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小事,远非将衣裳弄脏可比。广东那边风气开放些,对女子总还略宽松些,严幼芳自记事便在那里长大,并不知其中利害。严同芳比她大些,也常听人讲起过京城里的规矩,故而心里更明白,妹妹这样叫嚷,若当真乔连波的落水有些什么——只怕就是逼她去死呢!

“表妹快去禅房里坐着,可带了换的衣裳?青萍,你快去咱们的马车上取一套我的衣裳来,快去!”回头又狠狠瞪了一眼严幼芳,沉声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掴你了!”

绮年看着周围游人好奇的目光,其中不乏有那无赖多事之人的嬉笑之色,心里顿时一沉——糟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颜氏一掌拍在炕几上,将茶盏都震倒了,气得脸青唇乌。

乔连波刚喝了姜汤,闻言不由得身子一软就跪倒在地上:“都是连波莽撞了…”

“姑娘快起来,刚受了凉,地上还冷,冻着了可怎么办?”吴嬷嬷抹着泪将乔连波拉起来,将事情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章儿,你——”颜氏气得哆嗦,手指着乔连章说不出话来。

乔连章早吓得跪倒了:“章儿错了,再不敢了,求外祖母饶恕。”

“饶恕…”颜氏只觉得一口气噎在胸口,“我饶恕你,你姐姐的名声可要怎么好!”

“都是严家那二姑娘!”吴嬷嬷恨恨道,“若不是她宣扬,悄没声的回来也就罢了,纵有人看见,也不知姑娘的身份。”

“贱人!”颜氏一口气没地方出,转眼看见旁边的菱花藕花,顿时怒了,“你们这两个小蹄子,也不知护着姑娘,要你们何用?来人,拖下去每人四十板子!”

“老太太饶命——”藕花老实,凡事是个不出头的,今日是在山下守着马车根本没上山,菱花则是当时帮忙去端茶了,乔连波跟绮年出去的时候她并不在旁边,因此不曾跟上。两人心里都叫冤枉,可是颜氏气头上哪里肯听,立叫拖出去。

“外祖母,这,这可怎么办?舅舅若知道章儿之事——”乔连波哭得眼睛红肿,眼泪一直就没停过。

颜氏看着心疼,搂在怀里:“我的儿,你弟弟这事还好遮掩,倒是你如何是好啊!阮家那野种,真是害人不浅!”

“都怪表姑娘非逼着姑娘立时就把那什么香薰球要回来,若肯慢慢的回来想办法,哪里会有今日之事!”吴嬷嬷心下恨毒,看谁都不顺眼,“还有严家二姑娘——如今事都传开了,万一那人找上门来…”

“那是个什么人?”颜氏揉着眉心问。

乔连波只能摇头。她当时慌张得很,哪里还记得是什么样子,只隐约记得是读书人模样,长得似是十分端正。吴嬷嬷冥思苦想:“奴婢看着衣裳也普通——对了,奴婢听得后来那人呼他为——燕秀才!”

“秀才…”颜氏自言自语,“想必也是去做文会的,若是人才好,读书人也——”

“老太太万万不可啊!”吴嬷嬷也顾不得乔连波在了,“今日做文会的都是举人,哪里有让秀才去的呢?何况做文会怎会在那山溪边上,必是慕着文会的名却又不能去的,哪里会是什么好的。何况奴婢看他衣裳粗劣,家境也必是不好。更何况,更何况四姑奶奶那里——不还是有阮家二少爷么?”

颜氏气都要气死:“我何尝不知嫁了阮家好?只闹成这样子,阮家还肯么?”阮麟再是庶子也是国公府的少爷,怎会要个名声有损的姑娘!

吴嬷嬷咬咬牙:“老太太,奴婢有话说。”

颜氏摆摆手,翡翠等人便将乔氏姐弟扶去了自己屋里:“怎样?”

“奴婢想,能否由两位老爷出面,就让阮大少爷娶了姑娘?毕竟今日之事究其根底全是从他那里起的,若他不肯,就将他偷拿表姑娘的香薰球一事抖出来——”

“胡闹!”颜氏沉下了脸,“你可知道阮麒是要娶郡王县主的?两家的亲事早已暗中定了,便是将此事全抖出来,他照旧要娶县主,难道让连波去做妾不成?”

“那——”吴嬷嬷又一咬牙,“奴婢还有一计——今日姑娘回来之时,身上穿的却是表姑娘的披风!”

“你,你的意思是…”颜氏有些拿不定主意,“将此事推给——”

“若不是表姑娘苦苦相逼,姑娘焉有今日之祸!”吴嬷嬷越想越恨,恨不得扑上去咬绮年一口,“姑娘这会子正有阮二少爷的机会,断不可错过。那燕秀才若好,就将表姑娘许了他,若不好,破着一笔钱买封了他的口就是了,想来穷人家,给他一笔大钱也就罢了。”

“可她还有苏家那边的亲事…”颜氏也有些犹豫,这种事,洗白了乔连波就黑了绮年,必定是救一个损一个的。若是别事也就罢了,两个都是未出阁的姑娘,都是在议亲的时候,名声都损不得。

“表姑娘那边,自有大老爷说话呢。许祭酒与大老爷同朝为官,交情又好,想来不会为了此事说什么的。”便是说了什么,也是周绮年自作自受!

颜氏低头想了半晌,终于道:“也罢,万一那燕秀才不好,破着我的棺材本儿,买他闭口也就是了。”

第75章 阴差阳错定姻缘

“老太太当真做了这样的事?”吴若钊一巴掌拍在桌上,茶壶茶杯一阵乱跳。

李氏低着头道:“是许太太过来与我说,我才知道的。查了一查,确是老太太那边的人放出去的话,起首一个就是那吴婆子,还有角门上看门的婆子一家。正是两个孩子去应考那几日的事,故而一直到如今才知道。”那些日子全家都围着吴知霄兄弟两个转,不免就疏忽了对下人的管束。

“简直是——”吴若钊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今日是春闱发榜,他去衙门点了个卯,见无事便回来家里等着听消息,就来了这么件事。乔连波落水他是知道的,听绮年说了前因后果之后已经气了个发昏,若不是乔连章那日回来就病了,他真要请出家法来给他几板子了。后头想着这也算是弟弟欠债姐姐偿还,也就罢了,万想不到颜氏会悄悄让人传了话,用那条银红披风做文章,将这黑锅栽到了绮年头上。

绮年站在一边,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已经气炸了。倘若是前世,她这会一定已经冲到松鹤堂里去质问颜氏了,哪怕是没凭没证也能闹个天翻地覆。可是在这里,她只能强忍着来找吴若钊夫妇做主。而她心里明白,若是没有凭证证明是颜氏亲自指使,吴若钊也不能对颜氏做什么。

吴若钊在房里负手快行了几步,冷冷道:“如今话已传出去了,为今之计——夫人可跟许太太解释过了?”

李氏连忙道:“方才我都解释过的,什么也没瞒着许太太,也请她回去与苏家太太说明。”本来乔连章这也算是丑行应该瞒着,但如今绮年的婚事都要受损了,李氏可管不得那许多了,横竖乔家姐弟也不算她的亲外甥和外甥女。

“好,你叫人去递帖子,我明日便亲自去许家商议此事。”这是最要紧的,好亲事可不能搞砸了,“至于家里那些无法无天的下人,必得整治了!”

“别人都好说,那吴婆子——”本是颜氏的心腹人,不然也不会陪嫁吴若菡,如今又是护着乔氏姐弟入京的得力旧仆,李氏不好处置。

吴若钊冷笑一声:“自然有我!”向来老爷们不插手后宅的事,如今看来,不插手也不行了。

“那阮家那边?”罪魁祸首就是阮麒。

“我自去与英国公说!”虽然英国公是勋贵,可也不能就让他家儿子这般胡闹,坏了别家女儿的名声。

“老爷,宫里大姑娘捎信来,老太太请老爷去松鹤堂呢。”碧云奔进来,有些气喘道,“听说是为着二姑娘的亲事。”

吴若钊呼地站起来:“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松鹤堂!夫人,将全家都叫过去,孩子们也都去!”

松鹤堂里,颜氏看见孙子孙女们也都进来,尤其看到绮年,不由得微微皱眉:“说了是雯儿的事,又让孩子们过来做甚?”其实她是不想看见绮年,心里总有些发虚。毕竟这个外孙女再不亲近,也没有什么过错。

吴若钊冷冷道:“一会儿子还有别的事要说,索性叫了他们一起来。”转向吴若铮道,“二弟有什么事,说罢。”

吴若铮夫妇也知道了乔连波和绮年被偷梁换柱的事,见吴若钊满脸的隐怒,对看一眼,便叫上墨画来。墨画行了礼,低头道:“是太后的意思,叫我们侧妃递话儿回家来,说是替永顺伯挑中了二姑娘,娶进去是正经的二房,生了儿子就扶正。”

站在最后头的孙姨娘登时两眼放光,虽忍着未开口,两脚却不由得在地上踩来踩去。吴若钊瞥了一眼低头端坐的吴知雯,冷冷道:“侧妃答应了?”

墨画忙道:“我们侧妃只是姐姐,哪里能替二姑娘做主,也对太后说了,只是递个话回来。”毕竟太后如今是她的太婆婆一辈儿,哪里能拒绝呢?想了想,又低声补了一句,“我们侧妃说,这事…二房扶正,总是名声不大好。”其实吴知霞还有一句话——万一生不出儿子来,岂不一辈子是妾?她自己如今做了侧妃,深知那苦处,因此虽然应承回来传话,却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

吴若钊眼角余光瞥见吴知雯表情平静,心里终于有几分满意。女儿有长进了,侄女儿也不是那不明道理之人,他焦躁的心情略微平复了些,点头道:“霞儿说得是,此事不可答应。”

颜氏不禁皱眉道:“这二房扶正也是太后亲口下旨,哪里会名声不好呢?永顺伯也是天家血脉,将来一世富贵尊荣都是有的。”

孙姨娘早急得不行,一听颜氏开口,连忙道:“老太太说的是。必是太后看着姑娘好,才要给永顺伯做这个媒呢。说起来这亲事——”

“住口!”吴若钊不能喝斥颜氏,转将一腔怒火都撒到了孙姨娘头上,“你这无知蠢妇!拖下去,不许再出自己院子,若再多说一句,立刻送去庄子上永远不必回来!”

李氏知道丈夫要发落人,早带了足够多的人手,一摆手,就有两个婆子上来将孙姨娘拖了下去。吴知雯连忙站起身来,想要为生母说情,却被后头的赵姨娘轻轻拉住,示意她不要说话。

颜氏脸上阵青阵红。吴若钊这句“无知蠢妇”简直好像一个巴掌抽在她脸上,不由得声音也沉了:“老大,你这是做什么?孙氏也无非是说了两句,你是雯儿的父亲,不允便不允,何必发这样的脾气。”

吴若钊冷笑一声道:“老太太说得不错。儿子是雯儿的父亲,太太是她的母亲,她的亲事,几时轮得到一个姨娘来胡乱开口了?今年事多,太太略宽厚了些,就纵着一些刁奴在下头胡说乱道,这岂是家宅安宁之相?带上来!”

颜氏一看守角门的那个婆子被拖上来,脸色便难看了,果然吴若钊转头向她,声音略略放低了些,却冷得像冰一样:“请老太太将吴婆子叫出来。”

平日里还呼一声吴嬷嬷,此时却叫吴婆子了,颜氏哪里还会不明白?只硬着道:“老大你这是做什么?”

吴若钊冷冷道:“老太太将吴婆子叫出来,一问便知。”

这会儿事情已经被传到后头去了,吴嬷嬷自知逃不过了,索性一咬牙自己出来:“老奴在这里,大老爷有什么责罚,老奴全领了。”

“好。你既自己明白,我也不必说了。”吴若钊转脸看着李氏,“全部捆了,立寻人牙子来发卖得远远的!”

“舅舅!”乔连波再也顾不得什么,奔出来跪在吴若钊面前,“求舅舅饶了吴嬷嬷罢,她,她也全是为了我。有什么责罚我愿领着,只求舅舅看在她一把年纪的份上,饶了她罢。”吴嬷嬷无儿无女,发卖了真是死都没人送葬的。

李氏瞪了一眼翡翠:“看着姑娘病还未好,地上那般凉,也不知道扶起来吗?”吴若钊不能去跟一个姑娘家计较,只好她出面了。碧云聪明,立刻上去跟翡翠一起将乔连波扶了起来往后头送。

吴若钊淡淡道:“章哥儿也大了,不好再住在园子里了,这就在外头收拾间屋子让他搬出去住罢。虽说亲姐弟,如今按礼也要避避嫌了。”

颜氏这下脸色彻底难看了,厉声道:“我还没死呢,谁敢撵我的亲外孙?”

李氏忙道:“只是让章哥儿住到外头去。如今年纪都十几岁了,亲姐弟住在一起也不合宜了。”

郑氏看得心里舒畅之极,接口道:“大嫂说得是。这哥儿们进进出出的,说出去也不好听,若是再丢点什么东西,真是说不清楚。”她觉得痛快极了。自己丈夫是庶出,有好些事都不好做,可是大伯子是嫡长子,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如今拿出一家之主的款儿来雷厉风行,竟然真是威风。

乔连波在后头哭得晕了过去,颜氏又要忙着外孙女儿,又忧心着外孙,正要破着脸面不许乔连章搬出去,便听外头小厮丫鬟们跑来报喜:“老太太,老爷,二老爷,太太二太太,大喜!”

这小厮一进来,见满屋子哭的叫的,不由得吓呆了。他原是想回来讨个彩头的,却不想撞上了这些事。吴若钊正在气头上,怒道:“谁准你闯到二门里来的?”吓得那小厮扑通一声跪下了。吴若钊正想叫拖下去打,猛然想起一事,“方才说什么?什么大喜?”

小厮这会儿赏钱什么的全不想了,战战兢兢道:“老爷,大喜,两位少爷都中了!”

这句话算是把他从挨板子的危险中救了出来,吴若钊虽对儿子侄儿有几分把握,终究还是悬着心的,此时总算听见今天唯一一个好消息,不由得脸色也和缓了些:“中了第几名?”

小厮这才松了口气,知道屁股保住了,不由得就眉飞色舞起来:“回老爷,二少爷中了二甲第一名!大少爷中了二甲第三十三名。”

二甲第一,那就是传胪!李氏不由得喜上眉梢。原想着在中在二甲上就行,如今竟是传胪,实在有些喜出望外了。郑氏那边,虽然吴知霆名次没有兄弟好,但只要中在二甲上就已经足够,自然也欢喜得不行:“赏,快赏!”

小厮见主子们都欢喜起来,便自动又报告道:“三姑太太家的严表少爷中了武进士三甲第一名。”

三甲…那就是同进士了。虽然武举不比文举那么介意“同进士,如夫人”的说法,但你既能中在三甲第一上,为什么不再进一步中个二甲呢?

不过这都是严家的事了。吴若钊关心另一件事:“苏家公子如何?”

“苏家公子是御笔亲点的状元!”小厮也隐约听到一点苏公子与自家府上表小姐的事,特意仔细看过榜的,十分的与有荣焉,“眼下想必已经在跨马披红游街了呢!”

与他正相反,吴若钊的脸色却不太好看,略一沉吟便向李氏道:“备一份厚礼,我明日便去道贺。”虽然从前都说苏锐有状元之才,但到底是还没中,倚着自己这个做侍郎的舅舅,又有个爱才的名头,将绮年许了也合适。如今却实实地是中了状元,一十八岁的年轻状元,那就抢手得多了,偏偏在这时候,绮年出了这样的事…

英国公府,二十竹板刚刚打完,跪在外头院子里的苏氏尖利的哭声扎得人耳朵疼。阮海峤脸都是铁青的:“叫人把苏氏拖下去!不许她出自己院子!”回头瞪着阮麒,“孽障!你可知罪了?”

趴在长凳上的阮麒勉强喘过气来,在小厮的搀扶下跪在地上:“儿子知罪,只求父亲允我娶了她。”

“胡说!”英国公更要气炸了肺,“你与县主的亲事已然定了,岂有更改之理!来人,给我将大少爷关起来,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许探望,更不许放他出来!”

阮夫人在一边看着,心里痛快极了。这就是阮海峤的好儿子,苏氏生的好孽种!天幸自己的女儿已经与孟家下定了,只要带一份厚厚的嫁妆走,英国公府闹翻天也与她无关了。

阮海峤看儿子这德性也有些无奈,看了一眼阮夫人:“夫人,可否让麒儿纳她做妾?”

阮夫人一声冷哼:“老爷可真会说笑话。我那大哥,自己的庶女,永顺伯看中了,许了伯夫人一死就扶正的,都不许嫁,更何况这是做一辈子的妾。老爷若有这脸面,自己与我那大哥说去。”

“那——让麟儿娶了她?”

阮夫人立刻拒绝:“老爷莫不是真糊涂了,大少爷喜欢的人,倒给二少爷做妻子?难道不怕出家丑?”周绮年跟她一向不怎么对付,更不像乔连波那么好拿捏,她可不是要娶个儿媳妇来对付自己的。

“依着我说,老爷还是安静些罢,把大少爷好生管束管束。我那周家外甥女儿自有我大哥做主,老爷真想补偿一二,就叫二少爷娶了乔家外甥女罢,那孩子如今也被牵连了,好生生的女孩儿,啧啧…”这事还是得办好。乔连章已经被迁到外院了,颜氏愁得不行,只怕日后吴若钊再不肯看顾提携乔连章,力逼着三女儿想办法务必促成这桩姻缘,到时候乔连章就是国公府少爷的小舅子,即便没有吴家,至少还能靠得上阮家。

阮夫人倒是无所谓。又不是她的儿子,娶谁不是娶呢?儿媳妇若肯听自己的,那自然更好。

阮海峤愣了一会儿,想起前些日子苏氏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不由得长叹了一声:“也好,只是夫人你——怕麟儿是庶子,乔家外甥女儿…”

“把麟儿记在我名下就是。”阮夫人心中冷笑,果然还是宠妾的话最管用。

数日之后,昀郡王府。

“苏家当真跟恒山伯府定亲了?”赵燕恒靠在竹椅上,半闭着眼睛晒太阳,听了小厮立秋的话,猛然睁开眼睛。

“是。”立秋觉得主子目中带怒,虽不知道为什么,却也不敢正视,“是郑贵妃亲自出面保的媒。”郑瑾年纪可不小了,脾气又不好,不过她是恒山伯府的嫡女,贵妃娘娘一个出面,就轻轻松松打败了那位周家姑娘。幸而周家姑娘尚未跟苏家正式下定,否则不是更丢脸?不过也怪吴家自己传出来的话,周家姑娘如今的名声也受了损呢。

赵燕恒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去我匣子里把那个银香薰球拿来。”

清明转身去拿了来。赵燕恒握了片刻,递给立秋:“想办法让我那两位弟弟妹妹看见,该说什么你明白?”

立秋愣了一下,随即惊着了:“少爷,少爷你是要——”是要把周家姑娘这事揽上身来?是要——要娶她吗?

赵燕恒此时却觉得身上忽然轻松了许多:“你明白就好。去找找周镇抚,知会他一声,其余的不必多做。我那位好继母必然欢喜我娶一位这样的世子妃。”父母双亡,并无岳家之力可借;出身又低,必然好拿捏。

立秋愣了片刻,拿着香薰球走了。清明默默在旁侍立了一会,低声道:“少爷真要娶周姑娘?奴婢说句大胆的话,周姑娘她——可不似大家闺秀。”

赵燕恒淡淡一笑:“那又如何?大家闺秀——莫非是像秦采那样儿的吗?”

清明默然了。也是,王妃一直想着把秦采说给少爷呢,娶了周家姑娘,总强过娶王妃的侄女儿。只是——她望向赵燕恒的目光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少爷实在命苦,幼年便死了母亲,如今被继母这般逼迫着,连娶世子妃也不能娶一位门当户对的贵女…

不得不说,立秋的动作很快,而另有人比他还要快。

“什么?这个孽障!”昀郡王一掌拍在紫檀木桌上,力道之大,将桌上的茶杯都拍得跳了起来,“叫他去庄子上养身子,他倒好,竟然跑去与姑娘私会!来人,立刻把这个孽障叫来,拿家法来!”

“王爷——”郡王妃连忙拦着,一边拿过昀郡王的手来轻轻揉着,一边对丫鬟们打眼色,“还不都下去呢!谁敢乱传一个字,仔细他的皮!”

丫鬟们自然都很有眼色,悄没声地全出去了,并没人去叫世子或者传家法。郡王妃看着屋里没人了,才低声埋怨道:“王爷这火爆脾气,几时才能改改呢?这么大的声儿,若是被人听去了,还当我又私下里在王爷面前说世子的坏话呢。”

郡王妃今年三十五岁,但保养得宜,看起来还如二十许人,这般眉头微蹙略有几分嗔意的模样,竟然还有些许当年刚嫁入王府的女儿娇态。昀郡王略略有几分恍神,随即不悦道:“谁这么大胆敢说这种话?再者此事岂是小事?纸里包不住火,这传了出去如何是好?”

郡王妃叹了口气:“这也怪我。当初刚进王府之时只顾着孝敬老王妃,疏忽了世子。原只想着避嫌,却——说来说去,还是妾身不贤的缘故。若是当初经心些,世子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坠马,以致伤了身子,这些年都久治不愈,倒是把性子熬得古怪了。”

郡王世子九岁那年坠马伤身,也是昀郡王心里的一根刺,也正是因着内疚,在长子满了十五岁之后,虽则仍是时不时的就要病一场,他也向宗人府递了文书,请立他为世子。只是此时见妻子一脸的自责,仍是有些不忍:“这与你何干?当时你既要照顾平儿,又刚生下燕妤不久,还要侍奉母妃,哪里顾得那许多呢。”说着自己不由得也叹了口气,“说来,子不教,父之过,乃是我的过错才是。”

郡王妃觑一眼昀郡王脸上的悔恨的表情,连忙把话岔开:“王爷也要在外劳碌,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如今且不说这些,单说眼前这事罢。王爷看如何是好?现今外头虽还未传出来是世子所为,但吴侍郎的那位外甥女儿——名声怕是已经不大好了。”

昀郡王双眉紧皱:“此事——当真的是恒儿所为?”事关重大,儿子这些年虽然有几分风流病,但不是烟花之女便是自家府中丫鬟,倒真未招惹过良家女子。

秦王妃脸上露了几分委屈:“王爷,若事情不准,妾身如何敢说呢。王爷不信,只去世子处看看,世子那里有个银香薰球,还是世子的贴身小厮立秋与人闲话时说漏了嘴——王爷若去查查便知,那香薰球是当初吴大学士长女出嫁时的嫁妆,原是一对的。那东西说不上贵重,却是吴大学士亲手画的式样,怕是满京城里找不出第二对来。其实,也未必便是私会,吴侍郎的家教王爷也是知道的,只不知——那香薰球到底世子是从哪里得到的?”

“孽障,孽障!”昀郡王恨得又在桌子上拍了一掌,长叹道,“既是这样,不能白白坏了姑娘家的名声——那姑娘家世如何?只说吴侍郎是她舅舅,到底她父亲是何官职?”

“听说是父母已故,这两年才进京城来依着吴侍郎住的。人我倒也见过,生得甚是美貌,也是懂规矩的。只是父亲生前听说只做过六品文官,官职不高。”

昀郡王听了不由皱皱眉:“既是出身不高,求了来给那孽障做侧妃罢。六品文官的女儿做侧妃,也不算委屈她了。若说真懂规矩,又怎会出了这等事!”

郡王妃不答,面有难色。昀郡王皱眉道:“有什么话还不能与我直说么,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郡王妃苦笑道:“王爷,那姑娘虽说父亲生前只是六品官,但——但却是吴侍郎的亲外甥女儿。吴侍郎已故的父亲是大学士兼太子太傅,母亲生前身上有着正二品的诰命哪。若是吴侍郎的外甥女儿做了侧妃,日后王爷在朝中与他如何相见?”

昀郡王不觉有些烦躁:“任是祖父母再怎么,到底她父亲官职不高。这还嫌不够,难道还要世子娶个六品官的女儿做正妃不成?便是吴侍郎,怕也不敢跟本王开这个口!”

郡王妃轻叹道:“吴侍郎自是不好开口的,可是那些御史们吃的就是弹劾大臣的饭,这事若传了出去,懂事的,说是六品官的女儿做侧妃已足够了,不懂事的,怕会说太子太傅的外孙女儿被我们王府强弄了来做妾呢——再是入了玉碟有了诰命的侧妃,也还是妾。何况这些年世子的名声…”

“胡闹!”昀郡王烦躁地一拍桌子,“本王是天家血脉,又不似那些官宦人家,一朝不能做官,便是失了前途。郡王爵世袭罔替,只要我们没有什么谋反的大罪出来,其余小事,任那些御史怎么弹劾,也动摇不到郡王府的根本。”

“可是到底有损王爷的名声呢。”郡王妃双眉轻蹙,“世子或者不怕,可是下头的弟妹们再议亲要如何呢?尤其是燕妤燕好,姑娘家可不比儿子,怕的就是这些个名声上的事。再者——真若是做了侧妃,王爷莫非忘记了,我娘家哥哥的二儿子,定的就是吴家二房的姑娘,这日后亲戚可怎么走动呢?”

妾的亲戚是当不得正经亲戚的,即便侧妃叫得再好听,也不过是妾换了一种说法罢了。一旦纳周绮年做妾,吴家便不是王府的正经亲戚,可是吴家偏偏又是东阳侯府的姻亲,东阳侯府又是郡王妃的娘家,将来若是在东阳侯府上见着吴家人,叫郡王妃按哪边儿招呼呢?

昀郡王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却仍是道:“恒儿拖了这些年,万不能挑个六品官的女儿做正妃,否则他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何况一个六品小官之女,又岂能管得了王府,做得了宗妇?简直胡闹!”

郡王妃知他至深,听出他语气虽不好,其实已经有几分动摇,便轻叹道:“有些话妾身自觉是不该说的,可是到了如今,实在不能不说了。世子已经二十五六,至今未有子嗣,王爷再拖下去,他几时才能娶妻呢?”

昀郡王不由有些噎住,半晌方道:“也是他运气不济,先是皇上要给皇子们选妃,前些年说好了锦乡侯家的女儿,偏生又出了流民和山匪的事…”

“王爷自然是为着世子好,想着让他结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郡王妃心里有了把握,更加款款道来,“可是这些年,难道是没有与咱们王府相当的人家吗?固然,因着皇子们选妃,挑走了不少好姑娘,可是恕妾身说一句,世子这身子,还有这风流性子,真要找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也并非易事啊。”

这句话说得昀郡王低头不语,半晌才道:“其实显国公家的那孩子倒真是个好的,只是那时候恰逢着她守孝,原想着出了孝再说,谁知道皇上竟将秀女的年纪放到了十八岁…”

“那只怕是皇上早就看中了显国公的孙女,就是王爷那时候去提了,怕也不成。”郡王妃柔柔地说,“方才王爷也说了,我们是天家血脉,王府的根本是轻易动摇不得的。既如此,倒也不必像那些普通官宦人家一般,必得要联姻。何况吴侍郎的侄女儿如今就是皇长子侧妃,皇长子——如今只有他不曾被皇上说要出宫开府呢。既有这层关系,那周家姑娘也不算一无所有,王爷又何必硬要棒打鸳鸯,就成全了世子也好。妾身想着,世子姻缘上艰难,难得有个他自己挑得上的,能叫他欢喜也是好的。”

昀郡王不由得叹了口气,看向郡王妃的眼神又温和了些:“也就是你,会这般体贴入微…我也是瞩意你娘家的那个姑娘…”

郡王妃眼波柔如春水,轻声道:“只要王爷知我就好。采儿是我侄女,我自会安抚我哥哥。世子自幼没了母亲,我只想着别让他受了委屈…”

昀郡王情不自禁抬手摸摸郡王妃的头发:“也罢,你去张罗罢。只盼这姑娘稳重些,将来入府,我也不指着她掌管什么,大不了将来纳个能干的侧妃帮着,只要她不至太上不得台面也就是了。”

第76章 银香薰一锤定音

今日是吴若钊休沐。

若是往常,吴若钊少不得要展纸磨墨,好生写几幅字。只是今日却毫无这风雅心思,只是夫妻二人坐对愁城。

“苏家这亲事…”李氏忍不住道,“当真再不能…明明此事与绮儿没半点相干。”

吴若钊叹了口气:“若没有郑贵妃保媒之事,还可请许兄居中转寰,如今…许兄也是无奈,说那苏太太性子极端正的,不重出身,却最重名声。此事我们心知与绮儿无关,可是外头传言纷纷,终究是绮儿的名声受了损。”

李氏微愠道:“我们绮儿名声受损,难道恒山伯府大姑娘的名声就好?谁不知她跋扈得很!什么名声,怕是看着恒山伯府好,又不敢违了郑贵妃的意思,顺水推舟罢了。他们要攀龙附凤,自去就是,做什么拿着我们绮儿说事。”说起来便有些恨,“我们绮儿全是无妄之灾,如今倒好,那边说上了亲事,倒把我的儿晾在一边作难。”

吴若钊如何不烦恼,勉强道:“英国公已将阮麒行了家法,又许诺下要为绮儿保媒。”

李氏啐道:“谁稀罕他家保媒,能保到什么好亲事了!”

吴若钊苦笑。英国公私下里还了那香薰球,又与他说,愿意为小儿子求娶绮年,但绮年毫不犹豫便拒绝了。吴若钊也觉得不是个事儿,哥哥坏人闺誉,弟弟去娶,日后教绮年如何自处呢?英国公便道要求娶乔连波。

吴若钊如今对乔氏姐弟已然不想再管,由颜氏作主一口便答应了,只是碍于绮年之事,不敢大张旗鼓地张罗。且乔连波因吴嬷嬷被卖一事,日夜啼哭病倒了,倒教这喜庆的事没了多少喜气。

“那燕秀才――不曾上门?”这简直就是悬在头顶的一柄剑,不知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吴若钊甚至去找那日参加文会的人打听过,都说并无什么姓燕的秀才。如今李氏日夜悬心,生怕那是个无赖之人,哪天会突然跳出来声称要求娶绮年。

李氏叹气,摇了摇头:“倒是太后那边,又催着霞儿递话回来了。孙姨娘又哭得厉害…”本来儿子侄儿都中了进士,正是大大的喜事,如今不但无心庆祝,反还要闹心。

吴若钊将手一摔:“送她去庄子上!”本来烦心事就够多了,“无知蠢妇!永顺伯那身份,皇上难道不忌惮着?正该离他家远些――雯儿说什么了没有?”

“没有。雯儿倒去看了孙氏,劝她安静些,说老爷总不会害她,一切都由老爷做主。”总算是自打上回失了韩家的姻缘,长进了些,“只是这么拖着,也怕霞儿会得罪了太后。”

吴若钊沉声道:“既这么着,只得立时与雯儿寻门亲事。”当初韩兆不就是用这法子推掉了郑瑾么。

“可是这――许给谁家?”若是有好的,还不早就嫁了么。

“太太看,周家哥儿如何?”

“绮儿的哥哥?”李氏惊了一下,“他如今还只是个举人,恐怕孙氏――”

“前次与韩家的亲事就是被她搅了,这次断不容她开口,明日就立刻送到庄子上去。”吴若钊先发了一通脾气,才慢慢地道,“周家哥儿颇有几分资质,只是这些年四处行商养家,不曾有多少时间细细地读书,故而做出来的文章还欠通透。然而俗话说得好,读万卷书莫如行万里路,我这些日子与他细细地谈着,他对民生之事却甚是了解。夫人可知道,韩传胪在圣上面前得了青眼,也是因着他奏对之中言之有物,并非那等空谈之人。今上与前头先帝不同,每科策论必有国计民生之题,可见是重实务的。周家哥儿若在京城里住上两年,常与人探讨着学问,文章上中进士倒也不难。虽说名次怕不会太高,但日后为官,却不只看这应试的三篇文章。”

这个道理李氏懂的。进士,每三年取几百人呢,除了三鼎甲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之外,就是传胪都要差着一些,更何况后头的呢?将来各自得了官,究竟经营得如何,却不以当初得中的名次为准了。君不见,那入阁拜相的,有几个是状元榜眼探花呢?

“只是――绮儿这事――周家哥儿已经想着另找房子搬出去了。”出了这件事,周立年说起来是个外人,不能插手吴家事,但是对吴嬷嬷和颜氏却是极不满的,只是不好说而已。

“若成了亲,自然要另找房子。”吴若钊并不打算招上门女婿,他看好周立年,想要托付女儿的终身,却并不是想着叫女儿借娘家去打压女婿的。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外头脚步声迅速,碧云小跑着进来:“老爷,太太,有贵客!昀郡王妃和东阳侯夫人来访!”

“昀郡王妃?”李氏颇为诧异,“她们来做什么?”

“已经到松鹤堂了,听说是来提亲的。”碧云激动得脸颊通红,“老太太请太太马上过去呢!”

这下子吴若钊都惊讶了:“夫人快些去松鹤堂,我在这里等着消息。”来给谁提亲?如今吴家没出嫁的姑娘就只有吴知雯一个了,难道是吴知雯吗?

“王妃是――要为世子聘绮年?”颜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坐在下首的李氏都惊讶地抬起了头。

“正是。”郡王妃今儿穿着正红绣二色金百蝶穿花的袄子,下头石青锦裙,头戴四根象牙雕桅子花的发簪,打扮得十分正式,微微向前欠了欠身,“特意托了东阳侯夫人来做大媒。”

东阳侯夫人也一样穿着正红衣裳,显然不是来开玩笑的,随着郡王妃的话也微微欠身笑道:“说起来这也是大缘分呢,世子甚少出行,偶然一次就遇到了府上的表姑娘。听说表姑娘从前居于成都,这可不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呢?”

这话半是恭维,半带点讽刺,只是此时颜氏已经听不出来了,只是满心震惊:“世子出行?怎会,怎会见到我那外孙女儿?”

郡王妃含笑道:“也是世子唐突了,前次梅林里与周姑娘――害得周姑娘落水,招得外头人说闲话――不过我此次来,却是王爷诚心诚意要聘周姑娘为世子妃,从前之事也就无庸再提了罢?”

颜氏喃喃道:“梅林?梅林中不是一位姓燕的――”她突然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震惊太过,竟然略有几分无措地看了看李氏。她本是在装病的,这些天都绝不理睬李氏,只是今日郡王妃和侯夫人过来,才不得不把大儿媳妇叫了过来。谁知道这一开口,竟然是要来求娶绮年的,还是正妃!

李氏也是刚刚才记起来,昀郡王世子幼时进宫,就得了皇上亲赐的“秀材”为字,只是因为这字是皇帝金口所赐,平常倒也不敢有人随便呼唤,以至于虽则人人都知郡王世子蒙皇上赐字,却是谁也极少能立刻就明白此“秀才”原来乃彼“秀材”也。

东阳侯夫人这个大媒今儿也是怀着看戏的心思来的。枉昀郡王为了这个儿子苦心孤诣,挑选了多少家的名门淑女,最后却被世子自己搞砸了名声,竟然要娶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做世子妃。虽说周绮年有曾为太子太傅的外祖父,有光禄大夫之女做外祖母,有身为正二品左都御史的舅舅,但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而已!

想到此处,东阳侯夫人简直有些嫉妒这个小姑的好运气了。虽是继王妃,却是郡王心尖上的人;前头原配王妃虽留下一个嫡长子,却不但是个病秧子,还有些风流症候;自己生的儿子虽无什么大才,却也算得上聪颖,女儿正与英国公府议亲,眼看着若成了又是一番助力。小姑这一生,真是顺风顺水。若是日后能教自己的儿子得了世子之位,那可就算人生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