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怎么回事,就是闹了点小别扭。”顾嘉树不想把真相告诉霍小栗,怕万一哪天姐姐惹了她,她图一时的快意恩仇,把这事给兜出来。

“闹个小别扭至于闹到要离婚的地步了?还把你给千里迢迢地忽悠了去,你姐可真是拿着忽悠别人不当回事啊。”霍小栗习惯了顾美童的一惊一乍,也习惯了她能把一喷嚏打出晴天霹雳的气势来,吵一场架就要闹离婚的夫妻遍地都是,可闹来闹去大多还是苟延残喘在婚姻里混着,这事发生在顾美童身上,就更是再正常不过了。

顾嘉树往床上一躺,说我累了。

霍小栗什么也没说,转身去客厅了。

其实,顾嘉树去莱西的这几个小时里,她想了很多,想过去美发厅找理发师,转弯抹角地打听一下,他是不是给顾嘉树拔过白头发。人都出门了,又折了回来,不知为什么她总有点心虚,好像无论她怎么迂回婉转,只要一张嘴就能被理发师窥破内心的真相似的,她想象着理发师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心里就毛毛躁躁的。

她知道这事不能拖,拖的时间越长她得到真相的机会就越少。

她坐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电视机里快速转换的画面,想了想,给米糖拨了一电话,米糖是霍小震的女朋友,不,准确地说,应该是霍小震的妻子。

霍小栗抬手把电视关上,等米糖接电话,就问米糖有没有时间,米糖笑着说现在她没别的,就是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霍小栗就笑着说那你过来一趟吧,我在家。米糖爽快地说好。

霍小栗刚挂断电话,顾嘉树就风一样地卷了出来,“霍小栗!你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

霍小栗被他弄得有点蒙,“你神经病啊你?”

“对,我神经病,你找米糖干吗?你是不是不把这件事搅和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不算完?”顾嘉树在卧室里清楚地听见了霍小栗跟米糖说话,就毛了,他知道霍小栗跟米糖很聊得来,觉得她找米糖过来,可能是要跟米糖八卦他鬓角失踪的那五根白头发的事。女人就是这样,个个以为自己是顶级聪明的侦探,一旦八卦起男人的花心事迹来,个个都是给根线头就能抖搂成一个线团的高手,能很有逻辑性地把一件没影的事越八卦越逼真。

“你心虚了?”霍小栗不甘示弱地盯着顾嘉树,上上下下地看着他,“既然你心里没鬼,何必风声鹤唳?”

“对,我心里是没鬼,可我怕你把想象出来的鬼栽赃到我头上!”

“放心,干屎抹不到人身上。”霍小栗拿起手机,背上包,“我找米糖有私事,请你不要一惊一乍的。”

顾嘉树又气又好笑,在所有人眼里,做医生的女人,都应该是很文雅的人,无论在什么场合,从不吐半个脏字。可霍小栗就不这样,一开始,他以为霍小栗是个个例,甚至还开着玩笑说过她,希望她的谈吐能像她的职业一样文明,没细菌。霍小栗就笑着说:“你以为职业文明的人说话做事都文明啊,那是别人一相情愿地愿意那么认为,文明人和俗人一样,都要挣钱吃饭,身体都是台循环不停的分泌机器。”顾嘉树就张着嘴,半天说不上话来,再想想自己也是,白天在外面一副冠冕堂皇的领导嘴脸,好像肩上永远扛着一隐形光环的嘴脸,可回到家里,这套行头还不照样一扔,怎么舒服怎么来,老是那么扛着,多累啊。

趁顾嘉树发愣的空,霍小栗出门了,因为她突然不想让米糖到家里来了,米糖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一旦知道她已经因为白头发的事跟顾嘉树闹翻了,本着为他们的婚姻着想,她也不会帮自己这个忙的。

到了街上,霍小栗又给米糖打了个电话,让她甭到家里来了,自己在丹东路的一家果吧等她。

4

米糖是霍小震的女朋友,在校大学生,比霍小震整整小十岁。和霍小震是在玩网游的时候认识的。

那会儿,霍小震习惯性地认为只有没人爱的恐龙妹妹才泡网打发寂寞,从没想过米糖是个精灵级别的美女,只不过米糖的网游玩得特精,才在网上保持了联络,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着天,渐渐也就熟了,至于见面,连想都没想过。

米糖和霍小震的交往,一开始是本着实用主义的,因为霍小震是搞软件开发的,对电脑特精通,她一旦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电脑问题,就在网上问霍小震,霍小震总能隔空遥控,言到病除地给解决了。

直到后来,米糖的笔记本电脑彻底崩溃,霍小震实在是隔空遥控不了了,只好让米糖在他下班的时候,把笔记本提过来看一下。

等米糖提着笔记本出现在电子信息城门外的台阶上,霍小震傻了。

因为米糖不仅漂亮,而且青春,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枚透明的、颤悠悠的果冻。霍小震傻傻地看着她,就像《西游记》里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的妖怪。

米糖举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霍小震才像是被解了定身法一样,磕磕巴巴地说你就是米糖啊?

米糖切了一声,我QQ的头像就是我自己的照片嘛。

霍小震嘿嘿说,我还当你是从哪儿拷了张明星照呢。

米糖就乐了,“敢情在你印象里我整个就是一恐龙啊。”

因为紧张,霍小震说话老是磕巴,明明是春寒料峭着呢,鼻尖上却不停地往外渗汗水,总之,他狼狈得太没面子了。

他用掌心渗满了汗水的手打开了米糖的笔记本,发现是硬盘坏了,而电子信息城的销售业户都已打烊了,买不到配件,只能改天。他问米糖是不是可以把笔记本放在这儿,等修好了给她电话。

米糖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怀疑霍小震是一骗子。

霍小震不知该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才好,手忙脚乱地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还有银行卡。总之,所有能证明他身份证明他不是一骗子的东西,全都掏出来了,一股脑儿放在米糖手里,又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了米糖,说这卡上有一万多块钱,买一款她这样的笔记本都用不了,在他把笔记本修好还给米糖之前,这些都由米糖保管。

米糖就哏哏咕咕地笑了,说:“你就不怕我连电脑都不要了,拿着你的钱跑了?”

霍小震局促地笑着说:“不会的。”

米糖问他为什么这么相信她,霍小震说天使做不出魔鬼的事来。米糖就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对她一见钟情了。

霍小震之所以三十岁了还没女朋友,其一是因为工作忙,压根就没时间谈恋爱;其二是挑剔,只喜欢美女。也曾有人给他介绍过女朋友,可就是没遇上一个顺眼的,就算自己好容易瞄上一个,人家一听他的家庭和工作,就连声再见都不肯好好跟他说了。

这两年,眼瞅着都把母亲给急得抓耳挠腮了,整天跟霍小栗说,如果他们医院里进了新护士,一定给霍小震留意着点。霍小栗就笑,心想妈妈也太小瞧护士了,别看护士这工作不怎么起眼,可是许多人家找儿媳妇的首选呢。就算医院有新护士,也轮不到做电脑编程员的霍小震啊,不是她小看弟弟,而是这几年多少也了解了编程员这工作,拼的是脑汁,吃的是青春饭,到了三十岁以后,脑汁就被榨得差不多了,就算自己不想换工作,老板也会琢磨办法拔掉这棵糠萝卜把坑给腾出来。三十岁的霍小震之所以没被拔了萝卜,原因只有一个,顾嘉树曾搭线给霍小震的老板介绍了几个局域网络工程,不好意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为了让顾嘉树在业务上继续给牵线搭桥。

几天后,霍小震把修好的笔记本还给了米糖,又请她去吃了比萨,彼此印象不错,联络就稠密了。再后来,他又是鲜花又是去学校等的,一口气把米糖追晕了。

米糖生活在单亲家庭,自小缺少父爱,和年长的霍小震近距离地接触了一段时间,觉得和他在一起,既能得到兄长般的呵护,又能得到父爱般的温暖,认定了这辈子不会有比霍小震对自己还好的男人,就和他好了。

霍小震先是把米糖带回家见母亲,原以为母亲肯定会高兴得要命。谁知母亲一听米糖才二十一岁,是在校大学生,就急了,等米糖走了,苦口婆心地劝霍小震,米糖漂亮是漂亮,可就他们这家庭条件,哪儿养得起这么漂亮的媳妇?何况米糖年龄太小,不定性,等米糖毕业了,再觉得跟霍小震不合适,提出分手,她倒正好是谈恋爱的好时候,可霍小震呢,三十多岁了。是,三十多岁的钻石王老五很抢手,可霍小震就是一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的电脑公司编程员,熬到三十多岁就是杵在那儿的烂尾楼,很难找到合适的女孩子接手了。

陷入情网的霍小震压根就听不进去,并警告母亲,她要敢像当初对待顾嘉树那样甩脸色给米糖看,他就出去租房住,不回来了。

有过在霍小栗身上的失败经验了,母亲知道,这事硬来不行,得边走边看慢慢来。当她辗转打听到了米糖的家庭状况,就更是下定了要拆掉这桩婚姻的决心。

自打霍小震和米糖好上,米糖就经常过来,吃完饭,也不管她这个做妈的老人家是不是在家,就一头扎到屋里,闭门不出。母亲怕霍小震把持不住,把米糖给怎么着了,这事就搅和不黄了,就故意地隔会儿敲敲门,一会儿说给他们送水,一会儿说是给他们送水果,霍小震就不高兴了,说妈我们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您瞎忙活什么啊。

母亲看得出来,这对小男女憋在屋里没干好事。有一次她去送西瓜给两人吃,举手想敲门,发现没关,推门就进去了,就见两个人驴打滚一样从床上滚起来,米糖的胸罩挂在床头上,满脸绯红,霍小震急了,嘴里嚷着,“妈,你干吗呢?你干吗呢?”就把她连人带西瓜地推了出去。

母亲虽然生气,但也很尴尬,一想到米糖还是个学生,大白天就和儿子在床上纠缠,就越发地觉得米糖不知道自重,这儿媳妇要不得,要不然,儿子将来肯定是要吃亏受罪的。

霍小震生怕米糖会因此生气,随手重重地关上门,一转身,就见米糖正冲着他邪邪地笑着,好像不怀好意似的,心里就松弛了一下,“你没生气啊?”

米糖笑着说:“我生什么气,我怎么觉得在你妈眼里,你倒是个黄花大姑娘,我是不怀好意,生怕一不留神我就把你给办了。”

霍小震让她说笑得心里像有头兽似的一拱一拱的,和米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除了最后那点底线,米糖的身体基本是对他全线开放。

霍小震就涎着脸凑过来,坏笑着说我又不是我妈的钱箱子,她看不住,米糖你就放心大胆地把我办了吧,我绝不告诉我妈。米糖拧了他鼻子一下,说德行,然后霸道地把他往床上一扒拉,说放心我这就办你,说着就一翻身,骑到霍小震身上,噼里啪啦地就把他的衣裤给扯了下来。霍小震虽然心存热望,可还是没敢当真,因为以前他们也经常这么玩游戏,相互戏弄爱抚彼此的身体,这一招米糖也是用过的,但从没实质性地做过什么。霍小震以为这次还跟以前一样,忍着兴奋没当回事,只是故意闭着眼睛,大惊小怪地说反了反了,小女生要强奸大男人了…话还没说完,就觉得下体碰到了一处柔软湿润的地方,而那柔软湿润仿佛一张小小的嘴巴,正懵懵懂懂地找准方位下嘴吞噬掉他,却不得要领,霍小震就觉得全身一阵电击般的战栗,猛地抱住了米糖圆润上翘的小屁股往怀里一揽,就听米糖咬着牙咝咝地忍着疼说了声:“霍小震,我爱你。”

霍小震猛地坐起来,抱着米糖,呆呆地看着她,人整个的就跟傻了似的,一遍遍地问米糖疼不疼,米糖不吭声,闭着眼趴在他肩上掉眼泪说霍小震你要对我负责。霍小震忙不迭地说负责负责,谁不让我对你负责我跟谁急。

这是米糖的第一次,床单上开了几朵粉红色的小花,那条床单,霍小震一直没舍得让母亲洗,偷偷换下来,藏在箱子里了。

从那以后,米糖来得更勤了,就算她不来,霍小震下班后也会去学校接她过来。夜里,母亲听着儿子房间里传出的嬉戏声,还有米糖呢喃一样的呻吟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就恨不能抓把棉花把耳朵塞上,她不明白,现在的姑娘咋就脸皮这么厚呢?

有时候,礼拜天米糖也借口在学校看书不回家,其实都在霍小震床上。有天中午,母亲买了菜,怕放在报摊晒蔫了,就想送回家,见门关得很整齐,以为霍小震跟米糖出去了,就没敲门,径直掏钥匙开了,一进门才发现米糖和霍小震在看电视,霍小震坐在沙发上,米糖坐在霍小震腿上,水绿色的大裙子散散地罩在两人腿上,母亲就不高兴了,觉得儿子宠米糖宠得实在是太不像样了,都多大个人了,还抱在腿上看电视,就瞥了他们一眼,说:“沙发不够坐啊?”

米糖好像让她说得不好意思了,红着脸低下了头,霍小震也酱紫着脸说妈快去卖你的报纸吧,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母亲这才觉得两人脸色不对,再仔细一看,就把菜往地板上一扔,逃也似的跑了出去。到了门外,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说天啊,这不要脸皮的小蹄子。

后来,母亲就把这事跟霍小栗说了,说无论如何也要把米糖跟霍小震拆散了,因为米糖太淫荡了,居然大白天地就跟霍小震做那事,还是在客厅里,太不要脸了。霍小栗就替他们辩解了两句,现在的年轻人开放,不比从前了,又不是出去乱搞,让母亲别拿年轻人的激情当罪过,母亲火了,说她也年轻过,她年轻那会儿,和自己男人做那事儿,都要关门堵窗黑了灯,他们可倒好…霍小栗说就知道说你们那一代,你们那一代连听邓丽君的歌都是耍流氓呢,可现在呢,邓丽君的歌成经典了,满街都放呢。母亲就说霍小栗是替米糖的不要脸狡辩,她打听过了,米糖妈年轻那会儿就不是个好东西,因为下舞厅跳舞勾搭了个有钱男人,就把米糖爸给甩了,这米糖作风不好,肯定是被她妈给带坏了。霍小栗见母亲越说越来劲,知道母亲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只会和米糖交恶,干脆说米糖现在和霍小震做的事,她以前也和顾嘉树做过,让母亲别把米糖妈拽进来说事。母亲的眼泪刷地就滚了下来,说怪不得肖爱秋来商量婚事的时候牛烘烘的呢,原来是知道自己儿子已经把霍小栗睡了…话越扯越远,霍小栗知道和母亲是没道理可讲了,只是郑重地告诉母亲,做婆婆的,要少干涉儿子媳妇的私生活,否则,没她的好果子吃!母亲喝了一嗓子,“她不是我儿媳妇,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

在反对霍小震和米糖好这件事上,找不到外援的母亲决定换个方向,从米糖妈那儿下手。她托人打听了,米糖妈年轻那会儿是机械厂工人,和米糖爸是同事,后来米糖妈在舞厅里认识了一老板,在米糖六岁的时候和米糖爸离了婚,一门心思地等着那老板来娶她,谁知那老板非但没离婚娶她,他老婆晓得了风声后跑到厂里去闹,闹得米糖妈在厂里抬不起头,只好辞职了,随后,和她好的老板也不见了。

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闺女。母亲对此深信不疑,尤其是米糖从小跟着作风不好的妈妈生活,肯定要受她的影响,在男女这事的品行上不会好到哪儿去。母亲宁肯让她的宝贝儿子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能娶个将来给他戴绿帽子、让他在街坊邻居间抬不起头来的儿媳妇。

母亲想米糖妈是个傍过大款的女人,当然虚荣市侩了,当然不会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缺钱没前途的霍小震,便婉转从米糖那儿套来了她妈妈的行踪。知道了米糖妈从厂里不干了以后,就在即墨路地下商城卖服装呢。

母亲挑了个心情舒畅的日子,打扮了一番,就去了即墨路地下商城,也找到了米糖妈的摊位。米糖妈看上去很年轻,一点儿也不像四十多岁的人,身材好,也会打扮,穿了件淡紫色的真丝上衣和长裤,看上去松松飘飘的,头发还染成了淡栗色、烫了大波浪卷,整个人显得既时尚又风情。

如果她是别人,母亲说不准会发自内心地夸她年轻,会打扮,可这是她不喜欢的未来儿媳妇的妈妈、有风流前科的未来亲家。看见她第一眼起,母亲就在心里呸了一万声:都这把年纪了,还这么风骚,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母亲在米糖妈不到十个平方的格子间里转来转去,想怎么开口才能显得自然得体,米糖妈瞥了她一眼,把她看过的衣服整了一下形,心平气和地说:“大姐,这衣服没你穿的号。”

母亲很胖,但却讨厌别人说她胖,听米糖妈这么一说,心里就有点堵了,就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看着米糖妈,把米糖妈看得莫名其妙地,索性到格子间外面和相邻的业主聊天去了。

“哎,我说妹子,你是不是米糖妈?”母亲提了提嗓门。

米糖妈诧异地看着她,“是啊,你是…”

母亲便拖了把凳子坐下,“我是米糖男朋友的妈,你的未来亲家。”

“喔。”米糖妈从外面折回来,上下地看着母亲,“我家米糖有男朋友了?”

“嗯。”母亲点点头,现在,她要装出一副跟未来亲家套近乎的样子,把米糖和霍小震恋爱的事捅出来,只要她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有米糖妈在,她就甭做破坏儿子婚姻的恶人了,“怎么,亲家,你还不知道啊?”

米糖妈愣愣的,这消息对她来说,显然是太突兀了,“你的意思是我家米糖和你儿子…”

母亲点点头,“两个孩子谈得可热乎了,我家小震年龄也不小了,这不,我就想跟你商量商量,等明年米糖毕了业,咱就给孩子们把事办了吧。”

米糖妈问了一下霍小震的年龄和职业,然后又上上下下地看了母亲一会儿,说:“明年,也太早点了吧?再说了,我连人都还没见过,你跟我谈婚论嫁是不是有点早了?”

“不早不早,我看俩孩子好得要命,这不,就过来跟你商量商量这事。”见米糖妈的脸色不对,母亲知道这事有门儿了,正在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去。

米糖妈的脸沉了下来,甚至连个职业性的笑模样都装不出来了,“等我问问米糖再说。”

母亲听出这是米糖妈在逐客了,或许她前脚走,后脚米糖妈就得风风火火跑到学校把米糖揪出来痛骂一顿,一想到自己搬出一副上杆子攀亲家的模样,就把这桩不中意的婚事给拆了,母亲就有种说不出的高兴和成就感,甚至很是佩服自己的手段高明,便起身告辞,临了,又欢快地说了些热情洋溢的客气话,米糖妈嗯嗯啊啊地敷衍着,脸沉得像条能拧下一把水来的白毛巾。

果不出母亲所料,她前脚走,米糖妈后脚就关了店门,风风火火地往学校去了。她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女儿,不是给霍小震这号城市剩男准备的。

当时,米糖正在上大课,米糖妈一路找到阶梯教室,在门外等着。

等下课的米糖从教室出来,米糖妈一把拽起她就往学校外走,米糖还挺高兴的,以为是妈妈有事从学校路过,正好到了饭点,过来找她一起吃中午饭呢,这样的事,以前有过那么几次。

米糖边随着妈妈往学校外走,边嬉皮笑脸地说:“妈,您这是拉我出去吃饭啊,还是上刑场?”

米糖妈一声不吭,到了学校门外,扬手就给了米糖一巴掌,把米糖给打蒙了,要知道,从小到大,妈妈都没跟她大着嗓门说过话,这冷不丁地突然来了一巴掌,对米糖来说,简直就是一场亲情大地震,她捂着被妈妈打得火辣辣的脸,“妈,您干什么啊您?”

“我干什么?米糖,你说,你瞒着妈干了什么?”米糖妈气咻咻地说。

米糖暂时没想到她和霍小震的事,又委屈又生气地看着妈妈,“我干什么讨打的事了?您干吗上来就打?”

“亏你还好意思问,你说,你跟那个霍小震是怎么回事?”米糖妈说着说着就掉泪了,“米糖,我拉扯你长大供你读书,就是为霍小震这号男人准备的?”

“那您觉得我应该是为哪一号男人准备的?小震哪儿不好了?”

母女两个在学校门口吵得不可开交,米糖妈边哭边说。自打离婚后,周遭的亲戚朋友没一个不瞧她的笑话的,不落井下石的都算好人了,她咬牙忍着不和他们争,就想把米糖拉扯大,等她有出息了,嫁个好男人替她争这口气,可米糖倒好,大学还没毕业呢,就跟一社会混子差不多的人搞到一块去了。

米糖心想,您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干吗让我来承担您人生的荣耀啊。米糖还记得,在她八岁的时候,爸爸到学校找过她,打听妈妈的情况,看样子是想和妈妈复婚,可妈妈死活不干,长大后的米糖问妈妈为什么不肯跟爸爸复婚,妈妈说她这婚离得在爷爷奶奶和姑姑们手里落下把柄了,她不想再落回他们手里受揉搓。

尽管米糖心里不服气,却又不忍心妈妈难过,因为妈妈不易,因为知道妈妈是吃过苦流过泪的人,尽管当年她曾做错了,可关于爱情这事,对错不是别人说的,就像她和霍小震的爱情,她觉得美满甜蜜,妈妈不照样觉得是场荒唐的谬误吗?

尤其是当她想起小时候,爸爸接她过去,奶奶和姑姑就不停地在她面前说着关于妈妈的恶毒话,就难过得要命,妈妈要耗掉多少力气,才能顶住那些闲言碎语不垮掉啊。

所以,她没有跟鼻涕一把泪一把地伤心着的妈妈争论,只是说其实霍小震这个人很不错的,不过,如果您不喜欢他,我跟他分手就是了。

米糖妈一愣,不相信似的看着她,“真的?”

米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米糖妈又不放心地让她发誓,让她当面给霍小震打了电话,提出分手。

接到电话时,霍小震正在编一个局域网程序,见电话是米糖的,还以为要约他晚上出去玩呢,就美滋滋地接了电话,可一听米糖说要分手,当即就疯了,说今天不是愚人节,你别吓唬我。

米糖就哭了,说今天真的不是愚人节,对不起。然后,就收了线。

霍小震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打击晕了头,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全都变成了一锅没头绪的粥,连假也没请,跳起来就往米糖的学校跑。站在寝室楼下,吆喝米糖下来,当他看着米糖哭肿的眼睛,又心疼又气恼,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没招她没惹她,她怎么能没头没脑地拿分手折腾他,是好玩啊还是怎么着?

米糖这才说了霍小震的母亲去铺子里找妈妈的事,霍小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问米糖到底是不是真的要跟他分手,米糖小声说:“你妈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霍小震急了,“你又不是跟我妈结婚!”

米糖知道霍小震的脾气,怕他回家跟未来婆婆吵起来,这样的话,以后就更难相处了。忙坐到他身边,说其实她理解霍小震母亲的心情,怕她毕业之后甩了霍小震耽误了他,所以,不如早早看到结局,让霍小震和她各自早奔前程。

霍小震说除了你,我没前程。

米糖笑,说你还真当我要跟你分手啊,那是让我妈逼的,她非让我给你打那电话。

霍小震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把米糖抱在怀里,“你吓死我了。”

当天晚上,霍小震就和母亲吵得黑头黑脸,母亲坚持既然是霍小震喜欢米糖,她这做妈的当然要早点跟亲家见见面,把他们的婚事商量妥了。霍小震晓得母亲的目的,气得一连好几天没回家,母亲没辙,拜托霍小栗出马才把儿子找回来。

只是,回家后的霍小震几乎不跟母亲说话,米糖呢,也照样来,因为米糖骗她妈说是跟霍小震散了,加上她住校,妈妈又不能天天去学校寝室查岗,只要晚上跟霍小震回家了,索性就不回学校了。而且,霍小震郑重其事地告诉母亲,如果她敢把米糖住在这儿的事告诉米糖妈,她就没这个儿子了。

母亲眼见怎么着都拆不散两人,就只剩了唉声叹气。现在,她不看好米糖,已经不仅是因为米糖年龄比霍小震小,也不仅是她有个作风不好的妈,而是霍小震把米糖捧得太高了,以至于米糖拿他根本就不当回事,总是把霍小震指挥得滴溜溜转。一会儿让他帮她这未来婆婆洗碗,一会儿让他削水果,更过分的是,霍小震居然大模大样地去院里的公用水龙头那儿给她洗内衣,不仅邻居们指指点点,连她这当妈的脸上都挂不住。可她不能数落霍小震,因为一数落他就跟她翻脸,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地盼着米糖快点毕业,只要她毕业了,就不用住校了,不住校她就没机会和霍小震住在一起了,只要她毕业了,工作了,见的人多了,说不准就看不上霍小震了。

母亲等啊等啊,米糖的毕业没等来,却等来了二○○八年的八月八日,霍小震和米糖跟所有的恋人一样,认为三个八相连是天下最吉利的日子,要不然中国奥运会怎么会选择这一天开幕?霍小震和米糖也赶着潮流,去登记了。

霍小震说,他们去登记结婚,不仅是为了赶潮流,也是为了不给她和岳母拆散他们的机会。虽然没举行婚礼,可他们是合法夫妻了,就算米糖妈再不答应,总不能押着他们去离婚吧?

第九章

1

霍小栗在果吧里等待米糖的空儿,顾嘉树已经出门了,开车直奔美发厅。

美发厅里人满为患,顾嘉树往里看了一眼,心里就堵上了。里面坐满了做发型的女人,阿峰正给一个中年女人做头型。

顾嘉树点了支烟,在门外溜达,他实在想不出来:他,一个大男人,众目睽睽之下,叮嘱阿峰,如果他老婆来追问他鬓角五根白头发的去向时该怎样撒谎,会不会被这拨闲极无聊,酷爱八卦的女人们同仇敌忾地嘲笑一顿,奚落一番。

顾嘉树决定抽完这支烟,就把阿峰叫出来单独说。

顾嘉树推门进去,径直走到阿峰身边,“阿峰,忙啊?”

正在做头发的阿峰边忙活边冲顾嘉树笑,“顾先生来了啊,您稍等会儿,我给这位太太做完头发就给您理。”

“不了,阿峰,我找你有点事,能不能出来一下?”

阿峰有点难为情地看中年女顾客,女顾客也顺着阿峰的目光瞟了顾嘉树一眼,很干脆地说丢下她很不负责任,因为她的一半头发已抹了焗油膏,把另一半过一会儿再抹,会颜色深浅不一。

阿峰也笑着说是这么回事,就歉意地跟顾嘉树说让他稍等会儿。

顾嘉树知道,理发师说的稍等会儿跟橡皮筋一样有弹性,这个稍等会儿的结束要看他手里的活什么时候忙完,给女人做头发需要多长时间他不是没见识过,少则一小时,多则两三小时。他要是这么等下去,搞不好霍小栗就在他之前回家了,见着他不在家,肯定要追问他去哪儿了,到时候,就算他说破天,霍小栗也会认定他是来找理发师串供了。

顾嘉树不由得就心焦上了,也带到了脸上。

阿峰也看出了,可两边都是老主顾,哪个都不能得罪,遂小声说如果他很着急,在这儿说也成。

顾嘉树心想:能在这儿说的话,我还用得着亲自跑过来了?他张望了一眼美发厅,“阿峰,我真的很急,要不你让其他人给这位太太做头发,我就几句话。”

中年女顾客歪头瞟了顾嘉树两眼,用带着情绪的口吻说如果可以换个人给她做头发,她就用不着跑到这儿来找阿峰了,又远又贵还要排队。说完,又用眼白望了顾嘉树一眼,好像他存心是来找她碴的一样。

顾嘉树以前听霍小栗说过,女人对发型的在意一点儿也不次于脸蛋,如果理发师胆敢把一个女人的发型给做坏了,挨一顿训斥坏了名声不说,至少要被女人诅咒到下次做发型的时候。

内忧外困让顾嘉树已是怒火中烧,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是正在做头发的中年女人。那脑袋那脸型,活脱就是弄一胖南瓜直接按到了肩上,没上焗油膏的那一半头发,看上去枯枯的,倒像是一朵开败成褐色的冬瓜花,乱糟糟地堆在头顶上。

顾嘉树觉得再待下去,那些暴怒的话,很可能会像开了栅栏的兽一样冲出来,逮谁就给谁来上一口。他咽了口唾沫,把那群狂暴的野兽们硬硬地给咽进了肚子,瓮声瓮气地说我明天一早过来。

顾嘉树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果吧里的霍小栗已经避重就轻地跟米糖把事说完了,米糖当即就猜到了霍小栗把她叫出来的原因,但她不能明说,在米糖的人生词典里,什么叫聪明?聪明就是让人觉得你很二,很二百五,这样,谁都不会防着你,那些愿意把聪明表现在人前的,才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蛋。

“米糖,我不想冤枉他,我就想知道那五根白头发到底是谁拔的。”霍小栗抱着果汁杯转来转去,琢磨着怎么开口让米糖帮她去核实这事。

其实,就算她不开口,米糖也猜出来了,明白霍小栗是既拉不下脸来自己去美发厅问,又想弄明白真相,矛盾得很,所以,就想到了她。

米糖也觉得姐夫的那五根白头发失踪得很有学问,不要说作为妻子的霍小栗了,就连她这旁人,都觉得可疑。可是,在这个时候,她不能添油加醋,霍小栗也是聪明人,至于和稀泥似的宽慰,也没必要。

“姐,要不我陪你去美发厅问问?”米糖虽然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清楚得很,霍小栗不会和她一起去美发厅的。如果霍小栗有这勇气,就不会找她了,很有可能是霍小栗希望由她出面,替霍小栗把这件事的是非黑白给侦察出来。

至于侦察的真相,米糖一点也没抱乐观态度。当然,就算弄明白了真相,她也没打算对霍小栗如实相告,除非她想把霍小栗的婚姻给搅毁了。只是在姿态上,她必须旗帜鲜明地站在霍小栗这边,让她充分信任自己,然后,她再想想办法,悄悄把她心头的疑团给解开了,皆大欢喜。

果然,霍小栗点头说:“那就辛苦你了,说真的,我没勇气进去,我怕别人看我的目光…”

“姐,你放心,这事交给我了,如果姐夫撒了谎,我和小震第一个不让!”虽然米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已打定了站在顾嘉树那边的主意,当然,目的是为了帮霍小栗保住婚姻。书上说了,哪儿有不偷腥的男人?区别不过是被发现了或没被发现而已。

霍小栗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悲凉地说:“米糖,我不想闹得满城风雨,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小震那脾气你也知道,别告诉他,也别告诉咱妈,如果他没撒谎,什么都好说,如果证明他撒谎了,我也不想张扬这事。”

霍小栗还是很信任米糖的,觉得米糖正是满脑子是梦的年纪,对爱情的理解,还停留在纯粹的理想阶段,以为爱情就是非黑即白,根本就接受不了对爱情的背叛,甚至会比她还要不齿背叛了妻子的丈夫,所以,让她去办这事,是最妥当不过的。

“我假装去做头发,问问那儿的理发师,到底有没有给我姐夫拔白头发。”米糖托着下巴,一副认真琢磨下一步该怎么走的样子,突然又问,“姐,你知道是哪个理发师给他拔的吗?”

“他这人恋旧,我估计给他理发的理发师也是固定的,理发师也记得自己的回头客,你去了之后,就说是顾嘉树推荐你来的,所以想请给他理发的那位理发师给你做头发。”这些,霍小栗在来茶座的路上就想好了,终于一口气端了出来,心里却忧伤得要命,好像头顶上的一片黑色云彩,立马就要变成倾盆大雨,把毫无防备的她淋成狼狈的落汤鸡一样。对于妻子来说,哪怕丈夫再扯再混账,甚至你已经不爱他了,可是,只要他一旦出轨了,对于妻子,依然会是沉痛的打击,这痛,是被人无视的痛,是被人当垃圾甩了的痛,事关尊严。

这事到底要怎么弄才会落个皆大欢喜,谁都不伤,米糖得斟酌一下,就跟霍小栗说:“姐,你回家等我消息就成了。”

可想知道真相的霍小栗一刻也不想拖,觉得拖的时间越长,抵达真相的可能就越渺茫,“米糖,我一刻也不想等,你现在就去。”

米糖一愣,然后,胸有成竹地笑了,打了个响指,“OK,我这就去。”

霍小栗目送米糖离去,内心突然一片慌乱,好像有一群溃逃的小兵,在身体里东奔西跑地冲撞着,却找不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