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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很久了。”

她真的非常记仇。

沈稚子笑眯眯,从包里抽出一个小笔袋。

他猜测,她是要抽钢尺。

“知道你怕疼,我轻点儿打。”

靳余生莫可奈何地沉默两秒,移开视线,认输一般地伸出手。

他皮肤很白,手背上交织着淡蓝色毛细血管。

她兴奋地接过来,捧进手中。

靳余生由着她搓手,若有所思,想。

以后,他一定管不住她……

他可能会被家暴。

下一秒,毫无防备地,手背一软,温热的气息一触即离。

他猛地睁大眼。

脑子里轰然一声,天塌地陷。

白色的灯光下,沈稚子看看他手背上的唇印,满意地擦擦唇角的口红,“盖完章——”

靳余生不敢动,屏住呼吸。

天长地久,好像就这一个瞬间。

她心满意足,像只抖着胡子得意洋洋的小猫:“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了。”

第42章 你疼不疼

沈稚子用光速提出申请, 把自己的病床挪进了靳余生的病房。

病床带轮子, 推起来相当方便。

这次不仅同住一个屋檐下, 他们甚至成了室友。两张床的距离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半个手臂。

她十分感慨:“哎呀,想不到我离你最近的一次, 竟然是在医院里。”

靳余生咬牙切齿:“沈稚子。”

鹌鹑少女脖子一缩,很无辜:“骨科病房这么紧,给人家医院腾点儿地方出来嘛。”

他不说话,眼神微沉, 充满警告的意味。

“而且,你想想啊。”她舔舔唇,“万一你半夜觉得肩膀疼, 我就睡在你旁边……呸, 我离你离得近, 还可以讲故事给你听。”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盛满笑意,狡黠灵动,像一只雀跃的小鹿。

靳余生舌尖抵住上颚,沉思片刻,想出个办法:“这样,我们来做一个约定, 明确具体地规定一下, 哪些事情是高压线, 在你成年之前不可以做。”

“那很快的, ”沈稚子不以为意,“下学期开学就是成年礼了。”

明里附中每年三月,都要为高三备考生进行一次集体的成年礼。

既是前十八年的回顾,也是对未来的祝福。

他不急不缓,打断她的小兴奋:“我说的是二十岁那个‘成年’。”

“……”沈稚子震惊地抬起头,“靳余生,刑法里十六岁以上的都是妇女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他只知道,二十岁才能领证。

“那……”沈稚子心塞地摆摆手,委屈巴巴地退后几步,“那你不用跟我讲你的高压线了,我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到,肯定不让亲不让抱。”

“嗯。”

他竟然云淡风轻地说……“嗯”?!

“广电的走狗!”沈稚子想来想去想不到骂人的话,恼羞成怒地大声逼逼。

“那你自己在这里住吧,我把我的床推走。”她伤心地吸吸鼻子,说着就要伸手去拿自己的病例,“我把毛巾留给你,你晚上麻醉药效过了之后要是觉得疼,就自己眼含热泪地咬着毛巾死扛,躺在床上辗转呻.吟,孤单寂寞地望着天边直到天空翻起鱼肚白,千万千万不要告诉我。”

“……”

靳余生一言难尽。

无法想象她描述的画面。

沈稚子磨磨蹭蹭,把床挪出来一点点,余光见他毫不动弹,心里沮丧透了。

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小声的:“你稍微主动一点能死吗……”

靳余生微怔,神色旋即软下来。

他看她一脸纠结,下意识地觉得,应该哄哄她。

可是他从没学过……怎么哄女生。

犹豫一下,他轻声提醒:“你口红没有擦干净。”

沈稚子愤怒地擦擦嘴角。

白皙的手背从嘴角用力拭过,残留的西柚色印痕又被抹掉大半。

“……还是没有擦净。”

沈稚子气得想踢他:“不擦了!”

一遇到问题就转移话题。

他是鹌鹑吗!

少女气鼓鼓,像只愤怒的小狐狸,尾巴都气得炸了毛。

靳余生心里好笑。下一秒,毫无征兆地,他突然躬下.身。

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指腹用力,轻而缓地从她唇角擦过。

余温尚存,他的手骨节分明,带走最后一点点红印。

然后——落在自己唇上。

他停顿了很久。

光线从眼前筛落,他微微阖着眼,压在唇瓣上的两指修长漂亮,像是在感受某一种转瞬即逝的气息。

时间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沈稚子睁大眼,屏住呼吸。

许久。

他放开手指。

“我总觉得,太早把这些事做掉……也许对你不太好。”靳余生有些局促,眼底却流动着藏不住的温和,“我怕你现在脑子不清醒,成年以后清醒了,又后悔,来找我寻仇。”

沈稚子刚想反驳,就听他又道——

“不过,这样你就可以当做……”

少年耳根有些红,灯光映在他白皙的脖颈间,声音低哑,闷闷的。

“我们已经亲过了。”

***

沈稚子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

后半夜,靳余生还真的被疼醒了。

他这些年疼的次数多,已经对痛感不再那么敏感。可麻药药效一过,体内的痛感细胞们好像也在一瞬间跟着活了过来,呼朋引伴地叫嚣着疼,带来的痛感排山倒海。

夜色深沉,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光线盈盈的小夜灯,是沈稚子从家里带来的。灯盏做成了蜗牛的形状,向空气中喷撒加湿水雾,带着玫瑰香薰的气息暗暗浮动。

靳余生半边身体都快要疼得失去感觉,他借着微弱的灯光,盯着沈稚子看。

灯光昏昧,少女的眼睫长而卷翘,下巴小巧,皮肤白皙,漂亮得好像一幅画。

她睡相极佳,躲进被窝就不再动弹,呼吸平稳,如水的长发散在白色的枕头上,好像流动的绸缎。

靳余生喉结滚动,忍了忍,没忍住。

伸出一只手,帮她把露在外面的半条胳膊塞进被窝。

病房里开着空调,即使不盖被子,也不会觉得冷。

可他太疼……需要做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没想到就这么轻微的动作,还是把沈稚子惊醒了。她睫毛微颤,眼睛还没睁开,就低声问:“你疼吗……”

好像是潜意识的反应,一直在等他麻药的劲儿过去。

然后爬起来,好好安慰他。

靳余生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不疼。”

她迷迷糊糊:“说实话。”

靳余生:“……”

所以,她半梦半醒,也觉得他再骗她。

他突然有些挫败。

决定认输:“……疼。”

“那,那我给你讲个故事。”讲了两句话,沈稚子好像稍微清醒点儿了。她动动肩膀,慵懒地睁开一只眼,半醒不醒地,桃花眼亮晶晶,“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公主……嗯,她貌美无双,英勇无敌,能上青天揽月,能下五洋捉鳖,每年都斩获很多恶龙的首级,挂在城墙上供人观瞻。”

“……”

靳余生不想听了。

这个故事,开端就很奇怪啊!

“有她在,王国的治安特别好。”沈稚子小声打个哈欠,眼睛蒙上一层水雾,湿漉漉的,“虽然这样的生活很没意思,但过日子嘛,谁不是瞎几把过呢。就这样啊,一天一天有一天……突然!她遇见了生命中的真爱!”

靳余生安静地听。

小蜗牛灯昏暗的灯光下,他眼底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和。

“公主的真爱,当然是小王子啦。这个小王子呀,长得特别特别好看,霹雳无敌地美艳动人,好看得让人想犯罪……公主生气地想——‘卧槽,世界上竟然有比我好看的人,我要绑架回去,把他囚禁起来,然后上了他!’”

“……”

靳余生舌尖抵住上颚。

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他是不是应该给她故事中的主角……寻找一下生活原型。

“但公主很快就发现,小王子活得并不开心。”她娓娓道来,编得跟真的一样,“因为小王子每天坐在阁楼上绣花,其实都是哭着绣的,眼泪滴滴答答地流在地上,就会变成珍珠和钻石,被狠心的姑姑拿去卖。”

“……”

哦,那小王子应该不是他,他不会绣花,眼泪也不会变成宝藏。

靳余生微笑。

“公主心疼坏了,决定救他脱离苦海,于是暴打他的家人,把他带离了那座吃人的古堡。”

说到这里,沈稚子很陶醉。

就在他以为她要拿出经典结局“从此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时,画风急转直下,沈稚子突然道:

“可就在小王子脱离了家人的管束之后,他性情大变,不听公主的话,开始放肆地熬夜!”

“……”

“他疯狂地失眠,一宿一宿地不睡觉,还拉着公主讲故事,不让她睡!美丽的公主也被熬出了黑眼圈和鱼尾纹,她急坏了,到处寻求民间良方,宫殿里一时之间挤满了各国代购!”

“……”

“可是还是她太天真了!”她闭着眼讲故事,语气还很悲怆,“熬夜丧失的胶原蛋白,哪里是面膜和精华能补回来的呀——他,一代妖姬,终于变成了一个苍老的丑逼!”

“……”

靳余生心情非常复杂。

他很后悔,他就不该给她拉被子……

僵在原地,半晌,没听见后文。

他忍不住,低声问:“然后呢?”

“然后公主没忍住,就……”沈稚子迷迷糊糊,声音又软又糯,“就告诉他……”

靳余生地听着,还是没听见结局。

只听见沉稳的呼吸。

他转眼看过去,她的头歪在枕头上一动不动,胸腔微微起伏,大概是又睡了过去。

少女下巴白净,眼睫密如蝉翼。团在被窝里,像一只盖着大尾巴的小松鼠。

窗外又开始飘雪,砸在玻璃上,隐隐作响。

靳余生盯着她看了一阵,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小声响起,温柔而低沉——

“然后公主没忍住,就告诉他:你看,生活把你熬老,把我也熬老了。”

“我们两个谁也没能逃过岁月,跑过时间。”

“你脸上的皱纹真不好看,可我戴上老花眼镜,挨得近了再仔细看看,才发现——”

“哟呵,你老了之后,竟然是这个样子。”

“我年轻时,眼光真好。你现在,原来成了这么个可爱的老家伙呀。”

不知道是他声音太低,还是她真的累坏了,睡得很沉。

他一字一句不疾不徐,最后一句话,眼神落回她身上。

他看了她很久,低低道:

“年轻时也可爱。”

怎么都可爱。

我上天入地,就只喜欢你。

***

沈稚子受的是皮肉伤,出院很早。靳余生却一直在医院住到年后。

期间齐爸爸带着伤痕累累的齐越来过一趟,打的旗号是道歉,但沈稚子不想见他,打发走了。

那时候,她正在病房里削平果。

娇生惯养的小女孩,连水果都没有亲自切过,放在手里,满地都是削断的果皮。

靳余生看不下去:“我自己来吧。”

“你是一个残疾人!”沈稚子睁大眼,“怎么能让你干这种粗活!”

他默了默,换个说法:“……我削给你吃。”

沈稚子立刻羞涩地交出苹果:“好的。”

给他一个献殷勤的机会。

他接过来,用不太能发力的那只手拿着苹果,另一只手旋转刀锋,果皮薄而均匀地从刀下流出。

沈稚子看得呆了。

这个人明明连早餐都不会做,刀工竟然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