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报销路费,总价两元。

站在公交站的车棚下,骆湛收起硬币也收起伞。

等了半天不见936路的影子,他余光瞥着的女孩却已经把单薄的身体缩得紧紧的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姑娘,家长是不给饭吃么?

看小姑娘冷得压着颤,骆湛皱眉脱下外套。

拎在手里迟疑两秒,他把外衣往女孩那垂着微卷长发的小脑袋上一盖。

“!”

眼前一黑的感觉唐染是不会有的,但是突然被套了麻袋似的触感犹在。

她正心里微慌,就听被头顶柔软的布料隔在外面的那个世界里,男生的声调懒散而冷淡——

“衣服披上。旁边阿姨已经指责我虐待女儿了。”

唐染微呆:这人声音听起来总是懒洋洋冷冰冰的,还带着点少年感,但是站在她旁边看起来会像她爸爸吗?

百思不得其解,唐染只能慢吞吞地把头顶的外套扒拉下来,然后穿了进去。

琥珀雪松的淡香染上她被外套揉得微乱的长发。

外套压下女孩的裙摆,衣服下沿遮住微微起伏的臀线,盖过腿根。袖子对她来说有点长,这样垂着的时候,手指尖都看不见。

果然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儿。

“……”

停了几秒,骆湛慢慢收回眼。

.

“叮啷”一声,硬币落进投币箱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车门关上。

这一站上来的只有唐染和骆湛两个人,但车上的座位已经都坐满了。

公车司机注意到唐染手里的盲杖,开车之前回头往车里看了一眼才转回来,对骆湛说:“中间有爱心专座,让占了的人让让位置吧。”

“……”

骆湛自然不知道公交上的爱心专座是个什么设定,但不妨碍他视线转过一圈,就看到车里那些颜色明显不同于其他多数椅子的乘客座椅。

他敲了敲女孩儿的盲杖,然后隔着自己被她穿在身上的外套扶住她纤细的手腕,“跟我过来。”

唐染听话地点点头。

骆湛领着她,停在第一张爱心专座前。

坐在上面的是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染着奶奶灰的头发,还有颗蓝钻的鼻钉。他戴着耳机翘着二郎腿,丝毫没有占了爱心专座的不安,反而把公交车坐得像单人专列。

骆湛懒着眉眼停下来,屈起食指叩了叩那个年轻人脸旁边的车窗。

年轻人皱眉,一边回头一边拽下耳机,“有事?”

骆湛懒得搭理对方挑衅的口吻,只侧了侧身,让出被自己扶着手腕的女孩儿,“劳驾,让个座。”

如果让K大少年班的同学听见这句,那大概不少人要吓得呛了水——

认识这么些年,他们什么时候听过骆小少爷说一句“劳驾”了?

但这年轻人显然不觉得自己受了什么“殊荣”,他扫了唐染一眼,在女孩好看的眉眼上停滞几秒后,年轻人反而桀戾地冷笑了声。

“这小瞎子是你女朋友啊?这么照顾?我要是不让——你能怎么的?”

“……”

唐染到此时哪里还会听不懂发生什么了。她迟疑地抬手反扯了扯骆湛的衣角,“只有两站路,我站一会儿就到了。”

骆湛没动作,任小姑娘攥着自己衣角,他眼神微冷地望着年轻人,“是不是和你有关系么。”

年轻人肆意地打量唐染,转回来后笑得恶心,“要是给我自己的马子我就让了,给别人的,我当然不——”

“让”字未出口,就被“砰”的一声闷响和紧随其后的痛哼盖了过去。

唐染什么都看不到,只听见周围几声陌生人的惊呼,随后有细微的议论声响起来。

她慌得攥紧那人的衣角,下意识地张口:“骆骆……”

骆湛额角一跳,差点破了功。

他微咬牙当没听见,回眼看向被自己单手掼在窗玻璃上挣扎不得的年轻人。

骆湛微微躬身,声音压到最低最冷——

“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一行是什么字?”

【老幼病残孕爱心专座】一行字被骆湛戳在手指下。

骆湛:“我看你坐这里不合适——老幼病孕你不行,残我倒是可以帮帮你,试试?”

年轻人挣了半天纹丝不动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遇上硬茬了,他也是欺软怕硬的性格,此时被摁在窗前,哭丧着脸连连道歉。

等被骆湛放开后,他起身便快速溜去后排。

围观人看了全程,唐染却只能依靠耳听分辨。

等身旁安静下来,被她牵着衣角的少年人转过身,语气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懒散。

“好了,坐吧。”

他把她牵去座位前。

唐染不安地坐下,“那个人怎么了吗?”

“没事,”骆湛一抬眸,瞥向后车,冷意蕴在眼底,“他就是对自己占了爱心座椅愧疚万分,所以对着横幅磕了个头。”

唐染沉默数秒,接受了这个回答。

“好的。”

骆湛最后把唐染送到她住的公寓楼下。

小姑娘在楼下的防盗门前停住,没有按密码,而是犹豫了几秒,转向身后。

“谢谢你送我回来。”

骆湛原本也没准备送她上去,但小姑娘明显的“你可以走了”的意思顿时让他心底压下去的那点莫名的躁意再次浮现。

他微皱起眉。

“打车怕我拐走你,到了自己家楼下还这么不放心,我听起来很像坏蛋?”

“打车不是因为……”

“既然这么怕,那以后就不要一个人出门。”骆湛冷淡打断。

心底的躁意被他归结为没睡好的原因。骆湛拧着眉,单手撑住伞,转身往后走。

唐染怔在原地,过了两秒才回过神,有点焦急地开口:“外套——”

“扔了吧。”

冷冰冰的声音没停顿地传回来。

走出很远,骆湛身影停下来。

他皱着眉回过头,想起还没让这个他不知道叫什么的女孩删掉那个名字丢人的AI语音助手。

只是看着那道单薄纤细的背影,骆湛又垂回眼。

……算了。

反正今后也不会再见。

骆湛眉眼惫懒地转过身,走进漫天的雨幕里。

.

唐染回到家里时,照顾她的杨益兰已经回来了。

听见开门声音,年近花甲的杨益兰连忙跑出来。到玄关看清楚唐染,她长松了口气。

“你可吓死我了,小染。外面雨下这么大——你怎么也没接电话?”

唐染慢半拍地醒神。

她摸到手机,“可能在外面,没有听到。”

“行了行了,没事就好,不过外面还下着雨呢,你又不敢坐小型车,是怎么回来的?”杨益兰走近些,才注意到女孩身上的外套,“咦,你这是穿着谁的衣服?”

唐染慢慢脱下外套,“有人送我回来的,衣服也是那个人的。”

“唉,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轻信外面的人,你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又看不到,万一被人拐走了怎么办?”

“……”

唐染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机。

“骆骆”就在里面。那人的声音和它那么像。和他说话的时候,就像和一个更“活”的骆骆在交谈。

所以才没忍住……

女孩慢慢弯下眼角,“我知道了,阿婆,以后不会了。”

“你啊,就知道这么说。”

杨益兰接过唐染手里的衣服,走向盥洗室。

“好了。小染,你去冲澡准备吃饭吧?明天还要早起,等唐家的人来接你呢。”

唐染意外地问:“会很早?”

“嗯,主家打过电话来了。”杨益兰回忆着说:“好像是骆家那位老爷子要过寿了。唐家一心想把你姐姐嫁进去,哪会放过这个献好的机会?肯定是要带小辈一起过去送贺礼贺词的。”

唐染闭着眼,神色安静,“那种场合他们一般不会带我去。”

杨益兰:“是啊,以往都这样——谁知道这回他们怎么突然想起你来了?不管怎么说,还是提前准备吧。”

“好。”

“……”

进了盥洗室,杨益兰拿了只盆接好水,把手里的外套泡进去。

衣服入水,领口外翻。

一条像落款一样的花式刺绣暗纹露了出来。

杨益兰愣了下,不确定地抬手拎起衣领看。

那是一串外文字母,像是设计师的签名。一些国际上的著名设计师都喜欢在自己的服装作品上留下这样的印迹。

而眼前这个,杨益兰恰好有印象——

很像瑞典一位设计名家的手笔。

杨益兰之所以会知道,只因为唐家的大小姐唐珞浅经常把这个设计师挂在嘴边。

而唐珞浅会喜欢的原因也很简单:传言里骆家那位小少爷只穿某几位设计师经手设计的服饰,其中占额最多的便是这位的作品。

——可唐珞浅都要“排队”几个月才能等到名额的设计大家的作品,怎么会是送唐染回来的路人的衣服?

杨益兰对着那刺绣暗纹愣了许久,才摇摇头,重新把衣服浸进水里。

她自言自语地咕哝。

“那位是唐珞浅的未婚夫,又不是小染的,瞎想什么呢……八成记错了,签名不都长得差不多。”

尽管这样说,杨益兰还是将那件外套小心洗好,挂去家里的阳台上。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章中间硬币那里时,突然想起《撩》里甜甜也给过煜哥钱,不过是张20元纸币……

鹅子们不争气,头一回见面就都靠女鹅接济XD

☆、花瓣胎记

第4章

骆湛回到K大少年班的专用实验室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他推门进来,正围着会议桌讨论什么的int成员们都愣了下。

站在门边的是孟学禹,表情古怪地打量骆湛:“湛哥,你不是就去了一趟门店,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是啊,”旁边说,“我们还以为你提前回家准备给老爷子过寿去了。”

“……”

骆湛没搭茬,只惫懒着冷淡的眉眼走到休息区的沙发前。他坐下去后,仰进沙发靠背里,阖了眼。

“没回家,扶助弱小去了。”

“弱小?”孟学禹露出不安。

骆湛阖着眼说话,声音懒散冷淡,也没什么正经,“下雨天,扶盲人小姑娘过马路。”

孟学禹不及搭话,有人笑起来,“哎,可以啊湛哥,现在这么有爱心吗?不过这马路也太长了,按这时间你们把东103高速都走一半了吧。”

骆湛皱眉,“没带手机,下雨天又没遇到计程车,我走回来的。”

众人一寂。

过了几秒,大家交换了下目光,凑到一起低声议论起来。

“什么情况?下着雨呢,大老远走回来,湛哥还能这么好脾气?”

“按平常早该炸了。孟学禹你今天可真命大,点火点到炮楼上竟然还活着下来了。”

“这么说湛哥今天心情不错?”

“这不科学啊,明明走之前还挺暴躁的。”

“见鬼了见鬼了。”

“……”

骆湛耳力不差,那边的议论自然听得见,只是懒得搭理。

事实上他自己知道,最见鬼的不是这个——下雨天没计程车,公交车却是不会延误的。

明明裤袋里就揣着小姑娘给他“报销”的回程路费,但到了公交车站,他拿出来后托在掌心看了两眼,就又鬼使神差地放回去了。

然后他完全没去想自己带着钱夹的事情,愣是走了两站路回来。

……大概是缺觉使人智障吧。

想到这里,骆湛睁眼坐起身,手肘撑到膝盖上。他扬着眼尾,皱眉看着众人,“谭云昶呢?”

有人窃笑,“谭学长知道你回来肯定要收拾他,早就跑了。”

骆湛面无表情:“那是谁把之前研发的智能语音助手程序完整给他的?”

“……”

几个人顿时表情微妙。

int团队里有几个是上学期刚加入的成员,并不知道骆湛说的是什么,好奇地凑出脑袋来。

“什么智能语音助手?int还有这个案例吗?我怎么来了以后没见过?”

老成员忍着笑答:“那是int早期的作品了,湛哥那会儿年纪还小,比现在稍微好说话点——做AI声源采集就用了他的。”

“嚯?”新成员显然很讶异,扫了一眼沙发上的骆湛,压低声音问:“湛哥还同意了?”

“可不是。而且啊,采集声源那会儿团队里的老前辈逼着湛哥差点背完一套《辞海》,更有人胆大包天用了湛哥的叠字昵称给那AI命名的——代价就是int险些集体歹命实验室。”

骆湛沉着眼听自己的黑历史,听到结尾气笑了:“那他妈叫殒,不叫歹。”

“看,”老成员一边说一边预谋抱头往里间逃窜,“这就是《辞海》后遗症,到现在都没好啊!”

这人逞一时口舌之快是爽了,可惜跑到门口也没跑脱,被骆湛随手抄起抱枕楔到了后脑勺上。

砰。

正中目标。

当场KO。

嗷呜一声惨叫收场后,成员们“兔死狐悲”地对视一眼,纷纷咳嗽了几声,把继续八卦的欲.望按捺下去。

有人怕骆湛那边火.力.点转移,连忙做出正经严肃的表情。

“湛哥,你回来前我们正在讨论下一步的新项目,你有什么想法?”

“……”

骆湛从当初以破纪录年龄进入K大少年班后,就展现出了速度非常恐怖的能力提升。再加上有骆家做资源支持,开发任何项目几乎都不需要担忧资金来源——这对于绝大多数年轻团队来说都是不可奢望的至宝。

所有从两三年前,骆湛就已经成为int的核心人物,团队内做新项目经过他的首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骆湛问:“你们现在有什么预选方向了?”

“主要两个。一个方向是自监督学习,另一个方向是泛化能力。”

骆湛点头。

“那湛哥你说,我们选哪一个?”

“……泛化。”

骆湛原本是想说前者的,但刚要开口时,他眼前就掠过去白天里那个盲人小姑娘缩在int的屋檐下无助的身影。

于是话在嘴边做了个急转弯,答案就变了。

团队众人显然也觉得惊奇。

“我还以为湛哥肯定选自监督呢,毕竟它如今是不少前沿研究者公认的未来之路。”

“我也以为。湛哥,为什么选泛化能力啊?”

“泛化方向的话,我们具体要做点什么?”

“……”

骆湛垂着眼。

心底他是有些恼自己的冲动,但话已经出口,他也不会变卦。

思索几秒后,骆湛抬眼,懒散倚回沙发里:“是我今天扶助弱小的时候冒出来的想法,你们参考一下。”

“?”

“智能家居服务机器人。”

“……”

众人陷入思索。没几秒,有人冒出脑袋来抖了个机灵:“湛哥你莫非是在说……扫地机器人?”

骆湛懒洋洋瞥过去,“你那脑仁是换成扫地机器人的垃圾盒了吗?”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那人挠挠头,“不过现在研发方面有智能公共服务的,也有智能家居中控的,但是这个智能家居服务……好像除了扫地洗碗什么的确实没需求啊。”

众人附和。

“有。”

突然冒出的反驳话声却不是骆湛说的。

int成员扭头看过去,就见平常鲜少开口的孟学禹正目光复杂地看着沙发上坐着的男生。

被众人聚焦的视线拉回注意力,孟学禹连忙低了低头,含糊说:“湛哥的意思应该是开发那种专为残障人士提供便捷的家居服务机器人吧。”

几人纷纷怔了下,然后慢慢反应过来。

“噢,所以才说是今天扶助弱小时候冒出来的想法?”

“盲人机器人?听起来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服务公众啊。”

“可以先去搞搞可行性调查。”

“那我们小组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