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碧愣了半日,喃喃地道:“我回去吧。”

他点点头,“暂且回去也好,我最近办事,恐怕顾不上你。”

关切的语气没有变化,白晓碧却听得浑身冰冷,纵然是得知将要被阵前处死,也不及此刻的绝望,说走不过试探他而已,可他真要她回温海那边,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这是很客气的说法了。」

“好,我明天就走。”

“谢天海会派人来接。”

原来他早就已经决定了,如今不过是告诉她一声而已,白晓碧垂首哦了一声。

第六章路冲水格

交战数月,吴王虽有败相,九王爷那边也甚是吃力,双方相持不下,谁知就在此时,吴王那边儿名重将忽然连夜发动兵变,就连吴王本人也险些被拿住,所幸手底亲信拼死保护,只得连夜带着余部将匆匆逃回京城去了,同时西南三郡郡守也相继起兵,接应九王爷。

意外的兵变改变了一切,九王爷顺利拿下河东三郡。

据说这场兵变的主谋,正是吴王之子,南郡王谢天心。

谈起这事,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父亲谋逆拭君,如今轮到儿子背叛父亲,父子俩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白晓碧坐在饭庄里,一边吃饭一边想事情。

初听到这消息,她还是有些惊讶的,怪不得他.急说有事,原来竟是在策划这场兵变,但这样一来,受益的岂不成了温海?

那条路,永远只能容许一个人走在前面,就算他肯让步,别人也未必放心。

温海不是个合作的好对象。

照理说,是不该再关心那个人的事,然而白晓碧还是忍不住多想,直觉告诉她,此事必定与她有关。若非为救她,吴王对他还是有父子情分在,至少不会这么快就撕破脸,吴王当时将她交给他看守,其实也是在试他,私自放人已经是大忌,再有人进谗的话,吴王安得不疑?如今他不先动手,吴王也必会动手,是情势逼得他与温海合作。

整件事对他没有任何好处,那他又何必救她,引得她抱有幻想。

白晓碧没有等温海派人去接,就独自离开了,两个丫鬟都是临时雇佣的,没有防备,大约他也没想到她敢自己走。

出来已将近一个月,身上银子所剩不多,应尽快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城北柳家要买丫鬟,许多人等在门外。

若是往常,断没有这么多人卖女儿的,只不过近两年战乱,逃难来的人太多,听说柳家家风还好,待下人也不那么苛刻,因此许多人都想将女儿卖进去,一来能换儿个钱敷衍生活,二来女儿进去不会吃太大的苦。

白晓碧上去报过名字,站在人堆里等待结果。

忽然,管家出来叫道:“那个姓白的丫头,我们二公子叫你进去。”

白晓碧愣了下,“不是服侍三夫人么?”

管家似早已料到她的反应,答道:“二夫人跟前还缺个人服侍,方才看你还不错,所以二公子过来招呼,想要你进去让二夫人瞧瞧。”

原来是见二夫人,白晓碧松了口气,跟着他进去。

管家将她带至一处院门前,“里头就是,你进去吧。”

白晓碧道:“管家…… ”

那管家竟不理她,飞快走了。

哪有无故把人丢下的,就算他不方便见二夫人,也该有丫鬟来接应才是,白晓碧察觉不对,开始迟疑,不知道该进还是该走。

想了想,她还是转身打算离开。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男人的笑声,“好好的来我家做丫鬟,往常的胆量哪儿去了,你师父呢?”

声音十分耳熟,略带调侃的语气,自晓碧听着极其亲切,定下心,连忙转身,看清那人之后不由惊喜万分,“二公子!”

多时不见,陈瑞模样未改,墨色衣衫衬得整个人稳重许多。他走到白晓碧面前,“一年不见就变成了丫鬟,好可怜的小姐。”

白晓碧奇道:“这不是柳公家么,怎的成了你家?”

陈瑞看看四周,“这是我当初为了接她出来,瞒着别人在暗地里置办的产业,用了她的姓,原只当白费心思,谁知到头来竟救了一家人的命。自四王爷与安远侯出事,我们陈家为避吴王追查,搬到这里,对外称作姓柳。好在沈指挥使事先指点,大哥触怒皇上,早已被削职,吴王进京后办了李家,虽也派了人捉拿我们,却不那么紧。”

无意提起他的伤心事,白晓碧忙转移话题,“陈公与陈侍郎可都好?”

陈瑞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你只问他们?”

白晓碧赧然,“三公子还好?”

陈瑞道:“李家虽出事,弟妇却有幸被救了出来,只是无处可去.三弟既与她定过亲,只说不能不管她,让接了来家里,两人上个月才成亲。”

白晓碧抿嘴,“所谓祸福相依,就是这个了。”

陈瑞负手看她,“他才成亲,你就跑来做我弟妇的丫鬟,叫他知道岂不又要为难,所以我叫你进来。不是还有个拿你当妹妹的人么,怎的他…… ”

白晓碧打断他,“二公子说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陈瑞看了她片刻,道:“九王爷呢?”

白晓碧有点惊讶,”你…… 知道了?”

陈瑞笑了笑,“能叫沈指挥使如此恭敬,必定不简单,我先前只没猜到是九王爷。”既然他已知道温海的身份,陈家之事到底是谁在暗中推波助澜,想必他也该猜到了,白晓碧心中忐忑,留意观察他的神色。

陈瑞面色不改,“多亏沈指挥使指点,我们一家人才能平安无事,我看如今这样很好,虽比不得往常,不能锦衣玉食,但家父很满意,里外过着也自在。”

白晓碧松了口气,“说的是,这样的日子过着放心。”

陈瑞道:“九王爷必胜无疑,跟着他,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莫非他也不管你了?”

白晓碧支吾,“没有,他忙着战事,我……我不想回去打扰他。”

陈瑞道:“所以心血来潮跑出来给人当丫头?”

白晓碧不语。

陈瑞没再多问,“ 我叫人安排,你暂且住在这里。”

白晓碧道:“不了,我去别处。”

陈瑞冷哼,“兵荒马乱,一个丫头乱跑.仗着运气没出大事,当真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你且留下,在二夫人跟前使唤,再乱跑,我便报信与九王爷。”

白晓碧只得应下。

毕竟陈家是在逃避吴王追捕,为防万一,全家人并没有住在一处,陈侍郎夫妇与陈公现在城外庄上,陈琪夫妇与陈瑞夫妇住在城里。白晓碧也曾遇到过陈琪的新婚夫人,当真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家人被害,所幸陈琪待她极好,时常见她帮着二夫人料理家事,待嫂嫂十分恭敬。

二夫人年长几岁,温婉贤惠,上下琐事几乎都是她在料理,大约陈瑞特地盼咐过的缘故,她几乎没派过白晓碧什么活,不过偶尔让她传话做样子。

得她关照,白晓碧十分不安。

二夫人笑道:“他特地嘱咐过的,你别怪我。”

白晓碧道:“ 二公子…… ”

二夫人忙打断她,“他如今虽说还是瞒着我许多事,但是待我极好,并不像往常那样,我想,姑娘的事他既不肯说与我,其中必有缘故,我又何必一定要知道,姑娘别多心。”

正说着,陈瑞就走进来,“老爷子叫买新宅,我才看了处,还算宽敞。”

白晓碧奇道:“这里住着不好么,还要买宅子?”

陈瑞道:“老爷子原就不肯改姓,成日念叨骂我对不起祖宗,如今吴王已不足惧,所以命我重新买所宽大的宅子,一家人都搬进去团聚,从此又可以姓陈了。”

白晓碧提醒道:“既要搬宅子,可得请个好先生看看风水。”

陈瑞道:“你会?”

白晓碧道:“我不会,我去看热闹。”

吴王父子反目,其子领西南三郡兵力,吴王实力大折,九王爷势如破竹,挥兵北上,正在这当儿,西北两郡忽然也起兵响应九王爷,几路兵力呈合围之势,逐渐收网,将吴王逼退往京城,如今吴王算是大势已去,自顾不暇,也难怪陈家不怕了。

这一带战乱已过,渐渐地有了好转的迹象,许多店铺早已重新开业。

陈瑞果真带着白晓碧去看宅院。

转过几条街,他停在一扇大门面前,“ 这家主人与我们同姓,因在城东买了宅子,所以这里空了下来,我看过,里头还好,宽敞明亮。”他一边说,一边带着白晓碧沿着围墙前行,转了一圈。

白晓碧回到大门处再看了半晌,“我看着不太对呢。”

陈瑞道:“哪里不好?”

白晓碧站在门口,面朝大路,“我也不懂什么,好像也并没有反弓煞厝角煞之类的,大约是这条路正冲着门来的缘故,我就是觉得不对。二公子不觉得出门就有路冲过来很不舒服么,还是请个先生来看看再买吧…… ”

话没说完,旁边忽然响起笑声,“ 了不起,白姑娘竟也知道反弓煞。这宅子确实买不得,有路直冲大门,此乃路冲水格,十分不利。”

白晓碧连忙望过去。

两个人并肩行来,一个长身玉立,俊脸上有惊喜之色,正是陈琪;另一个年纪稍小,长相俊俏无比,笑容单纯可爱。

陈瑞笑道:“沈指挥使怎的有空来了?”

“奉王爷之命,去西北办了点事,前日才赶回来。”沈青拱手,看白晓碧一眼,“王爷又派了件事与我,方才路过,遇上陈三哥,正要前往府上问候陈公与陈侍郎,谁知在这里看到你们。”

白晓碧恍然,前日西北两郡起兵响应,这就是温海派他办的事吧。

陈琪上前行礼,“白姑娘,”

白晓碧退一步,亦还礼,“三公子。”

陈琪面色微变,怔怔地看着她。

陈瑞拍拍他的肩,笑道:“沈指挥使是贵客,回去再说吧。”

入夜,沈青果然溜进后院来敲白晓碧的门,白晓碧无奈,因怕被丫鬟们看见引出闲话,只得开了门让他进房间。

沈青笑道:“王爷四处找白姑娘,想不到在这儿躲着。”

白晓碧道:“你别告诉他。”

沈青抄手,“这又奇怪了。”

白晓碧支吾,‘他们打打杀杀,我又不会,回去做什么,再说……我讨厌那些事。”

沈青道:“王爷叫我带句话给你。”

白晓碧抬眼。

沈青道:“徒弟胆敢违逆师命,将来定然不饶。”

白晓碧勉强扯了下嘴角,“王爷是王爷,什么师徒,叫人听了笑话。”

沈青道:“我已听说了,王爷聘下了吕将军之女,但此事百利而无一害,你向来通情达理,实在不该因为这个赌气。”

白晓碧忙道:“沈公子说什么,我并没与谁赌气。”

沈青道:“那为何不肯回去?”

就算能容忍这些,可她自不量力,人和心都已经给了出去,哪能再回到他身边?白晓碧躲避着对面投来的视线,“ 我只是不喜欢那样的日子,不喜欢去京城,更不想进宫住一辈子。”

沈青皱眉道:“你真打算留在陈家?”

白晓碧道:“总之我不会回去,望沈公子帮我。”

沈青为难,“欺瞒王爷不是小事,你怎样都无妨,到头来须连累了我,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这么晚,我就不打扰你了,白天再说吧。”

第二日上午,白晓碧得空去找,他却不在了,原来是被陈公留住说话。下午再去,他却又被陈侍郎请走。等到第三日,他干脆跟陈瑞去外头看宅子了。接下来几日他总有理由避开她,连陈瑞也被他拉着,总是见不到。

白晓碧越想越不安,待要去找二夫人商量,却见陈琪走来。

二人同时站住。

陈琪既没行礼也没招呼,只是看着她。

白晓碧先开口,“三公子。”

陈琪道:“白姑娘的事,二哥都与我说了,当日一别,原以为是再也见不到了,谁知……”谁知如今还能见面,他却已有了妻子。

白晓碧道:“三夫人待人极好,是三公子的福气。”

陈琪点头,“那面镜子还在么?”

白晓碧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在的。”

陈琪微微一笑,“白姑娘肯留着它,我亦当知足。”他缓步上前,自她身旁走过,低声道,“沈公子早已送信出去,只怕九王爷已知晓。”

白晓碧吃惊,谢过他便急急走了。

早该想到,沈青怎么可能瞒着温海办事,明里拖着她,暗里却写信给温海!白晓碧心知不能久留,在心里将沈青骂了好几百遍,甚至不及与陈瑞道别,匆匆收拾了东西就走。

刚刚出门,身后就有丫鬟追上来,递给她一个袋子,“公子叫姑娘带上这个。”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白晓碧立即猜到是什么,没有推辞,正要谢她,忽然听得远处响起急促的蹄声,一辆普通的黑漆马车飞快行来,在大门口停下。

二人犹在发愣,车夫已下车,恭敬地打起车帘。

看清里面那人是谁,自晓碧连忙与丫鬟道了声“多谢”,低头拔腿就跑。

身后人沉声喝道:“站住。”

白晓碧假作没听见,跑得越快,匆匆转过街角,回身观望,见他没有追来,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待要继续走,冷不防身后悄无声息冒出个人来。

“当真是惯坏了,胆子越来越大。”淡淡的声音。

避无可避,白晓碧垂首不敢说话。

见她这模样,温海神色略柔和了些,拉起她的手,“跟我回去。”

白晓碧挣扎,“王爷……”

温海道:“ 违抗师命,该如何处置?”

白晓碧道:“我师父是温海,不是王爷。”

温海道:“那就是,违抗夫命?”

白晓碧慌道:“王爷说什么!”

温海将她拉近,“夫便是天,你爹就没教导你三从四德么?”

在他跟前输了气势,更没有把握谈条件了,白晓碧镇定,“王爷说笑呢,王爷不应该是王妃的丈夫么?我哪里当得起。”

温海看看她,目中逐渐盈有笑意,“此事回去再说。”

脱身不得,白晓碧着急,索性硬着头皮道:“我不管什么缘故,王爷不就是为了笼络吕将军?当初带着我,也只是因为我的命数,如今王爷大事将成,我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对王爷来说不重要,若非叶公子救我,我早就死在吴王手上了。”

“为这个生气?”温海锁眉,“退兵之事委实关系重大,吴王有意试探,真叫他得逞,将来必定得寸进尺;我若败了,他同样不会放过你。你心思简单,不明白这其中厉害也就罢了,却不可如此不识大体,那等情势下,任是谁也不会撤兵的。”

白晓碧随口道:“我本就不识大体,不配留在王爷身边,王爷回去吧。”

“你要如何?”

“王爷将来是皇上,三宫六院,不缺什么,我不想进去当中间那一个,更不想天天跟谁问安下跪。”

温海显然有些恼火,“你向来是最懂事的,怎的也如此嫉妒?”

白晓碧怒道:“我就是嫉妒,王爷管我做什么!”

温海不再理会,拖着她便走,马车早已停在街口等候,他抬手将她丢入马车,喝令起程。

第七章兄弟合作

吕复等人已带兵在前面走了,这次回来,白晓碧没有见到他们,温海与几位将军暂且带兵驻在平州,回到平州府内,温海将她往房间一丢,自去议事。

知道走不了,白晓碧只得住下。

至晚间,温海过来看她,态度已好了许多,“吃过了?”

白晓碧不答。

温海当她还在为吕小姐的事生气,拉她入怀,“吕将军素有声望,且忠心耿耿,见我格外待你不同,自然不安,你那天敬酒,做得就很好,事后他曾称赞你明白事理。吕氏女入宫,于我有利无害,既知道三宫六院,不过多放个人进去而已。当初在山上避难,我们那样就很好,你不是想要我陪你么?将来我天天陪你,如何?”

他固然肯让步,可是她现在已经这样,怎能再给他?做过的荒唐事实难启齿,白晓碧只是摇头,“我……”

“这些事不急,待你想通了再说。”温海轻易掐断她的话,“先随我出城去见一位客人,这人你也认识。”

见他不再逼迫,白晓碧松了口气。

这次出城没有声张,温海带的人也不多,只数十名,却都是顶尖高手里挑出来的,行至半路,便只剩了他与白晓碧二人外加一个打着灯笼的兵丁了,其余高手们早已先后隐藏。明里表示坦诚,其实各自都做足了防备,且双方都心照不宣,所以许多面子工夫都是做给自己看的。

白晓碧原本还在奇怪,待看到那人,所有疑惑都烟消云散,一颗心禁不住狂跳起来?

没有灯光,朦胧的霜月依稀勾勒出那人的身形,纵然披着厚厚的大氅,也难掩盖住那天生潇洒的气度。

听到脚步声,他转身,“王兄。”

温海站在原地,“你我兄弟难得有今日,堂弟何必客气。”

“恭喜王兄如愿以偿。”

“西南那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