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谁知遗珠却不相信,“少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还不是你一大早抱人家上床…”

  “闭、闭嘴!”花御一忍不了了,“你、你一个女、女孩子家,说、说话怎、怎么这样、这样粗鄙!”

  “我粗鄙?”遗珠也不乐意了,“你做都做得出来,还不让我说啊?”

  “我…”

  我只是看你很累,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罢了。他心里这样想,可看到遗珠瞪得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却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早就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的。

  已经被误解了那么多次,又哪里还差这么一回呢。

  想到这里,他顿时偃旗息鼓,不声不响地起身去换衣裳了。

  遗珠原本也是一肚子的气,见他这副模样,先是一头雾水,后来又莫名其妙地觉得愧疚。想来也真是搞笑,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他,她为什么要感到自责?

  两人各自生着闷气,谁也不让着谁。花御一本来就是个话少的,遗珠再不说话,室内一时间安静得吓人,只能偶尔听到花御一翻书的声音,沙沙簌簌的声响,好像划过遗珠不安的心。

  到了中午用膳的时间,国强带着小徒弟去而复返。两人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半天,屋里头愣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小太监担心起来,不由问:“师傅,殿下该不会昏过去了吧?这、这可如何是好呀!”

  “应该不会吧…”国强摸着下巴琢磨,“虽说咱们殿下憋了二十年了,但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吧…不行,我得进去看看,不能让步姑娘把殿下给榨干了!”

  “榨、榨干?难道这步姑娘竟是个妖怪不成?”小太监害怕地止步不前,瑟缩着扯住了国强的袖子。

  “没出息的东西!看我的!”国强敲敲门,细声叫道:“殿下,是奴婢,国强~”

  里面还是没动静,国强有几分慌了,“殿下?”

  “进来吧。”却是遗珠的声音。

  那小太监听见她的声音就是一抖,死活不敢进门。国强瞪他一眼,自己推门而入。

  未免一会儿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画面,他把眼睛一捂,只露出一条细微的缝隙来,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让他意外的是,屋内竟然一切如常。花御一坐在那里看书,遗珠在一旁红袖添香。两人皆是穿戴整齐,没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反倒让国强觉得不对劲了。

  他怎么觉着,这空气中有一丝丝冷意呢?

  这俩人吵架了?难道是因为殿下没经验,活儿不好,惹了步姑娘不痛快?

  “大总管您来了就好了,”遗珠迎上去道:“我都快累死了,赶紧的换您的班。”

  国强见遗珠扶着腰,哪里知道她是在硬板凳上坐了一夜累得,只当是花御一惹的祸,便忙殷勤道:“是是是,姑娘伺候殿下辛苦,赶紧回去歇着吧,这儿有我就成!”

  遗珠如蒙大赦,提步就要走,却听一个冰冷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慢着。”

  她脚步一顿,乌龟一样缓慢地转过了身,不情愿地问:“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他抬眼看她,没什么表情地说:“本、本王让、让你走了么?”

  遗珠一听就来气了,她都已经守了他一天一夜了,他还想怎么着?!不由凉凉道:“殿下是想把我榨干才肯罢休么?”

  门口的小太监一听这话,顿时更加懵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谁榨干了谁?

  “殿下,”国强见遗珠眼圈儿乌青,难得站在花御一对立面说话,“您就且让步姑娘歇歇吧,您还年轻,好日子还长着呢,可得节制一些啊。”

  花御一疑惑地看了国强一眼,“你、你说什么?”

  “奴婢是说…”说到这里,国强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嘿嘿嘿,殿下真是的,干嘛非要让人家说得那么直白啊!”

  花御一皱眉,只以为国强那晚吓坏了脑子,得了失心疯。

  此时他倒也顾不得国强,只对遗珠道:“昨、昨日之事,不、不许告诉旁人。”

  昨日之事?

  昨日的什么事啊?

  他…发烧的事?

  遗珠模糊地“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从花御一隐瞒自己臂上的伤起,她就知道他非常不喜欢引起旁人的注目。倒也是,就像上次他遇刺的时候一样,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俢仁宫就会有很多不速之客上门,这可不是花御一想要看到的。

  “殿下还有什么旁的吩咐么?”遗珠困得眼皮子直打架,连和他置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花御一抿了下嘴,小声说:“今日之事…也不许。”

  遗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应了下来,转身离开。这个不用他嘱咐她也知道,她可不想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

  虽然名节这玩意…似乎已经被他败坏光了。

  她才刚走出两步,就听国强在她背后说“恭喜”。她也没大在意,径自往房外走去。

  门口那个小太监见她出来,顿时汗毛倒立,双臂抱着柱子躲在后面,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遗珠一头雾水,却也顾不得多想,回了房便一头扎到床上,蒙头大睡起来。等她醒来时,已是黄昏。

  她走进庭院里,想去小厨房找口热水喝。让遗珠感到万分惊讶的是,花御一竟如她初见他那日一般,负手立在庭院里。

  他仰首看着西落的夕阳,长身玉立,仿佛即将羽化而登仙。霞光悲怆地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眼底的落寞更添三分。

  遗珠的心莫名地抽痛了一下。她知道,花御一不爱说话,很少表达出自己。可她曾听国强说起,小时候的花御一并不是这样沉默寡言。只是那时候还没有等他表达完整,就已经有旁人替他做出了决断。后来,花御一干脆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了。

  长此以往,他看起来似乎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实际内伤大概早已突破天际。难怪步行云说他肝火旺盛,郁结于心,想想看也是,他心里苦啊…

  遗珠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了。第二天她休息好了,就又拖着步行云去给花御一瞧病。

  这回他倒是挺配合的,只是看步行云老半天不说话,有些急了,“看、看、看明白没有?”

  “我明白着呢!”步行云没好气地说:“你这症状再明显不过了,不就是结巴么!”

  虽然花御一结巴是事实,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当面说他结巴。

  “你、你、你才结巴呢!”他恼羞成怒。

  步行云一点都没有医者的风范,鄙夷地笑出了来,翻了个白眼,“死结巴嘴硬。”

  “你、你、你说谁!”

  遗珠眼看着这两人又要吵起来,不禁开始头疼地想她该怎么劝架。

  花御一显然还在气头上,那只有从步行云下手,“爹爹,二殿下的病到底怎么样,有办法治么?”

  步行云瞥了花御一一眼,懒懒道:“这小子是天生肌肉萎缩,气息不足。后天又很少说话,缺乏练习。有没有救,还要看他自己。”

  “爹爹只说要怎么治吧?”遗珠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做好了花御一的心理工作,这第一步算是初步完成了。

  她本以为接下来就该用药了,谁知步行云却道:“你多陪他聊聊天,每天让他多说点儿话,说到超过常人的量,咱们再说下一步。”

  “我、我不!”遗珠还没说什么呢,花御一先不干了。

  步行云挑眉道:“我说你这小子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呢,我这如花似玉的大闺女给你陪聊,你不偷着乐也就算了,还敢拒绝?”

  步行云的话给了遗珠灵感,她立即泪眼汪汪地看向花御一,“殿下要拒绝我么?殿下要是执意不肯,我,我就…”她一会儿看墙,一会儿看门口的柱子,似乎在犹豫撞哪里比较好。

  花御一见她如此,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算作答应了。

  从这天起,遗珠便在步行云的指导下对花御一进行“话疗”。

  “在说话之前,殿下首先要有自信,相信自己能行。如果每说一句话都要犹豫半天,那是一辈子都说不好话的。”

  “哦。”她说了这么多,花御一还是单字往外蹦。

  “说话时不要准备,不要犹豫,想说什么便满怀热情直截了当地去说。或许一开始语调、表情和节奏可能会有一点点奇怪,但这都不要紧,只要把流畅度练起来了,其他什么都好说。”

  “嗯。你能不能,别、别转了?”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他面前转来转去的,看得他头晕。

  遗珠蹲下步子,弯腰与他平视,“好,这样很好。”

  “什、什么很好?”

  “殿下想要什么,就直截了当地跟我说,不要憋在心里。”她微微垂眸,看向他的胸口,“心事积多了,是会憋出病来的。”

  花御一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离近了看,似乎还带着细微的绒毛。想她今年不过十五六岁,一个半大的孩子罢了,说出的道理却是老成持重,像个久经沧桑的大人一样。

  “你、你才有病。”他忽然说。

  “我?”

  “你,有心事。”其实自那次他们遇刺之后,花御一就察觉到了。“所以有、有病的人,是你。”

  遗珠一怔,随后微微地笑了笑,桃花一样的眼睛弧度柔和,“殿下为何就是不肯承认自己有病呢?放心,我是不会狠狠笑话您的。”

  花御一挑眉,“那、那你还笑?”

  “我只是一般笑话您。”

  花御一一听就炸,气得扬起扇子,啪的一声打在遗珠的嘴上。

  “呀!”遗珠也生气了,瞪起眼睛看他,眉目间竟有一丝威严。但那丝威严落在少女娇花儿一样的脸上,不但不让人觉得害怕,反倒有种无形的力量牵动人的唇角,让人不自觉地融化。

  花御一便是如此,看遗珠生气,他反倒笑了。

  见到他的笑容,遗珠不由愣住。和以往的冷笑和嘲笑不同,花御一发自内心地笑起来时,眼睛会微微弯曲,映出明亮的光。遗珠看着他,仿佛在黑夜中迷路的羔羊,猛然见到云开后的明月,心中一片澄明。

  遗珠小时候读过不少书,但此时此刻,她想不出用什么诗句来称赞他的笑容。她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字,便是“美好”。

  如果时光能停留在此刻,该有多好。

  花御一也看着她,两人一时都不言语,却不觉有丝毫尴尬。

  可就在气氛正好的时候,遗珠忽然吸了吸鼻子。

  花御一似有预感地渐渐收起笑容,身子往后退。

  “啊…啊嚏!”遗珠果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花御一暗自庆幸,还好这姑娘看起来家教还不错,没有喷在他的脸上,不然他一定会要了她的命!

  遗珠打完了喷嚏,忽然侧过身,抬手往自己胸前伸。

  花御一连忙别过眼问,“你、你做什么?”

  遗珠咕哝道:“奇怪…我的帕子不见了…殿下有看到么?”

  花御一神情闪烁地说:“没、没有啊。”说完顿了顿,竟掏出自己的帕子丢给她。

  遗珠本能地接过,只见上面绣着一个“一”字。她忙道:“这样不好吧,我是要找帕子来揩鼻涕的,殿下不介意?”

  花御一一脸嫌弃地说:“当、当然…”

  “殿下你人真好!”

  “介意!”

  “那我洗完了还给您。”她只好这样说。

  花御一想像了一下自己用她擤过鼻涕的帕子的情景,简直不能忍,“不、不要了,拿、拿去丢掉!”

  遗珠就这样收下了他的帕子,用完了之后她也没洗,还真的就直接丢掉了。

  当国强捏着那块惨不忍睹的帕子出现在花御一面前时,花御一的脸色简直吓人。

  他叫她扔,她还就真的扔了?

  一点都不按套路出牌啊…

  国强也替花御一委屈,“这步姑娘也真是的,怎么这样不解风情呢。这可是殿下的贴身之物,送给她她不好好爱惜也就罢了,竟然还用来擦鼻涕!用来擦鼻涕也就罢了,竟然还给丢了!要不是收拾垃圾的二狗子发现了。殿下的一片心意可不就给她糟蹋了。”

  “罢了。”花御一淡淡道:“拿、拿去烧了吧。”

  或许是他误解,遗珠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花御一看着那块脏兮兮皱巴巴的帕子,只觉得自己脸上狠狠挨了一个耳光,啪啪作响。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自那日初诊之后,遗珠每日都绞尽脑汁地和花御一聊天。从生辰八字聊到各方见闻,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到后来两人都把话题聊干了,遗珠只好没话找话,让他报午膳的菜名和做法。

  她这么折腾下来,花御一当然不耐烦了,“本、本王又不是厨子!如、如何知道做法!好、好吃就行!”

  瞧瞧,这么些天下来,她的特训还是有成果的,起码花御一说话的长度增添了不止一倍。

  “殿下一看就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没做过菜吧?不是我说你,现在这是什么年代啊?战乱年代!别看你现在是皇子,搞不好明日就是阶下囚——哦,不,或许没这么严重,只是像我这样变成平民。民以食为天,不会做饭怎么成呢?”

  花御一没好气地说:“那你,你会做菜?”

  “会啊。”遗珠不假思索地说道:“爹爹最爱吃我做的菜了。”

  “骗人。”他想起遗珠的手,白嫩柔滑,细腻如玉,一点都不像做过粗活的。

  “谁骗你啦?”遗珠正色道:“你要是不信,改日我做给你吃。”

  花御一默了默,啧了一声,“还、还是算了。”

  “为何?”遗珠眼珠儿一转,故意气他,“你怕你会爱上我,是不是?”一想到花御一当日认真说出这番话的样子,遗珠就忍不住想笑。

  花御一果然中套,气呼呼地说:“住、住嘴!本、本王是怕,被你毒死!”

  “嘁!不吃就算了,我还懒得做呢。”她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说:“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吃到本…本姑娘做的菜的。”

  “本、本王明白了。”

  “啊?你明白什么了?”遗珠一头雾水。

  “本王明白,为何你、你爹,会说你做的好吃。”

  “因为他——别、别、别无选择。”

  “你!”遗珠被他一激,急道:“才不是呢,我和我爹走南闯北,吃过那么多小吃,下过那么多馆子,我爹说了,还是我做的最好吃,最有家的味道。”

  “家?”花御一忽然意识到,遗珠似乎像个浮萍一样跟随着步行云飘来飘去,多年来居无定所,连个家都没有,他还不知道她是哪国人呢。

  不仅如此,他们从春日初见,到夏日相知,这么长时间了,她似乎从没提过她小时候的事。不,或许她也提过,但那都是她八岁之后的事。关于她个人的信息,他也知之甚少。

  花御一越想,就越觉得她神秘。以往他向来不是个多嘴的人,可是实在禁不住好奇,就问了她这么一句。

  “是啊,家…”遗珠说着,露出一丝怀念的神情。

  花御一等了很久,她都没有再说下去。他只好装作不经意地问:“你,哪国人?”

  “哪国人,重要么?如今天下分裂成大大小小的这么多国家,说到底,我们不都还是燕国人的后代。”

  遗珠说得没错,三十年之前,天下本是一体,被外邦称作大燕。可三十年前,燕国皇室开始式微,异姓藩王蠢蠢欲动。其中权势最大的,当属辽海王慕容宸。

  慕容世家雄踞北方多年,兵强马壮,只会吟诗作对的谢氏皇族根本无力压制。终于到了慕容宸那一代,慕容一族揭竿而反,在北方自立称帝,便是如今的赵国。

  彼时慌乱不已的燕国君主立即派兵镇压叛乱,可当时朝中没有可用的大将军,心急不已的燕帝只得指派和他有姻亲的骁远王出兵镇压。谁知骁远王也怀有异心,竟然悄悄与慕容家订下了不战之约。二人共谋大燕江山,谁抢的多就算谁的。这骁远王抢下来的地盘,就是后来的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