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又怎敌得过这些如狼似虎的太监和缠在脖颈上的催命绳索?

她的脸孔慢慢地由血红变成了紫色,双眼翻白,鼓涨暴凸,血瘢点点,舌头亦从嘴里伸了出来。

足足半盏茶的功夫过后,她几乎被勒断脖颈,这才彻底断了气,停止徒劳而痛苦的挣扎,被活活勒死在了这座片刻之前还属于她的中宫之中。

殿宇之外,夜空沉沉,北风怒号,雪片狂舞,仿佛有魂灵,在悲泣和震颤。

那一夜,是如此的寒冷。

那种透骨的寒意,直到此刻,仿佛还在向着慕扶兰侵袭而来,一寸一寸,渗入她的肌肤。

她打了个寒噤。猛地睁开眼睛,对上了美人榻侧,那男子的两道目光。

他的一只手,已是探到她的腿间。

尚未碰触到她,但大腿内侧,那片敏感的柔嫩肌肤,已然清晰地感觉到了来自男子的手的压力。

她盯着他那双暗沉沉的眼,慢慢地打开了原本紧紧闭拢保护着自己的双腿。

石榴裙摆,亦跟着被她一把给掀开。

一双张着的,平日被重重裙裾深藏起来的不见半分瑕疵的雪白长腿,一下便失了遮掩,大白于视线。

不止如此,石榴裙下,竟然不着寸缕!

烛火跳跃,她肌肤宛如玉琢,双腿深处,肌泽莹莹,无限风光,竟一览无遗,美得几乎刺痛人眼。

谢长庚的手,随了她张腿掀裙的举动,骤然停住了。

他的目光一滞,终于慢慢抬眼,看向了她的脸。

她便如此靠在美人榻上,双手握着被掀开的石榴裙摆,抬着尖尖的漂亮下巴,睥睨着正探手向她而去的自己。

谢长庚和她对望了片刻,眼底深处,掠过一缕夹杂了几丝狼狈的神色。

他慢慢地收回了手,站直身体,盯着她,咬牙,低低地道:“淫.娃.荡.妇!”

慕扶兰收拢双腿,不紧不慢地放下了自己的裙摆,整理了下,连双足也遮掩得密密实实了,说:“谢郎,当初就算你知我如此,难道你便会因此改变主意,不再求亲于长沙国吗?”

谢长庚面容微微扭曲,转过身,大步而去,再不看她第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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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空空荡荡的大殿,光线昏暗,幽阒无声。

十四岁的少年,孝衣如雪,面容苍白,一抹削瘦单薄的身影,静静跪在十年前死去的母亲的长生位前。

牌位之前,供了一盏长明清灯,一点灯火,日夜不灭。前头是张神案,上头摆了只小鼎炉,里头插了燃香,近旁还有一壶供酒,一盘供果。

少年的目光,凝视着那点长明灯火,一动不动。

殿口,渐渐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之声。

大周朝的开国皇帝,他的父皇,深夜踏雪,终于来到了他母亲的灵宫。

但他没有进来,而是止步于殿外。

皇帝正当盛年,男子一生当中最为精壮的年纪。虽在为太后服孝,脸上亦带倦容,但九五之尊,帝王威严,依然令人不敢直视。

他望了眼幽暗的内殿,转向慕妈妈,问:“何事?”

这些年一直伴着熙儿的慕妈妈跪在槛内,低声说道:“陛下,明日便是元后十年祭,故殿下斗胆,今夜请陛下移步至此。”

身后狂风怒号着,裹着来自漆黑夜空的雪,从高大的殿檐上空扑向了洞开着的大殿之门。风掀动皇帝的衣袂,孝服下隐隐露出内里所着黄团龙袍的一角。

他的身影凝固了片刻,终于迈步,跨进门槛。

“你们都出去。”

慕妈妈叩首,起身,退了出去。

一扇殿门,将漫天的风雪,关在了殿外。

皇帝循着大殿深处那团晃荡昏暗的长明灯火的指引,缓缓走到少年的身后,停住。

少年从母亲的长生位前起身,转过来朝向皇帝,再次下跪,叩拜。

他不能说话。

十年前起,从蒲城脱身之后,他便不能说话了。

曾经那样一个聪明活泼的孩子,一夜之间,彻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变成一个哑巴。

后来,尽管太医用尽方法,也是全无功效。

宫人们暗中传言,道皇长子殿下这是年幼时受了极大惊吓,以致失声不能言语。

皇帝望了眼长生牌位,沉默了片刻,对着面前向着自己拜于地上的单薄身影说:“明日父皇会叫人来此祭奠你的母后。”

少年依旧俯伏于地,恍若未闻。

皇帝走到少年面前,弯腰,伸手轻轻握住了他肩膀,要将他从地上扶起。

少年慢慢地抬起脸。

这张脸,苍白而清瘦,但眉目五官,实是清俊秀美。

皇帝起于微,马上夺的天下,被大臣们奉为不世出的明君大帝。但据说他年轻时,容貌俊秀,风度譬如文士。

少年的面颜轮廓,和皇帝很是肖像,而一双眉眼,宫人们传言,其实更像元后。

元后十年前便身故了。据见过她的人传,元后有长沙国第一美人之称,一代国色,貌若天仙。

皇长子殿下的容貌,结合父母所长,龙血凤髓,自然出众。

唯一遗憾,便是他失了言语的能力。

皇帝注视着面前这双望着自己的似曾相似的澄澈眼眸,眼底掠过一缕复杂的神色,低低地道:“熙儿,朕知你心里应当有些不平。你莫怪父皇。你是朕的长子,朕亦知你聪慧过人,倘若不是你不能言语,朕怎会不让你做皇太子?”

他顿了一顿。

“你虽做不成太子,但朕必会保你一生安乐。你的母亲倘若有灵,她应也会放心的。”

少年凝视着皇帝,唇边露出微笑,朝皇帝叩了个头,随即起身,来到供桌之前,端起酒壶,将三只倒扣着的杯子翻起,一一斟酒。

他取了第一杯,洒到地上,祭奠亡母,第二杯,恭恭敬敬地敬过长生牌位,自己饮了。

做完这些,他退到一旁,再次跪在地上,双目望着皇帝,向他郑重叩首。

皇帝迟疑了下,终于还是上前,端起第三杯供酒,向亡灵祭奠过后,饮了。

他放下杯子,转身说道:“你起来吧。地上冷。”

此刻倘若有外人在侧,必会惊讶。

皇帝说出这句话的语调,是平日罕见的温柔。

少年并未起身,双目依旧望着皇帝。

“父皇,儿子多谢您的看重。但我并不想做皇太子。”

他竟然开口说话了。

“我只是想问父皇一句,明日,十周年祭,如此重要日子,父皇你自己为何不来祭奠我的母亲?”

少年的声音有点低沉,却一字一句,清晰异常。

大殿里的空气瞬间仿佛被冰雪冻住。

长生位前的那点灯火,突然摇晃,明灭不定。

皇帝看着少年,半晌,仿佛才回过来神来。

“熙儿!你能说话了?”

“你何时能说话的?”

一时之间,他顾不上少年这话里隐含着的对自己的不敬,上前一步,脸上露出无比的惊喜之色。

“早几年前,我就已经能说话了。只是不想开口罢了。”

少年淡淡地道,看了一眼长生牌位。

“父皇,倘若儿子没有记错,这些年间,你从没有到过这里一步!今夜,倘若不是儿子的请求,父皇你大约也是不会来此,是不是?”

皇帝望着神色淡漠的少年,面上方才的喜色消失了,没有做声。

“父皇,你是不屑来,还是根本就没有将我母亲的死放在心上,哪怕一分一毫?”

少年蓦然提高声量,字字句句,宛若质问。

皇帝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皱眉。

“大胆!你敢如此说话?”

少年看着皇帝,笑了。

“是啊,您是大周的开国帝君,这个新的皇朝,在您的治理之下,正欣欣向荣,万民安泰,日后,必洪图社稷,国祚延绵。儿子可以预见,许多年后,当史官为您作帝王列记之时,就算功不比三皇五帝,秦皇汉武,足以比肩。”

“您不但是帝君,亦是我的生身之父。倘若没有您的精血,何来我今日血肉之躯?”

“可是我告诉您,不管他们如何赞颂您,敬拜您,在我的眼里,父亲,您就是个没有良心的冷血之人!”

皇帝盯着的面前的少年,脸色阴沉了下去,眼底隐隐有怒气流动。

少年面上却不见丝毫惧色,从地上慢慢地站起来,直起了他单薄却挺峭的腰身。

“翰林编修们为您修祖谱时,小心地避过您的少年时代,只说您从小便心怀大志,英武过人,他们不敢说您半句不好。可是您自己心里清楚,您就是一个江洋大盗的出身!您是借了我外祖父而步入官途,从此青云直上。说我母亲那时下嫁,应当没有半分冤屈您吧?可是您是怎么对待她的?她嫁您的第一年,您就迫不及待地将别的女人收进了门!”

“那几年里,我记不清父亲的模样是怎样的。等我稍大些,我只记得每日清早,不分寒暑,我的母亲必须早早起身,为祖母端茶奉食。而那个名为妾室的戚氏,却能够陪在祖母的身边,笑看着我原本高贵的母亲,在她的眼皮下,忍受着来自祖母的各种挑剔!”

皇帝眉头依旧紧皱,但方才面上的那片怒色,仿佛渐渐消退了些,默默望着少年,并未打断他的话。

“那些也就罢了。父亲,后来我的母亲死了!她在送走我之后,不愿做你累赘,更知道你是不可能为她退步的,她自尽而死!”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日,当袁将军带着我出逃,我挣脱了他捂住我眼睛的手,回头之时看到的那一幕!”

少年的眼眶泛红,声音微微颤抖。

“她是长沙王女,原本那样美丽高贵的一个女子,她不该被那样对待的!她死了,那些人也没有放过她。天气那么冷,她身上却连一件像样的衣裳也没有。有的,只是被恨你的敌人用刀剑砍斫过后留下的伤痕。血,满身都是血!她头朝下,脚上缚着绳索,被倒吊在了城头之上,风吹得她不停地晃,她在那些士兵肆无忌惮的羞辱笑声里,是那么无助,那么凄惨……”

少爷流下了眼泪,孤瘦的身影,僵硬得仿佛成了一尊岩石。

皇帝神色僵硬,闭了闭目,睁开,朝着少年慢慢地走了过去,抬手,握住了他的胳膊。

“熙儿……”他唤着少年的乳名,声音发涩。

少年眼底却掠过一丝厌憎,一把挣脱开来自父亲的手掌,猛地后退了几步。

“父亲,十年了,您应当早就已经忘记我的母亲了。但我却忘不了她!我几乎夜夜都梦见她。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被吊在城头上的那一幕!”

“我不敢指责您,在长达一年的囚禁里,您在打着您的天下之时,是否也曾尽心尽力地想法去救过我们。我更没有资格,要求您为了母亲和我,放弃那座用将士的牺牲换来的城池。您有您的考虑和权衡,我理解!可是父亲,我不能原谅的是,后来您都做了什么?您是如何对待我母亲的?”

“您封她一个元后的虚名,在她的名号之前,加一串辞藻优美的谥号,再给她建个放置牌位的地方,从此您觉得您就可以心安理得了,是吗?”

少年的语气变得激烈,苍白的面庞之上,也泛出了红晕。

“我总觉得她没有离开这里。她在看着我,也在看着你,我的父皇!”

“熙儿!够了!”

皇帝猛地喝了一声。

“远远不够!要不是你当初利用她,娶了她,又害了她,她怎么可能落得这样的下场?这些年,如果你对她还怀有半点愧疚,我也就罢了。但你却无情无义,连她的十周年祭,你竟也不来亲自祭奠!”

“谢、长、庚!”

少年双目赤红,宛若染血,盯着面前的皇帝,一字一字,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不但配不上我的母亲,你还是害死她的元凶!”

“你放肆!再给我胡言乱语,朕就治你重罪!””

皇帝的脸色铁青。

顿了一顿,他又放缓些语气。

“你还不知,当年害你母子落入敌手之人,便是戚氏。是这贱妇,将消息漏给了齐王之人。朕也是后来才得知此事。便在方才,朕来这里之前,已下令将她正法。”

少年定定地望着皇帝,神色古怪,突然大笑。

“父皇,你觉得你这样做了,我母亲便终于能瞑目,乃至感激你替她复仇了吗?”

他狂笑个不停,几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方停了下来。

“十年的时间啊!我母亲死了十年,你竟然到了现在才动手……”

“父皇,容我问你一声,你是真的为我母亲复仇,还是出于恨恶戚氏对你的背叛,这才等到太后去了,你才动手?”

皇帝眉头紧皱,冷冷地道:“你祖母中风后,人也糊涂了,愈发离不了她。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何必计较早晚。不早了,你该回去歇息了!”

他说完,转身迈步要出灵殿,才走了几步,脚步渐渐凝滞,身影随之一晃。

他定了定神,慢慢地转过身。

少年的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把长剑。

烛火摇曳,剑芒森森。

皇帝迅速地望了眼案上那壶供酒,随即盯着少年,双目之中,放出不敢置信似的惊怒之色。

“你竟敢对朕下手?”他咬牙切齿。

少年笑了起来。

“父皇,你现在是不是感到浑身无力,呼吸困难,连站都站不住了?告诉你吧,我平日时常看我母亲留下的医书,有一天,我在书里看到了一个极厉害的方子,我就自己学着调制……”

“你这孽障!”

皇帝面容扭曲。

“来人!”

他朝着殿外,厉声吼道。

吼完了,皇帝突然想了起来。

他的皇长子,这些年来,绝不允许任何外人踏入他亡母灵宫一步,认为是对他母亲的冒犯。

他怎不知这一点?故方才来时,为了避开他这个平日总觉亏欠了的长子,特意将随行全部留在了宫门之外。

直到这时,皇帝方顿悟了过来。

为了等这一刻,自己的这个儿子,想必已经准备了很久。

他这个儿子的隐忍和心机,竟深沉可怕到了这等地步!

皇帝的吼声,回荡在灵殿之中。

大门被推开,慕妈妈奔了进来,看到皇帝摇摇晃晃的背影,大惊失色,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长明灯火,被卷入的夜风吹得猛烈摇晃,憧憧晃动的人影里,皇帝怒视着自己的儿子,不退反进,朝着他,跌跌撞撞,一步步地逼了过去。

“孽障!朕不信,你真敢杀朕!”

他走到了儿子的面前,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了地上。

少年冷眼看着他,便仿佛看着一具没有生命的被摆到了祭祀供桌上的牺牲之品,直到皇帝倒在了自己的脚前,方笑了。

他抬手,修长的指轻轻抚过冰冷剑锋。

“父皇,你可还认得这把剑?这是当日你攻下蒲城,见到我后,你从身上解下送给我的。这上头染过无数人的血,你让我做一个男子汉大丈夫。”

少年慢慢地蹲了下去,蹲到倒在地上的父亲的面前,和他四目相对。

皇帝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