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苍苍闻言点点头,望着那碗药,毫不犹豫的就端了起来,一仰脖子,就全都喝了下去。

小豆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中药多苦口,他自从跟着师傅行医以来,见到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多是要别人哄着才会不情不愿的将药喝下去,甚至在还没喝药之前,就得先准备好蜜饯之类的甜食。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豪爽的就将一大碗药给喝了下去。

而且药是他煎的,他自然知道这碗药会有多苦。但她喝的时候,就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让他不由的怀疑,她喝的不是他亲手煎出来的那碗苦药,而是糖水之类的。

他看着凌苍苍将粗瓷碗放在了桌上,视线又慢慢的移到了她的脸上,结结巴巴的道:“姑娘,这,这药苦的很,要不要,要不要我去给你拿点蜜饯?”

凌苍苍浅笑:“不用。谢谢你,小豆子。不过还好,我倒不觉得这药有多苦。”

其实她以前最怕的就是喝这些苦苦的药。记得那时,她和楚长歌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跟他置气,故意的大冬天里跑去淋雨,回来得了风寒,大夫开了药,楚长歌亲自煎药,端给她喝。可她死活就是不喝,无论他怎么威逼利诱。最后还是楚长歌忍无可忍,直接点了她的穴道,自己喝一口,再喂她喝一口。

凌苍苍想起这些往事,面上不由的又带了浅浅的笑。她轻轻的抚摸着小腹,心中道,孩子啊,为了你,以后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任性了。别说是这些药,就是再大的艰难,我也一定会撑过去。

孩子,我始终相信,你爹爹他,已经在接我们回家的路上了。

吴樾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一直在看着凌苍苍。从他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她微微的低着头,面上满是安详之色,一脸幸福的正将手放在小腹上一下一下的轻轻的抚摸着。

吴樾只觉得有根细小的针在一下一下的戳着他的心。

很酸,很痛,但偏偏又是无能无力的感觉。

他始终,还是迟了一步么?

但他如何能甘心?先前如若不知她便是自己的未婚妻便也罢了,他会将对她的那份爱恋深藏于心,盼着她幸福安康就好。可在得知她便是自己的未婚妻的那一刻时,他内心的那份喜悦之情充塞了整颗心,几乎可以令他发狂。他当着全武林人士的面向凌老庄主求亲,只为能护她周全,能早日与她日夜相守在一起。

可现如今,她竟然和别人有了孩子。

而那个人,还是魔教长离宫宫主楚长歌。

一直以来,他都在努力的向所有人证明,她身上虽然有魔教圣女的血液,可她绝对不会投奔魔教。

他的这么多努力,得来的却是她和魔教中人有了孩子。

想到这,他的双拳渐渐握紧,指甲深深的掐入了掌心中。

他望着凌苍苍,忽然冲口而出:“你竟然,竟然和他有了苟且之事。”

但这话刚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怎么能这么说她呢。自己又不是不知道,苍苍一直和楚长歌走的很近。那时他自己以为傲霜才是自己的未婚妻,也想过楚长歌的武功很高,正好可以保护她。

只是,那时的他没有想到,原来所谓的荆楚,竟然就是长离宫宫主楚长歌,是魔教中人,而苍苍,正是自己的未婚妻。

这样,他如何能将苍苍交给楚长歌?

自从塞外之后,他无数次的总会想起她平躺在马上弹着竖琴唱着歌的样子。那般的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她的身影,一直深藏在他内心。

他如何能放手?如何舍得放手?

而凌苍苍听了吴樾的话,却只是抬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他有情,我有意,两厢情愿,何来的苟且一说?”

吴樾一时竟被她噎的无语,他望着明明近在咫尺的凌苍苍,却为何总觉得她离他如此遥远?远的他无论如何的努力都够不到她的心。

为何楚长歌能,而自己就不能?

吴樾暗暗的再次握紧了拳头,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输给楚长歌。

楚长歌能做到的,他也一定能做到。他会比他更好的保护她。

三日后,吴樾在镇中买了一辆马车,车里先是垫了厚厚的褥子,再是轻轻的抱着凌苍苍放进了马车里,放下了帘子。

昨日,那长者对他道,虽是凌苍苍肚中的胎儿保住了,但她身体现今极度虚弱,最好能卧床休息,再也不能剧烈的运动,否则腹中的胎儿随时都会有流掉的可能。

吴樾沉默的听着,半晌方抱拳行礼道:“多谢大夫。”

因这小镇子终究是离陵阴教较近,吴樾左思右想之下,还是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考虑到以凌苍苍现今的状况是万万不能骑马了,他这才特地去买了辆马车,让凌苍苍坐在车内,而自己却是坐在车辕处驾车。

凌苍苍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时间居多,难得的是今日倒有些清醒。此时她侧躺在车里厚厚的褥子上,微微的阖着眼,脑中却一直在思索着。

隔着那道车帘子,她看不清吴樾此时的表情,也看不到此时马车的去向。但她也可以猜到,吴樾带着她,不是去凌剑山庄就定然是去青云山庄。

无论去哪个山庄,对她而言,都无疑是再次落入险境。

凌苍苍暗自的想着,右手却又不由自主的摸上了小腹。她低头看了一眼,随即苦笑,宝宝,如若现今我孤身一人,自是去哪都无所谓。即便死了,除了你爹爹,世间也再没有我挂怀的人。可现今,我有了你,我就一定不能死。我要好好的活着,最起码也要活到把你生了下来,看你一眼。否则,我纵死,亦不瞑目。

想到这,她苍白的脸上满是坚定,双眸中亦再次重新燃起了希望。

凌苍苍慢慢的掀开了面前的那道蓝底印花的车帘子,轻声的问着正坐在车辕上驾车的吴樾:

“吴樾,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吴樾听到她的问话,浑身顿时一僵。他强自忍着,才迫使自己没有回过头去看她。

“青云山庄。”

凌苍苍抿着唇,没有接话。

吴樾半晌没有听到凌苍苍说话,心中终是有些不安。他微微的侧过头去看凌苍苍,见她正右臂略举,将那车帘卷了上去。

只是双眼却是无神的望着前方,没有任何的光彩。

吴樾的目光扫过她消瘦的脸,毫无血色的唇,再是看到因右臂向上,袖子落下露出的那一截纤细的手腕,心中掠过一丝不忍。

这一个多月来,想必她也是吃了不少苦。

想到这,他柔声的道:“你进去吧。这虽然已经是立了春了,可春寒料峭,风很大,你这身子,”说道这里,他语声转而一涩,顿了顿,终又是接了下来:“你这身子,大夫说再也经不得任何的劳累,你自己可要多注意些。”

一面说,一面就倾身想将那车帘子放下来。

凌苍苍却忽然握住他的手,直直的望进他的眼中,慌乱的道;“吴樾,我不想去青云山庄。你知道的,那些人,不会放过我的。我,我怕。”

吴樾望着她,此时的凌苍苍再也不是他初见时的那个如阳光般明媚的少女,不过半年时间,她经历的事情如此之多,先前明艳动人的面上现今却全是憔悴之色,那一双顾盼之间曾令自己怦然心动的眼睛,此时精灵之气不再,却是惴惴不安的看着他。

吴樾心中一痛,几乎就想将她拥入怀中,对她道,好,那我们就不去。

可定了定神,他终究还是望着她道:“苍苍,我们无论怎么做,都是为了你好。放心,以后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

凌苍苍抖着唇问道:“那废了我武功,囚禁我终身,也是为了我好吗?我的孩子,我肚中的孩子呢,你们会如何处置?会不会说他是妖孽之后,留他不得?”

吴樾低着头,无奈的道:“苍苍,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我们不能看着你泥足深陷,真的加入了魔教而袖手不理。”

凌苍苍握着车帘的手紧了紧,终是慢慢的将那帘子放了下来。

吴樾眼光一暗,慢慢的转过身坐正,重新驾起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纠结,很纠结。纠结的内容,乃们懂的

第54章 金蝉脱壳

凌苍苍坐在客栈二楼的窗户前,看着楼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心中不停的在思索在接下来的对策。

她自然是不能真的跟随吴樾去青云山庄。只要一去那,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她接下来的下场。武功被废,囚禁终身尚在其次,只是肚中的孩子,他们定然也是留他不得。

她谨慎的朝楼下看了看,新月东上,沿街相继有店铺挂起了灯笼,人群渐少,喧嚣声正慢慢的退去。

她又回头看了看,屋门紧闭,房中就她一人。自从她和吴樾到此客栈歇脚之后,吴樾就问店家借了煎药的炉子,说是要亲自去给她煎前几日那大夫给她开的保胎药。

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实在是个大好的时机。

凌苍苍不由的有些蠢蠢欲动,起身站起,手撑上了窗棂,就想跃下。

只是,她忽然又停住了,心中快速的思索着,自己现今刚从陵阴教逃出,外面想抓她的人大有人在。如果她再次落入陵阴教或是赤槿宫,即便是李青阳之手,她的处境只怕就不是现今的这个样子了。

吴樾对她,其实已算仁至义尽。毕竟在他们正教人士的眼中看来,自己是魔教之后。即便一剑杀了,那也是理所应当。

而吴樾却是想方设法的想让她远离魔教,让所有武林正教人士接纳她。

他想将她护在他的羽翼之下,这点,凌苍苍不是不知道。

只是,到时,吴樾是否又能真的以一人之力对抗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护她肚中的孩子周全?

凌苍苍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左思右想之下,终是心一狠,置之死地而后生,左右都是死,不如自己现在逃了出去,去找楚长歌。

只要见到了楚长歌,那她和肚中的孩子,就一定会是安全的。

她相信,楚长歌现今也一定在找她。只要她逃了出去,再暗地里放些消息,到时她和楚长歌,就能很快的见面。

想到这,她手上用力,就想提气朝窗外跃去。

可门就在这时被推开,她讶然的朝后望去,吴樾正手中端着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凌苍苍心中一惊,吴樾自然是看到了她刚才的动作。

她不由的朝他讪讪一笑,作势手指着窗外对他道:“吴樾,你快过来看。没想到这个小地方,到了晚上,长街上点了一溜的大红灯笼,竟然很好看。”

吴樾没有接话,只是慢慢的走了进来,将药放在了桌上,看着她。

凌苍苍有些讪讪的走了过来,正要端起那碗药,却听到吴樾沉声的道:“慢着。”

凌苍苍心中惴惴,抬头望着他。

吴樾却是接着道:“药刚熬好,烫的很,等凉些再喝吧。”

说完又从袖中掏出了个纸包,慢慢的打开。

纸包里面是几块糕点加一些蜜饯之类的。

“这药我尝过,很苦。所以我刚刚去对面的店中买了些蜜饯回来。你喝完药之后,吃颗蜜饯压压那苦味吧。”

凌苍苍心中不由的一酸,她抬头望着吴樾的眼睛,很诚恳的看着他道:“吴樾,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你知道的,凌家到现在都没认了我,所以我不是凌家的孙长女,傲霜才是。她才是真正的与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吴樾别开了头,对面屋檐下高挂的大红灯笼在他的眼中摇动,一片迷蒙。他低下头,俊朗的脸上半明半暗,看不清楚表情。

半晌,凌苍苍方听到他低低的声音:“晚了,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开始就晚了。我为你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因为你是凌家长孙女,是我的未婚妻,而是因为,你是凌苍苍。”

凌苍苍听了他的话,惟有沉默。

吴樾也在沉默着,唯有窗外春日夜晚的风轻轻的飘过,卷起飘落的梨花无数。

凌苍苍忽然听到吴樾轻轻的声音,就如同屋外飘落的那些梨花花瓣,被风卷起,无声无息。

“苍苍,我,还有机会吗?”

她抬眼望着吴樾,他甚至都没有看她,只是依旧眼望着窗外。

凌苍苍有那么一瞬间,都不敢确信,刚才是否真的只是她的幻听。

但她能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

她抬眼望着吴樾,不知何时他已转过头来,正盯着她看。

凌苍苍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那样炽热的情绪,他的双眼亮如九天繁星,而里面有诚恳,有忐忑,也有坚定,和毫不退缩。

种种复杂的情绪。她不由的想起在塞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吴樾,那时的青年,纯净温润,与面前的这个人,迥然不同。

凌苍苍低下了头,她惟有沉默。

吴樾苦笑:“我知道了。药凉了,可以喝了。”

凌苍苍默默的喝完那碗药,接过吴樾递过来的蜜饯,放入口中。

蜜饯在口中慢慢的化开,很甜,可凌苍苍食不甘味,她依旧在想着后面会遇到的事情。

“吴樾,你能,你能放了我吗?”

终究,凌苍苍还是决定直接恳求吴樾。毕竟在那么多对她有所企图的人中,只有吴樾,可能才是真心对她好的人。

吴樾正在挑拣蜜饯的手一顿,但随便便道:“不能。”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跟你回去后,那些人会怎么对我。他们不会留下我肚子里的孩子,他们会废掉我的武功,囚禁我终生,难道你想看到我这样吗?”

吴樾沉默着,半晌方道:“你放心,孩子我一定会保下来。待我们成亲之后,你生了他下来,我会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好好的对待。至于武功,苍苍,虽然没有了武功,但那些普通的妇人也没有武功,你可以像她们一样,有自己的家,有疼爱你的丈夫,有绕膝的子女,过普普通通平平淡淡但幸福无比的生活,这样难道不好吗?苍苍,你我成亲之后,我此生都会好好的对你,保护你,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凌苍苍不由的冷笑:“当那些所谓的武林正义之士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和楚长歌的,他们怎么可能会留他下来?我没有了武功,你又怎么保护我?遍地豺狼,你能有多少只手多少精力来保护我?既然你护不了我,为什么不放我走?难道你所谓的喜欢,就是一定要强迫我留在你身边吗?”

吴樾将手上的那颗挑好的蜜饯递给她,凌苍苍此时正在生气,手一挥,将那颗蜜饯扫落在地。

吴樾沉默无言的看着滚落在地上的蜜饯,再转过头来看着凌苍苍道:“是,苍苍,我知道我没有楚长歌的武功好,也许现在还不能像他那样保护你。可是苍苍,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强,超过他人,让这江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到你。”

凌苍苍不由的叹气:“你这又何苦?你当我不知吗?你所谓的努力让自己变强,就是这般没有节制的修炼内功。你这一个月来武功虽是突飞猛进,可吴樾,武功应该一步一步循序渐进的来,你这般激进,难道最近没发现你自己有些异常,很容易动怒吗?再这么下去,你很快就会走火入魔。”

吴樾闻言却只是轻笑,艳艳红烛下,他的这个笑容,竟无端的让凌苍苍觉得心内一酸。

“我知道。可是苍苍,我没有选择。我想保护你,我不想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凌苍苍知道,她即便再怎么恳求吴樾,他都不会放自己走了。

她轻叹一口气,对吴樾道:“好吧。那我也不再求你了。”

顿了顿,又道:“吴樾,这些天连续赶路,我有些乏了。你能不能去楼下跟小二说下,让他提桶水上来?我想沐浴,解解乏。”

吴樾有些迟疑的看着她。

凌苍苍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怕我又使什么诡计想跑?想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吴樾,有你看着,我怎么跑得掉?既然你这么担心,大可我沐浴的时候你在门外守着。”

结果凌苍苍在屋内沐浴的时候,吴樾果真就在门外守着了。

他负手站着,抬头望着长空流月,银汉灿烂。一袭浅蓝色衣袍,衣袂被这春日晚间的微风吹

的轻轻扬起。

楼下有夜行的姑娘路过,悄然看着楼上站立的吴樾,心中暗道,这是谁家年少?足风流。

只是吴樾心中此时却是刚刚苍苍对他所说的话。

他如何不知道,自己这是强求她留在自己身边。

只是他再也不想凌苍苍离开他,不想她再在外颠沛流离,被人迫害,不想看着她加入魔教,为武林正道所不容。

他是真的想将她留在身边,拼尽自己全力,护她一生一世安康幸福。

他侧耳听着屋内的哗哗水声,还有老妇人的轻声言语。没有任何异常,他略略的放了些心。

那老妇人是他特地吩咐小二找来的。苍苍如今有了身子,他实在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沐浴。

轻轻的吱呀一声,门开了。

吴樾忙转身看过去。灰色的布衣,银白的头发,是那老妇人。

那老妇人见吴樾正在看她,布满皱纹的脸对他憨厚的一笑,随即提着木桶就往楼下走去。

当她经过吴樾的身旁时,他隐隐约约的闻到有一股幽香飘过。但当他再仔细去闻时,却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