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他去那酒楼,把工辞了,当老板把七扣八扣后的工钱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掂量着那几十文钱,袁艾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几乎想砸到老板的脸上,想想还是装进了兜里。

出来时,他果真买了两套新衣裳,还打包了许多好酒好菜。反正有钱了,不是么?

赵雁容见他拿着这么多的东西回家,就什么都明白了。

“辰哥,你真的决定了么?”她小心翼翼的问,袁艾辰脸上的表情很陌生,好象成了另外一个人。

袁艾辰将没用的一大锭银子交给她,“你自己想添置什么就添置吧,以后不要再做那些绣花活了。”

银子被他的体温捂得很热,赵雁容拿着时手抖了一下,觉得象烧红的烙铁,好烫。她迅速的收进了箱子里,碰也不敢碰它。

第五回 左右逢源 (九)缘来是你

(九)缘来是你

“恭喜恭喜!”

“多谢多谢!”

一早上。小草已经记不得说了多少句这样的对话,点了多少头,哈了多少腰了。小脸都笑僵了,扯着嘴角咧得大大的,露出八颗牙。

觑个空档,手扶着酸痛的后腰倚在门板后的角落里,又哀又怨,“好累呀!”

一杯水适时递了过来,“你还好意思叫累?”南卫仁眼光往旁边一扫。

小草立即闭上了嘴巴,姜女郎和宝柿跟客人们推荐着,说得嘴巴都干了,小良子站在柜台里,不住的扒拉着算盘,头也不抬。就连胡亥这养尊处优的千金之躯都被征用,和洛贲一起上货下货。连五五六六也没闲着,专管给排队等候孟老大夫看诊的病人们端茶递水。那人龙都排到门外去了。李促更是忙里忙外,脚不沾地,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

确实,相比起来,小草和雪莲专司在门前迎客,那活儿是最轻松的了。

雪莲的药铺不大。开在了咸阳东西城的结合部上,这儿人口稠密,算是个大型的居民区,虽然也有其他药铺,但需求仍是很大。

开业第一天,当然要搞些优惠酬宾之类的。李促本来说所有看诊费用和药材都半价优惠。小良子听了一算账,觉得太亏,出了个主意,免费义诊,凭单抓药才享八折优惠。这样一来,不仅吸引了大量人气,若是真的瞧出有病,还吸引人花钱抓药。

天才出的主意,效果当然是非比寻常的好,但也确实那个累!幸好小草带了一帮子人来帮忙,要不光凭他们和几个伙计,根本搞不定。

“那你怎么这闲?”小草喝完了水,又开始找南卫仁的茬。

南卫仁白她一眼,啥也没说,收了杯子,回去继续做掌柜。

小草眨眨眼,他该不会是专门过来给我倒杯水的吧?那这打击就太大了。脸一红,继续接客去。

嗳!是小草眼花么?她怎么瞧见街上那马车里坐着的好象是丞相大人?鬼鬼祟祟的在街口徘徊了一会,小草正要迎上去,那马车却迅速溜了。

这一日,直忙活得天黑透了,戌时三刻才关铺子。等收拾完东西。算清了账,亥时都快过完了,大伙儿都累得各找凳子趴下,不能动了。

“这样下去不行!”李促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道,“一定得请个懂行的掌柜的回来,哥几个,你们有认识的人没?不行我就回去把我家管家先抓来。”

李府大总管顿时老大一个喷嚏。

“我推荐一个,大伙儿也认识的,袁艾辰行么?”洛贲开口了,对这个时运不佳的友人他一直想帮帮。

“他不行!”说话的是李促,“听说他另找高枝飞了,连酒楼的工都辞了。”昨儿又去那家酒楼,他也想起了这人,还特意问起来着。

“是么?”洛贲还没收到消息,很是诧异,“那他上哪儿了?”

“不知道。”

“要不我把赵高借你吧!”胡亥身边就知道这么一个可用的人。

“拉倒吧!我这庙小,容不下这大佛。”李促还是很有自知之明,“你们就没有点靠谱的人选?”

小草隐隐约约想起个人来,“我好象在哪儿听说过,是药铺里做过的。谁呢?”

“范建。”南卫仁准确无误的报出了姓名。

“啊对!就是他!那个和赵雁容一起来咸阳的人。”小草喜孜孜的记起来了,“他是楚郡人,来找一位姓孟的姑娘!”

为什么姜女郎顿时来神了,杏仁眼瞪得大大的望着她。在那儿小声嘟囔着,“不会这么巧吧?”

“啊!”小草一拍脑袋,“我说他那口音怎么那么熟悉?阿姜,他跟你是老乡!”

“我才不认得他呢!”姜女郎立即矢口否认,心里却涌上一种莫名的恐慌。

小草却如同醍醐灌顶,一下融会贯通起来,“他说他要找的未婚妻,也是私自跑出家门的…”

姜女郎奋不顾身扑上来象堵枪眼似的堵住了小草的嘴,拖着她就往里走。

“你小声点!”外面还那么一大屋子人呢!姜女郎再剽悍,也不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重述自己的“英雄壮举”。

到没人的角落,她才放开手,“说!那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草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可憋死她了!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把范建的来龙去脉大概讲了一遍。

幽暗里,小草还是可以瞧见,姜女郎跟吃了生姜似的,脸绯红绯红的,不知是生气还是害羞。

瞧她半天不出声,小草推她一把,“怎么样?跟我去见见他吧,如果不是找你的,那就算了。如果真是找你…”嘿嘿一笑,学着南卫仁平时的腔调,“你就跟他回去拜堂成亲得了。”

话刚落地,小草就单脚跳了起来,连连痛呼。“哎哟哎哟!”

真是失误!忘了面前的是人可是姜女郎了,哪是这么好欺负的?可不象自己善良温和。

“看你还乱嚼舌头不?”姜女郎正好一肚子火没处发。

小草呲牙裂嘴的道,“你不说不欺负我们了吗?”

“那是有人的时候,现在有人吗?”

那厅里的不是人啊!小草撅着嘴,又学到一条教训,千万不可在眼前没人的时候招惹姜女郎。

“不过说真的,那个范建人还不错。他没说一定要娶你,还说你若是不愿意,他不会勉强,只想把你平安带回去。”

姜女郎嘴巴嘟得老高,“那要是他回去变了卦怎么办?我不去!”却已是有五六分确认了,但心下还是很抗拒。

“也许不是找你的呢?”小草道,“不管怎么说,躲着总不是个事儿。人家为了找你,千里迢迢跑来京城,差点还一命呜乎了!现在身无分文,寄人篱下,多可怜!你就不为他想,也得为你爹娘想想。真忍心看老人家天天哭啊?”

“可当时,是他们把我赶出来的!”

“哎!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你母亲是跟你发了脾气,说了些浑话气你,但可从来没赶过你。是你一气之下跑出来的,不能全赖他们头上。还有,范建说,你爹娘都病了,难道你不担心么?”

其实小草早摸清姜女郎的脾气了,表面嘴硬,却最是心软。果然,这番话说得她哑口无言,心中好生不安。

“明天我陪你去见见他。”小草很够义气,不过,“阿姜。你确定你真的喜欢洛贲么?”虽然有些直白,小草还是问了出来。

“我…我也不知道。”姜女郎不是感觉不到,洛贲对她,就跟对小草,对宝柿没有区别,都当她们是妹妹。唯一表现出好感的是雪莲,不过小草也告诉她,他们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那是应该继续努力,还是放弃回家?姜女郎的心也乱了。

轻拍着她的手,小草笑得很善意,这么好的女孩子应该有个好的归宿,“没关系,找机会说清楚就好。阿姜,要幸福哟!”

姜女郎终于展露笑颜,她相信,认识这样的朋友会是一生的财富。

“说!你跟那南卫仁是怎么回事?”猝不及防,姜女郎开始拷问起小草来,“别以为大家都是瞎子,整天都在眉来眼去的!”

“哪有!”小草脸红了,白天是时不时的看了南卫仁几眼,可谈不上眉来眼去的吧?

“嗳!你们说完了没?”南卫仁适时从后面冒出来,“人家店铺要打烊了,还走不走的?”

“催什么催?说几句话也不行!”姜女郎恢复泼辣本色,“怕我吃了她不成?”

南卫仁噎得说不出话来,我招她了么?

天色已晚,除了留在店里的伙计,大伙儿都到雪莲那儿去暂住了一宿。

第二日一早,小草就领着姜女郎上客栈了,李促性急,也跟了来。门一开,就把范建给堵住了,张嘴就问人家是不是在药铺做过。把人问懵了,小草解释了一番才明白。

李促立即开始考问起人来,这范建还真是对答如流,很有经验。两人相谈甚欢,李促当即就抓着他要走。

客栈老板不干了,好好的。怎么能说走就走?

范建也不同意,“李公子,谢谢你的赏识,但是做人要有始有终。这儿的老板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我不能说走就走,起码得让他找到接替我的人才行。”

“可我那儿正缺人手,这可怎么办?”

范建最后出了个主意,“要不李公子你再找找别人,如果实在忙不开,老板您看我在这边收了工后,去李公子那儿帮帮忙行不行?”

这样一听,双方都满意了。

李促当即决定,这人他一定要了。

谈妥了事情,他就拉着小草继续回去干活,小草却一甩手,“你先走,我一会儿过来。”

还有姜女郎的正事没谈呢!

等人走开了,她才对躲在墙角的姜女郎道,“阿姜,出来吧!”

范建一看这姑娘,很是诧异,再多看几眼,依稀有些眼熟,再一琢磨,明白了,“你是孟姜!”

姜女郎立即臊了个大红脸,没有吭声,点了点头。

“那你爹是不是姓孟讳长德?”范建按捺着激动的心情,要再确认一下。

姜女郎这回肯定了,这人就是来找她的!

第五回 左右逢源 (十)新的目标

(十)新的目标

这世上君子不多。小人不少。

范建不一定是君子,但肯定不是小人。

他的意思很清楚,姜女郎若是不愿与他成亲,他绝不勉强。就是不愿跟他回去也成,只希望她能捎个信回家,免得父母日夜挂念。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再猜忌就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

姜女郎结结巴巴红着脸向他道歉,“对不起,范…范大哥,害你跑这么远,还大病了一场…”

“没关系!知道你没事就好。”范建很是包容的一笑,“那你要是不反对,我就写信回去先报个平安了。”

姜女郎当然点头同意。说不惦记父母那是假的,再怎么也是血浓于水,只是之前拉不下这个脸来而已。现在有人牵线搭桥,她感谢还来不及。

回去的路上,见姜女郎一直闷闷的不吭声,小草逗她,“事情都解决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

就是因为范建太好说话了,姜女郎心里才更觉得歉疚。若是骂她一顿。兴许她还能好受点。

“草儿,我是不是很坏?”

“怎么会?”

“你别安慰我了。若是懂事的,就冲这人的这份情意,不应该立即跟他回家完婚么?”

小草认真的想了想,“阿姜,若你只是因为这个理由就嫁了人,你会甘心么?你若是不甘心,那以后的日子能过好么?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两情相悦,而不是报恩或者施舍吧?”

姜女郎就是想着这个,才没有贸然答应。成亲不是儿戏,是要找将来过一辈子的人。若是连自己也说服不了,疙疙瘩瘩的怎能嫁人?可感情这事真的能这么是非分明,一清二楚么?就算是情投意合的,就一定该长相厮守么?

感情和现实永远交织在一起,象两条无法融合又不能分割的线,只能在合适的时候寻找合适的那一点,而不能单单只选择一个。

洛贲从小草嘴里得知范建和姜女郎的瓜葛后,很是诧异,“啊!原来是这样啊!”

“那你有什么想法没?”姜女郎就躲在后面,由小草出面负责打探他的想法。

姜女郎就是姜女郎,该说清楚的时候,毫不含糊。不直接面对,是还想留住彼此间朋友的那份情。

“我?”洛贲指着自己鼻子,“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你们不会真以为…我和阿姜?”他的表情很夸张。

小草点了点头。

洛贲断然摇头道,“不可能!”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收留阿姜,相处了这么久。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她?”

“说起来,我也似乎有点喜欢她。”洛贲皱眉苦思,“但那种喜欢,该怎么说呢?”

“那我这么问你吧!比如我、阿姜你喜欢谁多一点?再把九姑娘也加进来,你愿意娶谁?不许开玩笑,认真想!”

“这个…怎么说呢!阿姜是个好姑娘,虽然泼辣了点,但很是能干,心地也好。小草你虽然迷糊了点,有时还笨笨的,但脾气最好,温和又亲切。至于九姑娘,那不用说,是标准的大美人!哎呀,要是你们三个能变成一个多好!”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美得你了,少做梦!”小草立即打断他的绮思丽想,换了个问法,“那若是阿姜真嫁了人,你会伤心么?”

“当然会伤心!”洛贲很是肯定,姜女郎在后面听了心中暗喜。

“不过,要是你嫁人了。我也会伤心。比九姑娘嫁人还让我伤心。”这话倒不是油嘴滑舌哄她们开心,毕竟相处久了,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

“那我和阿姜,你更喜欢谁一点?”

“好象…都差不多。”洛贲开始讨饶,“草儿,你就别再为难我了。你们啊,都跟我妹妹差不多。我现在才刚当上侍卫,每天演习操练还来不及,哪有工夫想这些?将来我可是要上沙场建功立业去的,这成家立室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小草干瞪眼看着他跑掉了。

“算了。”姜女郎叹了口气,从暗处出来,“他的心不在这上面,我也不是他要找的人。”

“阿姜…你别难过,也许是他还没想明白。”

“其实,我早该明白了。他若是真的喜欢我,对我不会跟对你一样的。”姜女郎有一点失落,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难过。

“不过你说得对,我不会就这样随随便便嫁人的。毕竟,还是要嫁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共渡一生。”姜女郎又充满了斗志,“我决定了,从现在起,要努力攒钱,和范建一起回家去!毕竟爹娘年纪都大了,弟弟太小,需要人照顾。我看得出来,小良子在九姑娘那儿,五五六六在长生宫都过得很好,只有宝柿,她一个女孩子。我不放心把她一人留下,到时只要她愿意,我就带她一起回去,我家可比洛贲那家富多了!”她说着很是自豪。

“那不是…你就要走?”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就是现在不走,将来大伙儿也要各奔东西的。草儿,你放心,就算我回去了,咱们还是一样可以常常联系。再说了,我又不是马上就走,这还有不少时日呢!对了,回头我把你们那钱还你们,我们的家可能建不起来了。”

最后一句,说得二人都有些伤感。

但小草很快就想通了,自己也快要经历天劫了,有缘相聚,缘尽分离。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那就珍惜眼前吧!”小草拉着姜女郎的手,会心一笑。

***

袁艾辰没想到投靠赵成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依然是打杂。他自嘲的笑笑,只不过从酒楼的打杂改成在赵家打杂。

赵家在城中有一处两进的普通院落,既不招摇,也不寒酸,和他们的身份相符。但很少有人知道,就在他家后面。那一处富丽堂皇的大院落,也是赵家的地盘,专供赵高使用,里面除了打扫的仆役,并不住人。

以赵家弟兄二人的财力怎么支撑得起这样的豪宅?其中肯定有文章。袁艾辰什么都不问,只埋头干活。

赵成现有一妻一妾,育有一子二女。大女儿赵丽雪年方二八,尚未许人,已经过继到了赵高的名下,他有意要送这侄女入宫给胡亥,或者找个达官贵人联姻。其余一子一女年纪尚小。还在读书。

可这赵家大小姐…袁艾辰着实不敢恭维。

“袁艾辰!”赵丽雪尖尖的下巴微扬,美丽的容颜上神情倨傲,“听说你的功夫不错,过来打套拳给我瞧瞧!”

袁艾辰垂首敛目,恭敬的回道,“大小姐,小的只是负责打扫,这还有许多活没有干完,没有老爷的吩咐,不敢耽误。”

“少啰嗦!我让你练你就练。”赵丽雪手中的马鞭重重的往地下一甩,打得极其响亮,留下深深的印痕。

这个大小姐,偶尔绣花写字,很少弹琴作画,却最爱舞刀弄剑,逛街买衣。明明是任性刁蛮,不知进退,还偏偏以为自己文武双全,秀外慧中。实在是袁艾辰生平最讨厌的女子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