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帝没有办法,亲自跳入墓坑里。谁也不知道底下的脸究竟成了什么样,也许已经开始腐烂,只不过还未烂得那么彻底。不过身体保存了一万多年,本身就是奇迹。炎帝犹豫了下,方去触动覆盖在兰因脸上的兜帽。

  边角一点一点掀起,露出一片乌油油的鬓发,就地掩埋竟能不沾星土,实在让人惊讶。接下去会怎么样呢,仿佛正在揭露一个掩藏了数代的秘辛,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炎帝是最直观的第一人,大家看不见玄师的脸,只有紧盯他的表情。可越是到紧要关头,炎帝的表情越平静。他回头望了天帝一眼,将罩在兰因身上的斗篷一把掀开了。

  玄师不腐不朽,无量量劫遭遇变故,万年之后尸身依旧鲜活如生。天帝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惊讶,原来长情已经和兰因长得那么像了。还记得初见时,她是一张团团的脸,笑起来如同纯真的孩子。后来灵识被唤醒,她的样貌逐渐改变,但那是潜移默化的,天天在眼里,便不觉得有什么不同。现在两张脸对比,他才惊觉兰因竟然长这样。她们的样貌几乎没有差别,但他的长情被毁了,像破碎的琉璃瓶,无法修补。

  他左右为难,抬眼看伏城,轻声说:“兰因保存完好,你刻这几个字,是为了引导本君找到兰因,把长情的元神移植到她身上吗?”

  那双浑浊的眼睛无法表达任何感想,伏城静静站着,心里的执念完成了,忽然一震,徘徊在眼底的尸虫向上转移,攻占他的脑子,侵入了他的识海。

  一位神将不经意动了下胳膊,甲胄发出轻微的声响,这声响却成了按动伏城的机簧,他突然暴走,咆哮着蹦起来,向那个神将袭去。行尸战斗力惊人,但没有人操控,进攻杂乱无章。天帝不愿见他被驱赶得无处藏身,只有亲自动手。他太危险,就像涿鹿大战中的女魃,虽然功不可没,却也无法留存人间。万般无奈,他将他打落化麟池,动用神力使湖水凝结成冰。凭虚往下看,看得见半透明的冰层下有个隐约的黑影。他长长叹了口气,一个重情意的人不该落得这样下场,可命盘如此,即便再多的遗憾,也只有作罢了。

  “把兰因带回去吧。”他落寞道,自己弯腰抱起长情。她的头发杂乱,有几缕披拂在脸上,他替她拨开了。心头有无边的麻木,麻木得久了,便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喉头堵得难受,呼吸困难,让他难以坚持。

  脚下一绊,他踉跄了下,恰好炎帝在,伸手搀住了他。这老友的脾气炎帝了解,天帝当了一万多年,忘了自己也是血肉之躯。谁还没有个落难的时候呢,炎帝说:“你歇一歇吧,我来替你抱。放心,单纯就是抱,朋友妻不可欺,江湖规矩我知道。”

  可他摇了摇头,怀里的是他的宝贝,即便已经面目全非了,他也还是不肯撒手。

  这么下去要疯啊,这一个两个的,都把自己弄得这么惨。一场情劫伤筋动骨,就算去琅嬛查阅三生册,也没有人比天帝陛下的更折腾了。不过这次过后应该会好起来了吧,炎帝摸摸发酸的鼻子,看了眼悬浮的兰因。战场上的诅咒始于她,最终也必须借助她来终结,缘起缘灭冥冥中有定数,原来连天帝也不能幸免。

  天界路远迢迢,三十六天罡风无处不在,不适于搬运她们,只得就近转移进大祭司殿。

  地心的床榻上放着两具身体,一具没了魂魄,一具丢了躯壳。要合并,其实并不像把鸡蛋从一个篮子搬到另一个篮子那么简单,道家也讲究兼容,能不能糅合到一起,得看造化。

  天帝仍是不放弃,他还在试图修复长情的身体。可惜无论输入多少神力都如石沉大海,最后弄得自己精疲力尽,跪倒在榻旁。

  炎帝看不下去了,“你是打算把自己赔进去吗?师尊传位时怎么说的?言犹在耳,你就要为女人毁了你自己?”

  大道无情,天道无情,他不是做不到,是现在得分人。

  炎帝撑着腰气恼不已,应该把眼下的局面分析给他听,免得他一根筋不懂得转圜,白白损耗自己的修为。

  “你看,”炎帝拨动手指头,“长情吞了混沌珠,就算醒过来,截珠还在,你必须炼化截珠盘,弄得七劳八伤才能把珠子掏出来。然后她还吞了元凤和始麒麟,元凤的火毒一时半刻消除不了,她隔三差五就得自焚一次,这种煎熬没法忍。第三,她的心肝脾肺甚至脑子,都被尸虫蛀空了,与其一点点修复,不如把魂魄交给安澜,让他重新把她种进地脉里,你再等个万儿八千年,能还你一个脆生生的新人。综上所述,我觉得这具躯壳还是舍弃为妙。如果嫌种魂来得太慢,这里有个现成的,成不成功试试便知道,你不要再牵挂这个长情了,去摆弄那个兰因吧。”

  天帝沉默不语,他当然知道炎帝的话都在理,可放弃了躯壳,就像彻底放弃了这个人,即便魂魄还是她的,他也会觉得对不起她。

  “我想再试试。”他把那只枯槁的手握在掌心,垂首道,“我想来想去,还是要原来的长情。”

  炎帝被他的固执打败了,“长情本来就是兰因啊,为什么你会觉得她们是两个人?把长情的魂魄还给兰因,这叫物归原主,我不相信你会分不清主次利害。还是你怕?怕以前的兰因会影响长情的魂魄?怕她看见你又要喊打喊杀?”

  天帝愣了下,发现确实有这方面的顾虑。长情对他的态度刚刚明朗,他担心推翻重来,一切又要回到原点。

  他不说话,就证明炎帝的猜测没错,“对你来说,是一具无法苏醒的躯壳重要,还是会笑会闹的活人重要?”

  天帝心头一震,想起不久前她曾问过他类似的问题。束缚住她,把她困在狭小的空间,对她太残忍。她不喜欢这种生活,一直在抗议,以前因为别无选择,他只能充耳不闻,现在她无法表达了,他还要继续么?

  他站起身,走到兰因榻前,这张脸明明和长情一样,他却还是觉得陌生。迟疑良久,他才问聚魄灯在不在,门外有人应声而至,是手捧神灯的棠玥。他瞥了一眼,才想起七日已过,这个没有记忆,只会喷水的小仙已经恢复正常了。

  炎帝说放心,“我这就去设结界,保证方圆百步以内没有游魂。”

  棠玥嗯嗯两声,跟在他身后跑出去了。

  天帝独自站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回身问那具枯萎的躯壳,“长情,你准备好了吗?”

第79章

  万年前,那透体而过的一剑究竟刺在哪个位置,他有些记不清了,但照着衣裳破损的痕迹来看,必定就在心脏附近吧。

  兰因身上有两处伤,除了致命的那个口子,还有刺穿身体的桅木。当年他忙于解决麻烦,并未太关心那些细节,现在回过头看,不知是不是碍于长情的缘故,竟也有些唾弃自己的残忍。

  历史总有轮回,这一万年仿佛只是一场梦,他踏碎月火城后并未离开。玄师临终的诅咒开始应验,他把人重新放下来,重新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所以他们这些人都是兰因手里的棋子,最终的赢家依然是她。

  他苦笑了下,“本君还是败给你了。”败得彻底,自他执掌天地以来,从未有任何事让他后悔,唯独这一件,他觉得自己真是做错了。不该杀她,不该造下这个孽,害苦了长情,把一切变得那么糟糕。但愿这具躯壳能够接纳长情,他真的已经没有力气,去迎接更多的打击了。

  伸手去解兰因的铠甲,她是麒麟族最后一位战士,那时初见她,她玄衣金甲,眉眼凛凛。在他的印象里,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女性,那些有了果位的女神女仙们一向温雅柔软,没有一个美得如此猖狂,又猖狂得如此杀气腾腾的。他知道长情和兰因是同根而生,但不知为什么,他触到她的身体会心虚不已,频频回头看长情,感觉自己很对不起她。

  炎帝在一旁摇头揶揄:“将来天妃是指望不上了,天帝陛下有一位天后足矣。”

  天帝满脸肃穆,冷冷看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

  炎帝果然不说话了,瞥了瞥阴魂不散的棠玥小仙,颇有乌云压顶之感。

  要引魂入体,先得修复兰因,那些穿透性的伤虽然致命,但比起长情的千疮百孔,操作起来要容易得多。衣下的伤口收敛,连带破损的衣袍也一并补好了,天帝执着聚魄灯走到长情榻前,那奄奄的气息几乎要断。他知道时间没有那么充裕,她醒不过来,自身也无法恢复,至多再过三五天,也会衰竭而亡。

  太多的无可奈何,关乎自身才惊觉自己有多无能。他蹲在长情榻前说:“将你移到兰因的身体里,是逼不得已。因为这具身体我无法修复,你也不能再用了。移魂有风险,但由我亲自动手,你不用害怕。无论成败,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绝不会让你孤身一人的。”

  最后那句话着实吓到炎帝了,他瞠目结舌,很想求证一下,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不论成败都在一起,那万一长情死了,他是不是会放弃天帝之位,跟着她一道转世轮回?这种爱情确实很凄美,但不切实际。真要是这么干,天帝陛下可大补,恐怕等不及长大成人,就被伺机而动的精魅给吃了。

  炎帝急得抓心挠肺,天帝却不以为意。他左手持灯,右手结印,开始敛神运气。聚魄灯灯体的上部是千重莲花塑成,花蕊中空,下有七宝菩提座,专做收魂养魂之用。捏诀的指尖隔空一挑,仿佛挑动了某种弦丝,那细细的一线从长情天灵缓缓溢出,收入灯芯。魂魄奔涌,不绝如缕,他紧紧盯着那蓝色的一线,心里的忧惧从未这样大过,害怕她魂魄不全,若当真如此,就算有兰因的躯壳也不管用了。

  最后一道微光隐没时,他才大大松了口气。回身望了炎帝一眼,炎帝颔首,“螣蛇没有白白牺牲,要不是他舍命保全,第八日一过,便再也没有你的长情了。”

  是啊,尸虫蛀空皮囊,也会吞噬灵魂,七日成行尸,八日成蛊窟。一旦到了那种程度,任他再有本事都救不了她,最后所剩的,只是一个辨不出面目的怪物而已。

  魂魄离体,属于长情的那具身体迅速枯萎。他站在她身前,哀戚地看着她,他眷恋她的笑脸,眷恋雨夜那双温暖的手,眷恋所有关于她的一切。可到了这步,有些东西必须要放弃,炎帝说得没错,魂魄放回兰因体内是物归原主,就算他以前的努力会作废,也别无选择了。

  开启识海,把魂魄连同记忆一并输入兰因的泥丸宫,那浩大的蓝色将她的整个身体都笼罩起来,兰因的脸在那团蓝光下,显现出奇异的色泽。

  棠玥在一旁看着,似乎有些怕,轻轻攥着炎帝的衣角。炎帝觉得这小仙很烦人,缺了一魂一魄时对他纠缠不休也就算了,现在魂魄齐全了,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矜持,照样对他死缠烂打。

  所以换了一回魂,就像重新投过一回胎,性情会大变吗?犹记得醉生池畔第一次遇见她,这小仙娴静得如同水里含苞待放的荷花,不像现在,狗皮膏药似的,扒都扒不下来。

  他很鄙视她,“干嘛?怕啊?”

  棠玥嗯了声,“我想起自己丢了魂魄时的感觉,那种经历很可怕。”

  炎帝说:“虚惊一场,找回来就好了。”并且着重警告她,“玄师将来是天后娘娘,你不能记恨她。”

  棠玥笑着说不会,“人的机缘都是命定的,要不是玄师大人让我丢了魂魄,帝君也不会来照顾我。这七日帝君就像奶妈,小仙一直觉得很对不起您。”

  炎帝不由汗毛直立,“本君不接受以身相许那一套。”

  棠玥问为什么,“玄师救过陛下,陛下都愿意以身相许,帝君凭什么打断小仙报恩的计划?”

  炎帝憋红了脸,恶狠狠说:“因为本君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

  棠玥听后迟疑良久,在炎帝以为她会知难而退时,忽然道:“那小仙明天开始女扮男装,这样就不会折损帝君的面子了。”

  炎帝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棠玥轻快地笑了笑,“小仙是不会放弃的。”

  长生大帝是好意,送她进仙宫,本来是打算作配天帝的。没想到天帝心里有人了,而且这个玄师长得这么好看,棠玥觉得自己输给她,也不算丢人。事有凑巧,偏偏炎帝闯进她视野里来,虽然她早就听闻他好男色,自己对他也谈不上喜恶。但后来他为她聚魂,日夜不离身地照顾她,女孩子的心都比较软,她开始发现这位玩世不恭的帝君,其实有温柔耐心的一面。这一温柔不得了,她就决定喜欢他了。

  喜欢男人的男人被女人喜欢上,大概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吧。炎帝目瞪口呆,求助式地看向天帝,天帝这时正忙于定魂,根本没有时间理会他。

  蓝光消散了,仿佛琥珀沉入水底,所有动荡渐渐平息。天帝弯下腰,轻声唤她:“长情,你听见本君在叫你吗?”

  可惜她没有反应,他知道停滞了一万年的生理机能要重新启动,必须经过漫长的过程。他就蹲在她榻前,手指压着她的脉搏,静静等待第一次的脉动。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外沙沙下起雨来,炎帝扭头望了眼,明白这是老友心上的泪。他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别着急,她会醒过来的。这段时间你一日不得闲,着实太辛苦了。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我替你守着。”

  他摇头,这个时候绝不能离开。

  忽然咚地一声,他如遭电击,害怕自己弄错了,忙趋身去听她心跳……只是慢,但确实是有了。这一刻从未如此感谢命运,他捧起她的手,紧紧贴在额上念诵:“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但第一声心跳到完全苏醒,简直隔着宇宙洪荒,唯一庆幸的是可以看到她一点一点在恢复,脸色也逐渐红润起来。他想终究是有盼头的,比起之前,一切已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废弃的躯壳,留着没有用,炎帝道:“我替你把人安葬了吧,她醒过来看见自己以前的身体被糟蹋成这样,心里会难过的。”

  天帝两头都放不开手,挣扎良久方点了点头。究竟是躯壳重要,还是灵魂重要,他也说不清。但他不能走开,但愿长情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他,磨难结束后,还能给他个机会重头开始。

  等待是最难熬的,漫漫长夜过去,天边升起微光。当钟楼上第一声钟鸣响起,她终于睁开了眼。

  仿佛她只是睡了个寻常的午觉,醒来后他就在身旁。他怕大悲大喜吓着她,勉强克制着,温声道:“你醒了?感觉如何?”

  她看着他,眼波平缓,仿佛他只是个陌生人。他有些失望,但并不气馁,没关系,神识回来了,脑子还跟不上,再过段时间会好起来的。

  玄师从来都是个自立的人,她调开了视线,撑身打算下地。然而四肢不听使唤了,猛地一崴,几乎从榻上跌下去。

  天帝一惊,忙来搀她,安抚着:“你刚苏醒,暂且不急。先调理好了身体,再下地不迟。”

  她不说话,低头看自己的身体,仔仔细细端详双手,半晌哑声问他:“我是长情还是兰因?”

  这个问题当真很难回答,但天帝答得毫不迟疑,“自然是长情。你不过借她的身体还阳罢了,你有长情的思想,也有长情的记忆。”

  她慢慢点头,“但我也没有忘记,当年是你一剑杀了我。”

  所以还有什么可辩驳的,她们确实是同一个人,他不停自欺欺人,实在有些可笑。

  “陈年旧事就不要再计较了……”他微哽了下,脸上虽笑着,眼底有隐约的泪光。只是什么都不再说了,偏过头,不动声色在肩上蹭去了。

  长情仰在枕上调息,很久方长出一口气,“暌违万年,这具身体用起来不那么顺手了。”一面说,一面转过脸来看他,“我还记得四不相给我种尸毒的情形,之后的一切就想不起来了。尸毒入脑,八日而殇,无论你我之前有多少仇怨,你为我换魂,这件事上我必须谢谢你。”

  天帝有些尴尬,换魂是事实,但他却觉得受之有愧。其实她最应当谢的是伏城,他为她九死不悔。若没有他及时转移尸虫,靠着一丝执念把她带回牧野,他便是想救她都来不及。可是怎么告诉她呢,她知道后会自责,伏城今生都是她心上的疤。那么自己呢?他感激伏城,但私心他还是有的,他恐惧和不安,害怕她会因这道疤,再也不肯接受他了。

  他俯身挨在她身畔,殷切问她:“长情,我们的一切你还记得吗?你吞了混沌珠后,也曾有片刻的神智清明,我们俩的事,你会反悔吗?”

  她怔忡着,两世的记忆交错,她都没有忘。

  他的话虽然有刻意引导之嫌,但长情对他的感情,自己心知肚明。仇深似海,但爱上之后便山海可平了。她相信他对她是真心的,患难的时候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质,他曾想尽办法救她,甚至为了减轻她的痛苦,让她吃他的肉。自己原本誓死效忠始麒麟,可后来竟然把始麒麟给吃了,她的罪孽不比他少,还有什么脸面执著!

  她闭上了眼睛,“我没忘。”

  他一怔,孩子般抽泣起来。又来了,堂堂的天帝陛下!

  她偏过头,无可奈何,“你哭什么,我忘了你才应该哭。”

  他从臂弯里抬起眼来,猩红的眼梢,看上去楚楚可怜。他说:“我是高兴,我以为你会带着兰因的恨,继续折磨我。”

  她望着殿顶喃喃:“沉迷过往太累了,我把自己的信仰都吃了,拿什么脸来折磨你。”

  他说不,天帝陛下护起短来,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是始麒麟有负你的忠诚,他对你起了杀心,你才会吃了他。况且那时你吞了混沌珠,神智不受控制,这事不能怪你。如今我替你换了魂,不好的事都随着那具身体归于尘土了,你还是干干净净的麒麟祭司。”

  她听着,蹙眉叹息:“混沌珠呢?现在还需要截珠盘吗?”

  天帝道:“我原想拿四不相炼化的,可惜那具身体被尸虫摧毁了,实在无法保留。既然换了躯壳,混沌珠存在与否都不重要了。”

  四不相……提起他,她难免有些愧疚,讷讷道:“是我对不起他,你不要再追究此事了。”

  天帝苦笑了下,加诸在她自身的不幸她可以忽略,如果知道四不相的恶行害死了伏城,她还会这么大度吗?

  不过这些暂且不去想他,他慢悠悠给她揉搓关节,赧然道:“如今风调雨顺,四海升平,待你身体恢复一些,跟我去碧云仙宫游玩好么?”

  他是想让她熟悉天宫的环境吧,只是说得含蓄了些。长情笑了笑,说好。

第80章

  炎帝进来,见她醒了,忙上前查看,“比预想的快,本以为少说也要昏死个十年八年……”他托着两手,赤红的衣袍温润的眉眼,在她榻前转了一圈,“玄师,你对我还有印象吧?”

  长情的记忆很正常,甚至连和天帝一同去郁萧殿探望喷水的棠玥仙子,也记得很清楚。没有混沌珠作祟时,她的性情还是很温和的,点了点头道:“本座记得你,大爱无疆的赤炎帝君。”

  炎帝咦了声,“死过一回,居然变得风趣起来了,死得好。”

  天帝直皱眉,“你就没有一句好话,什么叫死得好?”

  炎帝知道,天帝马上又要进入为了爱情六亲不认的状态了,也不理会他,坐在长情床沿上,絮絮同她诉说天帝这几日的不易。

  “真的……”他摆了一下手道,“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这人平时很自私,别人的事一概不理,譬如有什么要务请他帮忙,还得看你面子够不够大。你知道琅嬛仙君吧,就是那个把你的残念养在龙首原的人,我们三人是师兄弟。后来琅嬛君动了凡心,他从中作梗,把人关进八寒地狱,差点害人家变成堕仙……”说着发现后脖子一阵刺疼,他知道是天帝在瞪他,吓得他连头都没敢回。坏话说得有点多了,赶紧得补救一下,于是言归正传,掏心挖肺说,“我的意思是,这世上只有你,他是真正放在心上的。自你被四不相掳走,他都快疯了,脸不洗,衣裳也不换,整天披头散发东奔西跑,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辛苦的几日了,神力消耗无数,还伤心伤肺,所以你以后一定要对他好一些,我们陛下这回当真是爱惨了。”

  炎帝大嘴巴信口胡说,天帝几乎要对他动手了。不知他这通疯话会不会引得长情反感,于是惴惴的,连看她都提心吊胆。

  长情却因他这样的表情,心里牵扯起来。以前她太自我,从未在乎过他的感受。她以为他的感情是出于破解玄师诅咒的不甘,谈不上有多喜欢。但后来又发现不是这样,仅仅是不甘,不足以支撑他走过那么多的波折。

  也许不甘到最后变成执念了吧!她收回视线,应了声好。

  这一声好,成功让天帝和炎帝面面相觑。炎帝有这毛病,患难时甘苦与共,一旦难关越过了,他就开始算计着,怎么消遣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互相捅刀的岁月无比美好,最近凄风苦雨,他都快忘了这种感觉了。现在玄师回归,少苍也能喘上口气了,他就想增加一点生活情趣。结果歪打正着,玄师居然松口答应会对少苍好,所以不光是他,连正主本人都惊呆了。

  这是何等天降的幸福,天帝几乎不敢相信。他迟疑着生怕自己听错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他长篇大论,把你说晕了吧?最后一句……你可听明白了?”

  她嗯了声,“听得很明白。”

  天帝喜不自胜,但这人惯常持重自矜,笑起来是带着些许羞涩的,微风漾水般的轻柔。

  炎帝受不了他这模样,“你不高兴么?”

  天帝负手道:“本君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