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苒暗笑,这人也真是胡闹,你给人敬酒还强迫人给喝光。

陆程禹按着酒杯口,无可奈何满脸诚挚:“您是雷远的四叔,我也叫您一声四叔,叔,我是真的不能喝。”

涂苒心里啧啧叹道,你怎么不去拿金马奖啊?

雷四叔不信,干脆拖了把椅子挤过来坐,大着嗓门道:“侄儿啊,你一个年轻后生,有什么不能喝的,我在你这个年纪…”怎么怎么地。“今天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怎么怎么地。他最后大手一挥:“你们谁都别想替他挡酒,这酒不喝,我就不走了。”

陆程禹再三推脱不能,眉头微拧,显然有点儿不耐烦了。

涂苒被那人嚷嚷得震耳欲聋,心说,一杯酒嘛,你就喝了呗喝了呗赶紧把人打发走,磨磨唧唧的没劲。眼见陆程禹仍是按着酒杯与人僵持,不觉低声说了句:“还算个男人么,让你喝就喝呗,磨叽。”

话才出口,就看见陆程禹漆亮的黑眼仁儿转悠过来,使劲瞅了自己一眼。涂苒还没想明白,就见他一抬手一仰脖子,整杯酒喝了个干净,而后将杯子使劲倒放在桌上。

随后就听一女声低呼:“你…”

接着许可也说:“小子,你行嘛!”

将人打发走了,陆程禹坐在那里低着头沉默不语,过了几分钟,“咚”的一声趴在了桌上。

一片哑然。

李初夏低低说了句:“他是真的不能喝。”涂苒回过神,眼见对方往这边瞄了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而后听见许可笑:“你不知道你老公上学那会儿就有个绰号么,一杯倒,不管红酒白酒啤酒,他准是一杯就倒。”

涂苒暗想,我那么小的声音,你们怎么全都听见了…

JQ(十一)

涂苒眼见满桌子的人都瞧着自己,许可低声笑道:“你不过去看看呀?”涂苒心说,诶,我是应该过去瞧瞧。遂走过去,伸出根手指头戳戳陆程禹的脑袋:“喂,真喝醉了?”

陆程禹趴在那儿,起先动也不动,后来像是被她戳烦了,一把捞住那根讨厌的手指头捏在自己手心里,然后才晃悠悠的勉强站起来。涂苒和李初夏的老公赶紧扶住他,陆程禹微阖着眼小声儿道:“厕所。”说话间,他轻轻拨开同事的手,只将半边重量都搭在涂苒身上,推着她慢慢往外走。

涂苒被他压得气儿都不顺了,忙道:“让许可还是那位张医生陪你去吧?”

陆程禹像是想了想:“不去了。”

涂苒见他满脸通红,连耳朵根都染上红晕,先前的怀疑顿时去了大半,心理也有些儿急了:“胃不舒服,去喝点水,吐出来要好些。”

陆程禹却道:“去车里…”

涂苒无法,两人走到大堂,迎面撞见雷二婶从洗手间出来。雷二婶看见他俩就大呼小叫:“哎哟,陆医生喝成这样了都,这还没开席呢,你别和老四斗酒,老四是个酒油子,你同他喝过一次就有第二次,他那个人难缠得很,跟个痞子一样…楼上有个休息室是我们家包的,新娘子化妆的地方,赶紧扶他上去歇歇,那上面有沙发,可以躺会儿。”

涂苒一听,也好。

雷二婶说:“二楼,左手边,最里面一间。”

涂苒架着陆程禹上楼梯,累得半死,不巧这会儿手机还闹起来。涂苒只得腾出手去接了,王伟荔在那头说:“你弟到家了,一到家就跑出去了。”

涂苒喘着气儿答:“我知道了。等会儿早点回,他怎么就在家里呆不住呢?”

王伟荔说:“谁知到他干什么去了,他倒是把车开回来了,四个圈的,才工作两年不到就赚了钱,算是光宗耀祖了。”

涂苒一听,好家伙,硬是从北京把车开回来,就为了满足您的虚荣心。这涂峦也是,过年都不回,这会儿却跑回来,不知道搞些什么花花肠子。正待说话,陆程禹却往台阶下踉跄滑了两级,整个人正好趴在她身上,脑袋搁在她颈窝里,嘴里呼呼的喷着热气。她顿时热出了一身汗,伸手一推,把他推在楼梯扶手上靠着,又抓着他的手搁在扶手上:“你自己扶稳了先。”

王伟荔见她语气不对劲,忙问怎么了。涂苒说,您女婿酒喝多了些。王伟荔就埋怨她:“你怎么不拦着点。”

涂苒心想,就是我撺掇他喝的,嘴里却说:“我又没让他喝。”话才说完,陆程禹乜着眼瞅了她一下。涂苒挂了电话,两人上到二楼。涂苒自言自语:“是左边还是右边,哪一间呢?”

陆程禹伏在她肩上,低声说:“左手边,最里面一间。”

涂苒把他掀开去,又气又笑:“你这人,我就知道你没醉呢,装模作样的,累死我了。”

陆程禹靠着墙站好,微阖着眼笑笑:“谁说的,我头晕得厉害。”说罢,自个儿扶着墙慢慢往里头走,进了休息室,外头的大间堆着酒水饮料,新娘的化妆品和衣物,里头还有个小隔间,搁着沙发,桌子和挂衣架,像是更衣室。陆程禹推门进去,四仰八叉的靠在沙发里,嘴里嘟哝:“快拿点水我喝。”

涂苒赶紧找了瓶矿泉水递给他,他仰头咕咚咕咚的喝下大半瓶,完了,看着她:“有些事儿你得知道。你什么时候见老公喝过五十多度的白酒?”

涂苒想,谁让你耳朵那么好使的?

陆程禹继续道:“我喝啤酒可以喝个一瓶多点,白酒是肯定不能多沾。酒喝多了误事,要是万一医院找我怎么办,手术台上不了,病人要是闻见我身上有酒味还会投诉。这些,你记得了?”

涂苒挺烦他这样一本正经的训人,当下站在那儿嘟着嘴:“耳朵和嘴都长你自己身上,听不听喝不喝还不是由你?”

陆程禹笑笑,拍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

这次涂苒挺顺从,走去沙发旁坐下就是稍微离他远着点,也不说话,这么远了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精味道。

陆程禹懒散地坐在那儿,一只胳膊肘撑着沙发靠背,手支着脑袋,大拇指缓缓磨着太阳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涂苒被他看得不自在,侧过脸去使劲盯回去,渐渐她脸上又开始发热。陆程禹忽然轻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开口:“你瞧你什么都不知道。”

涂苒问:“你就什么都知道?”

陆程禹略一挑眉:“那是,我知道的事儿比你多。”

涂苒问:“比如说?”

陆程禹想了想:“有个人,性子硬脾气倔,心里有想法就是不说,和她说会儿话,我得费尽心思,一边不能让她生气,一边要避开她时刻警惕的小神经。她想问什么也死憋着不问,没事儿就喜欢和我杠着。我说,你那么憋着你不难受么?”

涂苒笑:“谁会没事把自己憋着难受呀,你会这样么?”

陆程禹说:“我会问。”

涂苒侧头看着他:“问吧?”

他伸出一只手,用手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耳垂:“你为什么老喜欢在耳朵这儿划圈?”

涂苒想了想:“有么?我没觉得?”

他继续道:“你为什么老对我绷着个脸,是想引起我的注意还是怎样?”

涂苒说:“我没觉得,我自己都没注意。”

陆程禹笑:“是,你什么都不知道。”说完,他不紧不慢的坐过来,坐到她身边,两人离得很近,他将胳膊搭在她身后的沙发背上,酒气更重了,他凑近她,像是要仔细找她的茬:“你说说看,你的嘴唇为什么总是红的?”

有谁的嘴会是绿的呢?涂苒不由白了他一眼,下一秒,后脑勺被人用手轻轻托着,他吻上来。

他就像吸葡萄的汁液那样吸着她的嘴唇,力道有点儿重,时不时又用牙齿轻啮她,磨得两人都气喘吁吁。然后她现学现用的还回去,多加了点力道,以至于他“嘶”了一声,才稍稍将她推开些。陆程禹抬手擦了擦嘴,眉眼带笑地看着她,神色轻佻。

涂苒也擦了几下嘴,冷不防听他又问:“你为什么总是坐别人的车,是因为那些车都比我的车好么?”

涂苒笑:“是呀。怎么你介意?”

陆程禹看着她不答话。

涂苒说:“你是介意我坐别人的车,还是介意他们的车比你的好呢?”

他仍是不答,拧开矿泉水瓶又喝了几口水。

涂苒抬手戳戳他的脑袋:“你看,我问了,你又不说。五十步笑百步。”

陆程禹又是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捏来捏去。

涂苒痛的咬牙:“你大概是想把我捏废了。”

陆程禹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搁在自己掌心,低下头去在女人纤巧的指尖上轻轻吻了一下。

涂苒的心顿时轻飘飘的,像只氢气球一样忽上忽下忽东忽西,末了没头没脑地说:“那些都是普通同事,就是顺道送送。”

陆程禹仍是握着她的手:“还有那谁?一看见我掉头就跑的那小子?姓李的那个?”

涂苒“嗯”了一声又道:“不是,人没有看见你就跑,他那是…车没油了,他得去加油。”

陆程禹倒是乐了:“涂苒…好吧,我问完了。换你了。”

涂苒不知该怎么说,想了想:“我没什么好问的。”

陆程禹伸手揽住她,在她耳边吁了口气,低声说:“你要是这会儿不问,我以后也不想提了,你就别再为那事儿给我找别扭了。”

今天脑袋有点蒙,先更一半,看看大家怎么说,合情理不?其他的我再想想。

JQ(十二)

她忍了半天,几乎就要脱口出。

然而眼前这男人的表情既诚恳又轻浮,简直复杂到一塌糊涂。她暗暗深呼吸,慢慢理清心里的冲动,猛然觉得那些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愚蠢。而所有的问题最终只有一个答案,他说过,“除了没名分,也就和过日子差不多”。她很惊讶自己将这句话记得如此牢固,似乎只字未漏,就像儿时背诵过千百遍的某句儿歌或者某句唐诗那样熟稔。不同的是,偶尔间想起,心里就如同有把锤子在不停地敲,慢慢地,闷闷地,如果有人在上面多施一点儿力道,也许他就能听到一大片脆玻璃哗啦啦破掉的声响。

涂苒内心涌动的好奇与不甘就这样在霎时间偃旗息鼓。

她笑笑:“我看你倒是挺想说的,但是我就不问,就是要憋死你。”

停了一会子,她又说:“以前的事,过了就算,我不会再提。万一提了,那肯定是我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并且到了必须实施的时候。”

陆程禹微拧着眉打量她,而后挑起唇角叹了句:“你这人,狠。”

涂苒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腻声说:“怎样,快被我给憋死了么?”

陆程禹“唔”了一声,用力勾住她的腰,把她揉进怀里,在她脖子上又亲又咬。

涂苒边哼哼边说:“你今天真不对劲,借酒装疯呢?”

他抬头笑笑:“借酒壮胆不行么?”

涂苒喘着气:“用得着吗,你浑身都是胆了,壮阳还差不多。”

陆程禹忍不住大笑:“你要不要试试,看老公还需要壮阳么?”说罢伸手在她腰上拧了一把,涂苒“咯”的一声扭开去,正待说话,外间的大门被人砰的一下推开。

涂苒想要起身去瞧,却被陆程禹轻轻拽回来。陆程禹指指她的脖子,凑到她耳朵边上说:“都红了,你这儿真敏感。”

涂苒一听忙伸手去掩住,又禁不住涨红了脸,只希望外间的人不要进来瞧见,好在小隔间的门虚掩着,外头一时半会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随后,两人就听见一女子压抑着低呼:“许可,放手,胳膊都被你捏断了…”紧接着又是一声门响,许可说:“姜允诺,你没事就跑人跟前晃悠什么意思?”

涂苒心底甚为好奇,不觉看了陆程禹一眼,后者伸出根手指头,放在唇上比划一下。

只听先前酒席上的清秀佳人又说:“这地儿是你一个人的么,我想回就回了。”

许可挺生气:“我真搞不懂你。回来就别让我瞧见,明明知道我今天会来这儿,你也来,什么意思?”

涂苒心说,哎呀这帅哥忒小气,有什么深仇大恨呀,和一个女人闹这么僵。

姜允诺半响没说话,就听外间锵的一声,想是有人掀开了打火机点烟。姜允诺小媳妇一样嘟哝了句:“别抽烟了…”

许可道:“你管我!”

姜允诺说:“他想见我,让我回来。”

许可像是一愣:“他找你做什么…他和你说过什么?”

“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有他也就没有我,可惜我没脸见他…”

许可的语气明显缓和:“癌症晚期,发现得太晚。”

姜允诺低声说:“追悼会我没去,他认识的人我都不想见,这段日子麻烦你了。”

许可冷声道:“不客气,应该的。”

姜允诺说:“我今天确实不该来,我知道你在这里,我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我早知道。”

“我…”

“你是存心想气死我…”

“许可…”

“…”

“如果…我以后会回来,你愿不愿意等…”

“不愿意…”

“…”

“你哭什么,别哭了…”

“…”

“我…用一辈子的时间等你。”

“…”

涂苒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难怪人说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这两人够起劲的。她扭头看了眼陆程禹,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又听见那女子说:“许可,我快透不过气了…”,“许可,你别扯我衣服,等会怎么见人…”,“许可,这桌子…太硬了…”

男人恨恨道:“我以后见你一次,就这样你一次。”

涂苒听得脸颊发烫,难堪之极,再扭头一看,陆程禹已经笑倒在沙发上。

过了一会儿,男的说:“走吧,我们换个地方。”不多时,又是开门关门的声响。

涂苒不由松了一口气。

陆程禹扯了扯她的衣服:“喂,桌子太硬了。”

涂苒戳了下他的脑袋:“你那些同学都是神人。”

陆程禹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轻咬她的耳朵:“其实我也挺神的。”

涂苒巴在他身上笑:“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暗恋过你兄弟的女朋友啊?”

陆程禹侧头看着她,笑道:“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