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御一沉思间,国强不知脑补了多少遗珠的惨状。他还指望着遗珠将来混个侧妃的位置好提携提携他呢,她要是就这么死了,他的一片苦心不是白费了?

  “殿下,要不您去俪襄宫那边看看,把步姑娘救回来吧?您也知道萧贵妃那婆娘,人面兽心,说翻脸就翻脸,这几年从俪襄宫抬出来的小宫女可不在少数…”

  “别、别说了。”

  国强惊喜,“您同意了?奴婢这就去传轿——”

  “不去。”

  “啊?”国强意外,“天都快黑了,难道您就不担心步姑娘?”

  花御一不说话。他告诉自己,那聒噪的丫头是皇后送进来的,他撵不出去,消失了正好。

  至于花清词那边…她迟早会明白,不管有没有遗珠,他都不会娶她。

  可随着夜幕的降临,食不知味的花御一发现,他竟然还在担心遗珠。

  他无可奈何地放下筷子,故作轻松地对国强说:“散步。”

  国强一看,遗珠生死未卜,他们的恒王殿下还有心思散步,心里头就凉了一大截。这回他的如意算盘算是打错了,步姑娘虽然生得不错,但很可惜的是,她根本就没入花御一的眼。

  而他和他们家殿下的绯闻,怕是还得在宫里流传上那么一阵子了…

  国强提着一盏宫灯,慢慢儿地跟着花御一,看似漫无目的地在宫禁之中行走。

  按说花御一已经成年封王了,应该搬出宫开牙立府。可一来皇后放不下他,二来人家大皇子比二皇子大八岁,还在宫里头住着呢。所以就算是冠礼之后,也没人提起让他离宫的事情。

  不过花御一和那个喜欢和年轻宫妃调笑的大皇子不一样,他平日里本就不爱和旁人打交道,对他父皇的妃子更是绕道而行。每进后宫,他都是直奔凤仪宫,给皇后请完安就走,从不多做停留。

  但今天…

  “殿下,是不是夜太黑,您看不清路?”国强抻着胳膊,把灯笼往前伸了一点,“前头就是俪襄宫了,您平时从来都不走这条路的。”

  花御一轻咳一声,“没、没错。”

  国强愣了一愣,忽然一拍大腿——哎呦,他这个猪脑子!他家殿下明明就是惦记着步姑娘又不好意思说,所以就以散步为借口过来接她的嘛!

  宫灯摇曳,烛光顿时忽明忽灭。花御一回过头冷冷看他一眼,国强反应极快,连忙在腿上挠了挠,笑得跟朵儿菊花一样,“痒痒,嘿嘿,痒痒。”

  花御一懒得搭理他,正想着该怎么向萧贵妃开口要人,如何才能不惊动皇后,就见俪襄宫门口忽然一亮,一个身着桃红色宫装的年轻姑娘提着灯笼跨门而出,脸上带着桃色的红晕,比今年新开的桃花还要多出三分明艳。

  花御一轻轻松了口气。都怪国强误导他,害得他想多了。就算萧贵妃与他们母子相争,又何至于为难她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

  遗珠吃饱了出来,一眼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花御一主仆。所谓酒足饭饱思淫-欲,遗珠脑袋里虽然没什么龌龊心思,但花前月下,能够观赏一番绝世美人,她自然是很乐意的。

  “殿下出来散步么?”她笑盈盈地说:“正好我吃得太撑,要不要一起?”

  花御一瞥她一眼,突然转身就走。遗珠愣了一下,见国强给她拼命使眼色,她才提步跟上。

  遗珠再迟钝,也察觉到花御一似乎生气了。可她一整天都没和他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她怕他的气越攒越多,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炸掉,于是打算趁着现在月夜空明,景色宜人,赶紧给他撒撒气。

  “殿下晚上吃了什么呀?”以吃为开篇话题,乃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谁知这都能触到花御一的逆鳞。他老大不高兴地拖长了声音,反过来问她,“你吃——吃什么了?”

  “我吃了…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遗珠不知道是哪道菜扫到了他的胃口,只见花御一忽然眉头一皱,“闭。”

  遗珠立刻乖乖闭嘴。

  就在她以为花御一会沉默一路的时候,却听他忽然问道:“好、好吃么?”

  “特别好吃!”遗珠一脸满足,虽然贵妃这里的膳食不算顶尖的,但比起俢仁宫的宫女餐…“殿下是不知道我平日里吃的是什么,我们这种小宫女可比不得国强公公,吃得都和主子差不多少。我们呀每顿只有一个馒头,一碗粥,一道素菜,偶尔夹点儿肉丁。”

  花御一还是气不过,“那、那你也不能…”

  “嗯?”遗珠仰头看着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如同漾着两条星河。

  花御一刚刚提高的声音瞬间弱下几分,“不能胡、胡乱吃,吃别人的东西。”

  遗珠愣了愣,轻声问花御一:“殿下是在担心我么?”

  他好像触电似的将视线从遗珠身上移开,鼻翼里发出不屑的轻哼,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遗珠偷偷瞄着他高昂的下巴和嚣张得快要上天的鼻孔,一肚子的腹诽——花御一这臭脾气真是糟践了他这副仙人之躯,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明、明日起…”

  “嗯?”遗珠收回思绪。

  “你,伺候,用膳。”

  “啊?”遗珠满脸的不乐意,怎么好端端的又给她增添工作量了呢?她也好想像步行云一样每天睡睡懒觉听听小曲儿呀!

  “不、不愿意?”花御一轻轻眯了眯眼睛,狭长的凤眼透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恰有一大片乌云飘过,浓云蔽月。月黑风高,正是杀人夜。

  遗珠穿得单薄,不禁哆嗦着说:“不不不…荣、荣幸之至。”

  花御一皱眉,“不、不许学我!”

  “我、我没有…”

  两人一边走一边拌着嘴,国强跟在后头“吃吃、吃吃”地笑。虽然他心里偶尔也会觉得对不起安敏郡主,但凭心而论,比起花清词,遗珠和花御一看起来更加适合。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国强暗自握拳,替花御一打气,希望他赶紧趁机搂住遗珠,这事儿就算成了一半。

  谁知花御一这个木头,一点表示都没有。就在国强心急不已,想要上去提醒花御一的时候,只见花御一伸出两指,嫌弃地捏住遗珠的衣服。然后像提小鸡一样,把她拉到了自己的另一侧——替她挡风。

  国强:“…”

  这样愚蠢的撩妹方式他长这么大真是第一次见到。

  遗珠果然不明白,还吵嚷着问他,“你该不会是要我帮你挡风吧?我说你…”

  “闭嘴。”

  一遇到花御一不想回答的问题,他就会使出这招杀手锏。

  遗珠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巴,用眼睛偷偷瞪着他。

  这个美好的夜晚本应美好地结束,可就在他们路过御花园时,意外发生了。

  有着多年被追杀经验的遗珠,在黑衣人出现之前便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她压低声音,突然对花御一说了一句:“小心。”

  花御一眉心微皱,几乎是在遗珠话音刚落之时,眼前便凭空似的出现了四名黑衣刺客。

  回头一看,还有四个。

  他们被包围了。

  第七章

  第七章

  花御一下意识地将遗珠护在身后,可现在前后左右都是刺客,他怎么护都没有用。

  国强吓得半死,但还是颤颤巍巍地挡在了花御一身前,大义凛然地说道:“殿、殿下快跑!”

  谁知花御一却不领情,“不、不许学本、本王…”

  国强不敢反驳他,遗珠却是听不下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学你啊!快想想该怎么办吧!”

  花御一顿时沉默。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还好说,可遗珠和国强都不会武功,别说逃出去报信了,只怕他们两个离开他一步,瞬间就会被剁成肉泥。

  “呜…呜…轮值的侍卫都死到哪里去了呀…”国强怕到心肝颤抖,忍不住哭了起来。

  花御一最烦听人吵闹,“闭嘴。”

  国强委屈地看了花御一一眼,只好捂着嘴嘤嘤地哭。

  可现在哭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眼看着黑衣人一步一步靠近,花御一手中没有武器,只好用一把折扇架在胸前充充样子。

  遗珠和国强更是可怜,他们两个赤手空拳,心中已然绝望到了极点。

  若是在宫外,遗珠身上还会有些毒粉之类的东西,或许可以让她侥幸逃过一劫。可这是在鲁国皇宫里,她和步行云身上的毒-药早就被没收充公了。遗珠真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皇宫里会比较安全,谁知反倒让自己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闪开。”转眼间刺客已然逼近,花御一将国强往身后一扯,便与黑衣人缠斗起来。

  国强吓得哇哇大哭,大声尖叫起来。刺客生怕引人注意,自然欲除他而后快。

  就在剑峰即将刺入国强的胸膛时,黑衣人的臂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使他的剑偏离了方向。他一个狠厉的眼风扫过去,只见那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姑娘正手握着一根簪子,上面仍有血迹斑斑。

  “可恶…”他吃痛得咬紧了牙关。

  上面有令,他们不能杀了这个姑娘,只能生擒。是以尽管黑衣人很是愤怒,但他也只是将剑架在了遗珠的脖子上,而不是刺进她的身体。

  “撤!”

  与花御一厮杀在一处的几名刺客听到头领的命令,有心抽身,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花御一眼看着他们要带走遗珠,不禁更加拼命地与黑衣人搏斗。平日里极其爱干净整洁的一个人,此时却是衣冠散乱,没有丝毫矜贵可言。

  经过刚才的变故,国强早已吓晕过去。一名刺客想要补上一剑,被遗珠瞥见,急忙叫道:“不要杀他!”

  那刺客隐藏在黑色布巾下的嘴角微微一挑,没有理会遗珠的哀求,径自提起了剑——

  可他的剑还没有落下,就听见遗珠轻轻地说:“你们要找的人无非是我,何必殃及无辜。”

  挟持遗珠的那人听了,在她耳边寒声道:“姑娘既然知道,就乖乖把东西交出来,那样不仅仅是他们,就算放了你也未尝不可。”

  遗珠凉凉一笑,“你傻呀?”

  一句话把刺客给说懵了,他怎么了就说他傻?

  “你主子不让你们杀我,是因为东西根本不在我身上。还有——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反派——”她拉长了语调,看着远处混乱的人群和灯火,“死于话多。”

  黑衣人心中一惊,一转头便看到了一大群匆忙赶来的宫廷侍卫。此时他也顾不得和花御一缠斗在一起的那几名同伴了,架着遗珠就要逃走。

  可遗珠哪里肯依,她拼命挣扎起来,对着黑衣人的要害部位又踹又踢,痛得他呜哇乱叫,“姑娘你年纪轻轻的缺德不缺德啊你!”

  一个杀手说别人缺德,也真是好笑。

  或许——这是一个良心未泯的杀手?

  遗珠劝他,“你若还想活命,就把我放下自己逃吧。你又不能杀我,带着我只是拖累。”

  黑衣人有些犹豫,今天他没能完成任务,他回去也是死。但他还有别的路可走,就是逃,这样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他放下遗珠,捂着受伤的手臂,如同一道鬼影,转瞬之间便钻进小树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遗珠不放心地朝他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便拼命地往回跑,生怕那刺客临时反悔。

  好在很快花御一便带人赶了过来,见她平安无事,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可他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一句关心的话都不说,转过身就走。

  遗珠一面小声骂他“无情”,一面心里头又隐隐的感激。

  刚才她都看到了,花御一功夫不错,完全可以撇下他们自己逃走。可他不仅没有丢下他们,还为了他们这两个他口中的“奴婢”拼命。

  花御一这个人呀,真是口嫌体正直,别扭到没谁了。

  此事发生之后,鲁国帝后震怒。老皇帝病歪歪的,没有精力彻查此事,就将调查真相的任务交给了皇后。

  说到刺杀二皇子,皇后头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萧贵妃。可当日八个刺客,逃了四个,死了三个,擒了一个,论他们怎么调查,竟然查不出这群人的身份和来历。死的就不说了,生擒的那个也没活多久,人还没被带到皇后面前便咬破牙齿里的毒-药自尽了。

  这样背景干净的杀手,当真是萧贵妃能够指派的动的?萧贵妃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庶女,虽说现今在后宫有了一席之地,但她的手,恐怕还伸不了那么长。

  除非,是有人在宫外接应她。

  如果有,那这个人是谁,是心怀不轨的鲁国人,还是别有所图的外邦人?

  皇后不知道,从一开始,她就完全猜错了方向。

  因为这群刺客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花御一。

  先前有人追杀步行云时,她还会怀疑一下步行云为什么会有仇家,可是遗珠一个小姑娘,皇后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甚至干脆把她和国强这种没什么影响力的下人等同了。

  可皇后不知,花御一却是心中有数。

  昨晚刺客虽然与他打斗,但却并无杀意,明显只是想甩开他。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抓走遗珠。

  遗珠,遗珠…

  一个没权没势没背景的小姑娘,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大费周章地抓她?是为了要挟步行云?

  不——有这个精力,他们完全可以直接抓走步行云。

  还是说,因为步行云武功高强,他们难以得手,所以只能从遗珠入手?

  这样想便合理多了。不过——

  花御一捂住左臂隐隐作痛的伤口,心中思量着该如何把遗珠送走。

  不管怎么说,她留在这里对他来说都是个麻烦。他不想每日提心吊胆,担心何时会有刺客。他也不想纡尊降贵,把自己搞得那般狼狈,只为了一个懵懂无知的黄毛丫头。

  只是让遗珠离开,皇后这一关就不好过。除非,他把自己心中的猜测告诉皇后。

  可是那样,无异于把遗珠推入皇后的视线中,她就要有麻烦了…

  花御一正思虑间,一个清亮的声音自外传入,“殿下,我可以进来么?”

  是遗珠。

  他不想让她察觉到端倪,于是垂下手,如平日般冷淡地“嗯”了一声。

  可遗珠进来时,肩上分明挂着一个小小的医药箱。

  花御一剑眉微皱,“干嘛?”

  他这两个字说得非常清晰,还有些大声,遗珠听得发笑,“帮您上药啊。”

  花御一暗自吃了一惊——她竟看出他受伤了?

  昨晚事发之后,皇后立即派来御医给他检查,花御一以步行云为挡箭牌,没有让他们近身。

  皇后一想也是,花御一看起来的确没事不说,有步行云这个“神医”在,她再送人过去,反倒显得多不信任步行云似的,这样不利于培养和谐的医患关系。于是她就没有再坚持。

  至于步行云,他根本就不在乎花御一有没有受伤,从头到尾,他在乎的人只有遗珠。

  可是,就连平日近身服侍花御一的国强都没发现的伤,却叫遗珠发现了。花御一不明白。

  “你怎知?”

  遗珠搪塞道:“是国强告诉我的。”

  “骗、骗人。”

  遗珠笑了一下,她的确是在骗他,昨晚国强吓晕过去后就神神叨叨的,别说服侍花御一了,就是自己都整不明白,还要花御一专门派人去伺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