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只是看你这样我也睡不踏实。”

孟华笙没有说话,等看完一本之后,才抬头看了看棠于意:“我一个月里有一半的时间是这样过的,你若是因为这睡不好,以后可有你受的。”

棠于意惊讶:“一半的时间都要这样?”

孟华笙又拣了一本账本,道:“这还只是同安铺子的账本,这南方五郡铺子的账本,我都是要看的。”

棠于意一听,脸上现出几分不可置信来:“那哪里能看得完?”

“习惯了就好。”

这句话孟华笙说得十分轻松自然,可是棠于意听着却并不怎么轻松,良久,他才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孟家子嗣单薄,姐姐孟华娆是妾生,爹爹一直不待见,弟弟孟华阳四岁时生了一场病,之后脑子便坏了,所以十二岁时爹爹便教我看账了。”

孟华笙所说的这两个人,棠于意都没见过,不过倒是听说过。说是孟府的大小姐孟华娆是孟家三夫人所生的,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已经二十一却还未成亲。

而这孟家的大少爷脑子有病他也是知道的,于是心中想着以后多留心些。

后来棠于意也没有再睡觉了,只拣了本书耗时间。天快亮时,孟华笙终于看完了账本,却也懒得再上床去睡,只在桌上趴着睡了。

棠于意睡不着了,书也看不进,便打量着孟华笙。她熬了一夜,脸色苍白得很,眉头还紧皱着,十分难受的样子。

不多时伏碧便进了门,见孟华笙睡着,便小声对棠于意道:“姑爷,掌柜们已经在大厅等了,唤小姐起身吧。”

棠于意低着眼看着书,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她天快亮时才睡,让她再睡一会儿。”

伏碧有些为难,因为孟华笙从来没有让那些掌柜等过,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棠于意道:

“让掌柜们等等也没什么不好。”

伏碧一听,眼神惊异地看着眼前低头看书的男子,这样的话听起来怎么有一股子怪味呢…

天渐渐亮了起来,孟华笙手指动了动,抬了头。

“什么时辰了?”

一直侍奉在旁的伏碧恭谨道:“辰时了。”

孟华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不慌不忙地让伏碧梳洗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很急。”

孟华笙梳洗妥当,背脊挺直地出了门:“我只是不习惯迟到而已。”

没药

06.

孟华笙第一次让同安的掌柜们等,而那一早上,账目有问题的几个掌柜坐立难安。孟华笙来了之后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夸了两个掌柜,辞退了一个掌柜,然后把账目有问题的掌柜全都留了下来。

这一早上实在是难熬,甚至让几个掌柜暗自下决心下个月的账目绝对不能有问题了。

傍晚的时候孟老夫人派人来请孟华笙过去,棠于意便也一起陪着去了。

孟老夫人今天的脸色实在是不太好,三夫人坐在旁边,脸上陪着笑。

孟华笙低着眼,谁也不看,自顾自地喝茶。

许久,孟老夫人才开了口,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威严:“我听人说你今早让那些掌柜们等了一上午,那些掌柜好些都是跟着老爷一起闯荡过来的,哪一个不比你老道,你怎么能这么怠慢!”

孟华笙仿佛早已经想好了说辞,脸色平静:“昨晚看了林掌柜的账,发现了许多问题,所以细想了解决的办法,今早又有些着了凉,身子困乏便起得晚了些。”

“说到这林掌柜,我听说你今早把他辞了?”

孟华笙咳了咳,还是没有什么情绪:“自从林掌柜接手了广济号,广济号便开始亏损,而且连着半年的账目都有问题,这样的掌柜实在用不了,便辞了。”

孟老夫人自然也知道这林掌柜是什么样的人物,只是林掌柜一向是听她的话,平时与她娘家做生意,宁可自己赔,也要让王家捞到便宜,如今竟忽然被孟华笙辞了,她怎么能善罢甘休。

孟老夫人扬起了下巴,道:“这林掌柜可是和老爷一起打拼过的,为老爷鞍前马后地跑过,说起来他可是孟家的老一辈人了,是立下过功劳的,你如今辞了他是万万不行的!”

“功不抵过,若是这一次又把林掌柜找回来,将来孟家老一辈的人都如此做事,孟家的生意也不用做了。”孟华笙把杯子放回桌上,声音不轻不重,透着一股子坚定。

“你是晚辈,不可以这样,老爷若是在世也绝不会容你如此!”孟老夫人脸几乎已经气得通红了,手狠狠地捶着桌子。

孟华笙终于抬头看着她,眼神坚毅:“爹当初把生意交给我,便是相信我,我不会让一个掌柜坏了孟家的生意。”

棠于意并不知道其中的奥妙,也插不上嘴。两人正争执着,却听三夫人道:“老夫人您先消消气,小姐这不也是为了生意么。小姐您也别这样拗,林掌柜肯定是有错的,可是你念在多年的情分上,再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若是还不成,再辞了不也不晚么?”

孟华笙没说话,孟老夫人斜眼看了三夫人一眼,然后沉了口气,对孟华笙道:“也是这么个理儿,你且把林掌柜请回来,若是还不成,你辞了他我也不会说什么。”

孟华笙低着头,丝毫也不松口:“林掌柜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用。”

孟老夫人听了只觉这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满是戒指金镯的手指着孟华笙道:“你这样以后别人还怎么敢为孟家卖命,你以为那些人是因为你的手段而听你的话吗?不是!人家是摄于老爷往日的威严呢,林掌柜你说什么也不可以辞了!”

孟华笙忽然剧烈地喘|息起来,双手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然后便倒了下去。棠于意急忙接住,孟老夫人和三夫人都吓到了,已然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怎么了?”

棠于意把了把脉,然后又按了按合谷穴,才把孟华笙抱了起来,道:“华笙激动过度,旧疾犯了,必须马上回丹霞苑服药!”

孟华笙虽然经常犯病,可是孟老夫人却并不经常见到,所以有些吓到了,只挥了挥手让两人离开。

棠于意抱着孟华笙快速地往丹霞苑走,等到丹霞苑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汗湿了。

之后自然又是一番折腾,找药的,换衣裳的,整个丹霞苑人仰马翻。

掌灯时才算是安静了下来,屋子里只有孟华笙和棠于意两人。孟华笙闭着眼,没有一点要清醒的样子。

棠于意忽然伸手捏住了孟华笙的鼻子,道:“人都走了,你还不醒过来?”

孟华笙忽然睁开了眼睛,却盯着棠于意捏住自己鼻子的手看,棠于意也不知自己为何做了这般孩子气的举动出来,强装镇定地收回了手。

孟华笙这才坐了起来,疑惑地看着棠于意:“你怎么知道我在装?”

“我可是个大夫,真病假病我怎么会看不出?”棠于意倒了杯水递给她,又道:“不过这倒的确是一个脱身的好方法。”

孟华笙接过水,喝了一口,才道:“只可惜不能经常用。”

经过先前孟华笙和孟老夫人的对峙,棠于意也知道了孟华笙和孟老夫人不是太亲近,可是却不明白两人怎么会这样。

“我饿了,叫伏碧进来。”

孟华笙让伏碧吩咐厨房做了几道小菜,然后和棠于意一起吃了。她胃口不知怎地出奇地好,吃了一碗之后又添了一碗,谁知吃到一半的时候却吃不下了,便把剩下的饭随意放下了。

伏碧再进屋的时候,却发现那半碗饭不见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棠于意,却发现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惊诧过后,她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是自小跟着孟华笙的,对孟华笙的感情自然和普通的主子奴婢有些不同,可是却并不看好这新姑爷,谁知这几日的相处却让她觉得自己是多虑了,也许,这个人是上天赐给孟华笙的,来护着她的。

伏碧想棠于意大概是没有吃饱,可是又不想再麻烦别人,于是她便去小厨房拿了些点心放在屋子里。

那天之后,也不知老夫人是怕孟华笙再犯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再也没有提让林掌柜回来的事。

过了几日,孟老夫人忽然设家宴,说是棠于意和孟华笙成亲这么久了,还没见过所有的孟家人,借着这个机会让他都见见。

棠于意多少有些忐忑,问孟华笙家里还有谁。

孟华笙回道:“三夫人你已经见过了,她的女儿是孟华娆,平时在自己的院子里学琴,你还没见过。四夫人胆小怕事,她的儿子就是孟华阳,这对母子很少出门,老夫人也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们,所以你应该没见过。至于五夫人,她没有孩子,你见了便知她是什么样的人。”

棠于意听她说了一圈,也没有提到那日出门迎他的男子,不禁开口问道:“成亲那日,出门迎我的是谁?”

孟华笙神色有些古怪,却还是道:“他不是孟家的人,是三夫人的娘家侄子,叫焦俊安,暂时住在孟家。”

“不知他年岁几何,我该如何称呼?”

“你不用理就是了。”

棠于意听了有些惊讶,却是没有再问。

他们两人去得有些晚,三夫人和四夫人都已经落座,四夫人低着头坐着,旁边还坐着一个唇红齿白的青年,只是那青年神色异常,眼睛瞪得很大看着棠于意,手中还拿着一个布偶娃娃,想来便是孟华阳了。

过了一会儿,五夫人便来了,她虽然已经三十有余,可是却是一副少女的装扮,甚是妖娆,眉目之间隐隐显出几分轻浮来。她见了棠于意,杏眼微眯地笑了笑,竟然有了几丝撩拨的样子来。

棠于意哪里料到孟家的五夫人是这样的,一时间便愣了一下,然后便觉得大腿一痛,人也回过神来。他转头去看刚掐了自己的孟华笙,却见她正在在低头喝水。

五夫人落了座,只是眼睛还是不离开棠于意的脸,笑道:“那天成亲没看真切,如今一看,华笙的眼光还真是不错呢,这样的男子怕是无论谁见了都要动心吧。”

老夫人咳了一声,五夫人转头去看,然后却无所谓地笑了笑,又转头去看棠于意了。

这时又有下人来禀报说大小姐来了,不多时便见一二十左右的女子款款而来,风姿绰约。她先是给老夫人请了安,然后便坐在了三夫人旁边。

“华娆,这么多人都在等你一个后辈,你倒是也和我说说怎么来得这么迟?”孟老夫人接过下人递过的净手帕子,语调有些冷。

三夫人手抖了一下,急忙开口道:“华娆她是…”

“我没问你,我在问她。”孟老夫人没看三夫人一眼,并不打算让三夫人替孟华娆开解。

孟华娆背脊挺得直直的,道:“今日是和韩先生学琴的日子,因为学得入了迷,便忘了时间,这才来晚了。”

棠于意看见她的手紧紧攥着裙子,想来心中也是有些害怕的,可是面上偏偏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

“我虽然允了你和那韩先生学琴,可是你毕竟还未出阁,自己应该多顾忌着些自己的名声才是。”孟老夫人随口这么说了一句,却让孟华娆红了脸,只是不知是恼了还是羞了。

孟老夫人不再理会孟华娆,挥了挥手让人上菜,家宴就在这样不怎么愉快的氛围中开始了。

三夫人的娘家侄子焦俊安就坐在孟华笙的对面,用眼睛时不时地看她一眼,也不知孟华笙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却并不去理会。

焦俊安无意间看见棠于意在看他,却丝毫不避讳,仍是毫无忌惮地看着孟华笙,有些挑衅地斜看了棠于意一眼。

孟华笙夹了一片竹笋放进棠于意的碗中,轻声道:“竹笋很鲜。”

棠于意于是也不再去理焦俊安,低头去吃那片笋。

一桌人吃了一会儿,孟华阳忽然痴痴傻傻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棠于意旁边,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棠于意的脸,天真道:“这就是府里新来的哥哥吗?小阳要和哥哥玩!”

孟华笙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伸手把孟华阳的手拉了下来,道:“这不是哥哥,是你的姐夫,等吃完饭再和姐夫玩。”

孟华阳听了很是不开心,立时就坐到了地上,竟然如同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一般哭了起来:“我不要!我就要姐夫现在和我玩!”

四夫人本是在远处坐着,见孟华阳哭了,却不敢起身,只可怜兮兮地看着孟老夫人,连身体都抖了起来。孟老夫人挥挥手,四夫人这才敢起身来哄孟华阳。

可是这孟华阳哪里肯听,双腿使劲儿在地上蹬,就是哭着喊着要和棠于意玩。

孟老夫人的脸色冷了下来,狠狠摔了筷子,怒道:“吃个饭,大的没规矩,小的也没规矩,没病的没规矩,有病的也没规矩,当这孟府是菜市场不成!”

四夫人也不知这说的是不是自己,只觉双脚发软,竟然吓得摊在了地上。

可是孟华阳还在哭,哭得孟老夫人心烦意乱,叱道:“嚎什么!要是再嚎我就把你扔进池塘里喂鱼!”

孟华阳一听当了真,果然不哭了。四夫人的丫鬟急忙把母子扶起来,坐回凳上。可是四夫人的手脚抖得像是筛子一般,而孟华阳也是一副强忍着泪水的样子。

棠于意没成想吃一顿饭也能生出这许多事端来,犹自出神间便觉有人用脚碰了自己的脚一下。他一抬头,便见五夫人正双目含情地看着自己。

棠于意一愣,不止觉得不自在,还觉得胃里有些翻腾,他把自己的脚往回缩了缩,谁知五夫人又用脚来碰他的腿,竟是丝毫不在意别人的样子。

孟华笙咳了咳,转头对孟老夫人道:“我累了,想先回去。”

孟老夫人没说什么,孟华笙便起了身,和棠于意一起走了。

回到丹霞苑的时候,伏碧在外面候着,两人进了屋便见桌上已经摆好的饭菜。

棠于意有些惊讶:“怎么又准备了饭菜?”

茱萸把早已准备好的暖炉放进孟华笙手中,才道:“是临走前小姐吩咐我准备的。”

棠于意抬眼去看孟华笙,孟华笙却低着眉,坐到了桌旁,道:“再吃些,晚上会饿。”

适才那顿家宴,折腾出了许多事端来,棠于意哪里能吃饱,于是便十分领情地坐下吃了。

防风

07.

这天孟靳送完了账本却没有离开,有些为难地站在原地。

孟华笙抬头,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孟靳终于开了口:“今天一早,福仁号的刘掌柜来府里,说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儿前些日子取走了十万斤防风,答应两天之后就给钱,可是到现在都没有给,又没有打借据,刘掌柜怕了这才来告诉。”

孟华笙放下手中的笔,眉头皱了起来:“我不是说过和王家做生意,不见银子就不放药么?”

“刘掌柜自然也是这样做的,可是先前王家已经说好要血竭、防风、鸡失藤这三种药材,先取走了鸡失藤,而且也付了银子,所以刘掌柜也没疑有他,谁知如今也没有要给银子的意思。”王家也是做药材生意的,这同安县里,孟家是第一,王家便是第二。

这王家虽然是老夫人的娘家,可是和孟家做生意,一直是偷奸耍滑的,所以孟华笙和王家做生意总是十分小心。

“血竭还没有取走么?”孟华笙沉吟半晌,终于开口。

“没有,老夫人的侄子来要了两次,可是刘掌柜哪里敢给他。”

孟华笙点点头,复又低头去看账本:“你先让刘掌柜拖着,别一下子拒了。”

“是,我这就去告诉刘掌柜。”

“王家既是老夫人的娘家,应该不会不还银子吧?”棠于意忍不住问道。

孟华笙低着头,脸上平静:“会。”

这天刘妈又来送药,孟华笙把药当着她的面喝了,等刘妈走后,却又把棠于意的药倒进了花盆里。棠于意看着,却没有说话。

晚上时,棠于意正要拿被褥,谁知却听孟华笙忽然道:“今晚你也来睡床。”

棠于意一愣,疑惑道:“为什么?”

孟华笙没说话,只是开始脱衣服。

棠于意脸上显出丝丝怀疑来,又问都:“只有今天一天吗?”

孟华笙应了一声,人已经面朝里躺到了床上。棠于意见此也不再说话,脱了外衣,上了床。

睡到半夜,孟华笙忽然犯了病,几乎都要喘不上气来。棠于意急忙去找了药,倒了水,谁知孟华笙却把那水杯打翻了。

屋里的响动惊醒了外面的人,院子里开始有了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