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薇梨:???

沈薇梨和周燕焜无声对视, 沈薇梨眼里都是“你有病吗”, 周燕焜眼里则都是“我确实有病”。

时间静止, 过了小片刻, 是周燕焜移开视线坐到床上。

因为沈薇梨有时不发一语看他时的目光,很像老师对学生的逼视,严肃且严厉。

周燕焜坐在床上, 提起乔嫚嫚语气轻蔑:“你在门外和她说那么多干什么,直接赶走就是了。”

沈薇梨想到乔嫚嫚故意敞开的衣扣, 觉得这女孩挺有勇气,边拿起火漆封缄的信递给他说:“不管怎么样, 她都带来了爷爷给你的信,看看吧。”

周燕焜接过信,低头碰着上面的“周农”俩字, 了然说:“应该是她劝爷爷写的,为了今天拿给我, 让我对她有好印象。”

沈薇梨:“嗯?”

周燕焜抬眼说:“如果是爷爷主动写的,爷爷会交给我哥,交给我爸妈,交给奶奶, 无论如何都不会交给她。”

沈薇梨不知道周燕焜这么分析对不对,转身要给他拿水喝,“爷爷很喜欢她,这是事实。”

周燕焜自然能拎得清这里面的关系,“爷爷喜欢她的前提,是她的背景。如果她不是乔家的女儿,如果爷爷知道她不单纯,都不会喜欢她。”

周燕焜将信放到枕头底下,抬头看沈薇梨的侧影说:“我很后悔,没有和爷爷认真地谈过你。”

沈薇梨闻言手轻颤了下,杯里的水不由得一荡,荡得不稳。

这是周燕焜后悔的事,她隐约明白点什么。

他无法进食,好像在后悔着什么事,除了和爷爷认真谈她以外,还有别的事。

沈薇梨转着吸管朝向他,轻声说:“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也不要去想后不后悔了。不谈别的,如果我没有找到亲生父母,仍然和你的身份有别,小焜,这……”

她话未说完,周燕焜愠怒皱起,猛地抢走她手里水杯“啪”的拍到桌上站起:“我从没在乎过你的身份,你在我眼里就是沈薇梨!”

他说这句话带着气怒,以身高的绝对优势,自上而下地紧紧钳着她双眼。

明显她说的身份有病这句话触到他的引信火捻子,周燕焜又急又有火。

沈薇梨被他突然起身逼得向后退了一步,怔怔抬头看他。

他这两天没吃饭,瘦了,瘦得轮廓分明,眼睛也凹陷得锐利,瘦得失去了大男孩的活力气质,反而多了两分成熟。

而成熟男人目光有火时,极具爆发力,他强烈地想要改变她心里的门第之见,目光如火。

他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她是沈薇梨。

沈薇梨被周燕焜目光逼视得呼吸发紧,周燕焜再次逼近:“沈薇梨,你只是沈薇梨,我不准你再说身份有别的话!”

沈薇梨喉咙轻动,被周燕焜具有压迫力的目光盯得退后:“好好好,我不说了。”

周燕焜却似还要说什么,逼近着抓住她手腕。

沈薇梨不知所措,不住地咽着口水,生怕周燕焜说出让她难以招架的话。

周燕焜眼神里也透着急迫:“姐,我……”

他话未说完,恰好沈薇梨的手机响了起来。

沈薇梨手机在屁股兜揣着,她暗自松了口气,拿起手机转身出去接。

看到来电显示,她脚步一停,回头说:“是唐沛。”

周燕焜眼里急气先是明显不悦,随后气焰稍减,微扬下巴,示意她接起来。

唐沛在国外跨年,刚听说周燕焜爷爷的事,打来电话给周燕焜,周燕焜没接,他就打电话到她这里,问知不知道周燕焜怎么样,说明天就回国来看周燕焜。

“嗯,我在少爷家,你要回来看少爷吗?”沈薇梨徐缓地说着,边看向周燕焜。

周燕焜对沈薇梨点了头。

沈薇梨说:“好,那你如果方便的话,就回来吧。”

唐沛在电话里提起秦菁也要过来。

“你和秦菁一起过来吗?”沈薇梨问。

周燕焜再次点了头。

沈薇梨说:“好,不过少爷还不太能吃得进饭,你们俩就别带吃的过来了。”

沈薇梨打完电话,周燕焜也已经退回去躺到床上。

某些情绪被打断,就难以再继续。

沈薇梨知道他为爷爷守灵这几天,也没睡过好觉。

爷爷今早四点出殡,刚才乔嫚嫚又来了一次,他方才又动了急,他现在看起来很疲惫。

沈薇梨把杯吸管递到他嘴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轻哄说:“喝点水再睡吧?”

周燕焜余光瞥见乔嫚嫚带来的粥,神色像在看什么有毒之物:“你先帮我把这个拿走。”

沈薇梨无奈摇了摇头,只好拿走乔嫚嫚送来的粥。

之后周燕焜也又喝了些水,看起来状态比之前好了些。

周燕焜的手机还在连着充电,显示早已充满,沈薇梨拿手机过来,“我之前也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估计除了我和唐沛,还有别人给你打了电话,用我帮你看看吗?”

周燕焜点头,沈薇梨就像化身为一个小秘书,手机对着他脸解锁,点开未接来电,帮他看手机。

手指滑着未接来电,沈薇梨一一告诉周燕焜都谁打来过电话,而后意外看到秦菁给周燕焜打了三十多个电话。

有一种想法飞快地在沈薇梨脑中一闪而过,闪得太快,没来得及抓住就消失了。

沈薇梨看到微信APP图标右上角有99条未读,微信消息比较隐私了,她没有再看,转着屏幕递给周燕焜,“要看看吗?”

周燕焜只瞥了一眼,就把手机拿走放到枕头底下,不想看。

沈薇梨点头要走,周燕焜瞬间抓住她衣角,眼神无声地执着表达“你陪我睡”这四个字。

沈薇梨穿的是红色毛衣,被周燕焜抓住衣角后,毛衣衣摆被抻出去一块,沈薇梨快要露出腰了,挥开他手。

周燕焜被挥开手后,又要抓她衣角,沈薇梨上前掌心捂住他眼睛,“二十三岁的少爷,你不是小朋友,我不能再陪你睡了,你快睡吧。”

周燕焜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有撒娇的嫌疑。

沈薇梨笑了笑,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浓眉,“乖,睡吧,我看着你睡。”

周燕焜的眉被她轻轻碰着,舒服得渐渐安静下来。

沈薇梨掌心覆在周燕焜眼睛上,很久才移开,俯身定睛地看着周燕焜的眼睑眼睫。

他睡得沉了,没有再眨动。

沈薇梨到现在才长松一口气,手指继续轻轻碰着他的眉眼,很轻很轻。

她知道他现在的感受,曾经她父亲病逝的时候,她就是像周燕焜如今这样,吃不下睡不好。

曾经日夜陪她的人,是周燕焜。

所以她在听到周爷爷病逝时,知道他有多难受,立即来陪他。

失去亲人的感受,真的只有失去过亲人的人,才懂。

很心疼他。

沈薇梨看他睡得沉了,想要去客厅沙发坐着,这时她感觉到被他抓着,回头看见她衣角被周燕焜抓着。

周燕焜在睡着,像是梦中下意识抓紧她。

仿佛心被周燕焜抓着,心疼了一下,也软了一下。

沈薇梨轻声坐回去,牵住他手,像摩挲他眉眼那样,轻轻摩挲他的掌心肉。

*

周燕淮和心理医生聊了以后回来,轻推开周燕焜房门。

周燕焜正躺在床上睡着,而沈薇梨坐在椅子上,上半身趴在床上,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

大手牵小手,周燕淮大概觉得这一幕浪漫温柔,悄声退出去取手机,再回来时,拍下了两人这温柔一幕。

沈薇梨再醒来时,是感觉到有人在抱她,迷茫地睁开眼,周燕焜正俯身抱她,好像是要抱她上床上睡。

沈薇梨睡得热了,额头和鼻尖都有了水滴似的汗,脸颊也睡得绯红,看周燕焜的目光有点愣。

周燕焜抱人计划失败,只好放下她,手指擦掉她鼻尖的汗:“晚上九点了,饿了吗?”

沈薇梨终于清醒过来,反问他:“你饿了吗?”

周燕焜正蹲在她椅子前,还是摇头。

沈薇梨坐直了腰,双手碰上了周燕焜的脸颊。

天色已暗,只有床头灯的暗光:“小焜,你要和我聊聊吗?你心里憋着什么事?”

周燕焜目光停了两秒,依然摇头。

沈薇梨倾身抱住他,轻道:“小焜,你这样不吃饭,大家都很心疼,吃点饭好不好?”

这是许久以来,沈薇梨第一次主动抱他,周燕焜贪恋地回抱住她。

她身上有很香的女人味道,这味道有浅花香,也似牛奶蜜香,清甜得让他安心,也让他迷恋。

沈薇梨轻声说:“我也很心疼。”

然而周燕焜仍然没有言语。

沈薇梨只能暂时放弃,再寻找其他时机劝他和谈心。

听到楼下有些声音,沈薇梨起身出去,周燕焜回床继续睡。

沈薇梨看到周燕淮回来了,问:“燕淮哥,怎么样?”

周燕淮让秦阿姨给沈薇梨做了晚餐,他叫沈薇梨过来和她一起吃晚饭。

“谭医生说和小焜性格有关,一般亲人去世难以接受,寝食难安是正常,但三天过去吃东西还吐,就有问题了。”

周燕淮停了停,给沈薇梨添了汤,继续说:“不过谭医生说,如果你让他喝水了,也算是进步,说明他还是更信任你,希望你再和他聊聊,看明天能不能吃饭。还是不行的话,谭医生过来聊。不过小焜可能会抗拒谭医生,效果不一定会好。”

沈薇梨思忖着问:“要让艳儿阿姨来劝劝他吗?如果他不吃饭,阿姨就也不吃饭那种的?”

周燕淮忽而失笑,“好主意。”

沈薇梨顿时有点沾沾自喜。

周燕淮又道:“不过不是长久之计,总要触碰到他内心才行,一哭二闹三上吊可不行。”

沈薇梨:“……”

周燕淮望着面前倔强又温柔的小姑娘,其实他对她有很多感激,感激她在他出国时能陪伴周燕焜。

周燕焜的成长轨迹是,很小时候父母忙,是爷爷奶奶将他带大。

等他从爷爷奶奶的爱中分散开注意力,开始依赖哥哥时,哥哥又出国。

以至于这么多年来,爷爷去世是对周燕焜最大的打击,而面前这个小姑娘,是唯一能让周燕焜好起来的人。

可是这小姑娘和他们家非亲非故,他们家又曾经伤害过她,周燕淮更觉得歉疚。

然而周燕焜现在这情况,他不得不开这个口,“梨子,拜托你了,现在只有你说的话,他能听。”

沈薇梨轻轻点头。

*

沈薇梨和周燕淮吃完晚饭后已经晚上十点多,周燕淮为沈薇梨准备好了客房,沈薇梨也没推搡,今晚就在这边住下了。

这边没有沈薇梨的睡衣,秦阿姨住在保姆房,给沈薇梨找了她的睡衣,挺不好意思地说:“梨梨,我这衣服是刚洗好的,不过有点旧。”

沈薇梨笑说:“没关系的。”

秦阿姨的睡衣是红格子衬衫长裤,秦阿姨偏胖,沈薇梨穿上后肥肥大大的,突然显得她像偷穿妈妈睡衣的小女孩。

在临睡前,沈薇梨去周燕焜房间看他,周燕焜又睡着了,不过睡得不安稳,眼睛在不停地动,脑门也出了很多汗。

沈薇梨用小毛巾给他擦汗,他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只见睡衣后背也全是汗。

他出汗后冷了,蜷缩着紧盖被子。

沈薇梨给他的加热杯里加了些水,在床头准备好感冒药,等着看他一会儿能不能醒过来。

他若惊醒过来,她还能照顾他。

借着床头灯看了他一会儿,周燕焜额头又出了汗,脖颈也出汗反了光,她继续给他擦汗。

他睡得嘴唇也发干,她就又给他加湿器加水。

这样左右忙着,她也困了,坐在他床下毯子上的姿势,渐渐变成躺下,就这么在他床底下蜷着睡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搂她,收紧她胳膊,身上也变很暖。

她一点点睁开眼,看到面前的蓝条纹睡衣,再往上,是周燕焜正目不转睛看着她的眼睛。

她躺在周燕焜的手臂上,周燕焜另只手搂着她腰,他们俩身上盖着被子。

好像已到三四点钟,窗外有光渗进来,所以她看到周燕焜在望着她的眼神,目光很深。

除此之外,她还看到了床脚,她和周燕焜一起躺在地上。

沈薇梨长吸一口气,推着他的同时,伸手碰他额头,温度还好,没发烧。

沈薇梨继续推他,想起身回自己客房睡,周燕焜忽然抱得很紧,腿也搭了上来,不让她走。

“小焜?”沈薇梨皱眉说:“不要在这时候耍无赖。”

周燕焜仍紧紧抱着她,几次提气,想要说些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沈薇梨敏锐地察觉到他此时可能想和她聊聊,她没有再挣扎,温柔缓声问:“你要和我聊聊吗?”

周燕焜许久没说话,久得沈薇梨以为周燕焜又睡着了,要抬眼看他,他却将她脑袋按在他怀里。

他胸膛微震,轻声说:“我和爷爷的最后一面,我和他吵架了。”

沈薇梨终于明白了,没有再从他怀里退开,脸埋在他胸膛左边心脏的地方:“因为什么吵架了?”

她声音很柔,呼吸轻轻喷在他心脏的位置,还有着温柔的热量。

“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爷爷和我说话,而我没有和他说话。”

沈薇梨明白了他的痛苦,徐声说着:“小焜,如果爷爷离开后有记忆,他记住的不会只是和你最后见面那一次的记忆。”

沈薇梨的声音就像是治愈周燕焜的那味药,柔的软的:“爷爷记得的是他有一个最爱的小孙子,他陪你长大,你很孝顺,你和他之间有很多美好的回忆。他记住的是全部的你,不是最后一瞬间的你。”

“小焜,不要再自责了。”

那天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那天他和爷爷最后的回忆是吵架,那天爷爷哄他而他没有理爷爷。

周燕焜心底都是悔恨,这感觉让他越发痛苦,折磨着他的所有感官。

“我后悔了”,“我错了”,这些想法不断在他脑海里响起,一刻不停歇。

直到此时,听沈薇梨说这些话,周燕焜才终于摆脱这些想法。

——他记住的是全部的你,不是最后一瞬间的你。

这句话对他来说是个解脱。

他最痛苦的就是和爷爷吵架,怕爷爷离开后,在另一个世界里,觉得他不爱他,怕爷爷难受。

但是她说,爷爷记住的是全部的他,不是最后一瞬间的他。

让他解脱。

周燕焜怀里抱着沈薇梨,轻轻吻着她发顶,充满依赖。

曾经哥哥出国时,她蹲在他面前,她轻声说:“小焜,哥哥是去努力成为更优秀更有能力的人了,回来后才能保护你。”

“哥哥出国不是不要你了,相反,离开都是为了更好的遇见。”

曾经是她安慰他,如今仍然是她安慰他。

只有她能让他感觉到安心,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放下所有防备和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