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杨应麒道:“希望只是勿药微恙。”

赵橘儿见他们二人如此慌乱,便知这病多半来势不小,也跟着急道:“这可怎么好!”

林舆道:“管它怎么好!总之得赶紧回去!”

杨应麒叫道:“是啊!”

赵橘儿对杨应麒道:“回去自然要回去,只是我担心你这会不方便去塘沽。你别忘了,现在大伯正在南征前线,我爹爹、兄长又在塘沽,你又是这等身份,若是这个时候去塘沽,恐怕…”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杨应麒却早听得呆了。

林舆看看杨应麒,又看看赵橘儿,再看看杨应麒,怒道:“你不去,我自己去!”拂袖便走。

杨应麒叫道:“舆儿!你等等!”林舆却已转出了门口。

第三四六章 南行(下)

林舆要走海上道路,却又担心风浪无信,便转乘快马,从路上迂回赶往塘沽,路上遇到了林翎派来催他回去的第三拨信使,猜到林翎的病情恐怕不轻,心中更急了,日夜兼程,冒风踏雪,竟得以在大年夜赶到了塘沽。

原来林翎上次回福建时已查出了病根,只是怕儿子担心没告诉他,她在塘沽本想静养,不料这段时间来公私事务交逼,却使病况恶化得更快了。林舆来到塘沽时她已经病的起不来了,见到儿子才松了一口气,命他近前,屏退了旁人后见儿子满脸泪水,伸手替他抹掉,强自微笑道:“哭什么!这几年你在他身边,生死存亡的事情还见得少么?有什么好哭的?”

林舆泣道:“别人家的性命,关我何事?我此刻只愿折了自己的寿添到娘…”

还没说完就给林翎捂住了嘴斥责道:“胡说什么!胡说什么!”

娘俩絮絮而语,说了好一会哀伤之话,林翎才道:“舆儿,这个冬天我怕是熬不过去了,有些事情一拖再拖,现在也拖不住了。生意上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只等你接手——不过,你肯么?”

林舆叫道:“我肯,我肯!”

“好,好。”林翎命他取来一个匣子,说道:“这匣子里,有我写下来的要紧账目、人名、秘事,是掌控这个家族的根本,以你的聪明才智,细加琢磨,二三年间便可通了。现在咱们家的生意,由几个大掌柜分别料理着,一来这些都是我历年精挑细选的人,信得过,二来你身份特殊,有他和你舅舅照拂,这些大掌柜也不敢欺你。三年之内,你也不必过多干涉他们,只需盯紧一些便可。等你把这生意弄明白了,再要怎么折腾都由你。”

林舆只是点头,林翎抚摸着他的头发道:“孩子,你的父母生下你时形势特殊,让你从小就没个正经名分,这些年你心中一定很苦…”林舆叫道:“不苦,一点也不,我乐着呢。”林翎微笑道:“是,是,你乐着呢,整天都笑嘻嘻的,让人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唉,其实但是看你如此早熟,我就知道我的儿子心里一定很苦闷…”林舆又叫道:“不苦闷!真的!”

林翎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说道:“当年我身体还好时,只是期盼着你能过得快活些,过得无忧无虑些,不过现在却很庆幸你比其他的年轻人都沉着。我的儿子虽然年轻,但每次我想到他夹在那么多英雄、奸雄、枭雄中间也能进退自如,我就很欣慰地告诉我自己:就算我走了,他也不会吃亏的。”

林舆大哭起来,叫道:“娘!你…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林翎抱着他的头,在他耳边说道:“不过这几年,你最好还是到流求去。除了那几笔和你爹有关的大生意外,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他和皇帝斗起法来肯定是天翻地覆,你虽然聪明,但在他们面前毕竟还是小孩子。加上还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夹在里面出明枪发暗箭,事情就会变得更不可测。”

林舆一惊:“娘,你…你说什么!你是说他要和大伯斗?”

“嗯。”林翎低声道:“本来,这么大一个国家,没矛盾是不可能的,有了矛盾就会有斗争。之前汉部能维持表面上的相安无事,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那时大伙儿的目标还算一致,你大伯又能维持一种超然的地位,调控手底下各派势力使之均衡,执其两端,取其中者,尽量把大家的力量往一处使去。但现在内外局势发生了变化,你大伯又动了私心自己入局下起棋来,观棋之人无输无赢,下棋之人争胜厌败,不管是什么人,任他再怎么英雄好汉,一旦入局便难有超然之立场与平衡之心态,大汉失去了一个高处坐观、调控两端的观棋人,再生纠纷便难以收拾,所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不就是今天的局面么?”

林舆道:“难道就没有办法化解这场纠纷么?”

林翎道:“有的,但不是你,不是我。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有可能办到。”

林舆道:“你是说爹爹?”

“不,是你大伯。”林翎道:“在大汉的内部事务上,你爹爹从一开始就在棋盘的一端,以他的立场只能争个输、赢或者和,而没法从一个观棋人的角度来解决棋盘上产生的矛盾。如果你大伯能及时从棋盘上抽身出来,仍然恢复到当初那种超然的地位,那大汉的矛盾就会变成他手下胡汉文武两派大臣之间的矛盾,而不是君相之间的矛盾。不过现在看来…唉——”

林舆闻言默然,林翎又道:“南征的事情是越来越扑簌迷离了,天下没几个看得清楚的,在我看来,如今整个棋局都已经摆好,只等时机一到他多半就要出手。就算他不出手,他的手下也会帮他出手!”

林舆道:“他的手下?”

“嗯。”林翎道:“他打造起来的那个系统太庞大了,庞大到几乎都有自己独立的意志了。”

林舆道:“你是说…他手下的人会背着他做什么事情?”

“说不上是背着他,不过有些事情,也许会在他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林翎道:“不过,有些事情他究竟知不知道,就连我也搞不清楚了。近年来他所做的事情,没有一件不符合这个系统的利益,我甚至觉得他那些貌似闲暇的举措其实仍在引导着这个系统。你要说他是无意的,那些明眼人恐怕都不会相信,你要说他是有意的…唉,我觉得以他的个性不会藏得这么深。所以现在的这些事情,有很多是连我也弄不明白了。”

林舆道:“娘你刚才说的闲暇之举,是指北游一事么?”

林翎说到这里似乎有些疲倦了,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休息。林舆受了母亲的启发,想起北游一路所经之地,所见之人,忽然全身一震,但因见林翎疲倦,就不敢开口,过了好久,林翎才睁开眼睛道:“接下来几年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也预料不到了,不过还是希望他能稳住局面吧,虽说战乱易发横财,但太过动乱,乱到了根本,这财便发不久。局势最好是内稳外乱,对我们生意人最为有利!若是让那些胡种盲流掌控了天下,到了没有秩序、全凭刀马说话的时候,那我们就全完了。所以就算只是为公,我们家族也得全力和他配合,哪怕是在这件大事上破掉过半身家也在所不惜!甚至就算是倾家荡产——只要保住了秩序,以我们人脉底子,要东山再起也并不困难!但公是公,私是私,孩子,我希望你别再进京了,真要帮他做什么,在塘沽也可以做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林舆道:“娘,你休息一下吧,别再费神了。”

林翎却摇头道:“孩子,你虽然聪明,不过毕竟还年轻,很多本应该想到的事情就没能想到。这些要紧的话,趁着现在我还清醒,能说多少,便说多少,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说着又凑到林舆耳边,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听得林舆惊心动魄。林翎说完这席话以后再也支持不住,昏昏睡去。

林翎这一日精神算是好的了,第二日第三日便难受起来,等到第四日才有所好转,挨到初九那天由儿子推到望海楼上,对着津门方向道:“当年我就是在这风浪中北上,当时只是想着要赚上一笔,回去后好向家族里其他叔伯、堂兄弟和族中父老交代,弹压他们对我的怀疑。没想到却会遇上这么大一个时代,创下这么大一个基业!”说到这里嘴角满是豪情,竟似又忘了自己是个女子。

林舆犹豫了好一会,才忍不住问道:“娘,你现在想他不?他没来看你,你怨他不?”

“怨?”林翎道:“有什么好怨的?我知道他不可能来的。当初我不想完全附属于他,就料到了会有今天。”伸手指了指南方说:“我死了之后,你派人将我的灵柩送到福建老家,和我哥哥葬在一起,记得要把他的碑文改过来,将我借了他这么多年的名字还给他…”这段话说到一半时她的手便软了下来,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弱,但嘴角却还在微笑:“我原本以为…会带着…带着这个名字…进棺材的…没想到…现在却能不怕人家说我了…孩子,有钱真好,是不?”

林舆有些听不清楚她的话了,俯下身来凑到她脸颊边,只听林翎最后呢喃道:“当初…如果…就好了…”眼睛一阖,就此长逝。林舆抱着母亲沉默许久,直到被几点海浪溅得回神才放声大哭。

在塘沽商界几个大佬以及林家老家人的扶持下,林舆含悲料理了母亲的丧事,因希望母亲能早日入土为安,便亲自护送灵柩南下。他这个决定遭到了家族高层的强烈反对,杨应麒派来潜伏在他身边暗中保护的武士首领也现身劝阻,但都没法让他改变主意。众人扭不过他,最后只好对外谎称林舆仍然留在塘沽,而由林家主管南方商路的大掌柜林安护送他南下。

这时汉宋正处战争状态,边境榷场都已关闭,就连港口也都警戒起来,虽然林家身份特殊,但护送灵柩的船队也不敢直接说前往福建,对官方的说法是要开往流求,要等到了流求再想办法潜入福建——林安告诉林舆:虽在战争期间,但流求与福建的商旅往来也没有完全断绝,私船冒禁出海者比比皆是,以林家的势力,只要灵柩能顺利到达流求,再要从流求进入福建并非难事。

具体事务方面,林安推荐了一个叫王佐的掌柜来执行,这个王佐是四川人氏,布衣出身,三四年前从边境榷场入汉,辗转进入塘沽成为林家的掌柜,帮着经营林家的一些外围买卖,一年前才见到林翎,深得信任。王佐为人精明强干,多年来和汉宋两朝的各路势力建立了广泛的联系,黑白两道都吃得很开。

不过,南行的队伍中只有林安和两个林家的老家人,以及杨应麒派来的武士头领知道林舆的真正身份,其他人都只道林舆是林翎的“侄子”,就连王佐得到的命令也只是“将灵柩设法运到福建”。不过,王佐毕竟是整个行动的具体执行者,一路之上林舆还是需要常和他打交道,只谈过两次话林舆便对这个王佐深感佩服,心道:“娘多年来的心血没有白费,家族之中人才济济,这个王佐实是个方面之才,只要再加考察,等年资到了,做大掌柜绰绰有余。”

此时汉廷在大陆沿岸的出海口,主要是塘沽、津门、登州、东津和淮子口,塘沽为诸港之首,津门的中枢港口功能日渐被塘沽替代,慢慢变成沟通东北的地区性港口,东津的作用是面向高丽,淮子口的作用是面向大宋。如今汉宋开战,淮子口离宋最近,整个港口泰半转入军事化用途,塘沽又是京畿的门户,战争打响以后为了避免奸细出入看守得极严,眼下南方来的民用货物大多从登州登陆,然后再转口进入河北、京畿。王佐也是建议先走登州,因为从那里出海受到的盘问会宽松一些。

一行人护柩南下,林舆见所至之处市井萧条,民生疲惫,大小商人怨声载道,比当初自己随欧阳适北上时简直判若云泥,心道:“当初也是在打仗!而且漠北那场战争的规模不见得会比南征小,但当时这边的商旅却依然往来不绝,政府虽欠下了很多债务,但河北、山东的民生受到的影响并不是很大,一些地区、一些行业甚至还能有所发展。同样是发动大战争,为何今日之河北山东会困顿之此?”

他一路且走且听,在听说南来之货价格奇高、北来之货积压满仓之后才恍然大悟:“是了!北征之前,漠北和我们大汉的贸易关系不深,双方就算打仗这边也不缺漠北的货,更不怕货物没有销路,但我们与南朝却有着规模极大的买卖,战争一起,南边的货物上不来,北面的货物下不去,犹如一个人血气不畅,而这山东又正好是淤肿之处,如何不疼?只是不知陕西、河东那边又如何。”

这时汉宋之间的贸易量已经极为可观,两朝一旦开战,榷场关闭,港口戒严,货物走不了正规渠道便只好走私,因此林舆等顺风南下时并非孤舟,航线上除了有前往流求、南洋的大海舶外,还有不少准备冒险入宋的私船。

王佐挑选的海船、水手都是上上之选,又借着北风,走得十分畅顺,这一日舶主计算方位,指着西面对林舆道:“公子,要是现在折而朝西,没多久就能见到长江了。公子去过长江没?”

“没呢。”林舆道:“我一直在北国读书,只见过黄河,没见过长江。”

王佐在旁道:“长江波澜壮阔,同样是水,比之这大海另有一番豪情,公子若有机会当去看一看。”

林舆道:“王掌柜说的是,我每次读苏学士‘大江东去’都要神往良久,只是南北隔绝,一直都没机会亲临其境。迟早得找个机会去看看才好。”

王佐笑道:“要不我们掉头向西,到长江入海口让公子畅游一番?”

那舶主闻言骇然道:“王掌柜开玩笑了!若是陛下南征之前,这事或许做得,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就算是走黑水洋,经过这段海路的时候我们也都提心吊胆,更别说朝西了。”

林舆问:“为何经过这一段海路的时候要提心吊胆?”

那舶主道:“公子大概是久在北国,身居大陆,所以不知这海面的行情。咱们大汉的水师原本是天下无敌,但这些年来南朝名将韩世忠训练水师,渐渐已有迎头赶上之势,不过咱们大汉对水师素来重视,所以南朝赶得虽快,依然落在我们后头。这次陛下南征,也调派了水师袭扰东南各地,尤其是派遣大舰队进攻苏州、江阴,希望能像上次那般逆江而上,直逼南朝的行在建康,但海门、崇明、昌国三场大战打下来,咱们大汉水师竟没能占到多少便宜。这也就罢了,那韩世忠站稳了阵脚以后,又派遣手下冒险出洋,甚至扶植海盗劫掠我们的商队,逼得咱们大汉的水师不得不反过来派遣兵船保护航道,但即便如此,很多时候也是防不胜防。”

林舆道:“若是这样,怎么不见我们这支船队有兵船保护?”

王佐笑道:“公子,咱们这次是护送林当家的灵柩南下流求,官方对我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对他们是能瞒则瞒。那些由兵船保护的舰队,大多都要彻查所有上船人员的,林安大掌柜说了,那样不方便。若不是这样我们又何必辗转到登州出海?”

“原来如此。”林舆道:“不过咱们如今没有兵船保护,可别遇上宋军、海盗的劫掠才好。”

王佐笑道:“公子你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

林舆奇道:“王掌柜为何这么有把握?”

那舶主笑道:“公子你不知道,护着你南下的这位王掌柜神通广大,南北黑白两道谁都服他,他说某日到某日出海不会有事,那就保管不会出事!若不是有他出面,这趟没有兵船护送的海我可不敢出!”

正说着,忽然瞭望台上传来急报:发现来势不善的不明船只正在逼近!

那舶主大为愕然,望了王佐一眼,顿足道:“王掌柜,你这次可莫是神仙失足啊!”

林安听到消息也急忙赶来责问王佐,王佐沉着脸道:“如今是非常时期,发生点变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大家沉住气!且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再说!也许是大汉的船!”

不久那不明舰队全部现身,竟是一支由十艘大海船、三十一艘小船组成的大舰队!看阵势不像商船,船上悬挂的也不是大汉水师旗号,那舶主惊道:“这下恐怕要遭!我们的人虽能打海战,但众寡不低、强弱悬殊,这一来只有逃跑了!”

舰队的火长道:“他们拦在下风,又有那么多灵活的小船,我们要跑只怕很难!接舷战只怕难免!只盼能冲过去了!”

“接舷战?”林安惊道:“你是说要打?”

“只怕要了。”那舶主道:“要想干干净净地绕开只怕不大可能了,只能打,看看能否冲过去!”

林安问:“赢面高么?”

“赢?”那舶主叹道:“别说赢,能逃走就很不错了。”

林安叫道:“那不行!不能打!一打就乱,一乱就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当家的灵柩就在船上,赢面不高的仗无论如何打不得!”

那舶主道:“那如何是好?”

林安一咬牙道:“投降!如果对方真是宋军或者劫掠船只就投降!我们林家在汉在宋都有人面,只要上了岸,一切都好说!”

舶主和火长面面相觑,望向王佐,王佐道:“听大掌柜的。”

“不过…”林舆道:“若这是韩世忠麾下的船队,那还不用太担心,他是当世名将,他的部属想必不至于太过乱来。我只是怕这船队是无良海贼,那可就麻烦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当家的灵柩蒙尘受辱。”

“这点公子倒可放心。”王佐道:“当初汉宋和好之际,两家联手把这片海面上的毛贼剿得差不多了。如今是非常时期,能在东海海面上出动这么大舰队的,非汉即宋,不会是无所归依的无良毛贼。”

“那就好。”林舆道:“只要能保得住当家的灵柩,他们要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王佐道:“在下认得一些南朝水寨的头目,知道他们的姻亲派系。若对面真是南朝船只,这事就由在下去谈。若谈不拢王佐也没脸回来了,直接往水里一跳,以谢公子与林大掌柜!”

林安道:“还有,得确保…”看了林舆一眼道:“得确保我们众人的安全!”

王佐连声答应道:“这个自然。”

第三四七章 岳幕(上)

拦在前面的船只果然是宋非汉,但又不是韩世忠的直系水师,而是一支被韩世忠收服之后听其节制的海盗舰队,首领叫朱景,这支海盗舰队初归韩世忠时实力平平,汉宋开战后因应时势,迅速壮大,眼下已是亲宋私掠舰队中的魁首。

林舆所在的船只被他们劫持后向西进入崇明澳,自林舆以下全成了阶下囚,王佐虽然巧舌如簧,若是真遇上了韩世忠的部属也许还能晓以利害,但朱景是海盗出身,匪气极重,沟通上反而显得困难。幸好朱景也知道林翎是什么样的人,没有破坏她的棺木。

众人被困崇明澳,水手们被挑了去操船掌舵,算是入了伙,林舆、林安和商人们则被关在一起,吃的是糙粮、睡的是猪棚,不久朱景派人来将林安王佐叫了去,要他修书让林家拿黄金五万两、白银五十万两、丝绸三千担来赎。林安听到这个数目哪里就敢答应?连说太多了,朱景怒道:“多什么多!天下谁不知道姓林的钱比大汉大宋两朝皇帝加起来还多!”便下令将林安押下去:“我看你耐得了多久!”

回关押地的路上林安不住地埋怨王佐,王佐叹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若是遇上韩元帅的嫡系,那兴许还好说话些!这回遇到了这些强盗,怕只能破财挡灾了。”

林安道:“我们本来是想破财挡灾,但这个朱景这一刀未免宰得太厉害了!我们林家虽是开钱庄的,但又不是会变钱。要一口气拿出五万两黄金五十万两白银——只怕大汉户部尚书也未必做得到!”

王佐道:“但现在实在没其它办法了,万事当以当家的灵柩为重。”

林安哼了一声,心道:“幸好他们还不知道少当家的身份,要不然这数目怕还要再翻一翻…”

到了关押之处,林舆问起经过,皱眉道:“咱们家拿不出这么多钱的。”

王佐道:“不拿不行啊!”

林舆道:“林家没这么多现钱的,王掌柜你也是生意人,这其中的道理难道还不明白?”林家虽然号称汇通天下,但资本运作的买卖向来是东挪西填,这么大数量的一笔现钱林家就算拿得出来也势必对家族事业造成极大的伤害。

王佐叹道:“公子,这个道理我们懂得,可那个朱景不懂!”

林舆听到这里心头一动,看了王佐一眼,将林安、王佐叫到无人处,才说道:“阎王好过,小鬼难当!这次的事情,若只是在朱景手里打转,恐怕无论如何也没法善了的。我看这样,林大掌柜这边先和朱景敷衍着,无论如何要保住当家的灵柩。王掌柜,你人面广,在这段时间里看看能否混出去,将消息上达韩世忠元帅,到了他那里条件才好谈。”

林安颔首道:“不错,不错,公子说的有理,就这么办。”

王佐道:“好,我去想想办法,不过朱景这里我没什么门路,能否出去,实在难说。”

林舆道:“王掌柜想想办法吧,我觉得你能行的。”

王佐道:“好,我尽力。”

他走了以后林安想起一事,说道:“少当家,这次你怎么拿起主意来了!要知道现在表面上还是我在作主,少当家你要拿主意该先私下和我说,由我来对王佐他们讲。幸好王佐看来没起疑心,否则少当家你的身份只怕要露馅!”

林舆看了林安一眼,叹道:“安叔叔,你这次荐人不力!这个王佐有问题。”

林安惊道:“他有问题?”

“是。”林舆道:“按理,现在拿主意的人应该是安叔叔,可我刚才用吩咐的语气和你说话,他居然一点也没感到奇怪,我估计他可能早看破我的身份了。”

林安惊道:“你是觉得这人身份可疑?”

“嗯,有些可疑。”林舆道:“不过他的目的我还不清楚,咱们定着点来。朱景这种小鬼我们怕,因为他不讲道理,但王佐背后若有来头很大的人,那事情反而好办了。”

两人正说着,王佐兴冲冲跑来叫道:“公子,大掌柜,有希望了!刚才我遇到了一位故人!”

林安一听这话,不禁大疑,心道:“只怕真被少当家说中了!”

林舆脸上却现出喜色来,问:“怎么?王掌柜遇到什么人了?”

王佐道:“我遇到了李启!”

林舆问:“李启?那是谁?”

王佐道:“李启是大宋岳飞元帅的幕僚…”

他还没说完,林安已经脸色一变道:“李启!可是人称岳家军财神爷的李启?”

王佐道:“不错。”

原来南宋朝廷为了应付外患,这些年交给边将的权力是越来越大,岳飞等统帅除了对军队拥有自由度甚高的军事指挥权外,还拥有相当的财力调配权。王佐和林安口中的李启便是岳飞的重要幕僚,主要负责岳家军内部的钱粮转运、增殖。岳家军规模庞大,所费甚巨,如果单单依靠建康朝廷的补给恐怕早就入不敷出了,幸好军中有李启这个理财大高手,他以各种军费为本运营生息,每年所得都数以百万计,岳家军之所以能兵甲精良、战马蕃息,李启这个岳家军的财神爷实是功不可没。

李启虽是岳家军的幕僚,但因多在生意场上出没,商界便多知他的大名,所以林安也听说过他,这时听王佐认得李启,不由得厉声问道:“李启是宋帅的幕僚!你怎么会认得!”

王佐道:“大掌柜你忘了?我入汉之前本来就在汉宋边境的榷场活动啊。当初我也是在榷场上认识他的。”

林舆忙问:“那他这次来崇明澳又是为了何事?”林安本要发作,但看看林舆,暗叫了声惭愧,心道:“就算王佐是个奸细,现在也不当揭穿他!枉我活了几十年,还不如一个年轻人!”

王佐道:“这个就不知道了,这个李启虽然挂职岳家军中,其实生意做得极广,现在河南、汉中还有徐州的边境榷场都关了,也许他是到东边来找生意。”

林舆道:“不管他来做什么,这条线不能放过!若能经由他将消息传达到韩元帅那里,事情多半就好办了。”

王佐道:“我去试试。不过若我们真能求到韩元帅那里,却该和韩元帅说什么呢?”

林舆道:“说什么?就是请他救我们出去啊!”

王佐愕然道:“请他救我们出去?这个…公子,要让人家救我们,总得开个价钱吧。”

林舆微笑道:“开价?你道韩世忠是朱景么?汉宋虽然敌对,但大汉内部也有亲宋派,比如大汉前丞相、七将军杨应麒,又比如我们林家。咱们当家和这位七将军的关系,王掌柜应该也知道一些吧。若咱们当家的灵柩在这里出了意外,只怕七将军这位亲宋派会变成仇宋派,咱们林家更是会对大宋水师恨之入骨。所以我以为韩元帅若能顾全大局,应该会帮我们才对。以他那么高的身份,难道还会像朱景这样的流氓一般趁乱勒索么?”

王佐笑道:“公子说的是。我再去活动活动,看看能否通过这个李启向韩元帅求援。”说着便出了关押之地,来到一个帐篷之中,帐篷内立着一人,身穿布衣,脚穿草鞋,却正是岳家军的财神爷李启,他见到王佐后便道:“怎么样?那位林公子怎么说?”

王佐笑道:“这少年好机警,看来对我的身份已经起疑了。”跟着便将林舆的话转告李启。

李启嘿了一声道:“他不止是机警!而且一毛不拔!怪不得他们家能这么有钱!原来是这么来的!”

王佐笑道:“说到一毛不拔,你也不比他差!看你这身行头,若不是熟人,谁都会以为是个一文不名的乡下汉子!谁能想到这乡下汉子每年过手的军资都数以百万贯计!”

李启正色道:“这军资又不是我的!别说百万,便是千万我也不敢妄取一文!”

王佐知他不会开玩笑,忙端立肃然,施了一礼道:“李兄这些年为咱们岳家军赚到的军资恐怕不止千万了,但仍能如此清贫自守,委实让人敬佩。”

李启回了一礼道:“王兄冒险北上,头颅日日都挂在刀口上却一句怨言也没有,这等气魄我等在后方玩弄算盘的人如何及得上!”

两人惺惺相惜,王佐握住他的手笑道:“咱们就别自家人夸自己人了,莫被人瞧见了笑话。说回公事,这次我们被朱景所擒实在是意料之外,我本来打算护着林家这个少当家前往福建,顺便和黄纵接头,我已约了黄纵在福建等着,有一个大消息要交给他,不意却撞到朱景手中。这姓朱的门路我不是很通,若不是遇到李兄真不知如何是好。李兄,你指使得动这朱景么?”

李启摇头道:“不行,我调不动他。我此来只是为了生意,韩元帅那边打过招呼,朱景这里却只道我是和朝廷、和韩元帅很有关系的生意人罢了。不过帮你传递消息还是可以的。”

“不行。”王佐道:“不是我不信任李兄,只是这件事情我得和黄纵面对面讲,要不说不清楚。”

李启道:“既然如此,我便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通知黄纵。”

王佐又道:“还有,林家这事也得请李兄一并想办法。一来林当家对我真的不错,二来那个少当家的话也有道理,在私在公,我都希望此事能有惊无险。林家与大汉大宋各方面的牵连极为复杂,要是林当家的灵柩和这位少当家真出了意外,恐怕于国事有误。”

李启道:“通知黄纵的事情不难,但要救出这位林少当家就得去说韩元帅,我在韩元帅面前只怕份量不够,此事得另做打算。”

王佐也知李启在岳家军中的作用虽然极大,但那是体系内部的认同,到了外边论起身份,他的官爵便嫌不够,当下道:“一切都请李兄安排。”

说妥之后,王佐仍回到林舆、林安身边,李启自去活动,第二日听到消息说黄纵正在建康,不日将往江阴一行,李启不禁一奇,心道:“不会这么巧吧。”便赶在前头,在常州等候。

到达常州次日,便有属下引了一个身着儒服、腰佩宝剑的书生来见,这书生正是王佐口中的黄纵,任机密文字一职,是岳飞军中最重要的幕僚之一,深通兵略,加入岳家军后岳飞凡有军事必与之谋。黄纵气宇轩昂,转盼之间如明月照人,李启在他面前相形之下便更像一个农民了!

黄纵见到李启后笑道:“财神爷,你怎么有空来这里会我!”他是个旷达豪放的人,与沉默寡言的李启公事上虽有合作,平日却难得说话。

李启道:“不是我要找你,是大节兄找你。”

“大节兄?”黄纵惊道:“王大节?”

李启道:“不错。”他们口中的王大节便是王佐的真名。

黄纵忙问:“你在哪里见到了他?他出事了么?”这两句话说得甚为急促,可见他心里对王佐南来一事是何等看重!

李启道:“黄兄不必紧张,王兄虽然出了事情,但此刻并无危险。”便将自己前往崇明澳,碰巧遇见王佐之事,连同王佐所托一并说了。

黄纵听了之后沉吟道:“我接到王兄的消息后便禀知元帅,借故前往福建,不意我到了建康之后,韩元帅听说我东来,竟请旨要我到江阴大营一行,想询问河南、荆北的战局。我本来还担心江阴一行会误了和王兄的约定,却不想他会在长江口出了这等意外!”

李启道:“那现在黄兄准备怎么办?”

黄纵想了想道:“既然王兄在此,福建我就不去了。那林家少当家的事情我也一并接下。等救了他们出来,我再设法与王兄一聚。”

李启颔首道:“好!那崇明澳的线索留给你,我就先回去了。北面战事正紧,只怕元帅正等着我的钱用。”

他说告辞就告辞,客套话也不多讲一句,黄纵亦不以为意,接掌了李启在崇明澳这条线上的部下后派人秘密通知王佐,自己却先朝韩世忠所在的江阴大营而来。

韩世忠的主要任务本来是对付来自海上的威胁,但徐州易手之后,淮河南北人心惶惶,韩世忠肩头上对于来自北面的威胁便多担待了几分。此时王庶、吴家兄弟在西北,张俊韩世忠等在东南,岳飞居中,要抗拒折汉必须东部、中部、西部三大军势携手同心,东南若是吃紧岳飞便有后顾之忧,岳飞若是战败东西两路便要面临被汉军各个击破的局面,因此韩世忠需要了解岳家军的状况。

黄纵见到韩世忠时他正赤脚走在一艘刚下水的战舰上,冒着寒风视察,听说黄纵来到慌忙在甲板上抱拳道:“不知黄机密今日就到,失礼了!”

黄纵看看韩世忠的赤脚,笑道:“人道南人行船,北人骑马,不想陕西的好汉也能乘风破浪。”

韩世忠嘿了一声笑道:“骑马是打娘胎里就会了的,至于行船——还不都是给国事逼的!黄机密,我们到营内谈,还是就到船上谈?”

黄纵笑道:“到了江东,岂能不上船!”也把自己的鞋脱了,赤脚踏上甲板,随韩世忠来到议事舱。

喝了一巡茶,韩世忠也不说别的事情,开门见山道:“黄机密,自汉宋开战以来岳帅连战皆败,现在江南到处都哄传说湖广岌岌可危,又有人说吴家兄弟正与刘锜暗通款曲,只等湖广有失便开两川之门迎汉军南下。若真到那时,这江南的仗也不用打了。不过我不敢轻信这些道听途说,黄机密在湖广、河南日久,必有实讯告我。”

黄纵笑道:“只要东西两翼没有破绽,中路便有惊无险。”

韩世忠冷笑道:“有惊无险?黄机密恐怕说得太过了吧!去年中秋亳州出事,北朝宣战南下,九月渡河,十月破汴,当日金兵之势无今日之猛,靖康之败亦不如今日之疾,短短几个月中,汉军就已尽得河南,逼到了襄邓之间。若不是河南那边败退得这么快,徐州未必保不住,张俊在徐州若能支持,我在江阴这边就不用担心北面的事情了。”

黄纵微微一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保住了中路的主力,河南之地,一胜可以复得。”

韩世忠皱眉道:“黄机密!我多闻你是懂军略的人才请教你,可不想听你信口开河!”

黄纵一听慌忙起立道:“韩帅面前,何敢放肆?不过卑职方才也绝非虚语大言!其实若不是顾虑东南人心浮动,担心建康诸公耐心不足,我真想劝岳帅把汉军拉到洞庭、赤壁去打!”

这句话可比方才那句更有夸口之嫌,但韩世忠听后却沉默了下来,良久方道:“愿闻其详。”

第三四七章 岳幕(下)

黄纵对韩世忠道:“韩帅,如今南北大战,胜败之机已不在前线战场,而在我大宋内部,为何?汉军虽接连取胜,其势已穷;我军虽再三撤退,却是后劲延绵。待黄某试为韩帅析之。

“北朝皇帝用北人南侵,北人耐寒不耐热,南人耐热不耐寒,其于秋冬之际发动攻势渡河取汴,岂只是因亳州之突发事件而已?不然!折氏欲借天时背靠北风南下方是主因。故其于秋冬之际连战皆捷并不奇怪,但如今冬寒已过,暑气渐生,而汉军之攻势亦已穷竭,只等端午一过,漠北之马脱毛生病,便是我军反守为攻之时!”

韩世忠点头道:“善!”

黄纵得韩世忠嘉奖之言,眉毛一轩,继续道:“所谓‘北人骑马,南人行船’——此为天性之能。汉军东南海岛之众能行海舟,然皆非此次南侵主力,且已为韩帅所遏,其北方人马,能纵横无敌于平原之中,未必也能取胜于东南丘陵之间、江湖之上。刘锜、种彦崧擅打山地战,折彦冲不用之以图两川,而用萧铁奴种去病骑马叩关,故萧铁奴空有百胜威名,遇吴氏兄弟所当之关便寸步难进!吴氏兄弟背靠山川之利,有胜无败,只等萧、种力尽便可坐享破汉大名,何必去易而就难,舍百世威名而就变节大恶?故二人与刘锜暗通款曲之传闻必是谣言!汉军西路不利,东路亦有隐忧。汴、陈之间一马平川,故我军在此处难与抗衡,但如今战场渐移渐南,丘陵渐多,水网渐密,北人之蹄无所用其长,南人之足可以尽其利,眼下我军已稳住阵脚,酷暑来时,胜败若决于襄邓、淮西,则是淝水再演,若决于洞庭、汉口,则是赤壁复现!”

韩世忠连连点头道:“大善!”

黄纵精神抖擞,继续道:“北朝军伍,威名最盛者莫过萧曹二系,萧胡而曹汉,萧胡利于北而曹汉利于南。若曹氏仍在,主持南侵,则南北之间尚难言胜败。如今曹氏已逝,北朝皇帝不用将帅而亲自征伐,一是无最恰当之大帅才可用,二是自恃其能,三是夺诸帅之功,内忧已埋根底。又逞其私欲,扬胡而抑汉,刘锜弃而不用,种彦崧、王彦、赵立等转为后军押粮,前锋尽是胡人犬马,主力全是北方汉儿。黄河长江之间乃我汉人作主,折彦冲以客犯主,弃长就短,既不能杀岳帅于汴梁城下,转战至今又为先前连胜之虚妄声威所迷,若再不及时抽脚,则曹操、苻坚之患不远矣!北军必败,已无疑问,如今只等一个契机罢了。但我大宋亦非无忧,可虑者在君上不信、将相不和、诸帅不调而已!若是东南不稳,朝廷有疑,则岳元帅虽有补天之才亦不能展布成功。故黄纵刚才才会说胜败之机已不在前线战场,而在我大宋内部。只要陛下与诸宰执仍能信任岳帅,东南局势不至倾覆,则湖广必可全,河南亦可图,甚至以此一战而颠覆折汉,越黄河尽取旧疆亦非绝无可能!”

韩世忠大喜,说道:“我亦知汉军有忧,只不知岳帅如何打算,如今得黄机密一言,心下大安!黄机密可代我向岳帅传言:东南局势有我!任得敬若敢过淮河,我也要他这支军马尽数淹死在这大江之中。至于朝中之事,我近在咫尺亦会尽力,希望建康诸公不为北军当前之威势所迷,胜败未定便自毁长城!”

两人又说了许多具体事宜,将兵谋说得差不多了,黄纵才提起林舆与林翎灵柩被困崇明澳之事,韩世忠讶异道:“这个朱景!出了这等事也不上报,当真大胆之至!”

黄纵问:“这个朱景不听将令么?”

韩世忠道:“此人有流寇海匪之长,亦有流寇海匪之短!我用其长而制其短,故这半年来多立战功,但他势力渐大之后便跋扈起来,看来得找个时机敲打敲打他。”

黄纵道:“不过眼前局势危而且微,林家之事需用巧而不可用力,否则激得这朱景狗急跳墙,恐怕会误了大事。”

韩世忠笑道:“黄机密放心,我自有打算。”

第二日便派了一员副将率领一支水师,循例到朱景寨中视察,朱景开寨迎接,一切如旧,直到临离开时韩世忠派去的副将才忽然问起此事,朱景支吾不能对答,那员副将当机立断,不等朱景反应过来便将林家一应人等连同林翎的灵柩都提走了。黄纵混在军中,找个空隙见到了王佐,从王佐处得到一个机密后大吃一惊道:“竟然有这等事情!我这便回去禀告元帅!”

韩世忠掌握了林舆一行后,部将或劝他拿住了作奇货,韩世忠道:“我等又非强盗,林当家在东南多有善行,我们扣留她的棺木作奇货,传了出去恐招南北士林非议。再则杨应麒做事素来周密,既肯放此子入福建葬母,背后必有所恃!鲁莽行事恐有后患!”

一言未毕,便听宰相秦桧派人求见,韩世忠嘿了一声道:“来得好快!”韩世忠当初曾对秦桧这位临危受命的大臣十分佩服,认为他有李纲之德、谢安之才,但随着局势的发展,慢慢的却对秦桧的言行越来越看不顺眼,将相之间也越走越远,不过宰相派人前来,他也不好不见。

不久来人入内,却是一个眉藏英气、目蕴风流的年轻人,韩世忠一见便觉喜欢,心道:“不意秦桧门下有如此后生。”未问公事,先问对方的姓名家世,这年轻人据实作答,原来却是秦桧的党羽沈该之侄,名作喆,字明远,号寓山,湖州德清县人。韩世忠再问起公事,果然沈作喆此来为的也是林翎棺木之事,韩世忠笑道:“北朝杨公果然神通广大,我朝丞相耳目亦灵。”

沈作喆闻言不怒不忿,一笑而已,韩世忠颇感奇怪,但也不好多问,只道:“人死为大,林当家的棺木我本要派人护送到福建,现在丞相要接手,本帅乐得闲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