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何?”圻先生对这语气模式很熟悉,便转首望着她,微眯起了眸。
天凉听懂什么意思了。她瞪着他,心中无言腹诽…妖孽,原来都是这样逼人表白的。
“我就…”天凉撇了撇嘴,不情不愿低言:“…不喜欢你了…”
说着,勾着头,默默伸手过去,扯住了他的衣角。
明明同样一句话,硬是被她从威胁用成了祈求,她…从此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圻先生则是看到那只小手在自己衣裳上纠结的拽来拽去时,终于温和一笑,满意了。
他抓起她的手,先是封住了她身上几处穴,接着从怀中拿出一颗透明幽香的药丸,亲手温柔的喂至她唇中,又以掌心泛淡光,贴在了她的胸口——
天凉盯着他那只手,只敢脸红,不敢说话。为了她的血不继续奔流不息,她只能继续没出息。
但这光芒,确是有实效,如圻暄的人一般,有着令人放松而舒适的温暖。
只不至一会儿,她两臂的皮肤中,就诡异的飘出了一层黑色雾状体,在接触到圻暄掌心光色时,化为了清烟,消失了…
至少,圻先生是没诓骗她的。天凉感觉自己身上疲倦全消时,轻轻吐了一口气,她一抬眼,不巧正看见圻暄正拿着娟帕,为自己拭肌肤上的血污残留。
他凑的太近,一吐一纳的气息,全都扑在她的面上,温温热热的麝兰清香,带着几分迷情。
天凉脸面一热,扯过手绢,转脸不自在道:“不劳烦先生,我自己来!”
圻先生望着她仓促的表情和害羞的容颜,不禁唇角笑意多了分宠溺…逗一逗她,就能出现这样的神色,这样的表情。这个喜嗔怒语又带风情的女子,总是能令人如沐春风,卸失所有繁琐的心思,一心一意只专注投足于她的身上。
这是,怎样一个特别的女子?
“厉姑娘”,望着她,圻暄微微俯下身,低声发问:“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天凉动作停下,“什么?”
“我很喜欢你喜欢我。”
一言一语,缓慢温纯。
砰砰…万物静籁。
心跳声,很清晰。
手绢,渲染着显眼的红梅花,在厉小姐手中飘飘摇摇,落了。
圻暄看她这幅失神模样,莞尔一笑,直起身子,迈着悠然自得的步伐,走了…
天凉猛的惊醒,发现自己动作错乱,语无伦次,表现十分丢脸时,随即对着某人的背影咬牙切齿,气愤的锤打石桌泄怒。
这什么天理,她怎么就在这人面前每次都失常败阵注定吃亏似的…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啊!
天凉自己回屋将自己打理一番换上衣裳后,到用膳时辰了,厉天啸亦是没有留下用膳,他特意前来和天凉与小包子告了别后,才带着一干人马回厉府去了。
行前还特意向天凉夸了圻先生一番,说其人品如何如何的好,才德是如何如何的高,还有竟答应了为他祛除了额上罪人印记,是厉家所有人的恩人…
天凉看着厉天啸一丝不苟的夸圻暄时,只点头,不说话。
第一她不想厉天啸又提婚姻之事,虽说厉天啸从不道明自己不是厉天凉的事实,而这架势,是确实将她当做亲妹妹来疼的。
第二看她大哥说起圻先生那副认真神情,也是完全把圻先生给当自家妹夫看了。
天凉默着连连点头,心中哀怨,刚正不阿眼正身严己的厉家大哥,你变的速度也太快了点儿。
这也更鲜明的表示,圻先生贿赂人的技术,很是高明,随随便便,就把她一个坚强的后盾给降了。
厉天啸走后,天凉觉自己腹部仍有凉冷之意,加之自己今日失血过多,着实虚弱,便不想出门,吩咐秋铃将膳送到屋里来用。
秋铃吩咐人呈上膳时,端上了盛出来的特意熬制的鸡汤,汤色浓郁,芬香四溢,秋铃端到天凉面前特意嘱咐:“小姐,归芪乌鸡汤,这几日补小姐的身子最适合了。”
补血益气,好东西,喝起来味道也不错。
天凉喝了三碗后就觉腹部温热的暖起来,冰凉的手脚恢复了气力,她朝秋铃笑:“你这丫头,也是越来越贴心了。”
“小姐,这是先生吩咐我熬的”,秋铃澄清着,为某人赞颂着,眼神暧昧着,“先生亲口嘱咐我说小姐血虚,要以此补之…先生才真是体贴,连小姐月事都悉心照料着…”
天凉当时那个气血上涌,挥手就把秋铃赶出去了。
这上涌的分明是怒气。
那人方才还堂堂正正的问,我和厉姑娘有干系么?
接下来就又不明不白的开始混淆视听,好似他与她多亲近,又多了解多关心她似的…
殊不知她流那么多血是谁的错,还不是这妖孽看着她血流一身了还报复着不治!
孽缘啊!
天凉颓废的趴在桌上,望着窗外刺目耀眼的目光,忽然觉得…如若跟着这个男人一辈子,她会永远无法翻身的。
她要自己冷静一段时间,而要冷静,必须立即的,马上的,远离这位妖孽先生!否则,她会被欺负疯的…
这么一寻思计,厉三小姐就开始郑重考虑,该如何由向皇帝请假了。
255荷花池前
【255荷花池前】
翌日一早,天凉早早从床上爬起,正准备穿那补修好的官服时,秋铃走进来,手捧着新衣裳报告:“小姐,今晨有宫里侍卫,说是赶了两天的工给小姐你的新官服和官靴送来了。”
天凉疑惑接过,展开穿上,却发现这竟是与她先前穿的官服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乍一看,花色不变,胸前图纹不变,并看不出有什么改变,可只有穿的人才知晓,腰间特意收紧了身,不似从前那么宽大的无节制,更适于她现在的体型。穿起来,无论行走,还是外观,都要好的多。
皇帝不会有这样的心思,去照料她一个女武将的官服是否合适,能有心记得她衣裳破了,官靴也补了,还能命宫中侍卫送来的人,只有那一个。她想,原来在她第一天早朝归时,凤傲天已吩咐下这样的命令…不知现在的他,如何了。
天凉微微一叹,走了出去,见天还不亮,便挑着灯笼,入宫参加早朝去了。
无聊而又枯燥乏味的早朝在天凉的昏昏欲睡中过的如箭飞逝,这场早朝,西凤皇意外的没有再提赐婚的事,略下此事,而臣子官宦们,也全都十分有默契的没有去提及厉将军的拒婚,甚是连眼神,都不敢在她身上多做停留,招下是非。
往日,早朝朝食会散后,有折子的留下进御书房商讨,没折子的通通散了各做各事。
而由于宁妃的溢逝,皇帝仍处悲哀之中,若非重大急事,臣子们都十分有默契的压上一压,该散的都散了。
天凉去询伺候西凤皇的内侍想要觐见,不料被挡的很干脆,内侍说,皇上身体有恙,除军机要事之外一律拒见。
不得已之下,她只好退了,到吏署巡了一圈,处理手头的琐事后,早早的能出宫下班了。
要出门坐轿子时,听到吏署有其他官员嚼舌议论。
“八皇子前一会儿又跑荷花池跳下了,哭嚷着要去找宁妃。”
“八皇子思母情切,在那荷花池待了两天两夜,谁劝都不走,更不进食,太子担忧时刻陪着,这会儿和八皇子杠上了,都是两天两夜滴水不进,太医怎么劝都不行,干着急也没办法…”
荷花池。
天凉听此,坐上轿子吩咐去了那里。
那荷花池离从前的宁华宫很近,前两次来宁华宫时,听宁妃提过,华明幼时,夏日她常带他前来纳凉,讲些民间故事予他听。
也怪不得凤华明会至此,流连不走,死守着不动了。
今日春风柔和,池中芙蓉才露尖角,风起,四周已有莲香一片。
天凉命在一旁停了轿子,悄声走了下去,移步到那荷花池前,不料未到,就听得前方有凤傲天厉声带怒的训斥声…
“老骥伏枥,尚是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当还壮心不已,寻志未果,且可谅之。如你这等寻亡者,那便是浮游不如,无心无态,活不知耻!凤华明,你若真要寻死,那么现在便给我再跳,跳下别喊,别闹,好生生死在本王面前!”
凤傲天对着那落水奄奄一息的孩子,怒言呵斥,朝后太医喝声低道:“全都退下,不准医,他要死,那便要他记住,记清楚,这死亡的滋味是如何!他为自己的任性所要负担的责任,是什么!”
太医一听,纷纷不敢上前,却都担忧望向躺在池边浑身湿透的凤华明,焦急暗自叹息。
八皇子现今虚弱,未进食,未睡眠,可是怕熬不住啊…
天凉立定脚步,看了眼凤傲天,望见他带着血丝的沉眸,还有那疲惫的容颜,只觉两日不见,他仿似消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
凤华明亦然如此,平日脸面的红润全都未有,青白裹着颜面,平日里的那股骄纵与任性,此时全化作了频弱的呼吸声。
她不知凤傲天是否注意到了自己,但她明白,以他警惕的性子,定是已知道她来了,但是,他却只是直视着前方,没有转头,也没有看她,眸中那分坚定而疲惫的固执,令人深切的感受到那抹落寞与强撑。
天凉走上前,立即又太医悄悄拦住,连忙摇头劝:“将军,不能去啊,太子下了命,谁也不能上前…”
天凉哪管的了这些,她推开太医,踩着大步走到凤傲天身旁,直直绕过他至池塘边,抱起了昏迷的凤华明。
凤傲天蓦的抬头,对她的闯入始料不及,目色中一分讶意闪过,复又是难言的痛楚沉重…
天凉抱起凤华明,走到凤傲天身旁,看他一动不动望着自己,不由微微一叹,低声道:“我有很多事,想要谢你。”
凤傲天沉吟一声,干涩的唇微微抿动,低下头,面色有些冰冷,一言不发。
“跟我来吧”,天凉道,“花费不了多少时间,过会儿,我可以将八皇子送回原处,不阻你的惩意。”
“她总是希望你好的。”
天凉的声音很低,飘至凤傲天耳中,却足以令他双手紧握,面现难色。
她抱着虚弱昏迷的凤华明,站在凤傲天面前,带着坚决的目光瞅着他,分豪不挪。
凤傲天也是坐着,不抬头,不看她,一动不动。
好半晌。
衣衫滑动声响起…
众人只看到当今太子殿下缓缓立起来,高大的身子挡住那刺目阳光,将抱着八皇子的女子,笼入了宽厚的影中,暗哑着声回:“好。”
天凉眯了眯眸,朝他微微扯开一个笑,然后转起脚,朝前方走去…
凤傲天没有任何言语,随了上去。
太医们纷纷不可思议,面面相觑。
这…果然不愧是太子曾想娶的女人阿,谁劝都不动,这会儿,竟那么轻易便把两个都带走了!
256比任何都珍贵(金牌加更)
【256比任何都珍贵(金牌加更)】
天凉没有领凤傲天去什么特殊的地方,而是直接领去了离荷花池最近的御膳房里。
御膳房里宽广,御厨们突见一个太子,一个八皇子,一个大将军直直走过来,分别慌张的全都跪下喊迎。
“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我照料着。”
御厨们全都退下,关上了房门,天凉把凤华明平放在凳上之后,独自蹲下,生起了火。
凤傲天立在门前,高大的背影望着她动作,不问,不言,也不动。
天凉算是凭照着记忆,拿出几样菜,淘淘洗洗,切菜整理,接着烧水,放油,挥铲子,又在另外一锅煮上了热水,抓起一旁做好的面,丢了进去,磕了两个鸡蛋…
一盘炒青菜,色泽泛乌黑。
两碗鸡蛋面,看起较清淡。
天凉乘了出来,端起至一旁的矮桌上,拿了筷子后,转头道:“过来吃饭。”
凤傲天身形一顿,眸色深邃望了她半晌,才终是走到灶台旁,抱起凤华明,走了过去。
方才坐下,天凉已接了凤华明,递上了筷子,推上那碗面道:“尝尝。”
他接了筷,默默望着那碗飘着葱花的面食,心中复杂交错,酸涩翻涌,却未动筷。
天凉摸了摸凤华明察觉他身上湿衣已被灶火烤干,便拿起汤勺,舀起热面汤,一小口一小口的喂他,面色认真,动作小心而温柔…当她感觉身旁人没动静时,不禁抬头望他一眼,问道:“怎么不吃,要是你实是不习惯,我去叫御厨来给你做些上等膳食来…”
“我若上瘾了,怎么办?”
他低低出声,忽然抬目,盯着她,“厉天凉,你告诉本王,若继续对你上瘾,我该如何戒?”
天凉手上动作一顿,不小心汤匙中的热汤水,便洒了下去,几滴溅至凤华明的臂上,烫的他小手一动,从昏迷中醒来,颤着睫睁开了眸…
“…三哥…”
他虚弱唤了声,声如蚊虫,言语却如铁,“我不是想死…我只是…只是想…再见母妃一面…”
凤傲天转眸向他,低抑声响发问:“你可见着了?”
“母妃幼时向我说…我若再惹祸,她就躲在池里的莲花里…要我找不着,直到我认错了…才出现…”凤华明小手紧紧颤着,重咬着唇,“我知道,那是假的…可我…很想母妃…很想…很想…我不知…该在哪里等…”
泪水顺着眼眶滑下,凤华明强忍着抽搐,不抹泪,执着的睁着大眸,将苍白的唇,咬出了一片紫红色。
天凉见过很多坚强的人,为他们赞叹过,为他们感慨过,却从未有这样为一个孩子动容过。
君小宝,很坚强,因为身份家世与出生背影,他天生坚强。
凤华明从不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他从前任性,他不谙世事,上一月,她还亲眼见过他在宫道上耍着小性子,为着一只守宫惹翻了天…而今突来的剧变,让他一瞬成长,即使内心脆弱,也要忍住泪水,忍住恐惧,强作坚强。
“吃面。”
凤傲天神色一动,低低命令,“醒了,就不要人喂,自己动手。”
凤华明下意识点了点头,下了天凉的腿,坐在凳上,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着碗里的面,吃着,落着泪,将自己的咸涩泪水,混着面汤,全都咽下了肚。
“华明,再允你哭这一次。”
凤傲天抬起大手,抹去了华明脸上啪嗒啪嗒掉的泪珠,“最后一次。”
“我知道,三哥,华明知道了,华明记得三哥说的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以后华明听三哥的话,好好听太傅师傅的话读书,好好用功,好好学兵法,好好…”
凤华明童声一字一句说着,凤傲天眼圈微微泛红,捏了捏他的脸低斥,“食而不语,这是礼仪,以后记得。”
凤华明点头,抬头,朝凤傲天扯出了最灿烂,自认最有力的笑来…
父子对视。
目光中,有沉重,有哀恸。
却也透出了那份舍去阴霾,对未来希望的决心。
天凉这一刻,真的是心疼了,心疼着凤华明,心疼着凤傲天,她鲜少心疼人,可若你看到这一对父子捧着那碗,用着这简陋的膳食,互相谁也不说话,只是大口大口的吃面,却能看到那无形中相互的约定,对将来的那份期翼时,她无法不心疼…
这面的味道怎么样,她自己比谁都清楚,这青菜炒的色泽泛焦,也定是苦涩的。
可没人能比他们吃的幸福,开心,满足…
天凉捧起脸,静静望着他们,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碗空了,盘空了。
她转头向凤华明问:“还要不要,我可以再做些。”
“你的手艺好差!”凤华明撅嘴,嗔了一句,“比母妃的差多了。”
天凉知道这娃娃已好多了,随即脸一沉喝道:“少罗嗦!第一次做这水平不错了,哪儿那么多话,小心我把你扔池子里。”
凤华明一委屈,哼了一声,捧着碗踩着凳子踩到灶台前,自己又盛了一碗面汤喝…
天凉心道,你小子嫌难吃还喝!
不料一转头,却看到凤傲天正看着她笑,笑容很深,面上的光泽,却很淡。
“我只是谢你送我的这身衣裳和从前的恩情,太子,千万不要想歪多心孔雀开屏知不知道!”天凉起身,放下袖子,拍了拍沾了灶灰的官袍,自言低语,“耽误我宝贵的下班时间,还要我堂堂一个将军给你们做面,亏大发了。”
说罢,朝凤傲天摆了摆示意再见,礼都不行,一脸郁闷就打开门走出去了。
凤傲天望她,心中道———难道她不更应该为自己身为一臣之子,竟要太子和皇子吃这么简陋的面而愧疚么?
这膳,是他用过最美味的一道膳。
它会被永藏脑海,记作一生存留。
这味道,比任何都珍贵,因为,是她为他的第一次。
◆◆◇◇
天凉出御膳房,见到门外候着成群成群的太医时,抬手指了指后方,命道:“我想八皇子已无性命之忧,但你们还是进去诊诊的好。”
太子们闻言,对厉将军投以崇拜目光后,纷纷涌了进去,为方才命悬一线的八皇子诊治去了。
天凉踏出御膳房大门时,听到里面传来了凤华明与太医的喝令对话声。
“张太医,我什么都不忌讳。”
“这剂药苦,这剂药味道不好闻,这剂药八皇子不喜欢它的名字,这都是从前八皇子你从前言明不要的药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