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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紧闭,未见有任何教徒出入。”弟子面色有些疑惑,“守卫人数也一切照常,好像并没有严阵以待的架势。”

“难不成那群铁戟军只是临时撤退,随时还会回来?”

何山奈掳了掳胡须,他想起那妖女吹奏鹿角笛的样子,禁不住心有余悸。

“难道我们要一直这样等下去?”他转头去看坐在窗边的紫衣人。

顾溪居拨了拨白瓷茶杯光洁的盖子,吹了口气。

“何掌门,无需着急。”

他闲闲捧着茶盏,低眉浅啄,一身紫袍衬得人端丽修长,眼眉俊朗如画。

“你说的倒轻松!我们各大派都有要事缠身,怎能经得起在这蛮夷之地长久耽搁?”

见他气定神闲,何山奈禁不住更加恼怒。

顾溪居不置可否微微一笑。

屋中人相顾无言静坐了片刻,忽听见一声尖利哨音响起,一只金嘴苍鹰从天而降落在窗棂边,自顾自梳理起褐白相间的华羽。

百晓生走上前解下那绑在鹰爪上的纸条,一字不漏看了,方才转头笑道:“盟主真是料事如神,那群铁戟军已经在返回的路上,他们上了官道,就算临时返回也需要三天时间。”

顾溪居嗯了一声,勾起嘴角:“果然是虚张声势之计。”

“你看我们是不是…”百晓生试探朝他问了一声。

顾溪居将茶盏往桌边一放,慢条斯理道:“传令下去,大家这三天来连续搜查也累了,先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正式出谷剿灭魔教。”

他的口气是这般轻描淡写,就好像在说,明天我们去吃个饭喝杯酒,小小的下一盘棋。

百晓生得令点头,正欲吩咐安排下去,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个小和尚连扑带爬跑了进来,满脸焦急之色。

“不好了不好了!有很多人突然晕倒!赛华佗说这里可能闹瘟疫了!”

黑衣探子进屋如此这般禀报一番,座上人终于展颜。

“谅他再料事如神,也绝不会想到我们还有秘密武器!”

庞弯大笑出声,胸中郁结多日的烦闷终于得以挥发。

顾溪居是何等奸诈老辣之人?他特意选在冬季攻打出云山,是因为这时是整个南疆瘴气最薄,毒物生命最脆弱的时候,绝大多数的毒虫都会选择冬眠,这样拜月最擅长的毒术便失效了大半,他的胜算也随之提高了不少。

可他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叫丧服蛱蝶的毒物,可以展翅高飞以成虫形态越冬。早在半月前庞弯便飞鸽传书命教众大量搜集丧服蛱蝶,待广陵王的铁戟军一走,他们便将这些形同枯叶的毒蝶洒在山谷中所有可以驻扎队伍的地方,只等这些正派人士出来探查。

也许是老天开眼,顾溪居等人歇息的地方正好是丧服蛱蝶最喜欢的榆树林,所以这次毒发的面积和感染的人数都大大超过了庞弯的预期,俨然有瘟疫蔓延之势。

完全解毒至少需要五天时间,拜月教终于暂时安全了。

眼看明暗两条计策都如期起了作用,庞弯终于舒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五脏六腑再度绞痛起来,浑身的肌肉都仿佛被放在铁板上烹煮,血液在脉搏里吱吱作响。

“你先下去领赏吧。”庞弯强撑着朝探子挥了挥手,等他走出房门,这才从怀里掏出丹药咬碎吞下。

这止痛定神的丹药,刚开始只要吃一粒,后来一次吃三粒,现在她每次吃五粒都还觉得不管用,莫非是身体产生了抗药性?

裹上被子咬紧牙关不出声,等这阵疼痛终于捱过去,额发和背心早已如水洗过般湿漉漉的。

伸手一摸腋下,全是汗味,哇,要赶紧沐浴。

跳下床刚想吩咐人给她烧洗澡水,却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门口。

熟悉的味道随着夜风拂进她心底,如雪中翠竹,雾中苍松,温冷而倨傲。

“你怎么来了?”庞弯瞪大眼看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衣衫不整的狼狈样子。

“哦,不应该问这个问题,既然阿浊都来了,你也当然能来。”不等对方答话,她已笑眯眯弯起眼睛,“你是不是心疼我,挂念我,所以才不远千里风尘仆仆跑过来看我呀?”她偏头看他,话语里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得意,“哎哟,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猛的拉进对方温热的怀抱里,两具年轻的身体严丝贴合,几乎不留任何缝隙。

咚咚,咚咚,她甚至能听见他快速起伏心跳的声音。

“…喂,你不嫌臭吗?”

被人这么一动不动抱了约莫半柱香时间,庞弯终于按捺不住,没好气发问。

身上的味道连她自己闻起来都嫌弃,是谁发明“香汗淋漓”这个词的?除非事先熏过,没有谁的汗水是不臭的,玛丽苏女贵族们也不例外。

然而头顶人却仿佛被什么刺激了,收手将她揽得更紧,还索性将鼻子埋进她脖颈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臭,一点也不臭。”

他低声呢喃,有如梦呓。

“哇,你中邪了?!”庞弯吓得一股脑儿推开他,身子也朝后退了两大步,“谁给你下的蛊?还是你正在发烧?不,不对!你是谁?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用贺公子的脸皮做面具!”

贺青芦被她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伸手拖过她的指尖,朝自己脸上按去:“你摸摸看,究竟是不是真的?”声音柔若春雾。

“热、热的。”庞弯被他突如其来的温和弄得一头雾水,整个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真是贺青芦?你怎么啦?该不会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吧?”

每次面对他的温柔,她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贺青芦看着她,眼睛微微敛着,琥珀双眸如同夜色深潭,有些潋滟的光暗隐。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一把抱起她,大步流星朝床边走去。

“婚前保持贞洁乃拜月教的优良传统!”

庞弯大手一挥就去捂住他口鼻:“警告你不要霸王硬上弓啊,小心我憋死你!”

贺青芦只是好脾气的笑了笑。

他将她抱到床上,又给她裹好被子,结结实实密不透风。

“外面风大,不要着凉。”修长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摩挲,他充满柔情的看着她,仿佛生怕她受了一丁点的委屈。

“你!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坏了我的大事?”庞弯嘴一瘪,几乎就要哭出声来,“你赶走了我的蝴蝶?还是给顾溪居送去了救兵?你说啊!你倒是给我个痛快!”

满腔柔情都化作了青烟,脉脉情意被疑神疑鬼的控诉扑得烟消云散。

贺青芦气得直接去揪她鼻尖,力道之大简直恨不得将那莹白的小肉团子扯下来。

庞弯痛得倒抽一口凉气,偏偏还硬挤出一个笑脸:“嗯嗯哼,这样就正常多了,哎哟。”

看着她机灵狡黠的娇憨模样,贺青芦只觉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哀恸,一分的欢喜,却换来十分的悲恸,一时之间满腔焦灼,却又无论如何无法言明。

所以他只好怔怔看着她,近乎贪婪的出神。

“你今天真的很、不、对、劲!”

庞弯揉着通红的鼻头朝他凑拢过去,眼睫毛几乎戳到他的脸上。

“公子,你千里迢迢带上阿浊来看我,我很高兴,也很感动。”

她诚挚的说着,语气分外认真。

毕竟她曾以为临沂一别就是永别,贺青芦再也不会主动出现在她生命里。

“这段时间我挺好的,划伤了昆仑掌门的嘴,吓跑了武林盟主,还害得他们一群人短期之内都下不了床,嘿嘿,我就是这么毒辣卑鄙。”她朝他笑,有些腼腆,“不要吓到了啊,我本来就是人人喊打的妖女,他们都不喜欢我的。”

“谁说的?”贺青芦握住她的手,面色一紧,“谁说你人人喊打,谁说没人喜欢你?”

庞弯笑着去戳他绷紧的脸:“哎,有谁这么不长眼睛?难道是你?”

贺青芦深吸一口气,拨开她不安分的手。

“是,我喜欢你。”

他安静看着她,琥珀双眸中没有逃避,没有迟疑,甚至连丝害羞都没有。

只有一望没有边际的斩钉截铁,坚定不移。

庞弯真的呆住了,她吓坏了。

贺公子的表白,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机械的转动了一下脖子,心里想着要说出一句什么样的话来缓和这尴尬的气氛,然而贺青芦的头已经垂了下来。

冰凉的唇贴上,柔软的,小心翼翼的,甚至带着一分罕有的虔诚。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所有的吻。

“可以吗?”头晕目眩中,庞弯隐约听见问话声。

可以?什么可以?她还没回神,贺青芦便已等得不耐烦,他悄无声息撬开了她的牙齿,舌尖儿轻轻度过来与她纠缠,辗转,吸允。

她不能死。

没有我的允许,她不能死。

抚摸着少女茸茸纤细的后颈窝,年轻男子迷迷蒙蒙想着。

心里仿佛有团火在烧,灼灼的,噼啪而斑驳,热气腾腾,熏得他的眼睛都赤红起来。

他不会告诉她,腊月初八那天,自己易了容站在魔教的队伍里。

他不会告诉她,当看见一身红衣的她出现在山头,用不可能有的内力对那群人耀武扬威时,他有多么胆战心惊。

所以他才命阿浊赶紧留下照顾她。

直到阿浊带回了晴天霹雳的消息。

“你在想什么?”他抚摸着少女乌黑的长发,看着它们在手心中如水滑落。

“我、你、这个…”少女被他强行禁锢在自己怀里,满面通红,有些语无轮次起来,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浆糊。

“我知道,你很聪明,你用丧服蛱蝶毒晕了顾溪居的人,而你们教主马上就要出关了,所以你不用再担心拜月教的事。”

贺青芦亲了亲她的额头。

“我要暂时离开这里,出一趟远门,阿浊会过来给你送药。”

“乖乖听她的话,按时吃药,好好休息。”

“不要担心,一切有我在,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温暖的怀抱让庞弯渐渐有了困乏感,她晕晕乎乎听着,心里想这个人真奇怪,忽然跑上门来表白,忽然又说要走,最关键的是,他说他喜欢她,却完全不在乎她是否也喜欢自己?

“我想飞,我想飞起来…”她嘟嘟囔囔说了一句,怀念自己身怀轻功纵横四海的往昔时光。

头顶的身躯有些僵硬,然而她已经无法感觉到,回魂丹药效发作,她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也许到了明天醒来,她会发现一切都是假的,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贺青芦,而深情隽永的男子,注定只能出现在妖女每夜孤寂的梦里。

回来啦!按时更新。

小贺贺受刺激了,恶战刚刚开始…

傻瓜与大傻瓜

七日过去,终于到了教主和南夷出关之日。

只要再等数个时辰,拜月教史上最传奇光辉的两位人物便能同时登场,全教上下都十分兴奋期待。

在这一片欢乐祥和的氛围中,庞弯偷偷溜了出去。

她蹲在了山边悬崖的一块大石头上,呼吸新鲜空气。

这几日来她心脉的疼痛越发厉害,阿浊留给她许多药,喝的她几乎没有空余的肠胃去吃饭,然而吃了这些药却依然没有什么好转。

也许要等到把内力全部都散掉,才会渐渐变好吧。

她望着山下的白云出神。

顾溪来到悬崖边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红衣少女蹲在玄色大石上,眉如墨画,一双明珠般的大眼没有焦距,乌云般的秀发随风飞扬,这么远远望着,竟会突然有种她不是世间人的错觉。

“圣姑好雅兴。”他看着她,缓缓的笑。

他故意将话语放得很轻,但他有绝对的把握,少女会马上回头,因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的声音。

果不其然,少女迅速转过头来,眼中先是惊惧,然后腾起漫天的怒意。

就好像一具本来断了线的木偶,因为仇恨而重新有了生命。

多好的眼神,多好。

顾溪望着她,差一点就要笑出声音。

“你来干什么?”庞弯捏紧手里的金鞭,朝他扬起下巴。

“来看看你。”顾溪不急不慌的朝前走去,脸上挂着挡不住的温柔笑意,就好像石上站着的不是要取他性命的对手,而是一个翘首以盼等了他很多年的爱侣。

“盟主的脸皮厚度,我等望尘莫及。”庞弯脸上露出媚笑,脚步已经悄悄换了方向——她不能跟他起正面冲突,她打不赢,教主尚未出关,她更输不起。

顾溪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意图。

“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你。”他温和看着她,停止了前行的步伐,“小心后面的悬崖,摔下去会没命。”

庞弯觉得讽刺至极,差一点就想放声大笑。

——你会在乎吗?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性命!

“你的假惺惺令人恶心!”她厌恶看了他一眼。

顾溪还是那样面如春风的笑着,半点怒气也没有,他看着她,就像主人面对自己胡闹的宠物,眼神中充满了怜爱与耐心。

“弯弯,你长大了。”

他的声音好似甘醇的清酒,冷硬的轮廓在一瞬间变得柔和。

“你学会了撒谎,学会了勾引,还学会了如何去陷害别人。”他用一种欣慰的口味,娓娓数落着庞弯的罪行,“我真替你感到高兴。”

庞弯瞪大眼,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我以前,实在是小看了你。”他含笑摇头,“你比我想象中聪明,也更加有趣。”

庞弯冷着脸没有答话。

“我知道,毒是你安排下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瘟疫,对不对?”顾溪静静看她,“我只是好奇,你用了什么方式下毒?饭菜水每日都有专人检查,这究竟毒从何而来?”

庞弯听到这里,终于笑了起来。

“这种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她意味深长瞟了他一眼,“跟拜月教的妖女作对,你最好多长一百二十颗心。”

顾溪闻言顿时哈哈大笑。

“弯弯,你知道吗?每次看你虚张声势,都让我觉得有趣。”他笑得几乎要流出眼泪。

“你不会知道,当初我有多么舍不得你。”他看着她,怅然叹口气。

这句话几乎戳到了庞弯心底最痛之处,她眼一眯,差一点就要朝前甩出鞭子。

——不,不行,我应该冷静。

她深呼吸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个浅笑:“是么?可你最后还是下手了,无论我多么有趣,也比不上你的企图心有趣。”

啪啪啪!

顾溪扬起手来,给了她三下响亮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