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遗珠刚觉得他有几分可怜,打算不和他一般见识的时候,就听花御一开口道:“你、你这屋子…”

  遗珠这屋子虽然不大,但是只有她一人居住,收拾得干净整齐。昨晚回屋早,她还采摘了一些鲜花摆放在房内。没想到花御一有心,倒是注意到了。

  遗珠笑了笑,正准备迎接花御一难得的夸奖,就听他满是嫌弃地说:“怎、怎么这么破?”

  遗珠闻言没忍住,一个枕头丢了过去。

  她力道太小,绣花枕头与花御一的衣袖擦肩而过,并没有打到他多少,却足够使他愤怒,“你、你敢袭主?吃、吃了熊…”

  “对,我吃了熊!”花御一没想到,遗珠发起火来,气势竟然更甚他一筹,“这位殿下,你现在能不能出去了?”

  花御一有点被她吓到了,却还是死鸭子嘴硬地说:“本、本王凭、凭什么要听你、你的?”

  遗珠瞪起眼睛,“就凭我早上还没刷牙!”

  空气瞬时安静。

  花御一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竟然没说什么,默默地出去了。

  遗珠看他走了,这会儿才有些后悔。

  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她从小的骄傲和尊严,当真是被现实磨得一点儿都不剩下了。

  她到底是没能守住自己应有的风范和从容,如果她的亲生父母知道,应该会很难过吧。

  不过他们没有资格怪她,没有人有任何资格怪她。

  不把那些虚无缥缈的尊荣放下,她该怎么活?她还能怎么活!

  遗珠叹息一声,起身洗漱完了就到花御一那里去,脸色不大好看的样子。

  平日里花御一总是嫌弃她吵,总是要自己做这个做那个。如今她不说话,不理他了,花御一还真是浑身都不舒服。通俗一点说,他就是皮痒痒,想让她抽两下。

  不对,应该是挠两下!

  花御一神色一亮,好像突然有了灵感似的对她说:“你、你过来。”

  遗珠睨他一眼,放下手中的墨,慢慢靠了过去,还是不说话。

  “本、本王痒、痒痒。”他指指后背,“你,给我挠、挠挠。”

  遗珠意外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三岁的智障儿童。

  顶着这样一张出尘俊逸的脸,他竟然要她帮他挠痒痒?

  如果可以,她真想让步行云把他给毒哑了。花御一要是不能说话,凭他的姿色,一定会是个出色的男宠。

  现在嘛…遗珠寄人篱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翻着眼睛给他挠痒痒。

  两人距离近了些,气氛却还是有些冷。遗珠沉默地抓着他的背,花御一心里却是越来越痒。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主动找话题和别人聊过天,这会儿简直为难至极,只觉得说都不会话了,一出口就想拍死自己,“本、本王要去边境,你、你要去么?”

  他要去边境接花清越和赵国太子的事情,遗珠昨天也听到了。她本以为自己该是毫无悬念地跟步行云同去的,却没想到花御一会这么问。她一时也忘了自己在跟他闹别扭的事了,只是反问道:“殿下不打算带我出门么?”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花御一简直有种咬舌自尽的冲动,他的嘴怎么能笨成这个样子?

  带遗珠一起去,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光是因为他习惯了有她伺候,更主要的是上回的刺杀仍旧让花御一心有余悸。

  这个丫头必然不简单,如果他不亲自带在身边,花御一不放心。

  上午他已经伤了遗珠的心了,这回他一定要好好补救一下!

  结果说出口的却是:“看、看你表现。”

  这话遗珠当然不乐意听了,“哦,那就算了,殿下既然不想看到我,那遗珠不跟着去给您添乱就是。”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他花御一。

  他动了动薄唇,想告诉她自己不放心把她自己留在宫里,让她知道他并不讨厌和她相处,可是话到嘴边,他就是怎么都说不出口,而且结巴的老毛病犯得更厉害了,“本、本、本王的姐、姐姐,人很、很好。”

  他试图用她姐姐的人格魅力诱惑她和他一起出门。

  遗珠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不知道花御一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见她不明白,花御一着急了,“你、你、你怎么!”

  “我怎么?”

  “这么笨!”

  遗珠委屈到简直想哭,她发现自己和花御一真是天生的冤家。他们两个凑一块,不是他把她气死,就是她把他气死。

  既然总要分出个你死我活,遗珠决定让花御一去死。

  “对,我是笨。不过殿下别忘了,有句话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爹爹说了,我原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姑娘。既然遗珠现在蠢了,那肯定是受了身边之人影响的缘故咯。”

  花御一左看看,右看看,空荡荡的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个“身边之人”,不是他是谁?

  “你,你好大的…”

  “殿下瞎说什么大实话!”遗珠捂住胸口,咬唇道:“就算你早上看到了,也不能直说啊!讨厌死了。”

  花御一被那一句“讨厌死了”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道:“我我我、我看见什么了?”

  他一着急,连自称本王都忘记了,一张秀面爬上一层可疑的红晕。

  “殿下怎么这样,敢做不敢当呀?”遗珠看他一副好像生怕她会赖上他的样子,不由嗤笑一声,“您放心,我不会让您负责的。”

  花御一见她竟然敢耍自己,原本是很生气的。可是见她的气好像撒出来了一些,就又没那么生气了。

  他小声咕哝道:“负、负责就负责…”

  遗珠没听清,“什么?”

  “没、没什么。”他正襟危坐着说:“总之,你不、不许闹脾气。你得,得跟本王一起去。”

  遗珠还真不是跟他闹别扭才说自己不想去的,事实上就算没有今天的事情,她也不想跟着花御一一起出门。

  倒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是她对赵国人天生就没有好感。

  慕容家雄踞北方多年,征战四方,自是打了无数场胜仗。可让遗珠感到反感的是,赵国人不仅强迫百姓从军,还虐杀俘虏,甚至经常屠城,以防叛乱。

  这样的作为,纵然拥有天下第一大国的实力,也没有天下第一大国的胸襟。

  甚至遗珠以为,赵国和亡秦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以暴制暴,必然不得长久。

  天下间像她这样想的人,定然不在少数。只不过如今赵国实力正盛,没有人敢随意议论,生怕惹来杀身之祸。

  惹不起,那还躲不起么?

  更何况这次赵国使团一行,还有一个她不想见到的故人。

  花御一见遗珠只顾着发呆不说话,不由急道:“我、我不管,你必、必须去!”

  遗珠无奈地看着他,刚才花御一说她闹脾气,倒不知是谁在闹脾气呢?

  不过她也懒得再在这件事情上和花御一起争执,反正到时候她称病出不了门就是了。她一个学医的人,想要装病糊弄过花御一还是不成问题的。

  她故意转移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殿下刚才提到的姐姐,可就是这次您要去迎接的大公主?”

  花御一以为她默认了会跟去,也就没再多过纠缠,“嗯。本、本王就只有,只有这一个姐姐。”

  遗珠点点头,难怪轻易不肯出门的花御一会答应去迎接大公主,一母所出不说,又是唯一的姐姐,他们自然是很亲近的了。

  遗珠忽然想起,自己也有这样一位亲姐姐。

  她小的时候,姐姐对她也是疼爱有加的。只是后来,姐姐十三岁就嫁了人,姐妹二人就再也没见过面。遗珠也不知道,姐姐现在过得好不好。

  应该是不大好的。

  因为她唯一的姐姐,嫁去了赵国。

  她有些惋惜地轻叹道:“那真是可惜了。”

  花御一一怔,“此、此话怎讲?”

  “我虽长在民间,却也听说过赵国皇室的一些事情。当年赵国皇帝的原配皇后死后,纳了好些国家的公主做妃子,当时还形成了送美女入赵都的热潮。”她顿了顿,微微一笑,“也是,天下第一大国的皇后,谁不愿意做呢。想来赵国的后宫,定是一番龙争虎斗。”

  “你、你知道的,倒不少。”花御一怪声怪气地说:“既、既然知道,就别整、整日惦、惦记,惦记别人家的后宫了。就你、你这样的,鲁、鲁国皇宫都、都混不明白,去赵、赵国,一定竖、竖着进去,横、横着出来。”

  遗珠见他磕磕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大堆,奇怪地道:“殿下是哪里看出我想入赵国的后宫了?”

  赵国皇帝的年纪比她爹还大,她才没有那个癖好去服侍老人家。

  遗珠却不知道,花御一是怕她年纪小,被赵国的浮华迷了眼睛,想仗着自己的美色去赵国争宠。

  她虽没有高贵的出身,但这副样貌,当真是越看越叫人移不开眼睛。

  花御一初次见她时,遗珠只着荆钗布衣,赶路而来,风尘仆仆,倒不觉着什么。日渐相处下来,才发现她五官端正,轮廓近乎完美。无论是正面还是侧脸,没有一个角度不令人惊艳。而且这种美不是张扬外露,而是毫无侵略性的。好像不知不觉中就会让人认定,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加貌美的女子。

  当然遗珠身上最出彩的,还要属那清朗的眉眼。她的眉骨生得极其大气,一双大眼睛又清澈而明亮。如果单有这眉,单有这眼,都不会有她如今的姿色。可是这眉眼若是组合在一起,那便是睥睨天下的绝艳。

  至于她的胸…

  花御一摸摸下巴,表示自己早上真没注意看。

  如果真的有她说的那么大,那他应该会注意到的吧?

  遗珠见他不答话,只是怪异地盯着自己看,不由心中发毛。

  花御一见她神色有异,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轻咳一声,肃色道:“你、你若不想去赵国,为、为何打、打听这么多?”

  “这可不是我打听来的,赵国那么大,人人都在议论好嘛。”

  不知怎的,听她这么说,花御一忽然想起皇后的话。皇后让他把握机会,娶赵国的公主。他当时听了这话觉得不舒服,还不知道为何。现在才隐约明白过来,大概是“把握机会”这几个字,骤然把他的姿态放低了。

  可就如遗珠所说,赵国势大。纵然他是鲁国的嫡出皇子,想娶赵国的公主,只怕对方也要认为是他高攀。想要让自己的腰板挺直,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让自己的国家更加强大。

  可是现在,他整日闷在书房里读书,根本就对国家毫无贡献…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气闷。不是他不想报效国家,只是他这个样子若是出仕,除了让人耻笑还会怎样…

  遗珠见他今日总是恍惚,似乎心情不大好的样子,眼瞅着午膳的时辰到了,就让人去花厅摆膳。

  自从上回遗珠在萧贵妃那里吃撑了,花御一就揪着她陪自己吃饭。

  花御一这人虽然暴躁了些,但有一点好,就是他喜欢清静,不讲排场。所以他们用饭的时候,也不叫多余的人伺候,就他们两个一起。

  刚开始遗珠还装模作样地给他布菜,后来花御一嫌烦,说他自己有手有脚,不用遗珠伺候,让她和他一起吃便是。

  听他这么说,遗珠自然是推辞了两句,结果他就开始拍桌子,问她吃不吃,不吃滚。遗珠没办法,只得从善如流地和他一起吃了。

  其实这些宫廷美食,她享受得理直气壮——她平日里伺候他那么辛苦,只赚每个月那二两银子顶什么用!还不如跟着他吃点好的才是正经。

  午饭摆好了之后,遗珠先给二人各自盛了一碗热汤。她从小在南方长大,饭前喜欢先喝汤。这白芨猪肺汤做的火候虽然差了些,但也还算不错,她喝得津津有味。

  花御一有心事,却是没什么胃口的。她的汤都喝完了,他还没动筷子。

  遗珠本来不想理他的,可是他现在不吃,一会儿等她吃完了,那不就要吃她的剩菜了么!她是不介意的,只怕花御一一会儿反应过来又要骂他。遂提醒道:“殿下快点用膳吧,一会儿该凉了。”

  花御一不答,却是看着她,忽然问道:“你…怎、怎么看赵国?”

  遗珠怔了怔,很是意外地看向他。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其实遗珠知道,花御一一向有几分瞧不起她。

  原因无他,只因她是步行云这个游医的女儿,出身卑贱。

  所以这么大一个问题突然砸到遗珠头上,她不免有几分惊讶。

  可花御一问她赵国如何时,那语气平淡的就好像在谈论桌子上的酒醉鸭。

  遗珠有些看不懂他了。

  不管怎么说,花御一问她话,她要是什么都不回答似乎不太好。可是要让她说出诋毁赵国的话…现在鲁国和赵国的关系还算不错,谁知道她会不会说错话。

  至于让她说出赵国的好话,那就更是不可能了。她没办法违背自己的良心。

  她只能说:“我听说,赵国推崇法家,治国十分严苛。于国来说或许有利,但从平民百姓的角度来说,那里并不是宜居的地方。”

  “那依、依你看,天下之大,何、何处可为家?”

  遗珠不太喜欢和别人讨论政治相关的话题,尤其是和一个鲁国的皇子讨论,这实在是太玄妙了。她无心正经回答,只是应付道:“既然我和爹爹来了鲁国,自然是想在这里安家了。鲁国国君英明神武,还有殿下这么出色的皇子在,我等仰慕已久。”

  这一看就是套话,拿来糊弄他的。

  花御一哼了一声,没好气地放下筷子,起身走了。

  遗珠早就饿了,可花御一走后,她却没急着继续吃饭,而是若有所思地想着他刚才的话。

  她有时候虽然无法理解花御一太过跳跃的思维,但她并不傻。

  花御一…他原本就是个既骄傲又自卑的人,或许是她的哪句话不小心触动了他,让他担心起和赵国太子的见面了吧?

  其实…她又何尝不怕见到那个人呢?

  赵国太子,慕容胤。

  他们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饶是如此,遗珠还是隐隐地有些害怕,怕他会认出自己来。

  或许当初她不该听步行云的,他们就不应该进鲁国皇宫。毕竟天下大势,风云莫测,谁知道昨日还和赵国发生争执的鲁国,今日会不会联盟呢?

  不止赵国,燕国,大理国,骁国…身处鲁国的中心,必然是要和他们有所牵扯的。

  以往花御一闭门不出还好,一旦他走出俢仁宫,事情就没他们原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了。

  遗珠心事重重地用完午饭,正打算回书房当值,却被国强拦在了门外。

  国强笑道:“殿下吩咐了,三日后就要启程,让姑娘下午回去收拾行李,不必来当值了。”

  遗珠闻言如释重负,心里却又有点莫名的不踏实。

  但有假可放,她当然不会拒绝。她打算去找步行云,商量商量去迎接赵国使团的事情。她要装病,还得有步行云的帮忙才行。

  谁知遗珠刚转过身,就听得书房之内传来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不嘛!御一,你就让我跟你去吧,我一定不会给你添乱的,好不好?”

  是安敏郡主,花清词。

  遗珠不由顿住脚步。

  花清词也要随花御一出行?那她更不要跟着他们一起了。花清词看她哪里都不顺眼,遗珠可不想惹麻烦上身。

  她隔得有些远了,听不清花御一的回答,但只盼着他答应才好。不然步行云不在京中,花清词和大皇子却在,遗珠还要担心他们会不会趁机对自己不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