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燕恒微微抬手止住了她,淡淡一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无这话,当年父王也不必娶我母亲。”他笑得有几分苦涩,“你可知道,当初我曾恨过,为何祖父只有父王一个儿子,若我父王不是嫡长子,也就不必背负这传宗接代的压力娶了我母亲。若他能再等上几年娶了秦王妃,我母亲另嫁一个欢喜她的人,或者也就不必早逝,岂不是如今大家都好?”

绮年想不到自己一番话引起赵燕恒这样的感伤,不由得凑过去握住了他的手:“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想。何况若父王不娶母亲,我也就遇不到你了。”

赵燕恒笑了笑,反握了她的手,静坐片刻方道:“宫里有那药性温和不伤身的避子方,赶明儿我去求皇长子弄来便是。”

绮年正想说话,外头如鸳在门上轻轻敲了敲:“世子妃,姨娘们过来请安了。”

赵燕恒眉头一皱,眼神微微一冷:“你说的是,如今后宅还没清净呢,此时有孕确实不相宜。”他握紧了绮年的手,“再等几年,我定让你舒心过安静日子。”

“嗯。”绮年冲他一笑,“夫唱妇随,我们自是要一起努力的。如鸳,问问姨娘们用过饭没有,若没用过的就回去先用饭,就说我和世子爷还没用完饭呢。”

“奴婢说了,紫菀姑娘说,正是因着您和世子爷还没用完饭,她们才该过来伺候的。”

“就说她们的孝心我知道了,叫她们在偏厅里等着罢。”绮年一句话打发了人,转头带点儿酸味地问,“她们以前也这么每日来请安哪?”

赵燕恒轻咳一声:“我一年里倒有小半年不在府上,便在也时常装个病痛。”见绮年撅着嘴巴,不由得轻笑,“嘴巴上都能挂油瓶了。她们——我其实也极少去的,多半是在秋蘅斋里装个样子。”

绮年从前觉得跟丈夫讨论“你睡过别人几次”实在是件没意思兼没品的事儿,那不都是他认识你之前的事么?你都没有参与过那段生活,有啥好纠结的?但是这事情临到自己头上,总是忍不住有点发酸,只得自我安慰:不是我纠结,是这些人日后可能还要在我的生活里出现,不解决问题不行。

这样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之后,绮年才半酸不酸地问:“难道别人屋里都不去的?那给你放通房做什么啊?”

赵燕恒笑了笑:“父王成亲之前,房里也并无通房,便是二弟三弟,至今房中也是无人的。父王家教甚严,儿子二十未婚方许放个老实的通房,只我是个例外,你可知是为什么?”

“为什么?”绮年睁圆了眼睛,“郡王府里居然还有这样的规矩?我还当是——”

“当是什么?”赵燕恒倒好笑起来,“当这府里都是左拥右抱,花团锦簇?按郡王制,父王可有一位王妃,两位侧妃,两位庶妃,四名侍妾,可是他也不过只有三人而已。”

那是因为秦王妃吧?绮年嘴里不说,心里嘀咕。赵燕恒看出她的想法,轻轻揪了一下她的耳朵:“父王可算是洁身自好之人了,我之所以十八岁就有了通房,是因着我身子弱,一时难以觅到合适的妻子,王妃说了,只怕我无后。”

“难道是让你先生庶长子?长子非嫡,那可是家乱之源!”

赵燕恒微微一笑:“就连庶长子,王妃也不想让我生呢。当初我有两个通房,一个是怡云,另一个叫冬香,不过如今尸骨大约都已烂成泥了。”他声音里带了几分冷冽,“她死,是因着香囊中夹带催情之药,企图引着我纵情声色。”忽然意识到说得有几分露骨了,他轻咳一声,略有些尴尬地道,“少年人身量未成,若太过放纵,将来只怕房事上力有不逮…我也是费了些时日,才让父王发觉了此事,将她处死。”

绮年转了转眼珠,突然想到了一个简直完全不可能的可能:“你——不会是在紫菀她们房里——”一直装着不行?

“咳咳!”赵燕恒用力咳嗽了两声,“这泡菜太辣,你少吃些罢。”

“真的吗?”绮年很没有规矩地抱住了赵燕恒的手臂,一半心疼一半带着隐密的欢喜,“你真好。”

赵燕恒嘴角微微弯了弯,轻轻弹一下绮年的脑门:“没规矩,还不快坐好!你这小醋坛子。”

“我可不是小醋坛子,我是醋缸呢!”绮年大大方方地承认,热情地替赵燕恒挟菜,眼睛亮闪闪地表示,“别人爱说什么闲话就说什么闲话,我是闷声大发财。”

“说的什么怪话。”赵燕恒失笑,但看着绮年眉飞色舞的模样也觉得心里舒畅,“好了,且说正事。八月十四是二妹十五岁的生日,虽往常总是将二妹的生日与中秋一同过了,但今年是及笄之日,必要办的。我估摸着,王妃会以中秋事多为借口,让你来操持二妹的及笄礼。此事你怕要上心些,白露那里整理了一张府里各管事的名单,让她得了空与你细讲一讲,暗中带你认一认那些管事。及笄是大日子,断不能让二妹没了脸面。”

绮年边听边点头,夫妻两人不管偏厅里还等着姨娘通房们,一气儿说了半晌话,绮年才漱口起身:“我去偏厅看看。”

赵燕恒点点头:“我这里还有些书信要看。”

绮年出了门,带了如鸳溜达到偏厅去,只听里头鸦雀无声的,一直在看着的小满迎出来,悄声道:“自打进来,谁都没说话,衣裳也穿得规矩了。”显然是被昨天世子妃给了下马威,今天老实些了。

绮年微笑对她点了点头,进了偏厅,四人立时都起身行礼:“给世子妃请安。”

“都免礼吧。”绮年看看怡云,“平日里无事倒也很不用日日来请安。我看云姨娘脸色不大好,多在房里养养才是。过几日天气更要冷了,一路从秋蘅斋和夏轩过来,没得也灌一肚子冷风。”顺便瞥一眼香药,“香姑娘今儿穿的就暖和多了,瞧着也放心,昨儿没冻着罢?”

香药昨日回去喝了半日的姜汤,今儿再不敢穿着纱衣来了,虽然心里暗恨,可是自己出身贱籍,名份在那里压着呢,连埋怨的话都不敢说一句,垂头道:“多谢世子妃关切,奴婢无妨的。”

“那就好。”绮年没打算多说话,直接就想端茶,紫菀却抢先一步站起来,满脸笑容道:“世子妃体恤奴婢们,奴婢们自是感激不尽,只是却不敢因此坏了规矩。奴婢们伺候世子和世子妃原是应该的,若是世子妃不嫌弃奴婢笨拙,奴婢们以后来伺候世子妃用饭可好?”

看见你我也不必吃饭了吧?绮年瞥了紫菀一眼:“你有孝心是好的,伺候用饭就不必了,我这里也没这个规矩。”

“可这是府里的规矩,奴婢怕乱了规矩,王妃会责怪奴婢。”

绮年笑了笑:“府里的规矩?郡王府里有通房姨娘伺候用饭的规矩?”拿秦王妃来压人?果然是准备要蹦达了吗?

“是。”紫菀一脸讨好的笑容,“从前奴婢们也伺候过世子爷用饭的——”

“我今儿一早就是伺候过王妃用饭才回来的,怎么没见着两位侧妃或是别的侍妾通房来伺候王妃用饭呢?”绮年不紧不慢地打断她,“照你这么说,是王妃不守府里的规矩吗?还是两位侧妃不守规矩呢?”

“奴婢——”紫菀又一次张口结舌,愣了几秒钟赶紧跪倒,“是奴婢失言了,是奴婢失言了。因着奴婢以前伺候过世子爷用饭,所以奴婢以为,奴婢以为这就是规矩。”

绮年坐着没动,眼皮都不抬一下。紫菀跪了片刻,咬牙抬起手来往自己脸上扇去:“奴婢失言,奴婢失言。”

绮年点着数,等她抽了自己十耳光便抬了抬眼:“住手吧。按说你在王府里的日子可也不短了,到现在连规矩都搞不明白,也真不知你这差是怎么当的。我看也该请人来教导你一番,免得祸从口出,竟然敢议论起王妃和侧妃们来。”

紫菀何曾议论过秦王妃和两位侧妃,只是有苦说不出,只得低头听着。绮年瞥她一眼,心想秦王妃实在太过托大了,紫菀这样的人也当成人材放在赵燕恒院子里,真当赵燕恒是任人宰割吗?以秦王妃这滴水不漏的贤惠名声来说,似乎不该如此啊…不过紫菀是赵燕恒自己挑的,也许就是因为她胸大无脑?

“虽说你只是通房,也该好生读读《女诫》《女则》,我看,回去抄上十遍吧,日后若再敢妄议王妃,我便只好把你送到王妃处去发落了。世子院子里可不能有这般没规矩的人。”

紫菀灰头土脸,两颊红肿地退出去了,其余人自然不会自讨没趣,赶紧起身告退。绮年看着怡云单薄的身形,放轻了声音道:“日后云姨娘逢五过来请安便是了,多调养调养身子要紧。”

怡云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终于带了点儿活气,低声道:“多谢世子妃。妾不过是卑贱之人,当不得世子妃关切的。世子妃不必为了妾费心了。”屈膝一福,这才转身离去。

小满在旁边看着,笑道:“世子妃真是宽厚仁和,日后奴婢们也都有福了。”

绮年笑眯眯地看着她:“真会说话。难道之前你们跟着世子不算有福吗?”

小满大着胆子笑道:“跟着世子爷自然是有福的,但爷不问后宅事,如今世子妃宽厚,姨娘和奴婢们才是真有福呢。”

绮年听她话里有话,略一沉吟便似笑非笑地道:“宽不宽厚,也要看人的。我对你们宽厚,对紫菀她们这些通房未必宽厚。”

小满心里一紧,强笑道:“似她们这般时时想着给世子妃添堵,世子妃自是不必对她们仁慈。”

绮年转动着手腕上的镯子,缓缓地道:“你说得没错。只要是不想着给我添堵,我都会好生相待。尤其如你们这般,伺候世子多年,都是有脸面的。日后我和世子自然也要替你们谋前程,你们得闲的时候,不妨也想想,日后想要过怎样的日子。”说完对小满一笑,带着如鸳走了。

第96章 恒山伯风光嫁女

恒山伯府嫁女,是今年风光仅次于郡王府娶亲的大事。虽然所嫁的不过是个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但这位翰林却是恩科的状元郎,比之普通进士自是有天壤之别。

绮年穿了一件桃红色散绣金银花的长袄,戴着太后赏赐的和合二仙赤金镶红宝的步摇,又在鬓边插了一小枝早开的丹桂,面含微笑跟在秦王妃身畔走下了马车。

苏家家境清贫,原是住在京郊的庄子上。只是定亲之后,就在京里买了一处宅子。对外当然说是动用了苏家的全部积蓄,不过很多人都在私下里说,这处宅子是恒山伯给女儿买的。毕竟在京城里买宅子,价钱昂贵还是小事,有价无市才是大事。苏家这种宅子虽不是极大,地方却好,若是没有点手段,根本就买不到。不过也就因为这宅子不大,所以今日的酒宴是摆在恒山伯府,来贺喜的人都由恒山伯府招待。

秦王妃穿着紫红色金线团花牡丹的褙子,头上戴着六柄白玉梳和一对珊瑚珠花,既不失喜庆,又显得十分庄重。绮年不得不承认,秦王妃非常适合紫红色,若是别人穿了恐怕会显得老气,但秦王妃穿了就更衬得肌肤如玉,若是脚下再踩个莲台,简直就像一尊白玉观音了。也不怪昀郡王对她一往情深,想来年幼的时候也早早就显出了美人胚子的兆头。

郡王府王妃带着世子妃并一位县主一位庶女齐来赴宴,恒山伯府也要大开中门迎接的,马车一直驶进二门,恒山伯夫人带着世子夫人一起亲迎。

绮年看了看郑少夫人,她跟这位世子夫人是第二次见面了,算算离着冷玉如出嫁已经一年多了,这次再见,不由得她不吓了一跳:郑少夫人比一年前更瘦了,脸颊上简直已经要找不到肉,眼睛微微陷进去,显得格外的大;细细的脖子支着厚厚的头发,似乎动一动就要折断。不过她的精神似乎很好,脸颊上还有两团红晕,眼睛也很亮,倒像是比从前多了点活气的样子。

“王妃请,世子妃请,县主请,二姑娘请。”

绮年立刻感觉到赵燕妤冷冷的目光,显然,恒山伯夫人把她摆在县主前面,又惹得县主不悦了。不过在人前赵燕妤还是装得不错的,除了盯着绮年的目光冰冷之外,对谁都还是带着点笑意的。她和赵燕好照例又穿着相似的衣裳,只不过一个是洋红色,一个是银红色,衣裳料子也有所差异。在外人看来,郡王府真是妇慈姑孝,姐妹情深。

“夫人今日真是大喜了。”秦王妃的应酬话素来说得滴水不漏,声音又轻柔温和,谁听了都觉得舒服,“新婿可是皇上亲点的状元郎,十八岁的状元,便是整个大宋朝都没有出过几个呢。”

恒山伯夫人顿时笑眯了眼睛。其实她开始是不怎么看好这桩亲事的,可是恒山伯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之前张家的亲事已经被她搞砸,倘若这次再不成,就把郑瑾送到庙里去做姑子算了!这话吓着了恒山伯夫人,想想女儿也十七了,再不嫁就要成老姑娘,所以勉强同意了。

后头两家定亲过礼,恒山伯夫人也见着了这位女婿,发现他文采风流年轻俊秀,倒是个好人选,加上郑瑾自己在屏风后头也看了,觉得满意,恒山伯夫人这态度就顿时扭过来了。虽然说女婿如今才只是个六品,但丈夫已经教育过她: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只要扶持得力,这个状元女婿将来前程远大。既然如此,恒山伯夫人自然是高兴的了。

“王妃真是太夸奖他了,不过是侥幸罢了。”恒山伯夫人嘴上说着谦虚话,眼睛却不由得往绮年身上溜。苏锐是郑贵妃硬生生从绮年手里抢来的侄女婿,但绮年之后却立刻得了郡王府这门亲事,于是今日这见面不由得就有几分尴尬了。恒山伯府本该得意的,可是绮年如今是郡王世子妃,连恒山伯夫人见面都要行个礼,郑瑾出嫁之后却不过是六品官的妻子…

“夫人太谦了,若说侥幸,有侥幸中进士的,还不见侥幸中状元的。”秦王妃笑微微地边说边行,连裙角都没有一丝掀动,让绮年在旁边看了真是只能赞叹——这是门功夫啊,至少她现在还没学得到这么精湛。

恒山伯夫人今日忙得很,即使秦王妃身份再尊贵,也只能引到席间陪着说几句话,就得告罪出去招待别人的客人了。不过秦王妃也不缺人说话,才一坐下,就有东阳侯夫人带着秦采迎了过来见礼,又要与旁边同席之人寒喧,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这位就是世子妃?”绮年刚刚坐下,屁股还没坐稳椅子呢,旁边就有人发话了。

秦王妃微微一笑,给绮年引见:“这是户部尚书夫人。”

绮年微笑起身行了个礼,发觉盯着自己看的绝不仅仅是一位尚书夫人,简直半个大厅的客人都在看这边呢。

“果然生得端庄,礼数也好。”户部尚书夫人啧啧称赞了几句,对着秦王妃笑,“你亲自挑的儿媳,果然是错不了的。”

顿时席间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大意就是秦王妃慧眼识珠,虽然绮年出身不高,但秦王妃就是透过她的出身看到了她的心灵美云云。绮年一直微微笑着,稍稍低下头,似乎对众人的夸奖有几分不好意思。其实最别扭的才不是她呢。

赵燕妤的表情确实有几分古怪。她是跟未出阁的姑娘家坐在一席上的,跟这边一样,姑娘们也对新出炉的世子妃十分好奇。绮年的交际圈子并不大,没见过她的人不少,所以颇有几个开口向赵燕好打听的。赵燕妤坐在那里,听她的庶姐一声声地说着绮年的好话,恨不得大吼一声全是放屁!可惜听着秦王妃那边的奉承话,她再没脑子也知道这时候打绮年的脸就是打了她母妃的脸,所以尽管快扭烂了帕子,她也只能跟着笑,不能说赵燕好是在胡说。

这么干坐了一会儿,绮年觉得脸都要笑僵了的时候,终于看见熟人了。永安侯夫人带着阮盼和孟湘走了进来。

若说这京城贵妇中谁最得意,秦王妃得数一个,但还不如永安侯夫人,因为秦王妃是继室。所以永安侯夫人一进来,众人又都忙着奉承她去了。永安侯夫人大大方方寒喧见礼之后,笑对阮盼道:“跟你表妹说话儿去罢,跟着我倒拘束。”

阮盼先是立在她身畔替她端了一杯茶,这才过来找绮年,于是又惹起众人一番夸赞,纷纷恭维永安侯夫人有这样孝顺的儿媳。

绮年不由得自省。比起阮盼来,她好像还真是有差距哩,至少在外人面前,她不像阮盼这么对秦王妃伺候周到。要改进!

“表妹过得可好?”阮盼今日穿着杏黄色绣玉兰花的小袄,石青色挑线裙,头上戴着赤金珍珠头面,打扮得如往日一般雅致又不失富贵,可是细看一看,脸上的笑容里似乎带了些什么,终究是不如未嫁前的轻快了,“听闻世子已然出门了,想来当日伤得不重。”

绮年还是很欣赏阮盼的。典型的大家闺秀,头脑清醒又识大局,难得阮夫人居然能生出这样的女儿,想必是阮家老太君的教导起到了更多的作用。永安侯夫人能挑上这样的儿媳,也是极有眼光的。

“多谢表姐关心。当时世子其实是受了惊吓——表姐定也知道的,世子幼时曾经坠马——至于伤势倒并无大碍的。”

“那便好。”阮盼想起听来的传闻,微微抿了抿唇,觉得这话还是不问为妙。

“表姐可好?”绮年抿着嘴笑,“听说孟探花琴棋书画皆精的,跟表姐定是琴瑟和鸣,夫唱妇随了罢?”

阮盼笑了笑:“你这张嘴呀。”却没有明确回答。孟烨确实如绮年所说,风流倜傥文采不凡,夫妻二人也确实算得上志趣相投,可就是…

“孟湘姑娘怎的好似有些不愉…”孟湘虽然平日里就目下无尘的样子,但是礼节上还是足够的,更不会随便端个冷脸,今日的笑容却有些僵硬。

阮盼轻叹了一声,有些含糊地道:“母亲想着给二妹定亲了。”永安侯府三房人不分家,少爷小姐们都是一起排行的,好在人口也不是很多,倒不难分辨。

“是哪一家?”绮年有些儿好奇。孟湘某些地方跟吴知雯有些像,在外头说是永安侯府的姑娘,其实不过是二房的庶女,偏偏才华又高容貌又好,就总是有些心大。再者说,永安侯夫人只是她的伯母,真要定亲的话还是应该由二夫人这个嫡母来管不是?

阮盼略一迟疑,还是说道:“母亲想问问…郡王爷的二公子。”这是她今天出门的任务,就是从绮年这里先打听一下。

“是说赵燕和——呃,二弟?”

“是。”阮盼自己也还是新妇呢,如今就给小姑说起媒来,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母亲想着,二妹只是二房的庶女,怕是高攀了,所以…”所以让她先来私下里问一下,要是郡王府不同意,也不会有损姑娘家的名声。

“这——我怕是要回去请世子探探口风。不过——听世子的意思,似乎父王已经有了主意。”赵燕恒可是说过赵燕和要娶秦采的。

只要绮年答应了,阮盼的任务就算完成,微微吁了口气:“母亲也知道,只是让我托表妹问一问,成与不成,我都记着表妹的情。”

“表姐这说的什么话,不过是捎句话的事,怎么还说到人情上了。”绮年佯嗔了一下,终于看见阮盼松开了眉头笑起来。方才,阮盼自己大概也没注意到,她的眉头始终是微微皱着的,看来婚后麻烦事还是不少的。

两人寒喧了几句,绮年眼前一亮,便见韩夫人带着韩嫣进来了。论身份,韩夫人跟在座这些贵妇们相比还差些,不过她有个传胪儿子,还有个未来的传胪女婿,也算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之一了,因此也颇受瞩目。韩嫣随着母亲见完礼,也不过去姑娘们的席上,直接就奔绮年来了。阮盼极有眼色,打过招呼之后就借口要去伺候永安侯夫人,把地方让给了韩嫣。

“玉如要回来了!”韩嫣兴奋得眼睛都发亮,迫不及待地将好消息告诉绮年。

“是吗?”绮年顿时眼睛也亮了,“几时回来?”

“估摸着这时候已经在路上了,大约八月末就到了。”韩嫣有些遗憾,“信不能带来给你看了。西北边关战事已经初步平定,张少将军要入京向皇上禀报战事,张家还有两个弟弟要来备考,一个妹妹也想来京城找亲事,所以准备在京城里买宅子住下来。玉如是长嫂,就要进京来持家。”

“那张少将军呢?”绮年觉得不大妙的样子,“假如张少将军要回边关,玉如留在京里——”难道夫妻两地分居吗?这个事情是很糟糕的,会影响夫妻感情的。

韩嫣怔了怔,没想过这个问题:“这——玉如信里不曾说过…”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韩嫣喃喃道:“不会的吧…”

“算了,等玉如回来咱们就知道了。”绮年扯开话题,“我说,韩大哥的好日子定了没有?”虽说许茂云年纪小,但韩兆真的不小了。本来许家还想多留女儿两年,但看韩家答应得那么痛快,反倒不好意思了,主动提出及笄之后就成亲。

说起这个,韩嫣就开心了:“定了,十月初六。九月里茂云及笄,然后最近的好日子就是十月初六了。你没看今儿茂云都没来?”婚期都定下来了,忙着绣嫁衣呢。

“那你呢,还到处乱跑!”

韩嫣嘻嘻一笑:“我还早嘛。”虽然吴知霄是长房长孙,但吴知霆才是兄长,总要有个顺序。好在吴知霄年纪也不大,“倒是你哥哥,几时成亲?”

“大约明年开春罢。”周立年已经向吴若钊提过了,并不打算大办。周家有多少东西,就办多大的场面。吴若钊不但答应了,还十分高兴,称赞他能脚踏实地。不过,吴知雯究竟高不高兴,那绮年就不知道了。

外头突然传来了鞭炮的脆响和吹打之声,该是新郎来迎亲了。果然,不一会儿就有小丫鬟进来报了,说新郎正在大门外答题呢。小丫鬟眉飞色舞,满脸荣耀:“苏公子在做赋。”

一会儿又是:“苏公子连做了十首催妆诗。”

绮年发现已经有人在对她指指点点了。韩嫣撇了撇嘴:“听说恒山伯府也准备了一百零八抬的嫁妆,头一抬是郑贵妃赏的赤金头面。”郑贵妃分明是给自己侄女撑脸面,但是如果跟绮年出嫁时皇上太后加皇长子夫妇赏赐的那三抬嫁妆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了。

“管她们说什么呢。”绮年懒得理睬。她已经看见那一桌上说得最起劲的那个看着眼熟,好像刚进京的时候曾经在上巳节见过,就是当初在阮家帷幕里一起开诗会的,只是名字已经记不住了,依稀记得也是附和郑瑾的人。反正她们跟她也不是一席的,爱说啥说啥。

韩嫣犹豫一下,还是推了绮年一把:“你究竟过得怎么样?”没出阁的姑娘问这话实在不好意思,但又实在不放心,“听说世子房里有不少人…”

“你放心。”绮年笑了,“我很好。”

韩嫣对着绮年的脸看了半天,最后确定绮年的气色确实很好,这才放下心来,小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呢。你回门的时候我还想去吴家呢,娘死活不让我去。”

绮年笑起来:“自然不能让你去,也不知道避嫌!”

韩嫣嘻嘻一笑,看着孟湘正往这边看,就小声说:“你知道么?孟家二房那位夫人,想把她嫁给永顺伯做妾呢。”

“嗯?”绮年惊讶,“好歹也是永安侯府的姑娘——”想想又觉得不对,秦枫还是东阳伯府的姑娘呢,还不是想着那个位子,“做妾就那么好?”

“还不是因着说生了儿子就能扶正么。”韩嫣轻轻撇了撇嘴,“永安侯夫人发了好大的火,说孟家的姑娘绝对不能做妾,所以如今孟家姑娘的亲事都由她做主了,那位二房夫人说是养病去了。哎,孟家二老爷当初也是探花呢,怎娶了这么个夫人呢?”

“又不是自己生的,自然不在乎。”绮年也撇了撇嘴,“这个位置好像争得还真是很热闹呢。”也不知最后花落谁家。

韩嫣把声音压得极低:“爹爹说永顺伯是沾不得的,如今他拿着娶二房的话赖在京城里不走,皇上已经心里不痛快了。”

绮年一笑,心想韩大人虽然官阶不高,但却看得清楚,只是东阳侯府怎么就不明白呢?还是说因为大长公主与太后感情好,这就准备跟太后交好到底了?

耽搁了这么些时候,新郎也终于进了大门了,共计做短赋一篇,对联四对,催妆诗十五首。有人就笑道:“果然不愧是皇上亲点的状元公,文采斐然。”边说边拿眼睛来扫绮年。另一人就接口笑道:“当日郡王世子娶亲,做的催妆诗也是极好的,只没有状元公做得多罢了。”

秦王妃微微一笑:“世子身子弱,诗书自娱而已。且吴府亲家怜惜,并不曾多留难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给赵燕恒分辩的好话,可是席间众人听了那句“身子弱”,看向绮年的目光里就都带了怜悯。绮年心里暗骂,脸上仍旧不动声色地笑眯眯。忽听得旁边席上有人嗤笑道:“没有嫁状元郎的福气,少不得嫁个痨病鬼。”

绮年猛一转头,下死劲儿盯了那说话的少女一眼。那少女不防她会瞪过来,毕竟说人坏话被逮个正着有些儿心虚,连带着周围几个姑娘都不由得一起低了头。绮年冷笑一声,笑着向韩嫣说:“这世上有两种人最可怜,一种是自己的福气还不知在哪儿呢,就指点旁人。”

韩嫣会意,笑接道:“还有一种是自己没福气,只得指摘一下旁人权做平衡了。”

两人会心一笑,气得那几个姑娘干瞪眼。然而背后说说小话可以,当面顶撞郡王世子妃却是大大不智,只能闭嘴了。

秦王妃往这边看了一眼,起身笑道:“恕我失陪片刻。”这是要去解手了,绮年便也起身陪着走。出了厅门,秦王妃才缓缓道:“你如今虽有品级了,却也轻易不要与人做口舌之争,须知端庄娴静,谨言慎语,方是女子本份。”

绮年暗想这说的是赵燕恒,你自然无所谓,倘若说的是昀郡王,看你还说不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当下一脸委屈地道:“是她们妄动口舌在前,随便诅咒世子,儿媳实在听不得。”

秦王妃皱了皱眉,仍缓缓道:“你维护世子自是好的,但若与她们相争,岂不一样落了下乘?日后万勿如此了。须知你如今出门在外,便是郡王府的脸面——”刚说到这里,忽然斜里有人冲过来,跟随的魏紫立刻上前去挡:“什么人!”

冲过来的是个女子,被魏紫挡住了,便冲着秦王妃叫起来:“姑母!姑母,我是秦苹!”

绮年吓了一跳,这女子瘦得形销骨立,只她这么一说,仔细看才能依稀分辨出确实是秦苹。秦王妃也吃了一惊,正要说话,后头郑少夫人带着几个婆子丫鬟及一乘小轿已然赶了过来,陪笑道:“小妾病得有些糊涂了,冲撞了王妃和世子妃,还请恕罪。”喝令婆子们,“还不把苹姨娘扶回去?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秦苹被两个婆子塞进小轿里,一个丫鬟伴着坐了进去,轿娘们抬起就走。秦王妃面上神色阴晴不定,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人怎么瘦成了这样?”

郑少夫人含笑道:“是有了快三个月身孕了,只是吐得厉害,人瘦了不说,性情也有些乖戾了。本让她好生养着,谁知今日人多,下人疏忽了,倒让她出来乱走。王妃莫怪,她本就是个爱走动的性子。”

秦王妃表情有几分阴沉。秦苹可不就是个“爱走动”么?否则怎会在东阳侯府掉进湖里,又怎会在显国公府撞上歹人,更如何会被郑琨看见呢?郑少夫人见她不说话,便笑盈盈福身道:“前头还要招呼,王妃请便。”

看她走远了,魏紫才凑过来悄声道:“王妃,秦姨娘往奴婢手里塞了这个。”打开一看却是一张小条的粗纸,似是用来写符咒的那种黄表纸上撕下来的,用眉黛歪歪扭扭划了两个字:救我!

第97章 步步为营步步难

“今儿有几件事要说。”秦王妃接了魏紫递上来的红枣姜茶抿了一口,笑吟吟的目光在下头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儿,“倒都是喜事。”

绮年坐在下头,静静地看着她。那天在恒山伯府,秦苹撞出来塞了一个求救的纸条,秦王妃看了就收了起来,吩咐魏紫“一个字不许乱讲”,话是对魏紫说的,其实也是对她说的…回到郡王府之后,绮年曾经跟赵燕恒谈过,赵燕恒最后的结论是:东阳侯府不会管秦苹的死活。别说郑琨暗地里干的事他们不知道,就算知道了,秦苹一个去做妾的远房侄女,要放弃也非常容易。秦苹最后的结果大约就是在生产时死去,报个难产身亡,然后孩子由郑少夫人抱过去养,大家就皆大欢喜了。

秦苹跟秦王妃应该是没什么感情的,秦王妃没准连见都没怎么见过,可是说到底也是亲戚,又是那样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向她求救。秦苹可能已经在恐惧中忍耐了许久,才捡着那个机会冲出来向这位姑姑求救,可惜她那点希望到最后也只能变成绝望了。这样的时候,秦王妃怎么还能笑得那么温柔和蔼,好像没有任何心事的样子呢?

“一件自然是咱们二姑娘的及笄礼了。”秦王妃微笑地看着赵燕好,魏紫已经把一个锦盒送到赵燕好眼前,打开来是一副镶了蜜蜡和猫儿眼的素银冠,素银雪白,猫儿眼和蜜蜡金灿灿地,十分好看,“笄和钗,想必肖氏你也准备了,这冠算是我做母亲的一点心意。”

肖侧妃和赵燕好连忙站起来道谢。秦王妃笑吟吟摆了摆手,又看向绮年:“因着撞上中秋,我不得空儿,这及笄礼就由世子妃来操持罢,肖氏你从旁襄助,也是尽了你亲娘的心意。有什么要用的,拟好了单子,只管到我这里来拿对牌。世子妃将来是要掌理中馈的,这时候慢慢学起来也好。”

绮年起身答应,秦王妃就把目光转向了魏侧妃:“还有一件喜事,是咱们二少爷的。王爷已经与东阳侯府议定了,说了二房的采儿,这几日就要换庚帖合八字了。”

魏侧妃这些日子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一件事,此时乍闻这喜讯竟是激动得手上一晃,险些把茶泼出来,连忙放了茶杯起身道:“都是王爷王妃惦念着,替二少爷操持。妾谢王爷王妃的恩典。”

秦王妃笑道:“王爷是生父,我是嫡母,替儿子操持还不是应该的么?王爷说了,照咱们府上的规矩,二少爷这下聘的银子该是一万两,因着采儿是侯府的姑娘,就跟将来三少爷一样,三万两银子下聘。这些都是公中的,合该我来操持,倒是武园那边如何布置,就交给你了。”

魏侧妃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下聘银子是公中拿出来,将来多半是做了媳妇的嫁妆又抬回来,这一进一出,三万银子就由公变私,成了赵燕和小两口的私产了。她虽是侧妃,却是奴婢出身,也只这些年兄长由昀郡王扶持着才治起家来,身边实在没有什么私房,跟赵燕和母子两个就是每月合共一百多两月例银子过日子,要打赏下人,赵燕和在外头还要应酬,素来都是紧巴巴的。且赵燕和是庶子,将来分家出去家产也拿不到多少,但这下聘银子从一万两变成三万两,就等于多分一份家产了,如何不喜呢?

赵燕妤眨着眼睛笑道:“这可是好事,我跟采表姐最好了,她嫁进来,又多一个人疼我。”

绮年但笑不语。秦王妃便笑道:“如今既都有事了,就都去忙罢,世子妃且留一留。你初来,府里的管事们不熟,做事怕也摸不到门道,秦嬷嬷是我的陪嫁嬷嬷,这些年府里的大小事务都经过,让她跟着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她。”

这是要塞眼线吗?绮年欢天喜地道谢:“多谢王妃,我正怕没经过事办坏了二妹妹的及笄礼。到时候我认罚事小,伤了王府的脸面罪过就大了。既是王妃的陪嫁嬷嬷,我必恭敬着,待过了二妹妹的礼,立刻双手送还王妃。”别想把这老婆子一直留在我院子里。

秦王妃眉梢微微跳了跳,点头道:“知道你是个懂事的,都散了罢。”

绮年走了几步,终于还是没忍住回头道:“王妃,那日在恒山伯府——”

秦王妃微一扬眉:“既嫁了人,哪里有不磕绊的。且有孕的妇人脾性古怪也是有的,不过是孕中有些不如意,就上了性子胡乱折腾。此事事关恒山伯府与东阳侯府两家的体面,你小孩子家不知事,且莫出去乱讲,到时候伤了跟两府的和气,王爷怪罪下来,我却也救不了的。”

绮年心里凉到了底,答应一声,带着秦嬷嬷走了。进了节气堂就叫过几个大丫鬟来:“我要操持二姑娘的及笄礼,王妃怕我没经过办岔了事,特地叫秦嬷嬷过来帮衬。虽说过了及笄礼嬷嬷就要回去的,这些日子也要好生安顿。嬷嬷年纪大了不能劳累,叫菱花跟着嬷嬷跑腿传话罢。”菱花是个伶俐的,比珊瑚嘴皮子来得利索,又不像如鹂容易嘴太快,让她跟着秦嬷嬷,也放个眼线盯着。

小满会意,立刻带着菱花扶上秦嬷嬷到后头安排住处去了。绮年回了正屋,如鹂便上来道:“那几处铺子和庄子上的人都来了,喝了一个时辰的茶,奴婢瞧着虽然相互寒喧,可没有多打听事的,都是老实人。”

绮年忍不住好笑,看见如鹂的宽脑门儿就手痒,顺手戳了一下:“跟你比起来,可不个个都是老实人。”

如鹂嘟了嘴不依,一边帮绮年把头发又抿了抿,一边道:“奴婢如今话都说得少了。”自打上次香薰球惹了祸,她算是长了教训,确实比从前沉稳得多了,因知道自己嘴上不怎么牢,进了王府就很少与王府的丫鬟们说话。

“嗯,有长进了,像个大姑娘的模样了。”绮年像个姐姐似的替她扯了扯衣襟,“再过几年也好出嫁喽。”

如鹂顿时面红过耳:“世子妃净拿奴婢取笑。依奴婢看,珊瑚姐姐年纪最大,世子妃该替她相看着才是。”

绮年被逗得笑起来:“你这丫头,居然还当起保媒的来了。走罢,去见见那些铺子庄子上的人,若有好的,少不得替你们都相看着。”

绮年手里两个铺子两个庄子,另有小杨开的那个没有铺面的蜀锦蜀绣批发零售点,总共来了两个掌柜两个庄头并几个大伙计,外加吴家陪送的两房人家,也把小花厅坐得满满的。小杨也在里头,奉了绮年的命,一直用心听着这些人说话,却觉得两个铺面的掌柜说话极规矩,倒是庄子上来的人里有几个眼珠子乱转,跟他一样想套话的,不由得就注意上了,捉个空儿悄悄到门边上,向守在那里的如鸳说了几句。

片刻之后,如鸳含笑进来:“世子妃说了,几位掌柜庄头们分开过去罢,世子妃怕吵,且这样也好认人。先请两位铺子上的掌柜,几位庄头且稍待。”

卖胭脂香料的那掌柜姓洪,茶叶铺子的掌柜姓叶,两人一进屋就给绮年磕头:“给世子妃请安。因铺子开的时间不长,账册也不多,一总带过来了,请世子妃查验。”

这两个铺子,赵燕恒已经叫人打听过了,东家都是一家,乃是山西那边过来的客商,在京里也就开了两年,不知怎么突然要回乡去了,所以把铺子一总卖给了吴家。听着很顺理成章,但实在太巧合了。

“两位掌柜请起。”绮年笑微微地,“怎么两位倒像是约好了的一般,都把账册带过来了?”

洪掌柜恭恭敬敬地道:“世子妃说的是,小的们确实是约好了的。因小的们东家本就是一位,临离京的时候嘱托过小的们,必得尽心办事,是以今日将账册都带了过来。”

话说得这么坦白,绮年倒愣了一下。洪掌柜见她这样子,笑道:“世子妃贵人事多,可不知还记得那年上元节街上踩踏,世子妃曾救过一个孩子?”

这下绮年真诧异了:“你们如何知道?”

洪掌柜恭敬道:“世子妃当初救的就是小的们原东家的独苗。”当下细细地讲了一遍。

原来山西有一富商,因妻子数年无出,又悍不准纳妾,故而在京城里开了店铺,悄悄置了一房平妻。眼瞧着生了个儿子两岁了,家中妻子晓得,竟然带了人千里迢迢杀到京城来,直接叫了人牙子就要把儿子抢回去,将那平妻发卖。幸而家里仆役挡着,那平妻抱了儿子便从后门逃出来,却正赶上起火踩踏。后来得了绮年将孩子抱过去,自己也侥幸未死,富商随后赶过来,算是保住了儿子。

事后知晓绮年是侍郎府上的表小姐,一介商人身份太低也不敢上门,只念着要报答。听说绮年要置办嫁妆,便将手下两个最好的铺子廉价转给了吴府,又将得力的掌柜和伙计留下,叮嘱必要好生效力,然后全家迁回山西去了。

绮年这才明白为什么两个位置这么好的旺铺便宜就到手了,原来是人家变着法的报恩来了。洪掌柜与叶掌柜一起跪下道:“小的们都是东家扶持起来的,如今得东家的话跟了世子妃,一定尽心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