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潇轻声应着,有些心虚,除了不抽烟,其它什么禁忌她都犯了。尤其前几天的大献血,更是弄得她在事后连昏倒两次。虽然她不后悔,但这个事情,显然再也不应该被提起。不过饮食和休息方面的注意事项,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看来她以后是要上心才是。

离开医院回到学校以后,白潇没有再泡图书馆,而是买了一些水果和果汁直接带回了寝室。

寝室里,孙亭亭还是在看电视,黄月儿在看书,金晶脸上贴着鬼面具一样面膜,杨小书和管程程还没回。

“白潇回来啦。”孙亭亭已经能很自然地跟白潇打招呼,但她眼睛看着电视,也没有挪开一点的意思。

这已经很好了,白潇笑了笑,轻快地应道:“是啊,买了些吃的回来,大家不要客气,一起把胃开动起来吧。”

“哦,有吃的!”孙亭亭将注意力从电视上转开,一边笑着接过白潇手上的一个袋子,“苹果?还有什么?”她又去看白潇手上其它的袋子。

“潇潇真好。”黄月儿也放下了手上的书,跑着小步子凑到了白潇身边,“哇,石榴,我喜欢!”

“石榴…我也喜欢啊…”金晶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但她仰着脸坐着,没有动。而且因为面膜贴紧了脸,不敢随便张开嘴说话,连声音都压得有些奇怪,像是垂死的蚊子在哼哼,“一定要…给我留着点啊…”

“就不给你留!嘻嘻…”黄月儿冲着金晶做了一个鬼脸,还举起一个大大的石榴到金晶眼前乱晃,声音得意极了,“看你这家伙还老欺负人不,要不就把你那块膜掀了呀。”黄月儿平常颇有些小家碧玉的风范,没想到也有这调皮的一面。

白潇也忍不住笑了。但她的笑不是轻灵的脆笑,而是哈哈大笑。

“哈哈,月儿,”白潇一边将水果都空到小客厅的茶几上,“那你可得快点,不然晶晶敷好了,可是会跟你抢的。”

“你们太过分啦!”金晶想鼓嘴,又不敢动。眼睛骨碌碌乱转,神色极是灵动。

孙亭亭挑了一个苹果和一瓶番石榴汁,悠闲地说:“苹果很养颜的哦,石榴汁的味道很清爽。”水声哗哗地响,孙亭亭已经在洗手间里开着水龙头洗起了苹果。

白潇没再说话,而是挑了几个苹果和石榴出来准备留给还没回来的另外两个女孩子吃。听着她们笑闹,这感觉与从前在男生宿舍的时候全不同,倒是挺温馨的。而过不了多久,一则是学校要放暑假了,另外就是她要去黄山参加《白昙花》的拍摄,那么,她就又要暂时地与这可爱的学院生活说再见了。

第二天就是白潇这学期长假正式开始的首日,带着忐忑与期待,白潇来到校南门,坐上了安华生的车,与他一同前往C市的飞鹰影视基地。电影拍摄与演出,这对白潇而言,真是一个全新而又带着浪漫与神秘色彩的领域,之前的种种猜测与回避是一回事,真到要亲身加入了,还是觉得很神奇,尤其有一种将要观看真实版游戏的心情,让白潇有一瞬间,几乎是以为自己回到了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年时代。

“你对电影有什么看法?别想那些专业的回答,就从你作为观众的角度来说。我想,你不会没看过电影吧?就说说你看电影时的感觉。”安华生亲自驾驶,白潇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虽然现在对白潇的性格很有些不爽,但为了工作,安华生还是能够放下那些不愉快,以他大师级的专业素养,他决定不分时间场合的从生活的每一个可能之处培养白潇对于演戏的灵性认知。

开篇这第一个问题,很重要。

“什么是电影?”白潇稍稍沉默了一下。这个问题她在图书馆找相关资料的时候就想过无数遍,也记住了一些术语上的解释,但安华生要问的,显然不是这个,难道她的思路一开始就偏差了吗?可是作为一个观众来说,对于电影,她却从来就没有深思过。似乎,也没有那个必要。

要怎么回答?怎么想的就怎么回答吧。

白潇一边想着,一边说:“我看电影,很少去想什么。只是,总的来说看电影的眼光还是比较挑的,越看得多,就越少有电影能让我映像深刻。有时候,会希望能看到让自己心中一动的东西,不管是画面,还是剧情,不过,很少就是了。”

“没错!你说到重点了。”安华生微笑,声音很有诱导性,“对大部分观众而言,可能好的电影,也只是能够让自己记住的电影,也就是你说的,心中一动。而我认为,能够让观众心中一动的电影,也就是一部骗术成功的电影。他骗得观众觉得身临其境了,骗得观众相信他的逻辑了,骗得观众被感动了,那么,他就成功了!”

“骗?”白潇微微有些发愣,然后她心念一转,又觉得若有触动,“好像是的。就像我看《哈利波特》,会觉得自己想去霍格沃滋,看《泰坦尼克》,会觉得那杰克似乎就在身边逝去,看《海上钢琴师》,几乎就以为,那个精灵一样的钢琴师,1900,是真实存在过的,而到最后,看到他宁愿沉没在大海里也不愿上岸的那一段,我居然会认为,那是理所应当的。因为我相信了他们的理念,相信了他们的逻辑。至少我被骗得,明明知道那些是假的,却又总把那些当成真的一样,触动过。这就是电影吗?演戏而已,假的,也让人信以为真了。”

“呵呵…”安华生点着头,表情很有些惊喜的样子,“非常好,白潇,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有灵性!就是这样,保持这种状态。你游离出了现实,你被骗得相信每一个故事都是真实的。那么,电影是好的,而你这个观众,也是顶级的。好了,现在转过来想,你觉得,好电影,将观众骗倒之前,他还应该怎么样呢?”

白潇有点走神了,她竟然觉得安华生此刻的表情非常有趣。没错,就是这样小心而又自然的引导者的表情,非常有趣。这就是专业人士的素质吗?

白潇一边走神,一边又似乎是当真受到了引导,一边又似乎只是将心里发酵了很久,此刻才成型的想法说出来:“骗自己!骗观众之前,先骗倒编剧,骗倒导演,骗倒演员…如果自己都觉得是真的,那么,还有谁能说是假呢?人生如戏,本来,就分辨不清的。”她声音渐低。

只是觉得,她自己这人生,不也比种种剧本,还要荒唐么?。.。

二十九回:蝶在梦中否

“人生如戏,恰恰就是一个大骗局。”安华生微笑着点头,算是给关于欺骗的话题下一个结论。然后接着问:“换个说法,你觉得眼睛看到的东西是怎么一回事?”

一路说着话,车子已经上了市郊的大环线,很快就会到飞鹰影视城了。环线公路之上绿化做得不错,视野也很开阔,白潇视线透过车窗,顺着车子的移动落在飞速抽离后退的路景之上。此时天气微阴,白潇双瞳微亮。

“各种光线折射,从而造成视觉成影,实物是这样被人的眼睛看到,海市蜃楼也是这样被人的眼睛看到,同样,电影也是通过光和影以及视觉残留映像反映到人的眼睛里,本质上,都是光线对人类瞳孔的一种欺骗。”白潇忽然觉得好笑,“这么说来,不但人生如戏,连这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大骗局咯?石子在水中,光线被扭曲了,从而让人看到错位的石子,万花筒里,人的视线被拘束了,从而在方寸之地看到万千花色。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可信的?安导,你不是要考教我哲学吧?这个问题,可以让最智慧的先哲一夕之间白头,何况我们都不过是凡人。”

都不过是凡人,所以挣不开,解不脱,明知生活不过是一出大骗局,也还甘心情愿被欺骗,沉沦不悔地被骗。

“庄周都早在问自己,”安华生摇摇头,悠然道:“是蝶儿入了他的梦,还是他在蝶儿的梦中。可不管是谁梦的谁,我们的目的,都是记住这分瑰丽。你是演员,就要记住,你从此不是了你自己。如果你是海市蜃楼,你就要忘掉自己原本是虚无的,如果你只是万花筒底的几个小碎片,你也要觉得自己可以随时变换成倾国名花。”

白潇认真地听着,努力去设想,怎么忘掉自己。她感觉蒙蒙胧胧的,恍惚似乎抓到了什么,又恍惚什么也没抓到。

“没错,这个时候你就该知道了,你在戏中还是戏外并不重要。”安华生继续引导,他的声音渐渐低柔,甚至带着点蛊惑的意味,“重要的是,你已经不是在演戏了。不管是蝶入了你的梦,还是你入了蝶的梦,你都只是在过你的人生。世界在欺骗你吗?你在欺骗别人吗?不,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就是在过你的人生而已…”

事实上,每一个在安华生手下做过主角的演员和被他看好的演员,都曾受过他这番另类的教导,只是正规影视学院出身的往往被众多演技的理论和技巧固定了思维,一步步从演艺路上走出来的又很容易因为经历太多而完全觉得他不可理解,而演技趋于成熟的演员们,未必没有这些想法,却又容易因为风格已趋成熟而抓不住灵性自如的感觉。

结果就是,这么多年以来,令安华生满意的演员不少,而让他全然沉入拍摄之中,感觉自己就是在创造一个完整的人生故事的演员,却从来也没有一个。这也是安华生虽然是国内顶级的大师,却一直无缘问鼎国际大奖的原因。

安华生一直认为,悟性是一种天赋,也是一种机缘,可遇不可求,所以到后来,他同手下演员说起这套“欺骗大论”的时候,已经完全是抱着但尽人事的想法了。就像买彩票,投注总比不投有希望。

可是白潇似乎给他惊喜了。只是一点引导,而白潇却已经联想到了很多。

“那么,是不是应该这样…”白潇似乎已经开始沉进了某种思想里去,声音竟带着些梦中细语的感觉,“现在我是昙花仙子了,我过去曾经历过悠久的岁月,可是以后,那是未知的。所以如果人生有一个剧本,我也只看得到过去和当前,而未来,谁知道那是什么样呢?”

安华生惊喜非常,他一瞬间就明白了白潇话里的重点。如果不是他正在开车,他几乎就要立马站起身来,大吼一声以示自己当真中奖了!

白潇在这里,竟然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冒险的,而又绝妙之极的拍摄设想!

演员在参加拍摄之前,通常是要看全剧本的,而主角更是如此。当先通读剧本,细心揣摩角色在每一个阶段的心理变化,再将之融汇成一个完整的人物灵魂,然后再分阶段出演,这是每一个优秀演员的惯常功课。

可是,真正的人生,会让人先知道结局吗?人在青涩稚嫩的时候,会明白自己历经沧桑后的模样吗?

白潇的意思,是不先通读剧本,而是将剧本当作人生,只读过去和当前。剑走偏锋固然当不得堂皇用途,可对一个曾经完全不知演戏为何物的人言,这样的入戏,似乎才是快速进入角色的最佳途径。

安华生最惊喜的倒不是白潇提出的关于分阶段读剧本的意见,而是白潇能提出这个看法的背后所显示出的东西。这应该是表示,白潇已经非常认真地在思考戏与人生了,而且她不但认真的思考,更可贵的是,她是沉入进去思考的,她甚至,未见剧本,便已似入戏!

这是多么惊人的悟性啊!

安华生觉得自己原本的安排完全可以推翻了。他原计划是先让白潇到影视城观摩别人的演出,然后找些情感为主的电影陪她一起看,为她讲解其中前辈们的经典演绎技巧,再安排一些简单的短剧让她试演,以期让她在短时间内进入职业演员的状态。

而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对比白潇的悟性而言,那些常规的、技巧性的东西,根本就只会破坏她的灵性。短时间内,说要掌握多少技巧,本就太过艰难,与其艰难地在技巧的漩涡里喘息,确实还不如干脆放弃雕琢。素面朝天之所以说是冒险,那是因为没有碰到冰肌玉神的那一个人,如果有这样一个人,那还要脂粉眉黛何用?

安华生忽然就觉得自己最近被“女主角事件”折腾出来的一肚子郁气全然消散无踪,整个人就像三伏天吞下一盆冰雪,那是从里舒爽到外,从头舒爽到脚。这一舒爽甚至连掩埋许久的冲击奥斯卡的豪情都再一次被翻腾了出来。安华生忽然就想要妄想一回。

既然起用白潇是冒险,不做培训是冒险,那为什么不能再在这部电影的成就上投入更高的期望值?

“白潇这个人,虽然牛犟牛犟地惹人讨厌,但总的来说,其实还是满可爱的嘛。”安华生心里想着,又觉得越看白潇越是顺眼了。

“哈哈,很好,非常好!”安华生说着话,一脸带笑,表情充满了劲头,“白潇,等下去换装,一旦你换下衣服,那你就是昙花仙子了!学校你也不要回去了,我给你安排住处,一周后,我们直接奔赴黄山!”

这个时候,沈错正在和薛希蓝谈话,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其他一切,他这个时候,只是全力关注在自己谋划已久的那个计划上。眼看将可摘取果实,以沈错之定力,也不免有些欢喜兴奋了。。.。

三十回:骗人者先入魔

当白潇换上昙花仙子的雪白衣裙,戴上垂过膝弯的长发后,她就几乎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剧本的前传是这样设定的:鸿蒙初判,三界将定之时,天地清气孕育了宇宙第一朵仙葩。此为昙花,万花始祖,精灵之王。昙花瓣如飞雪,四季长开不败,所过之处天地清辉自动汇集,灵气自然氤氲,几乎可以说,哪里有昙花,哪里就可成洞天福地。

这样的本领令得昙花无时不经受三界仙佛神怪的觊觎,但昙花清气未泄,孤傲绝世,受鸿蒙初判之时天道法则的保护,谁也对她用不得强。

于是当时,以玉帝为首的三界强者,也只能将昙花仙子好好的贡着,由得她随处游荡,自由漂泊。

然而谁又知道昙花的寂寞呢?

世界如此之大,沧海桑田也都看遍了,昙花不管落在哪里,却都是高贵的,疏离的。人人都称赞她美丽,可却没有一个人能为她掬一捧清水,灌溉入她的根系,透进她的心灵。

世间有千般好,可都不是我想要的。

昙花想要什么?谁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厌恶看到那些讨好的,干巴巴的笑容。

这就是昙花,遇到韦驮之前的昙花。

白潇现在就是要成为这样的昙花。

安华生安排她一个人在麓山半腰的一栋小别墅里住着,别墅布置成自然返古的风格,前后摆满了鲜花。山上气寒,鲜花都是花高价用暖气管养着才保持盛放的。

这些白潇都不管,她只要记住一点,就是从此她成了昙花仙子,将要一个人孤寂地度过千万年的岁月。

每天清晨,天光微微透过雪白沙帘间隙的时候,昙花仙子自然醒了。她将简单的白色睡袍退下,换上百褶反复的雪白宽袖长裙,长裙的斜襟之上隐约镂着银线花纹,轻纱的裙角如雪如雾,一根红绫带系住她的细腰,昙花仙子带着一把乌木小梳,提着一个小花篮和一只小花锄,轻轻盈盈地出门了。

她在山路上走着,走到小小山溪边,停下。捧一捧清水漱口,然后将小梳子打湿了,就着溪下一洼小池,恍若对镜,梳起了乌黑垂顺的长发。

事实上小溪转折的一个小坡上,正有几个剧组的工作人员在缓慢地倾倒着桶装的矿泉水。可怜如今环境污染日重,C城近日又天燥,麓山之上又哪里来的不断流的山溪?实在没有,为了贴合这意境,也只好暂时人工制造了。安华生对此,可谓煞费苦心。

这些白潇都不需要知道。她已经是昙花仙子了,这一切在昙花仙子看来,自然是本该如此的。

昙花仙子梳洗完了,随手就将乌木小梳插在没有任何装饰的乌发上,又提起花锄花蓝,随意走着,看到喜欢的小花小树便停下来为之松松土,有时还与小花们说说话。

昙花仙子说的是什么呢?

白潇初时是这样想的:“我要说什么?是昙花仙子的话,应该说什么?”显然她还没到境界,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忽然把什么都忘记,只记得自己是昙花仙子。

对昙花仙子而言,与花儿说话是很正常的,对白潇而言,没事不去找点正事做,而找朵花说什么话,那却是极荒唐可笑的,可笑到白潇完全可以把做出这事的人称之为花痴。

可白潇现在必须要“花痴”一把了,还得“花痴”得理所当然。

白潇想了想,终于问了出来:“你能听懂我说话吗?”对象是一朵草从里夹着的紫色小花,这种小花很不起眼,山上到处都是。

小花当然不可能回答她。只见一些山风吹来,小花柔嫩的茎秆微微摇摆。

“你在跳舞吗?那意思就是能听懂啦。”白潇微侧着头问。山风微凉,泥土和草木的气味沁人心脾,目光稍远处,雾气有若轻纱,飘荡着还未肯散去。

不知是此刻气氛实在太好,还是白潇本来就在状态之中,此刻入境更深,她竟然不再觉得与花儿对话很蠢,而是觉得清新有趣。是的,非常有趣,还让人心情很好。

“你说,如果我把你带回去,你愿意吗?”山风太小,小花的花瓣微动,肉眼几不可见。白潇望着小花,望得很专注,还是看见了。

她不无遗憾道:“看你动得这么勉强,看来是不愿意啦。也是,你的亲戚朋友都在这里,同族们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一个人的话,去到哪里,都是没意思的。可我的族类,三界之中,却只有我一个。”

这一刻,白潇是多么的寂寞。

她本来就寂寞。大都市里,眼前人来人往,可是没有一个能陪她倾听内心,她的秘密也无从诉说,她甚至还需经常提心吊胆,小心谨慎,只怕秘密被别人发现了。

这一刻,白潇仿佛当真化身昙花仙子。无限光彩是无趣,三界无人入得眼内。千万年了,便是如此寂寞。并且,她不知道前路如何,她还将继续寂寞下去,寂寞啊寂寞,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昙花仙子微笑着起身,她觉得自己该回去了。

回到小别墅的客厅里,白潇在桌上看到了蔬菜和果汁,那是她的早餐。早餐为什么会忽然出现?那不奇怪,她是昙花仙子,她是神仙嘛。好的,神仙,就要习惯一切奇怪的事情。

白潇觉得自己仿佛当真置身时光交错之中,一时之间,恍恍惚惚的,似乎也分不清是昙花在自己的梦中,还是自己在昙花的梦中了。

一个人待在山上的日子,清闲清幽也孤寂寂寞,尤其此前,白潇才刚从繁华的都市当中走出。习惯了都市里的霓虹闪烁、光怪陆离,又如何习惯山上的清冷单调?

可白潇就是习惯了,不但习惯了,还总恍惚觉得,人生就该如此。

七天哪,一个人在山上,没有电,没有通讯,没有一切现代化的东西,连天黑了,都只能点亮油灯,灯火昏黄,暖度微弱,恰恰只能照得一切都显着古旧。

多古旧,连要看书,都只有一册《山海经》可以看,还是繁体字的,竹简装的。

白潇几乎忘了时间,也忘了自己究竟是白潇,还是昙花仙子,她只是觉得,寂寞已经渗透到了空气里的每一处,可是她无从摆脱。

到第七天。

那是一个天气微晴的上午,几个想要爬麓山又不想买门票的年轻人找到一条小路,正爬到半山腰——他们忽然惊呆了。

那是什么?他们看到什么了?

荒僻的山林之间,一株枝桠粗壮的桔树之上,似乎坐着一个白衣的精灵。

她黑发如瀑,白衣如雪,红绫如火,容颜似雾…山林之间,枝叶阻挡,他们根本看不清她的长相,可是那一刻,这几个年轻的男女毫不怀疑自己看到精灵了。

精灵仿佛受到了凡俗的惊吓,瞬间从树上落下,在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白裙飘然,几闪之间消失在几人的视线里。

一个女孩子伸出手来,仿佛要在空气里抓住什么。

她有些傻傻地问:“是幻影吗?还是古代的仙子?那真的是古装呀,好美…”

一个男孩子忽然低声惊呼:“不是吧,辛屿!你怎么哭了?”

俊秀的小少年眼角之下泪珠濡湿,他眨眨乌黑的大眼睛,抿了抿唇,有些怅然道:“没哭,眼睛进了沙子吧。你们说,精灵是不是抓不住的呢?”

一个女孩子抬手毫不客气地敲他脑袋,脆生生地骂道:“臭小屿,你犯什么傻呢?莫名其妙的,高考都考完了好吧,你怎么还是净说胡话!”

辛屿受这一敲,眼睛更亮了,忽然笑道:“没错,我是犯傻了,精灵虽然抓不住,但是活生生的人,又怎么会抓不住呢?要不然,我做什么要考湘省大?”。.。

三十一:误会在扣中

活生生的人抓不抓得住暂不讨论,白潇在这七天中一径沉浸在昙花仙子的世界里,却是确实错过了许多事情。或者更准确点表达,是她长达七天,与世隔绝,于是将这七天里,一切惊涛骇浪的东西,都通通在全不在意间遗漏了。

第一天,白潇虽然借助公司的名义向学校请了长假,但她去见安华生,却是没跟寝室女孩子们交代的。白潇原计划是培训完了,晚上就回寝室睡觉,那么当然不需要向寝室女孩子们解释什么。可她没预料到的是,自她提出分时断点看剧本后,安华生立马就在短时间内做好了一切安排,然后她就住进了麓山山腰的昙花别墅,从此沉进另一个世界,把其他什么都给忘了。

白潇忘了,其他人可不会忘。

第一天,白潇夜未归宿,也没向室友们说起,301室的女孩子们暂当她年轻贪玩,说不定是跟男朋友约会去了,也没在意。第二天,白潇没注定表示出任何消息,同样夜未归宿,301室的女孩子们奇怪起来。

到第三天,反应有些迟钝,不喜欢关注时事经济新闻的301室的女孩子们终于还是得到了消息:沈错从远通的王座上跌下来了,从此一文不名!

事情已经发生这么多天,消息传到这个时候,可是完全变了个样。

沈错并没有到穷困潦倒的地步,可传言里却连他已在睡大街的事实都例证了出来。

这个时候,301室女孩子们丰富而善于联想的脑袋瓜子再也不受控制,肆无忌惮地开动了起来。

白潇去了哪里?她为什么一声招呼也不打,忽然就消失这几天?并且,她还准备继续消失多久?

浪漫的管程程联系时事,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白潇是去陪沈错去了!

在他从神坛上跌下来的时候,在王子变乞丐的时候,善良的灰姑娘带着她水晶一样善良的心,不离不弃、无怨无悔地托起了潦倒王子颓废的天空。白潇的莫名消失,其实是陪沈错去了!

听到这样的说法,从知道白潇“真实身份”起就紧紧关注着白潇的刘艺他们顿时急红了眼。谁知道这沈错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旦他富贵权势的斯文面具被撕破了呢?保不准他就是一衣冠禽兽!白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没日没夜地陪在他的身边,这要是出了点什么事,他们可怎么向逝去的兄弟白夜交代,又怎么向他们的母亲苏雅交代?

潜意识里,他们谁也不愿意承认,虽然不敢奢想抱得美人归,但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念总会不时跳出作祟。他们更不愿意承认,人类有种典型心态叫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总之,白潇跟沈错在一起?

踢贼老天这丫的屁股!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那怎么可以发生呢?

说起来,没错,白潇与还在远通宝座之上的沈错在一起很正常,因为那是郎才女貌,旁人无法横插一脚。可是现在,沈错算个什么东西?

沈错确实不算个东西,他是人,真实的、有血肉的人。真实的,桀骜的,不甘被当作棋子控制的人!

是的,沈错很聪明,很杰出,很优秀,甚至还可以说,他很天才!可是这里是中国,21世纪以后的中国,这个时代的中国市场要再像当年靠上投机准确便可发迹,那难度几乎等同于在现代摆上一桌货真价实的满汉全席。

中华民族是个讲根基,讲人脉的民族,同理,可以推论到市场上来。市场规则终究离不开社会大环境,同样讲根基,讲势与利。

沈错再怎么天才,可他毕竟是穷苦出身,一无根基,二无人脉,就算股市上圈来的一点点资本,原本都只是小小的,不稳定的。这样的他,就算能够白手起家,又如何可能在短短几年内,挣下偌大一个远通?

沈错不是比尔,他设计不出一个微软,他没有技术投资的资本。他的长处,在于敏锐的市场触角和精当的计算能力,以及从容大度的领导魅力和果决大胆的决策能力。

这样的人,的确有白手起家的资本,但若无重量级势力相助,最少也还需十五年。可是沈错五年之内办到了…他真的是两手清清白白,五年之内创下奇迹吗?

其他有多少人知道很难说,可是沈错自己知道,他离奇迹,总还是差那么一点。事实上,从他踏足商界一开始,就盘根错节着那么一股势力,总潜在暗处帮他。起初沈错并未察觉,只以为许多难题的解决都是因为自己有着足够的商业头脑和诚意。可时间长了,沈错随着一路的摸爬滚打,人也更加成熟精明,自然也就渐渐发现了问题。

这股势力无孔不入,说是帮助,倒不如说是蓄意渗透到他的事业中,要他对他们的依赖宛若毒瘾,与日俱深,无法摆脱。他们的目的沈错知道,那是想要彻底掌控他。可沈错是何许人物,他如何肯甘愿就范?

于是,针对他一手创立的远通的一个大计划展开了。

顾青颜与时家在股市上的阻击是个催化剂,正好为沈错打响这第一枪。于是轰轰烈烈的远通易主事件顺势开演了!

远通易主,等于金蝉脱壳、蛇类蜕皮,一切均在沈错掌握之中,他骗了顾青颜,骗了时家,也几乎骗了整个商界,唯独,他不骗薛希蓝。明知道薛希蓝与那人的瓜葛,依然选择毫无保留的信任,这就是沈错独特的用人方式。因为他非常有自信,自信自己把握住了薛希蓝的全部性格特点,自信这个双面间谍最终会倒向自己的这边。

这同样,是他与那人一场无声的较量。

可是这个时候,所谓的白潇“失踪事件”,硬是把这一盘微妙平衡的棋局拨弄得提前偏向了。

不得不说群众的力量是相当强大的,当整个学校的人都说,大美女白潇被沈错这个潦倒的家伙染指时,流言开始不辨真假,而向着白潇的方向靠拢。

仿佛一夜之间,湘省大的舆论走向开始向着同情白潇的方向发展。

仿佛人们才忽然醒悟。白潇可是真正风华绝代的美人儿啊,从前怎么能那样说她呢?要怜香惜玉呢。

于是再次被流言冲昏头脑的顾青颜出离愤怒了。她原本以为,当沈错一无所有的时候自然会跪倒在她的石榴裙边,乞求她的原谅与垂怜。可她没想到,沈错没了远通,照样在她面前骄傲冷漠,这冷漠疏离,看在顾大小姐眼里,又成了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那么很好,我拿你没办法,我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白潇吗?尽管知道是迁怒,尽管知道白潇此时明明是在安华生的手下,而非沈错身边,顾青颜的嫉妒还是怎么止也止不住。就算这次是冤枉你了,但上次的帐我还正想一并清算呢。

顾青颜其实并不蠢,总的说起来,她的决策能力还是不错,她的习惯,是攻击猎物,要从弱点开始。那么白潇的弱点在哪里呢?认真起来的顾小姐开始察觉到安华生执意起用白潇的缘由,也决定去追查白潇父母亲的账户纪录。。.。

三十二回:这样也行?

“什么?远通的账目出了问题?远通的业绩不是一直都很好吗?”顾青颜猛地起身,手上的签字笔带着脆声从黄梨木的办公桌上一路滚落到大理石地板上,“10分钟之内,把远通上市以来所有财务报表打印出来,整理好给我送过来!”

文峰控股的财务总监吕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面对着顾青颜难看而骄横的脸色,想说什么,又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最后一声叹息,往大小姐办公室门外走去。他是顾青颜的叔伯倍人物,当年与顾青颜的父亲一起打天下的,在老顾去世以后,仍然跟着小顾走到今天,这个时候,却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

顾青颜做事,似乎总差了一点全局观。

吕祥一边走着,心中满是不安与无奈,刚到门口,忽然一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几乎没把老吕给撞得坐到地上。吕祥正要生气开骂,一转眼,看清来人的相貌,教训的话又是化成一声叹息,再也不想说话,摇着头走了。

来者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穿着前卫,相貌也有几分清秀,眼睛更是非常有特色的丹凤眼,与顾青颜相似得很。

此刻这人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着,带着满满的得意道:“姐,你猜我这次查到什么了?”

顾青颜心里正烦躁,见着弟弟又得意又不安分的小样儿,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当下想也没想,习惯性地就没好声道:“你能有什么好查的,无非就是白潇家里那点小事,快说吧,可别漏着点什么,说你顾少爷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顾如皓带着几分讨好意味,陪着笑脸道:“姐,你别这样嘛,我说。那个白潇啊,原来她一直都不愿意去演什么昙花仙子的,可是安华生非要用她啊,使尽了手段,你猜安华生他最后怎么着?”

顾青颜并不说话,只是手抚到桌上的水晶镇纸,指尖开始来回摩挲。顾如皓心中一跳,知道姐姐的耐性已经快到了极限,不敢再卖关子,忙接着说:“原来白潇不是白氏夫妇的亲生女儿,她是个孤儿,本来还有个哥哥叫白夜,不过最近死了,就是这样,她才被白氏夫妇领养的。而白家也因为这个欠了一屁股债,安华生就在这上面钻到了空子。

嘿,这老家伙平常一副纯艺术家的清高模样,没想到也还有点手段呢。他年轻的时候跟六只眼这个大老黑有过一段交情,正好这黑道势力好用啊,他就跟六只眼借了几个人…”

顾如皓说得眉飞色舞,而顾青颜听得渐渐面露微笑,继而眉峰舒展,眼波流转,竟是闪亮动人。

“很好,如皓,看来你日子没白过,越长大,果然还是越聪明了些。”顾青颜眼角斜挑,似笑非笑,与顾如皓像极了的那双丹凤眼里眸光寒冷,“只要你不再做胡乱买枪的那些蠢事,姐姐代你掌管的这些事业,早晚不还是都要交到你手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