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珠察觉到他的视线,本能地想要躲开。

  可是输人不输阵,既然已经坐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了,她还有什么可躲的?

  她抬起眼睛,迎上慕容胤的目光。

  慕容胤见了,不禁微微一笑,“孤王早逝的母妃,也是燕国人。”

  “这还真是巧了。”遗珠看看冯跃然,又看看花御一,“我们四个的母亲都是燕国人。”

  “应当为此喝一杯吧?”慕容胤举起酒杯,悠悠笑道。

  花御一察觉他们两个眉来眼去的,很是不爽,但还是举起酒杯,饮尽了杯中酒。

  如今天下大乱,赵、燕、鲁三大国并立,另有小国无数。各国通婚,实属平常。

  但在同一个桌子上,来自不同地方的人都是燕国女子所出,倒也算是有缘了。

  酒足饭饱,遗珠忽然发觉自己喝多了酒水,有些想上茅厕。

  但她不好意思和花御一直说,就道:“我出去一下。”

  花御一生怕她丢了似的,追问道:“去、去哪?”一副她去哪里他都要跟着的样子。

  遗珠的脸微微一红,压低声音道:“我想方便一下。”

  花御一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她一起站了起来。

  “她、她喝多了酒,本、本王陪她吹、吹吹风。”

  花御一这样向另外两人解释。

  冯跃然就要跟着站起来,花御一连忙抬手制止,“我们很、很快就回来,不、不必担心。”

  冯跃然迟疑着,还没来得及劝上两句,就见花御一拉着遗珠匆匆地走了。

  他们二人一出房间,慕容胤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俨然便是那个杀伐决断的赵国太子。

  冯跃然心中一沉,暗道慕容胤方才的温和之态果然是装出来的,怕是这般冷着脸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吧。

  不过冯跃然没想到,慕容胤竟会主动同他说话,“听说冯将军的父亲,曾是燕国的虎贲中郎将?”

  冯跃然心中一凛,道:“是。”

  他没想到,慕容胤竟然对他都这么了解。

  “既然令尊是负责宫廷护卫的,那么冯将军儿时,没有进过宫么?”慕容胤摩挲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闲聊似的问。

  “没有。”冯跃然肃容道:“太子殿下为何这么问?”

  慕容胤摇头道:“没什么,只是遗憾,没有早些认识冯将军这样的少年英雄罢了。”

  他显然是没说实话。

  但冯跃然隐约察觉出,应该和遗珠有关。

  他打算回头找个机会,私底下问一问遗珠。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慕容胤对他们这样了解,他也要让遗珠知道,多加小心才是。

  另一边的遗珠,走到茅厕门口十几步的地方就不许花御一跟着了。

  她不好意思极了,一个劲儿地撵他走。

  花御一生怕他一个转眼,遗珠就不见了,当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和她分开。

  可是人有三急,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和她待在一起。

  他只能说:“要、要是有、有什么事,大、大声叫我。”

  “哎呀,能有什么事嘛。”遗珠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没想到刚见面时总是嫌她吵闹的那个小结巴,现在会变得这么多话。

  她赶紧进去解决了尿急的问题,洗完手出来,只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看花御一也顺眼了许多。

  他看见她,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展颜轻轻一笑。

  遗珠也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笑了出来。

  两个人甜甜蜜蜜地回了厢房。

  慕容胤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就回来,还没来得及转换脸色。

  突然间从冷漠脸变成随和脸,慕容胤的神情不免有几分不自然。

  花御一装作没看见,遗珠却是忍不住偷偷地笑了一下。

  慕容胤…应该是不想吓到他们吧。

  要么就是,他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需要和他们搞好关系才能完成。

  一顿饭有惊无险地吃完,冯跃然要去结账,掌柜的却摆手说不必。

  花御一听了就转眸去看慕容胤。

  慕容胤摇摇头,表示不是自己结的。

  花御一又看向遗珠。

  遗珠摆摆手,表示自己没钱。

  掌柜的忙道:“恒王殿下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哪里敢要殿下的银子?”

  花御一摇摇头,看了冯跃然一眼。

  冯跃然会意,硬是把银子塞给了掌柜的,还多给了不少。

  臣民敬畏皇家是他们的事,皇室之人却不可因此而占平民的便宜,这是花御一固有的观念。

  吃完晚饭,从酒楼出来,他们终于能和慕容胤分开了。

  道别之际,慕容胤微妙地看了遗珠一眼,又转过视线对花御一说道:“身怀异宝,恒王殿下可要小心了。”

  遗珠心中一肃,心底刚刚升起惊恐,就见慕容胤已经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他什么意思?”遗珠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谁、谁知道!”花御一没什么好气地说:“故、故弄玄虚!”

  冯跃然道:“太子殿下应当是想提醒我们,注意安全,防备刺客吧。”

  想想也是,云城虽是鲁国的第二大城池,但他们三个这样容色出众的年轻人走在人群之中,还是非常扎眼。

  “怕怕怕、怕什么!”花御一故意在遗珠面前逞英雄,“不、不就是刺刺、刺客么!来、来一个,本、本王就杀、杀一个。来、来两个,本、本王就杀、杀、杀…”

  “杀一双。”遗珠这急脾气,根本等不及他说完了。

  “对对对、对!”花御一赞赏地看了遗珠一眼。

  并且自认为和她达成了心有灵犀的技能。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据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女孩子能抵御得住逛街的诱惑。

  遗珠也不例外。

  出来之前她觉得没什么新鲜的,很不情愿的样子,结果一看到大大小小的铺子和摊位,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根本停不下来。

  事实证明,女人所说的“不买不买我就看看”,全都是骗人的。

  没过多久,冯跃然和花御一手上就提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和袋子。

  其实花御一今天带她出来,主要目的就是陪遗珠买买买的。

  先前他特意让人寻了件老气的衣服逼着她穿,遗珠虽然没说什么,但他知道她不开心。

  想想也是,遗珠正值双八年华,正是少女最娇艳的时候,怎么可能喜欢往丑里头打扮。

  难怪他追她这么费劲!

  想明白之后的花御一,决定好好补偿她一下,尽可能多给遗珠买一些漂亮的衣裳首饰。

  他要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然后把她牢牢地锁在身边,不让那些“苍蝇蚊子黑乌鸦”什么的接近她就是了。

  这个计划很完美。

  花御一看着遗珠的笑靥,禁不住唇角微挑,宠溺地笑了笑。

  “这个好看么?”她拿起一对白玉银杏叶耳环在耳边比了比。

  她的耳垂白皙得几乎透明,配上莹润的玉质耳环,秀丽非常。

  “好、好看。”

  花御一说着,又拿起一枚白玉响铃簪,“你试、试试这个。”

  遗珠接了过来,对着镜子戴在发间。

  这个发簪看起来是一朵小小的牵牛花,实际上花心是一个小铃铛。只要戴上它,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发出清脆的铃声。

  “这、这个怎么样?”

  “嗯…挺可爱的。就是…”她仰首看向花御一,“你不会嫌吵么?”

  他摇摇头,对冯跃然说:“买。”

  有了这枚簪子,他就能时时刻刻都感觉到她就在自己身边,怎么会嫌吵呢。

  但是这么肉麻的情话,花御一现在还说不出口,也不能说。

  他怕遗珠太骄傲。

  遗珠见他买了那枚银铃簪子,又拿起那对银杏叶耳环问他,“那这对呢?”

  “也买。”

  “那这枚紫玉簪…”

  “买、买、买。”花御一大方地说:“你看、看中什、什么,直、直接拿就是了。”

  “真哒?”遗珠双目明亮地看着他,眼睛里好像闪着两颗小星星,“那我回去之后再叫爹爹还银子给你。”

  花御一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谁、谁要你爹的臭、臭银子?”

  遗珠不想他翻脸竟然比翻书还快,“我爹的银子不臭啊…”

  “这、这个不、不是重点!”花御一上前一步,“重、重点是,这、这是本、本王买、买给你的!”

  “这…不太好吧。”遗珠根本就没想过要花他的钱,刚刚只当是借他的,所以才会买的那么痛快。

  可花御一这么一说,她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好像自己被他圈养了似的。

  “有、有什么不好的!”他看着她,一脸认真地说:“只、只要你不、不会跑、跑了,本、本王的,就、就是你的。至、至于你、你的…”

  “还是我的。”遗珠不好意思了,拿起刚才扫的一堆首饰去找掌柜的结账。

  夜市不会开得太久,许多铺子都陆陆续续地打烊了。

  尽管如此,遗珠他们回到驿馆的时候还是收获颇丰。

  她一共买了三条裙子,两双绣鞋,三枚发簪,两对耳环,四朵珠花,还有一堆各式各样的小吃、点心。

  她回到房中,来不及收拾,就拿着那些点心去给步行云了。

  步行云感动得热泪盈眶,一个劲儿地夸她孝顺,害得遗珠都不好意思起来。

  “这些都是王爷买的。”

  步行云闻言差点噎死。

  见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遗珠连忙帮他拍背倒水。

  “消受不起啊。”步行云一脸感慨,“没想到这么快,我的珠珠儿都长大了,都能找女婿来孝顺爹爹了…”

  “爹爹…”遗珠看着他,神色隐有愧疚,“这么多年,遗珠给您添麻烦了…”

  “傻瓜,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步行云柔和地看着她,“我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原本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要不是你陪在我身边,我早就孤单寂寞而亡了,哪里还有今天,呜呜呜…”说着说着,他竟然哭了起来。

  当然,是没有眼泪的那种干嚎。

  他还不忘伸出双臂,向遗珠寻求安慰的拥抱。

  遗珠见他这个样子,不禁无奈地一笑。

  她敷衍地抱了他一下下,便起身道:“我还要去给小猴子送点心呢,就不陪爹爹了。”

  “难怪那一袋水晶饼不让我拆,原来是要送人的。”步行云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点点头道:“去吧。”

  他隐隐约约地察觉到,遗珠是把自己对弟弟的情感,寄托在那个孤苦伶仃的小太监身上了。

  也怪难为她的。

  不过,虽说遗珠流落在外,和他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但只怕遗珠的弟弟留在燕国,也并不好过吧。

  遗珠一定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才这样变着法儿地对那个小太监好。

  谁让她远在千里之外,没办法照顾自己的亲弟弟呢。

  步行云所料不错,遗珠的确正挂念着她的弟弟。

  想想他们姐弟三人,一母同胞,小时候是如何的亲密无间。

  如今却是一个在赵国、一个在鲁国、一个在燕国,分隔天涯,难以相见。

  虽说姐姐托人告诉她不必担心家里的事情,可是她如何能不挂念。弟弟还那么小,才十二岁,他能够独自抵挡燕堂那个老奸巨猾又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么?

  遗珠每每想起这件事,就恨不得自己能插上翅膀,飞回燕国。

  可是她不行。

  她曾在父亲临死前发过誓,除非弟弟派人来接她,否则她这一生都不许回燕国。

  有家不能回,是一种怎样的悲哀呢…

  遗珠满腹心事,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坐在房顶上,一直默默地看着她的人。

  夜逐渐的深了。他身上的玄色,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从小猴子那里回来后,时间已经很晚了。

  遗珠正要去换衣服洗漱,就见花御一像一阵风一样,冲到了她身边。

  她茫然地问:“怎么了?”

  只见某人明明脸红脖子粗的,却硬是要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你你你、你怎怎怎、怎么去了这这这、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