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骆湛的脚步猛地僵在原地。
谭云昶气得咬牙切齿:“你当初怎么跟int里所有人保证的?你可是说过会带我们创造属于我们的历史的!——怎么,小少爷现在准备反悔了?”
“……”
“你忘了这么些年大家一起吃的苦受的累了是不是?就前年年关,为了在十几万行的代码里找一个bug,所有人连着一个多周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熬到最后终于找出来,一群人笑得闹得像群傻逼——实验室里最滴酒不沾平常聚餐连口饮料都不喝的千华当场拉开一罐啤酒,一仰脖子就闷了,然后直接倒地上,所有人吓傻了冲过去给他掐人中,结果发现丫鼾声打得比谁都响——这些、那些,你全都忘了?这几年int走到这一步,终于终于让过去正眼都不瞧我们的老古董开始看到我们的潜力,在这种关头,你作为int的队长,准备扔下我们、扔下整个int,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没有!”骆湛狠声。
谭云昶激动得唾沫星子直往外溅:
“那你现在在干吗?你不就是后悔了,不想受这些罪了,想当回你的骆家小少爷,刚好借着这个机会去和唐染说出实情、输了你的赌约然后舒舒服服回去继承你们骆家的亿万家产?!”
“我、后、悔?”
骆湛抬手,一把攥起谭云昶的衣领,他眼角已经隐隐发红。
“从我违背爷爷的意愿进了int团队,这些年骆家的所有意愿像是藤蔓一样缠在我身上,死死地把我往回拽。我真要回去甚至不必后退、只需要不再抗争地停下来——如果我真有过哪怕一秒的动摇、有过哪怕一次想放弃int的一切,我只需要停下来!而这些年我停过哪怕一次,我就不可能坚持得到今天!”
“……”
长廊死寂。
只剩下两个冷眼对峙、气得胸膛起伏的男人。
在他们谁也不想示弱、眼睛都瞪得发酸了的时候,两个小护士嘀嘀咕咕地从他们身旁的墙角溜过去——
“这两个人是在医院演情景剧吗?”
“是吧?疯子似的。”
“那个长得那么好看,结果年纪轻轻就坏了脑子,真可怜。”
“唉,真可怜。”
骆湛:“……”
谭云昶:“……”
两个人同时尴尬地松开手,各自退了一步,扭过头。
骆湛退到走廊的窗边,回想自己方才幼稚的行径。
过了几秒,他低下头靠在墙上,扶着额气得笑出了声。
谭云昶也几乎同时笑起来。
谭云昶:“祖宗,不带这么犯二的。你可是K大的门面,传出去这也太丢人了。”
骆湛凉飕飕地瞥他,似笑非笑:“不是你先起的头?”
“……好像是哦。”谭云昶叹气,“真特么丢人啊。”
“行了,回去反省。”
骆湛从倚着的墙面直起上身,手懒洋洋地插在裤袋里,耷拉着眼转身往楼梯口走。
谭云昶笑了下,跟上去。
快到停车场的时候,谭云昶突然想到什么,问:“唐妹妹不让我们来给她过第一个生日了,怎么办?”
骆湛一顿:“我再想想。”
“嗯。不过,”谭云昶疑惑地回头,“唐妹妹为什么一定要是生日之后?”
骆湛皱起眉,默然未语。
直到两人坐进车里,骆湛发动起车,几次点火没成,他突然攥起拳,用力地砸了一下方向盘。
谭云昶一愣,抬头看过去。
坐在驾驶座里的青年眼角微红,薄唇翕动:“因为机器人是她上一个生日的礼物。”
谭云昶没反应过来。
“……”
骆湛红着眼抬头,不远处的疗养楼矗立在正午灿烂的阳光里。
他握在方向盘上的十指慢慢收紧,声音哑下去。
“如果她把机器人当做亲人或者朋友、当做鲜活的陪伴过她的生命,那它就是她的旧生日那天‘降生’的。”
谭云昶想到什么,眼神一震。
骆湛低下头去:“而我们‘杀’了它。她的旧生日那天,现在成了它的忌日。”
谭云昶僵住身形。
几秒后,他慢慢叹出口气:“怎么解决随便你吧,我会配合……你想清楚后果就行。”
骆湛死死攥着方向盘,闭了闭眼:“嗯。”
.
周三是唐染原本的生日。
从上周六开始就一直郁郁寡欢的唐染,终于在周三这天达到了情绪上的最低谷。
从早上醒来,吃早餐,发呆,吃午餐,继续发呆,吃晚餐……
一直到窗外天色黑下来,小姑娘除了语气词以外,仍旧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即便是蓝景谦亲自出马也没用。
等到接近晚上八点的时候,窗外长空如墨。
唐染对着病房里的蓝景谦下了“逐客令”,也是今天到此刻说出来的唯一完整的一句话:
“爸爸,我想休息了。”
蓝景谦即便再不愿,也只能叹了声气。事无巨细一一嘱咐过了,他才皱着眉离开病房。
唐家偏宅摆在方桌上的小立钟被唐染带来了疗养院。
八点一到,它的钟摆在安静空荡的房间里敲响孤零零的八声钟响。
想起一年来,那些一个一个历历在目的、黑暗里被陪伴着的夜晚,病床上的唐染终于忍不住弯下要去,把湿了的脸埋到双膝前。
“骆骆,”她声音压不住哽咽,“对不起,我……”
房门突然被拉动。
黑暗的病房里照进一页长廊的灯光。
唐染吓得止住哽咽,错愕地扭头看向房门——
透在长廊的光下,门上扶着一只白皙的指骨修长的手。手的主人似乎来得很急,他扶在门旁俯着身,唐染能听到空气里细微而急促的呼吸。
那个呼吸里带着一点,莫名的熟悉感。
想起这种熟悉感的来源,唐染的意识空白。
直到那道身影慢慢直起,踏入她的视线。久违的、熟悉的、机械质地的声音沉哑作响——
“生日快乐。”
骆湛站在半明半暗的分割线上,他望着藏在黑暗里,看不太清的病床上的女孩。
然后终于平复呼吸的骆小少爷垂下眼,露出一点狼狈而释然的笑。
“还有。”
“晚上好……我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4万字左右,正文(主线)部分就完结了。
临近结局,每条线收尾都想做到尽善尽美,所以速度很慢很慢,加更有点困难,请宝贝们谅解一下
☆、家法
第93章
唐染坐在病床上, 脸上泪痕还未干,就那样呆呆地看着骆湛从病房门口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骆湛在女孩的病床边停下来。
他抬手, 轻轻拭掉唐染面颊上的泪痕,然后撑着病床边沿俯下身,低声说:“对不起, 染染, 我又来晚了。”机械质地的声音近在咫尺, 透着沙哑的磁性。
“……!”
对唐染来说难以置信的声音和影像终于在最近的距离下无法再否认地结合在一起。
她的瞳孔轻缩了下, 终于回过神:“骆、骆骆?”
“AI语音助手、仿生机器人、还有骆湛, 你想喊的骆骆是哪一个?”骆湛垂眼,无奈地笑, “但不管哪一个, 全都是我。”
“怎么会……”
唐染茫然地在低下视线在骆湛身上扫视着, 似乎无法理解自己的仿生机器人怎么会突然变成最熟悉的人。
骆湛没有说话也不动作, 只任唐染打量着。
许久之后,病床上的女孩挪了挪身, 喃喃着低声说:“你是不是怕我难过,才故意装成我的机器人来骗我的?”
骆湛一怔。回过神,他有些哭笑不得:“我确实骗了你,但不是现在, 而是以前——从最开始, 来到你身边的机器人骆骆,就是我。”
唐染懵在病床上。
“还是不信么?”骆湛哑然失笑,他握住唐染的手, 勾着她的手指抬起来,“那我们回忆一下。”
“?”
唐染思绪里乱得厉害,没做反抗便被骆湛握着手指抬到两人之间。
骆湛低声说:“闭上眼睛。”
唐染不解地问:“要做什么?”
“听话,染染。”
“……”唐染犹豫了下,还是慢慢合上双眼。
在她最熟悉的黑暗里,唐染感觉得到每一丝牵引的外力——骆湛拉着她的手慢慢上提,然后她的指尖触碰到熟悉的体肤温度。
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唐染的指尖蓦地往回缩了缩。
骆湛眼神暗下去,只是看着女孩闭着眼睛好像被吓到的模样,他又忍不住微垂下眼,哑声笑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是要比现在大胆得多了……主人。”
唐染心思一恍,脑海里自动开始回忆一年前的这一天,她在经历极大的难过和惊喜之后,对那个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生日礼物”说出的话和做出的事情。
【眼睫毛好长啊。摸起来软软的,好像还有点翘起来。】
【……】
【鼻梁也很高……嘴唇薄薄的……这里也有温度控制吗?】
【是,主人。】
【这是什么?】
在这一刻,唐染突然无比清晰地记起当时僵住的机器人,还有那个突然变得有点低沉发哑的机械声音。
唐染像受惊一样,蓦地睁开了眼。
他说的是……
唐染的手指被握得更紧,缩回去的距离反而被再次拉近——她的指尖贴在那人颈项处细腻微凉的体肤上,指腹下是明显隆起的弧度。
骆湛正望着她,淡淡地笑。
“这是喉结,主人。”
唐染:“——!”
骆湛握在掌心里的安静乖巧的手,嗖地一下就挣脱开抽了回去。
小姑娘像只受惊的幼猫或者别的什么生物,睁大了眼睛无辜又惶然地望着骆湛。
表情充满了某种无声的控诉。
骆湛失笑:“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好像我对你做过什么一样。染染,你应该已经想起来了——明明是你先对我动手的。”
唐染本能辩驳:“可我那时候以为你是机器人的。”
骆湛点头:“我那时候确实是。”
唐染噎住。
过去好几秒后,她终于皱着细细的眉慢吞吞地开口:“所以,你真的就是机器人骆骆?”
骆湛淡去笑意,认真点头:“嗯。你应该感受得到,也可以感受更多——陪在你身边的那个机器人一直是我。”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骆湛无奈:“谭云昶说的事情有一多半都是对的——int实验室里的新人弄坏了爷爷给你准备的仿生机器人礼物。但时间不是在我去T国的这两个月,而是在你的生日之前。”
“你可以跟我说清楚的。”
骆湛坦诚道:“那时候你刚到唐家,自己一个人住,很期待那个礼物,我怎么忍心让你失望?”
小姑娘瘪了瘪嘴:“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骆湛沉默。
“刚开始你告诉我你是骆修,后来你又装成我的机器人,甚至还……”
唐染的话声蓦地一顿。
骆湛心跳漏了一拍,他警觉抬眼:“甚至什么?”
“没什么,”须臾后,女孩皱了皱鼻子,小声咕哝,“我只是在想,你到底骗了我多少事情。”
“……”
骆湛难能心虚地移开目光。
房间里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去多久,病床上的小姑娘终于动了动。骆湛的视线第一时间追到她的身上,等待着某种未知的“判决”。
小姑娘诚实地说:“我的机器人没有出事,我很开心;但是你原本有无数个机会告诉我真相,却一直都在瞒着我,我不开心。所以我现在心里很乱,还是想……”
骆湛一边听一边皱起眉:“想自己一个人待一段时间?”
唐染意外抬眸:“你怎么知道?”
骆湛:“来之前,我已经把所有能想到的后果都想过一遍了。”
唐染眨了眨眼:“那我的答案,对骆骆来说是好的结果还是坏的结果?”
骆湛:“最坏的。”
唐染显然意外,她皱了皱鼻尖,不满地小声咕哝:“我在骆骆心里是不是很好骗而且很好哄的?”
“不是,”骆湛叹声,抬手在小姑娘头顶揉了揉,“是所有不能够见到你的答案,对我来说都是最坏的。”
“……”
“不过,这是我应得的‘报应’。我们小姑娘应该学着心狠一点,对任何人都一样,不要轻易原谅。”
骆湛说完,流连不舍地收回手,直起身:“那我走了,你休息?”
“嗯。”唐染点了点头。
骆湛转身,朝病房外走。
到门前时他停住,回过头问:“真的不要我在这里陪你过生日吗,”骆湛一顿,坏心眼地笑,“主人?”
病床上的小姑娘不负所望,白皙的脸儿很快就红起来。
她攥着手下的被子,努力绷起脸儿:“我要听骆骆的建议,对任何人都狠心一点,所以……不,不要。”
骆湛轻啧了声,好气又好笑:“我教你的,你就准备全用在我身上?”
小姑娘抿着唇不说话,目不斜视,小脸绷得严肃又冷酷。
“好吧,”骆湛踏出房门,最后一眼他望着病床上的女孩,眼神柔软下来,“晚安,我的小姑娘。”
“……”
病房门合上。
重新恢复黑暗的房间里,安静许久后,病床上的女孩慢慢躺下去。
对着头顶昏暗里的天花板呆了许久,被子被小姑娘攥着角,一点点拉上去,盖过白皙透红的脸颊。
又许久后,被子下面传出来一声低低的带一点清浅笑意的呢喃。
“晚安,骆骆。”
骆湛站在唐染的病房外,靠在墙角,无声地垂眼等着。
直到他留了一条缝的病房门内,那个寂静房间里唯一且极轻的呼吸声一点点匀称平稳下去,骆湛才慢慢站直身。
他将最后一丝门缝合上,插着裤袋转身往楼梯口走。
经过护士站时,骆湛的对面正走出来一位年轻的女护士。骆湛之前并未见过她,也不在意,耷拉着眼便准备走过去。
然而对方却在擦肩时看了骆湛一眼后,突然停住,又转头看向骆湛:“啊,是你。”
骆湛脚步一停,眼帘淡淡撩起:“我们认识?”
护士愣了下,随即有些抱歉地笑:“我是不是有点太突然,吓到你了?抱歉,不过你应该是V1房间住着的那个小姑娘的男朋友吧?”
“……”
骆湛回眸。
他方才走出来的那个房间,就是家俊溪这家私人眼科医院附属疗养院的VIP1号病房。
骆湛冷淡的情绪缓和了些,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侧过身说:“我不记得在V1病房里见过你。”
“我们确实没互相见过,但我见过你,”护士笑起来,“准确地说,我是见过你的照片,很多很多张。”
骆湛一怔,皱眉:“我的照片,在什么地方?”
护士伸手一指,笑着说:“就在那位小姑娘的病房里啊。前两个月,这位小姑娘每天都来我们护士站拿一些别人从来不看的科技领域相关的报纸,还会把里面关于一场叫什么松客杯的比赛追踪报道都剪下来。有一天我去给她换药的时候看见了,她有给我看她的收藏——小姑娘为了找你所有参加过的比赛的报纸剪辑,恐怕费了不少的工夫哦。”
骆湛难能愣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所有?”
“是啊。”护士不设防地笑着说,“我看里面最早的报纸照片应该有六七年了吧?你在里面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呢。如果不是这小姑娘收集了你每一年的照片,那我肯定不敢确定是你。”
“你刚刚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嗯,两三个月前了。小姑娘眼睛拆线手术不久,那会我还叮嘱她不能一直盯着这些东西看呢。”
“……”
骆湛在原地僵了两秒,慢慢转过头去,眼神复杂地看向身后他走来的那个病房。
如果早就收集了每一年他参加比赛的照片,那就能够解释,唐染一个多月前在K市国际机场见到他为什么会没有一丁点意外的反应了。
她是做好所有的心理准备,不知道练习过多少遍他们的见面,才去到那个机场里的。
甚至包括他们提起幼年的男孩时,她的那句回答——
【其实,我已经忘记他长什么模样了。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了。】
真正的事实是,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她只是为了他,为了他的所有负罪感和自责心,在所有人面前装作忘记了那个让她失明了整整十年的“罪魁祸首”的模样。
骆湛垂眼,慢慢攥紧拳。
“明明说要学着心狠,却在最大的事情上这样简单就原谅了。”骆湛哑声说完,松开发僵的手指。
他自嘲地轻勾起嘴角,手插回裤袋,修长的身影沿着楼梯慢慢往下走去。
“可是怎么办——就这样原谅那个只会逃避的胆小鬼,我做不到。”
.
唐染的旧生日过去了一个周,她都再没有收到骆湛那边的消息。
直到谭云昶的一通电话,突然在那个周日的下午没什么征兆地打了过来。
唐染刚接起电话,手机对面谭云昶的声音就急冲冲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唐染妹妹,你最近两天有和骆湛联系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