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碧回神,“王爷!”

温海丢开她,冷笑,“为他挡剑,本王定要这样一个女人不可么?”

傅秋萤到底还是告诉他了,白晓碧没有意外,垂首:“王爷误会,我并不敢想这些。“

温海出门而去,“看戏须看全,今晚随本王入宫。”

叶夜心穿着厚厚的大氅,站在门外。

白晓碧朝他的手瞥了眼,见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叶公子今晚也要进宫去见你爹?”

叶夜心依旧面朝阶下,闻言只是微抬下巴,点了下头,还是没有看她。

白晓碧道:“他现在扳倒了你爹.下一个会轮到谁,叶公子不知?”

叶夜心笑了,“知道。”

白晓碧道:“用不着的时候,就是翻脸的时候,他虽然不会放过你爹,却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杀了他,否则传出去就和你爹做过的事差不多了。”

叶夜心道:“阶下囚,或许我也会变成那样。“

白晓碧道:“知道你还不走?”

叶夜心道:“我知道你担心,但有件事我想… … ”

白晓碧打断他,“我担心什么,叶公子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好心提醒你罢了,如今我已经想通了,再不参与你们的事,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叶夜心微朝她侧身,“你可是后悔了?”

白晓碧不答,飞快出了院子。

上元夜,罢了一年的灯会重开,城内热闹十分,宫门内却依旧死气沉沉,没有动静,就连头顶那片天空,似乎也比别处暗淡许多。

温海依旧只着素服,在众人簇拥下缓步前行。

偌大的宫城内,竟然看不到几个人,廊上灯笼不知是谁燃起的,宫娥太监们都各自躲了去,这便是众叛亲离的下场。

金鉴殿内,没有点灯,镶金的柱子散发着冷清的光泽,高高的龙椅上依稀有个人影。众人在殿外停住。

吕复率先上前喝道:“谢哲,还不速速出来认罪!”

没有动静。

吕复挥手,立即有数名兵丁拔出刀,举着火把冲进殿去。

火光照得大殿恍如白昼,白晓碧抬眼便认出了龙椅上那人,身穿龙袍,神情严肃,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仿佛一个木偶,了无生气。

弄不清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吕复惊疑。

温海并不在意,率先踏人殿内,“久未谋面,王叔安好?”

殿内猛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确认笑声是来自于龙椅上那人,众人都松了口气。

温海不在意,待那笑声弱了,才接着道:“幼时王叔还曾抱过侄儿,一别多年,今日见王叔身体康健,侄儿十分欣慰。”

吴王道:“我抱的是谢天成.你究竟是谢天海?还是谢天成?”

温海道:“王叔抱的自然是我,谢天海”

吴王摇头,“怎么可能?”

沈青上前,“当年敬妃娘娘有孕,先皇亲赐玉佩,上头刻有王爷的名讳,家父亲眼所见,沈家亦可作证,持玉佩者,必是九王爷无疑”

温海正色道:“万事皆有可能,王叔入京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吴王不答,只管摇头喃喃自语,“想不到,想不到,怎会这样… … ”

吕复挥手示意,“拿下!”

“且慢!”叶夜心忽然制止侍卫,上前几步,“敢问父王,七娥现在何处?我究竟是谁?” 吴王回神,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你知道了。”

叶夜.心沉默片刻,叹息道:“我原也只当母亲死了,但天底下没有父亲给亲儿子下毒的,父王暗中派人给我下了毒,故意又四处寻解药,为的便是将来控制我。”

吴王冷笑,“我却低估了你,想不到你也在暗中打主意,若非那贱人偷了解药给你,何至坏我大事!”

叶夜心道:“七娥在哪里?”

吴王道:“背叛我的人,还能让她活着么?”

叶夜心微微闭目,复又睁开,“我自幼便被师父带去学艺,曾在天心帮地牢内习武三年:后来我才发现,我在里头绝对不止三年,当时年纪小,你们以为让我在黑暗中度日,便不知岁月。我如今并非二十四岁,而是二十六岁。”

白晓碧听得发呆,怪不得他能在黑暗中行走,原来是在地牢里过了好儿年.吴王果然没有否认。

叶夜心道:“二十六年前,父王并无妃妾产子,何况我曾推算过,父王命中只二子,我却又是何人?亲生父母是谁,现在何处?”

吴王看着他许久,忽然摆手,“我虽败了,但你以为谢天海就会放过你?身世我自当告诉你,只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听听他的来历。”

眼睛看着温海。

先皇微服出宫,喜欢上一民间女子,将她带回宫内,封为敬妃。可惜君恩最难长久.敬妃怀孕不能侍奉,先皇又迷上了新入宫的眉妃,敬妃自然就被冷落一下来。

心知皇后嫉妒怀恨,恐难逃其毒手,敬妃能在深宫活下来,也绝非等闲之辈,她早已在皇后身边安放心腹,得知皇后亦有孕后,护子心切,终于策划了这起掉包计。分娩当夜,敬妃力竭而亡。

然而这并没有耽误掉包计的实施,第二日皇后分娩,两名心腹宫女早已买通内外,两个皇子顺利换了身份,皇后下手杀九皇子,却不知道杀的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殿上一片沉寂。

温海道:“人人都知道母妃来自民间,却没人知道,她本是正元会会主之女。分娩时异香满屋,正是辰时,她心知我命数有异,因恐天师卜知,招来大祸,不顾分娩之劳,强以秘术替我掩饰命相,将生辰瞒报为巳时,终是心力交瘁而亡。所幸当时父皇宠爱眉妃,除了几个贴身宫女与医女稳婆,无人得见:“

吴王沉默许久,道:“好一条掉包计!都说当年敬太妃娘娘最是仁善,可惜终究是个女人,为了保住自己亲儿子,也顾不得别的了。太后到死也不知,亲生儿子是被她亲手烧死。”

吕复立即上前道:“敬太妃自然仁善,若非太后命人纵火,十王爷自然无事。

温海道:“两个宫女留了母妃亲笔书信,告知我身世,让我去找正元会的舅舅,但太后于我亦有养育之恩,断不能行不孝之事,谁知王叔觊觎江山,不念亲情,皇兄与四王兄皆被害,所幸我平日极少会客,见过的人不多,王妃大义,才让我逃得性命。”

白晓碧别过脸。

无论十王妃之死真相如何,总算保留了“大义”这个美名。

吴王面色占怪。

温海道:“王叔还有话说?”

“无话可说。”吴上缓缓摇头,忽然又哈哈两声,“好,好个太后的养育之恩!所谓的好洒色原来不过是个幌子,你私底下却找了替身。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心计,本王输得心服口服。”

温海不理会他的嘲讽,“王叔过奖。”

吴王摇头,笑两声,再摇头,到最后竟放声狂笑起来。

众人面而相觑。

温海道:“王叔笑什么?”

吴王笑看他,眉宇间竟有不尽的得意之色,“谢天海,机关算尽,你以为就轮得到你坐这江山?”

温海神情平静,“本王没有资格,谁有?”

沈青亦道:“到现在,王爷居然还不肯认罪?”

吴王大笑,指着他,“沈家既是立誓效忠谢家,该记得太祖当年亲自定下的规矩,本朝素来立嫡不立贤,尊卑有序,当立贵者!”

沈青道:“王爷献君,诸位皇子连同四王爷皆被害,只九王爷逃得性命,且平叛有功,理当立为新主,有何不妥?”

“没有嫡子?谁说没有嫡子!”吴王忽然收了笑,“本王当年却也遇上一件奇事,正好讲来与你们听。”

“二十六年前,本王书时还留在京城。一日夜里,路过宫门,见一采办太监提着竹篮从里头出来,鬼鬼祟祟的。本王当即拿下他查问,却见竹篮内有个婴儿,拷问之下,那太监吐露实情。他原是当时皇后宫中侍女冬青之兄,冬青曾受敬妃恩惠,皇后将九皇子锁在宫内,燃起大火欲要加害,她却有心报恩,暗中偷出了九皇子,托兄长送出宫外。”大殿上鸦雀无声。

吴王大笑,“真正的九王爷早已成了十王爷,留在皇后身边,那宫人偷出来的九王爷却是谁!你们想,他会是谁!”

众人面色发白。

那个婴儿,显然就是掉包后的“九皇子”,真正的十王爷谢天成,皇后所出之子。

吴王道:“本王也只当那是九皇子,其时敬妃已死,皇兄宠爱眉妃,心想拿了把柄也无用,直到今日才弄明白,你们说巧是不巧?”

温海沉声道:“那十王弟现在何处?”

吴王缓缓将殿内的人扫视了遍,目光最后停在一个人身上。

众人跟着看去。

俊美的脸上微露愕然之色,他显然也听得呆了。

吴王恶意地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本王收养的人是准,莫非你们还猜不到?” 众人面色都难看至极。

随着方才这番话,白晓碧一颗心早已冰冷,吴王此刻当众说出事实,其用意分明恶毒至极,原本只要他主动放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如今有了这句话,结果必定是兄弟相残。

贵者先立的规矩,太后嫡出之子,身份决定了他的命运,

没有谁愿意把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沈青先回神,上前厉声喝道:“大胆谢哲,以亲生儿子冒充十王爷,其罪当诛!”

吕复亦喝令:“拿下,休叫他胡言乱语!”

臣子们已经明确地表示了选择,白晓碧惊恐,仿佛事不关己,既不催促,也不阻止。

死到临头还执迷不悟

妄图混淆皇室血

转向身旁温海,

却见他依旧满脸平静

在场另外几个将军都是吕复的心腹,闻言便要上阶拿人。

吴王并不害怕,大笑道:“是真是假,那太监还在酉阳老家,你们查证便知,哈… … 哈哈哈… … ”笑声忽止,人仍是端坐椅上,却已有血自唇角溢出,恐怖诡异的面容,掩饰不住那一脸的得意。

在场一大半人都被骇呆。

“王叔怎样?”淡淡的声音打破沉寂。

一名将军忙上前试过吴王鼻息,察道:“已段。”

温海点头。

没有人说话,不知何时,殿内已涌进数名一兵丁,手持劲弩,齐齐对准那人,更别说殿内这么多高手,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

无人敢下令放箭,也无人敢下令撤离。

时间几乎静止了。

一场完美的掉包计,命运安排,却使两兄弟都逃出生天,如今他就站在他的对面。

温海一笑,对面的人也一笑。

终于,殿上响起白晓碧幽幽的无力的声音,“荒谬,逆贼信口胡说,根本不可信!简直荒谬!”

沈青道:“或许有人会信,信必生乱。”

白晓碧只管望着温海,“王爷为何听信一面之词!吴王信口胡言,并无真凭实据,只要今天在这儿的人不说出去,就谁也不知道。”

温海不理她,“南郡王为助吴王谋反,行走江湖,以堪舆之术害人性命,范相与镇国公之事皆是郡王所为,其心歹毒,该当何罪?”

叶夜心微笑,“王兄定罪便是。”

温海缓缓抬手。

“不要!”白晓碧再也忍不住冲过去,张臂拦在他面前,“那些都是吴王叫他做的,不关他的事。你们是担心他的身份么?他绝对不是什么十王爷,是吴王陷害他的,你们还看不出来?”

温海冷眼看她二

白晓碧道:“他姓叶,不姓谢,是吴王抱养来的,永远不会参与朝廷的事!”

吴王的话是真是假,已经很明显,众人神色占怪,谁会相信一个女人的保证,凭着一番自欺欺人的话?

吕复摇头,“王爷。”此时不下决定,必留后患。

白晓碧亦摇头,“王爷!”

温海终于开日,“过来,否则休怪本王不留情面。”

弩箭高抬,数十只手扳在机簧上。

不知不觉间,手心里已尽是冷汗,白晓稗忽然跪卜,' .师父,师父饶他。”身后有人轻声叹息,一双手伸来扶她,' ”小丫头,回去。”

白晓碧用力甩开那手,声音却冰冷,“谁是小丫头?你以为我为了什么,不过是看你落得这步田地有我的缘故,内疚罢了,将来谁也不欠谁的一”

那手强行将她拉起:

他面向温海,“我认罪无妨,只望王兄将来… … ”

“要假惺惺做好人,求他善待我么?”白晓碧打断他,“我被你们利用来利用去,已经受够了,你以为现在我还要听你们的?”她直直地盯着温海,“我不过是个寻常百姓,原本以为逃出范家,世上还有师父待我好.只愿跟着他游遍天下。也曾以为叶公子是关心我在意我,谁知到头来卷进这些事,所有人全都在骗我利用我,如今剩下这条命我想自己做主,要杀便连我一起杀。”

沉默。

温海看着她,眼底冷得似结了冰,“要同生共死么?”

白晓碧道:“与准同生共死?他救过我的命,求王爷饶他一命:“

没有人答应。

时间流逝分外缓慢,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半个时辰,或者一个时辰… … “两个时辰,给你两个时辰。”他移开视线,面朝高高的玉阶,语气依旧毫无波澜

两个时辰,是给她的最后一 次机会。

白晓碧沉默半晌,矮身行了个礼,拉着叶夜心便走、

未收到放箭的命令,众弓弩手都迟疑着,终于缓缓朝两边让开,此刻没有人会预料到自己将来的命运。

叶夜心停住脚步,随手自腰间解下件东西,“此物草民留着无用,原打算靠它探知身世,谁知吴王爷糊涂,记不得什么,不如送与九王爷:“

吕复上前接在手里,呈与温海,却是一方兵符。

西南三郡兵力,从此皆可调用。

白衣如雪.一如初见时那般,尊贵,高高在上,让人心生敬畏,不敢靠近。他既没说话,也没有回头。

第九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上元佳节,满城灯火,映得黑夜恍如白昼,身旁人来人往,歌声笑声里隐约竟已有了太平气象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手始终在颤抖,一颗心始终悬着、

缓缓走出大殿,缓缓走出官门,缓缓走出城门。

喧嚣声远,头顶青空万里,浮着一片薄薄的圆月,几缕云彩,冷清,却别有一番悠远空阔的味道。

白晓碧停住脚步,“我就送到这里了,叶公子保重”

他没有说话。

看她一眼就那么难?白晓碧低头,放开那手,“放心,我并不是想缠着你,我也该走了。”

“去哪里?”被拉住。

“你不必担心我,我能去的地方很多。”

“你真想回去?”

白晓碧意外,“方才不是托他照顾我么,怎的不能回去,他给了我两个时辰:“

他沉默片刻,道:“方才我以为难逃性命。”

“有什么不一样?”

“你已是我的人,怎能跟着他。”

白晓碧怒道:“我并不是谁的人。”

“那天夜里,月亮也很好。”

万万没想到他会提起那夜的事,白晓碧全身颤抖,“我是荒唐,叶公子又何必笑话,倘若我能早些明白,断不会做出那样的傻事。在你们心里,我怎么可能比得上荣华富贵、江山美人?现在我已经吃了教训,今后会留神,就此别过。”匆匆低头想要挣脱那手。

他仍是拉着她,“我并不是… … ”

“放手!”

“先听我说!”

“说什么?”白晓碧抬眼直直盯着他的脸,“因为内疚所以要带我走?你们做什么,从来都不问我的意思,我会跟一个连看我一眼都不肯的人走?”

眼睛仍是望着别处,唇角弯的弧度却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