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婚期渐近。她终于被皇帝召见。

她被宫人领着,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皇帝住的紫阙宫,见到了当今的皇帝。

外头是青天白日,紫阙宫的正殿却门窗紧掩,一片漆黑中,一个瘦削的身影静坐在最高的皇座上一动不动,几乎要和他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

越歆有些害怕,也不知道是因为太黑还是因为帝王威仪,她的身上出了细碎的汗,身体僵硬,呆呆在殿上站着忘了行礼。

寂静中,一个黯哑的声音响起:“身体如何?”

“…很好。”碧城小心斟酌词句,回答,“喝了半年神官的药,已经全好了。多谢…多谢陛下关心。”

“真是全好了么?”那黯哑的声音像是压抑着什么,竟然带了一丝丝颤动。

良久,殿上响起一声低沉的笑声,苍凉而又悲戚。

碧城狐疑地望向殿上,却发现那个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燃了一盏宫灯,提着宫灯一步一步来到她的面前。她终于可以看清他,却吓得想要后退——那个人,他的脸上带着一道极深的疤痕,瘦得不成模样的身体被宽大的帝服包裹着,竟像是一具骷髅…他慢慢靠近她,赤红的眼睛中闪动异样的光芒,到最后,却是一声与他模样截然相反的,轻柔的话语:

“孤,不知道能与你说些什么。”

“如今你要远嫁西昭,此时不说,恐怕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再相见。”

“孤有一个心愿,能否,请你替孤达成?”

那张瘦得脱了原本的形状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温和,越歆渐渐放松下来,低声答:“陛下想要我帮忙达成什么心愿?”

皇帝微笑起来,伸手从腰间取下了一把匕首,放到了越歆的手上。越歆疑惑地看着手中精美的匕首,然后眼睁睁看着皇帝拔出了刀鞘,露出里面雪亮的刀身。“陛下…”

她的话音未落,却觉察手腕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拽住了,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握着匕首的手被牵引着向前,迎来巨大的阻力!

碎帛声随之响起,寂静的殿上只剩下皇帝一声沉闷的j□j。还有他的低笑。

越歆吓得连退了好几步,看着深埋入他身体的匕首尖叫出声:“你…你疯了吗?!”

他竟然牵引着她的手把匕首刺入了他自己的腰腹!

“没有。”皇帝缓缓坐在了地上,一手捂着腰间不断流淌的伤口,目光却是落在瑟瑟发抖的越歆身上。他道,“这一生…再无所求。”

疯子…

这燕晗竟然任由一个疯子做主这江山…

越歆止不住浑身颤抖,好不容易喘过来气来,匆忙转身夺门而出——

寂静中,只有血腥味在殿上流淌。燕晗的皇帝徐徐躺倒在了地上,看着殿上富丽堂皇的装饰,眼中闪过一丝明快的光芒。

“还有四年,谢则容,你何必挣扎?”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在殿上响起。

是姜泱。

谢则容轻道:“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借她身体本有的毒性引她失忆,还是为什么要留你性命让你当皇帝?”

“为什么…连这小小心愿都…”

姜泱在他身旁蹲下了身,取出银针刺入他身上要穴,一边刺一边淡道:“半年药石,她此生绝不会记起半点过往了,你这又是何苦?天长日久,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谢则容缓缓扭转目光,把最后的目光留给了那人远去的方向。

终于,嘶声哭了出来。

一月后,越歆终于坐上了西昭的花轿出了宫闱。

半年后,越歆登皇后凤座,母仪天下。燕晗国书来贺,送上朝凤云锦衣作为册封典所用。

阙帝四年,皇后产下麟儿,阙帝大喜,封其为太子,举国欢庆。同年燕晗帝王谢则容驾鹤,弥留之际封裴帅之孙裴毓将军为摄政王,并去其兵权,均分沈、魏两家,封丞沈卿之,司律府执事顾璟为辅政大臣,使朝野成鼎立制衡之势。而后,幼帝楚奉池以十岁之龄登基。

阙帝三十年,商阙退位,携皇后畅游大江名川而成美眷佳话。

十年后,西昭皇陵添新冢,碑上题名:高德圣宗阙帝,贤达安慧皇后。两名同新,而后风霜侵之,终于斑驳。

三月暮,御花园。

商阙匆匆来到,却瞥见已经圆了一圈的皇后正在看一池锦鲤。他满意颔首,收敛了脚步声来到她身后,折了花枝到她身后,轻轻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帝王威仪尽毁。

皇后惊诧瞪眼,回过头果然见着了一张明媚的笑脸。

“小歆…”

皇后微微笑了起来。万丈春光,满园佳色。

那是这世上最美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