步毕竟太晚,文史通识固然懂的不多,诗词歌赋和卢玑、刘仲询等一比更是蹩脚,所以常常被卢刘等人耻笑,但他也不气馁,没事时便继续读他的书认他的字。

折允武被张端一阵痛骂后大感尴尬,心想:“以前总听七叔说民间如何如何疾苦,只要为政者多宽容一二分,对下面的生民来说就是救苦救难甚至活人性命了,当时听听而已,并不往心里去。现在想想,他们真苦得很。”要过去和张端道歉,却终究不好意思。

到第二日,上面忽然来了一个长官,将张端传召了去,不久张端回来,便收拾东西要走。折允武看见,忙问怎么回事。

张端冷笑道:“怎么回事?你们果然手眼通天,上面说我昨天犯了纪律,要调我去做火夫!”

折允武惊道:“犯了纪律,你犯了什么纪律?”

张端怒道:“少在这里假惺惺!他们…他们竟然说我私下带雪糕进军营…这!哼!不提了!”说完就怒气冲冲走了。

折允武呆了半晌,刚好见卢玑进来,问道:“张端被人诬赖带雪糕进来了。是你做的么?”

卢玑笑道:“他实在碍事,我设了个小计谋…”

折允武正色道:“那怎么可以!我们玩玩没关系,但如何能将过错推到别人头上去?走,跟我去见都尉,把事情说清楚。”

卢玑吓了一跳道:“阿武,你疯了么?这事情如何能说?”

折允武道:“这事若是不弄明白,传了出去,整个军纪都要被败坏掉。这是原则,不能动的!”

卢玑叫道:“阿武,你可千万不能乱来!私带违禁物品入营,查实了,最多不过驱逐出营。但要是闹出一个诬陷同袍的罪名…就算不杀头,我们的名声可就都臭了!再别想在军中、朝廷上混!”

折允武道:“名声臭?既然知道名声会臭,你为何要做这等事情?好,你不去说,我去!”

卢玑急了:“阿武,你…不能去啊!这…事情若闹大,你当然不会有事,但我们就难说了!”

折允武一呆道:“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当然不会有事?”

“这是当然的了!”卢玑脱口道:“你是太子爷啊…啊!”忽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折允武看了他半晌,忽然叹道:“原来如此,你早就知道了。”

卢玑道:“这…这…我…”

折允武嘿了一声道:“这么想来,你这段时间对我这么好,也是有所用心的了。”

卢玑忙道:“这…我…不是的,我是…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才知道的。”

折允武道:“好吧,且不管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就相信你是真心和我做朋友的,但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要闹清楚。张端是个清白的人,我不想让他无辜烙上一个污名。”见卢玑还在磨蹭,喝道:“你到底去不去?”

卢玑道:“阿…太…武哥,你饶了我吧。”

折允武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你不去…我去!反正整件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会全揽了下来,你们放心好了。”说完便出门去寻都尉。

卢玑还愣在那里,便见刘仲询进来道:“出什么事情了?阿武去的那么急?”

卢玑见到刘仲询苦笑道:“这回祸事了。他…他全知道了?”

“全知道?知道什么?”

“就是知道我们已晓得他身份的事情。”

刘仲询惊道:“你…你跟他说的?”

卢玑顿足道:“我也是一时情急,才说漏嘴的。”跟着将方才的事情说了。

刘仲询骇然道:“这回可大祸了!听说他是皇帝陛下调下来历练的,现在没见立功,先出了一桩丑闻。若是皇帝陛下一怒…谁知道会怎么样啊!太子当然不会有什么事情,最后背黑锅的肯定是我们!”

卢玑道:“那怎么办?”

刘仲询道:“我爹没你爹官大,再说他不在这里,管不到这边的事情。你得赶紧去找你爹,让他想想办法!若要钱时,可来和我说。”

卢玑之父卢彦伦眼下在枢密院系统中料理的是后勤事务,极有实权,所以卢玑才能在军中如鱼得水。这时听了刘仲询的话,赶紧出门去寻卢彦伦。

卢彦伦为了讨好折允武,在军中暗中安排了一条信息通道以便和儿子互通消息,随时照应,所以卢玑要找卢彦伦并不麻烦。

卢彦伦听完儿子的叙述,怒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你侍奉太子爷,本来是想给你铺路,谁知你却闹成这般田地!”

卢玑被卢彦伦骂得抬不起头来,只是嗫嚅着:“我本来也不想的…”

卢彦伦怒道:“本来也不想?你到太子爷身边,只需认真侍奉便是了,何必弄出这许多事情来?”哼了一声道:“罢了!这件事情,可得赶紧办好才是,万万不能捅到皇上那里去。若让陛下知道,太子爷和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卢玑道:“那…那现在怎么办啊?”

卢彦伦道:“这件事情,我要压住应该还可以,怕只怕太子爷年轻不懂事,硬是要将这件事情捅破,那就难办了。我权力再大,可拦不住他!”

就在这时,有个信使匆匆交给了卢彦伦一份公文,卢彦伦看了加密的印泥,打开一看,不由大惊,卢玑看见问:“爹爹,出什么事情了?”

卢彦伦脸色一沉,说道:“这件事情,不能和你说。总之你赶紧回营听命。太子爷那边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谁问都要提起,我自有主意!”

卢玑答应着出去了,他出去后,卢彦伦再次打开那份加密的公文,喃喃道:“这可怎么办?六将军,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第二九七章 太子的良心(下)

折允武激于正义,来寻都尉,说知此事,那都尉大怒,汉军军律严明,对这等事情最是忌讳,赶紧来报知任得敬。任得敬听说吓了一跳,问那都尉:“这件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那都尉道:“就卑职一人知道。卑职听那佘武的话后,便来向将军禀告。”

任得敬脸上不动声色,点头道:“这件事情,我却早收到些风声了,只是所知却与你不同。这个佘武,其实也是被人利用,实际情况并不完全如此。”

那都尉奇道:“莫非其中还有隐情?”

任得敬道:“这件事情并不简单,这几个小子,不过是被牵连到罢了。这件事情,你假装不知,我来处理便是。你且传那佘武来见我。”又叮嘱道:“此事不许再提起,以免乱了军心。”

任得敬在本军威望甚重,那都尉不敢多言,答应去了。不久折允武传到,任得敬一时却不见他,让他在自己的营房中等待,好茶好水留着——原来任得敬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不敢就见折允武,却又怕折允武到处说开了,所以先将他留住。折允武几次问侍卫郎将何在,侍卫总说任将军有紧急公务,待会就来。折允武没得到允许又不能回去,只好在营房内空等。

那边任得敬却先来见卢彦伦,一见面,卢彦伦便冷笑道:“你干的好事!让你服侍好太子爷,如今却闹出事情来了!”

任得敬心想:“太子爷是何等身份,想来他不至于说谎。若依太子爷所言,这件事情却都是你儿子闹出来的,如今你反来倒打我一耙!”但他心机甚深,只是道:“原来卢大人知道了。下官正为此事而来。”

卢彦伦问:“太子去找你了?”

任得敬道:“我还没敢见他,他是先到都尉那里去告发,都尉来转告我,我已将都尉镇住,又安抚了他在我大帐中等着,现在事情还没传出去。”

卢彦伦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

任得敬问:“卢大人,这件事情,你看却当如何?”

卢彦伦道:“还能如何!当然要压下。眼前就有一件大事要发生,若是捅破了,只怕会动摇国本!”

任得敬骇然道:“动摇国本?有这等严重?这…却不知是什么大事?大人能否告知末将?”

卢彦伦心道:“如今六将军在漠北出事,若皇上决定亲征,势必由太子监国。若是此事给皇上知道,对太子失去了信任,那祸患可就大了。”但这等事情,却不能与任得敬说,只是哼了一声道:“那件大事,你迟早会知道,现在却不能乱说!太子那边,你也不用去见了,带了来,我亲自安抚。”

任得敬心道:“若是这样将太子交到你手里,那我这趟便白忙活了!”便说道:“我离开前曾吩咐了,除了我亲自去,否则谁也不准见太子爷,更不准带太子爷走。这趟却还是得我亲自去。”

卢彦伦看了他一眼,便知他的意思,知道不给他些甜头不行,这段时间任得敬对他也算尽礼,给卢彦伦的印象不坏,卢彦伦也需要军中有这样一个懂事的将领跑腿,想了想道:“即将发生的大事,我不能透露半点,否则就是我也得砍头。不过任将军是有才能的人,在这件大事上,我会尽我所能做些安排,若是顺利,或能让任将军再觐天颜。”

任得敬大喜,跪下道:“若是如此,那卢大人便是任得敬的再生父母了!”

卢彦伦微笑道:“好说,好说。”又嘱咐了任得敬一番道:“你安抚了太子爷后,想个办法,把这个小队调出来,打入后勤去。我自然有办法在编制上将之化为乌有!”

任得敬道:“那个小队存废无关紧要,但太子爷可怎么办?皇上总会问起吧?”

卢彦伦道:“放心,过不了多久,我估计塘沽就会派人来接太子爷。”

任得敬听得心惊:“塘沽派人来,看来真发生大事了!”却不敢多问,回到自己营房中,折允武早等得脖子也直了,见到他来,双方行了军礼。任得敬仍假装不知道他的身份,说道:“我才去办件紧要事,却让你久等了。”

这句话其实还是露出了个小小的破绽,军营中高出几阶的长官要一个小兵等待,哪里需要什么理由?但折允武却没留心到,只是站直了等任得敬问话。

任得敬虽然已从都尉那里得到了消息,但做戏做全套,便问起整件事情来,折允武和盘托出,只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任得敬问:“那个卢玑,为什么要这么巴结你?”问了这句话后颇为担心,怕折允武连这个也说了。

折允武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父亲在外边是个颇有权势的人,大概是卢玑的家人想讨好我父亲,所以送了他来。”

任得敬冷笑道:“权势!权势!军中讲的是纪律,是忠诚!什么权势!”

折允武心中热情激荡,大声道:“将军说的是!”

任得敬道:“这件事情若真像你说的这样,影响会很坏!我会禀告上官,慎重处理。但此事在上头有决定之前,不得再向旁人提起。这是军律,明白么?”

折允武应道:“明白了。”

任得敬这才缓和下来,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虽然是个小兵,但我看你娇生惯养,家里多半来头不小。只是男儿在军中,自当以军纪为重!不能依赖着家里的势头,明白没?”

折允武挺直了身子道:“谢将军教诲。”

任得敬道:“那你就去吧。记得,不论你将来去到哪里,都别忘了这段日子和同袍的相处,别忘了这段日子的历练!”

折允武应道:“刻骨铭心,一生难忘!”

任得敬心中大喜,但脸上却一点也没表露出来,只是挥手道:“出去吧。”

折允武出得营房,心想:“虽然出了卢玑那件事情,但幸而军中还有任将军这样的人在,我大汉铁军的军纪才得以不乱!”

外边早候着一个军士,见到折允武道:“你是佘武么?”

折允武应是,那军士道:“卢大人有令,传你去见他。”便带领折允武朝卢彦伦所在的营房而来。

第二九八章 萧帅的大意(上)

折允武和卢彦伦双方却都是认得的,两人见面后,折允武行了军礼,卢彦伦命左右都出去,这才噗的跪下道:“太子爷,微臣该死,请太子爷责罚!”

折允武吃了一惊道:“卢大人,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卢彦伦道:“太子爷若不见谅,微臣不敢起来。”

折允武忙道:“你先起来说说什么事情!”

卢彦伦垂泪道:“自陛下命微臣安排太子爷下军队历练的事情后,可将微臣难为死了。微臣既要体念陛下的心意,给太子爷有个历练的机会,又怕太子爷在军中没有照应,出了个什么事情。而陛下又叮嘱,不得将此事告知下面的将官,微臣左思右想,无奈之下,只好安排了犬子进军,就近照顾太子爷的起居——微臣本以为这么做这一来无损陛下的美意,二来也可以保证太子爷的安全,谁知道犬子不肖,到头来竟闹出这等事情来,这岂不都是微臣的过错?”

折允武道:“原来如此,那卢玑就是你的儿子了?”

“是。”卢彦伦道:“微臣本来也没告诉他太子爷的身份,只是让他就近照顾,若出了什么大事赶紧回报。没想到一来二往,竟然这不肖子猜出了太子爷的身份。如今又闹出这等事情来,这…这岂非陷微臣于欺君之罪么?”

折允武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卢大人,这件事情也不怪你,也不怪卢玑。这种事情,我从小见得多了,我知道,事情只要和我扯上了都难办。你起来吧,我不怪你。”

卢彦伦大喜,这才爬了起来。折允武又道:“只是张端那件事情…”

卢彦伦道:“太子爷,这件事情,我已听说。知道之后,不禁感叹太子爷不但心存仁念,而且正直无双。不过,事有经、权之分,太子爷所为,本是堂堂正正。若是平时,这件事情大可秉公处理,只是眼下有件大事要发生,若鲁莽行事…微臣等受处罚都是小事,但因此而坏了国事,却是大大不妥。”

折允武惊道:“什么大事?”

卢彦伦道:“这…不是微臣敢瞒太子,只是此事乃是绝密,眼下只有陛下、三将军、七将军以及微臣等少数几个臣工将领知道。微臣不敢擅自告诉太子,若太子执意要知道…”说着目视折允武,作询问之意。

折允武好奇心大起,但想想军律以及杨应麒的教诲,终于忍住道:“罢了。我不问便是。”

卢彦伦道:“太子爷英明!”又道:“此事微臣虽然不敢说,但微臣料想,不数日间,要么是陛下有召,要么是塘沽来人,到时候太子自然会知晓。”

折允武微微皱眉道:“这么说来,倒也真是件大事了。”又问:“那么张端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卢彦伦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折允武有些过意不去道:“这…不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