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于意忽然想到,如果孟毅和自己有什么过节,也只可能是因为孟华笙的缘故…

“小姐,昨日我已经去查了杨运明的底细,大抵和他所说的没有什么差别。”孟毅顿了一下,然后才道:“只是有一件事却有些特别。”

“什么事?”

“这杨运明和建立药商联合会的杨左誉一向不和,所以联合会成立了之后,杨运明也只去了一两次,所以他说的话也有可能是真心。”

“是有可能是真心,只是因为利益而结下的怨恨,用利益便可以解开。”

孟毅明白孟华笙所说的是什么意思,所以沉默了没再说什么。

“去叫杨运明过来,说我有事要和他商量。”

孟毅领命走了,孟华笙便又陷入沉思之中。

“在想杨运明的事?”

孟华笙没抬头,只是道:“如果一只老虎,它有利爪有尖牙,它会不会把它的利爪和尖牙卸下来给你,只图一时太平?”

“想来是不会的,既然还可以反抗,便没有臣服的理由。”

孟华笙点点头,道:“我亦是如此想的。”

不多时,杨运明便随孟毅来了,此时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杨运明这一路虽是坐轿,却还是折腾出一身的汗来。

“孟小姐,棠公子。”他一见两人便拱了拱手,已经比昨日更加熟稔。

“杨先生不必多礼,能有您的帮助,自是万分感激,还请杨先生不要如此客气了。”

“严重严重!杨某不过是一个小药铺的老板,虽然有心帮忙,却是帮不上什么大忙的。”杨运明顿了顿,脸色恭敬起来:“只是不知孟小姐有何办法处置了其他的药铺,也好让杨某人早些解脱。”

孟华笙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却有些胸有成竹:“杨老板放心…华笙已经想好了办法,想来入冬之前便可以让这兰溪的药商们放弃抵抗。”

杨运明脸色一喜:“什么法子?”

孟华笙脸色有些古怪,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垂着眼并没有回答。

杨运明也觉得自己太心急了,毕竟人家还未相信自己,自己便如此唐突,实在是不应该的。于是急忙笑笑,道:“孟小姐莫怪!莫怪。杨某也只是太心急了。”

棠于意笑了笑,道:“杨先生莫要怪我们才好,华笙她做事向来滴水不漏的,只是确实不该对杨先生如此。”

杨运明也赔笑,道:“不怪孟小姐,生意人都当谨慎些才是。”

三人又说了些面上的客套话,孟华笙便有些乏了,进屋休息去了,只让棠于意在厅里陪着杨运明。

孟华笙一走,杨运明的话便多了起来,也没有像刚刚那样谨慎了。

“棠公子,不瞒你说,杨某一见公子便觉公子仪表不凡,非一般人所能比,今天杨某也托个大,高攀棠公子,唤你一声棠老弟。”

棠于意急忙拱了拱手,道:“杨先生言重了,倒是于意受宠若惊了,那于意便也唤先生杨大哥。”

杨运明十分豪爽地笑了笑,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适才孟小姐在这里,我有好些话不敢开口,只怕让孟小姐听了烦心,觉得杨某小家子气了。”

棠于意摇摇头,笑道:“杨大哥这才是外道了,华笙只是性子冷,倒也是绝不会笑话大哥的。”

“那倒也是,孟小姐管理这南方五郡的药材生意,我听说她身体还有些毛病,又是个女人家,想来这生意做得应该也是十分辛苦的。”

棠于意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的样子,却终是没有说话。

杨运明见他并没有丝毫不快的样子,这才又开了口道:“棠老弟,不瞒你说,虽然孟小姐也说了有法子,可是我这心里总是不太放心,你也知道,先前这兰溪的掌柜也没有少出法子,可是都没有什么起效,我这是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啊!”

棠于意点点头,十分理解的样子,道:“倒也是这么个道理,若是这次不但没有成事,还把杨大哥想卖药铺的事情让别人知道了,想来确实是有些不妥。”

棠于意脸色忽然正经了起来,声音小了些,道:“不过这次杨大哥只管把心放进肚子里,不会让你白欢喜一场的。”

杨运明一听这话,心中更是好奇,凑近了些,道:“不知是什么法子,竟然会这么有效?”

棠于意刚想开口,却猛地住了口,往四处看了看,似乎是有些后怕的样子,赶紧对杨运明摇了摇手,一副吊人胃口的样子。

“于意还是不说了,否则只怕事情出了变故要怪在我身上。”

杨运明见此,便也不再追问,只笑着告辞了,还和棠于意约好次日在兰溪最大的酒楼见面,他请客吃酒。

次日一早,棠于意便出了门,他是独自一人去的,到酒楼时杨运明早已在候着了。

杨运明有意结交,席间自然宾主尽欢。两人正说着话,忽听身后一声音道:

“叔叔!你竟也在这里?”

两人抬头看去,便见两个身背包裹的青年男子,样子稍有疲惫,想来是在赶路。

“子云、子青!在这里遇上倒是巧了,快过来坐,我介绍棠老弟给你们认识。”杨运明急忙把二人安排坐下,然后介绍道:“子云、子青,这是我刚结识的老弟,棠于意棠公子。”

那两个青年人急忙拱了拱手,甚至恭敬的样子。

“棠老弟,这是我的远房表侄儿,都是自家人,请不要客套。”

棠于意亦是点了点头,拱手回礼。

那两个青年人十分健谈,不过一会儿几人便熟了起来。杨运明让人上了坛酒,道:“今天咱们聚在一起,甚是有缘分的,也就别管那些繁文缛节,只管喝醉了,也来个醉乡广大!”

棠于意经不住劝,只得一杯一杯地进了肚,推杯换盏之间,便不知不觉醉了。

杨运明唤了他两声,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脸色立刻就变了,而适才还有说有笑的两个青年,也蓦地变得严肃了起来。

“把他带到房间里去。”

“是,老板。”

石菖蒲

22.

下午的时候,棠于意才被杨运明送了回来,只见棠于意脸色绯红,双眼紧闭,也不知是喝了多少的酒。

孟华笙用冷水洗了帕子,然后并不温柔地扔到了棠于意的脸上,声音也没有什么起伏。

“人都走光了,还装。”

棠于意这才猛地睁开了眼睛,用那帕子擦了擦脸,道:“你怎么这样对我,我可是完成了你交给我的事情呢,敢情是用完了我便算了?”

孟华笙不理他,只道:“我猜的可对?”

棠于意正了脸色,道:“很对,杨运明并不是真的想要卖掉药铺,只是来打探消息的,今天在酒楼他找人灌了我许多酒,然后便诱我说出你的计划来。我自然是按照咱们先前想好的,说你要收买南方五郡的开窍醒脑药,以此来阻断兰溪的醒脑开窍药的来源。”

孟华笙点点头,然后把孟毅喊了进来,吩咐道:“连夜通知各个掌柜,把开窍醒脑药的价格提上去。”

孟毅领了命,便出了门。

“这南方五郡的开窍醒脑药都在孟家手里么?”

“不在,这类的药有许多,还有些在药农的手里,但只要我们涨了价钱,药农的卖价也是要涨起来的。”

事情就按照孟华笙所想的那样发展,兰溪的药商们开始明里暗里地收买醒脑开窍的药,虽然价钱都不便宜,但是这兰溪的掌柜似乎都不担心。

而杨运明还是经常来找棠于意,一如往常的样子。棠于意自然也就和他虚与委蛇。

杨运明只以为孟华笙和棠于意未发现自己的鬼伎俩,心中甚是得意,只等到时候看两人束手无策的样子。

这日,兰溪的药商们说是要设酒席款待他,他也并不推辞。席间说到棠于意和孟华笙两个人,其他药商都十分好奇。

杨运明便忽然有了一种深入虎穴的骄傲,道:“其实这两个人也算是十分精明的,我几次想从孟华笙那里打探消息,她都没有松口。所以我便想从棠于意那里下手,老弟老弟地称呼他,他便也渐渐卸下是了防备,可是却依旧守口如瓶。”

“那可就奇了,既然两个人都没有说,杨老板你是如何得知了他们要收买开窍药的消息?”

杨运明甚是得意,道:“别人不都说:一杯不少,两杯还好,三杯伤脑,四杯骄傲,五杯胡闹。我可是灌了棠于意一大桶的迷糊汤,才算是把他给弄迷糊了!”

众人听后都笑,甚是欢畅。

“我说运明兄,你这也太不厚道了,这不是旁门左道么!”这人虽是如此说,神态却甚是推崇的样子。

杨运明笑骂道:“杨左誉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也不想想当初是谁给我出的馊主意,让我假意投降去当细作?”

杨左誉一口干了杯中的酒:“可不就是在下么,这可不是什么馊主意,这可是顶顶的好主意!好主意啊!”

众人听了都笑,其中一人道:“听运明兄如此一说,我倒是觉这两人也不过如此罢了,那孟华笙一介女流之辈,不过是仗着她老爹打下了这样的好底子,坐享其成罢了,想来也没什么真能耐。而那棠于意,”他极为蔑视地笑了笑,道:“不过是一个吃软饭的,想来也不过是皮囊好些,被那嫁不出去的孟华笙看上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成不了大气候,还想要收了咱们兰溪的药商?痴人说梦!”

杨运明倒也并未高看两人,只是毕竟他是那去探听消息的人,如今两人被说得一文不值,他的功劳看起来便有些微不足道了,所以便想要分辨两句。

谁知却听杨左誉道:“你也不要轻视了那两人,棠于意我是没有见过的,不做评论,可是孟华笙十四岁便开始处理生意上的问题,这么多年来孟家的生意非但没有没落,反而还有了要扩张的事态,你便知那孟华笙是什么样的人了。”

那人似乎极为尊敬杨左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杨左誉这才又转头对杨运明道:“虽然如今已经知道了孟家打的什么主意,可是还要委屈运明兄再去探听探听,以免再出了什么变故来。”

杨运明也沉了脸色,道:“那是自然,怎么也要到入了秋才能放心。”

很快便到了五月末,然而兰溪各个药铺的开窍醒脑药卖得并不快,有时甚至一天都没有卖出去一点。

杨左誉很快便发觉不对,派伙计出去打听,这才得知孟家的开窍醒脑药卖得很便宜,几乎比他们卖得要便宜三成。

这本是不应该的事情,孟家和他们都是从药农手中买的药材,成本应该是差不多的。他于是又派人去药农那里问价钱,结果让他猛然间慌了。

现在的开窍醒脑药竟然比他们买时要便宜上一半的价钱,先前卖得贵,不过是孟家的药钱涨了上去,药农便也跟着涨了。如今孟家的价钱降下来了,他们也跟着降了。而且,即便是现在,这南方五郡的开窍药还是十分富余的,孟家并没有收买开窍药…

杨左誉知道他们进了圈套里,这圈套还是他们自己做的,一瞬间手脚都冰凉了。他这一刻才知道,和这样一个有实力的孟家抵抗,简直就是蚍蜉撼大树,只有死路一条。

兰溪的药商们一下子从喜悦的顶峰跌落到了悲惨的谷底,杨运明闭门不出,亦是不见外人。

大厦倾颓不过眨眼的时间,他们的开窍药卖得贵,来他们药铺买药的人便少了,一张方子怎么也要十几味药,只因了这一味开窍药,其他的药便也卖不出去。

杨运明这几日急得上火,却是束手无策。他竟然想,若是他真的早些放手兰溪的药铺,现在怎么说家底也是有的,哪里会像现在这般,把银子都压在药材上面,别说想做其他的生意,若是这件事处理不好,只怕以后的生活都是问题了。

他正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打转,便见自家管家领了一人向这边走来。他一看,这不是孟华笙身边的孟毅又是谁?

杨运明把孟华笙的意思和众人说了,如今也算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若是能早些出手,说不定亏得也不会太多。只是这兰溪的药材生意,便是真的要放手了。

众人听了他的话,大抵是动容了些,不过还有一些人有些犹豫。

杨左誉沉默了许久,安抚众人道:“杨某倒是有一个想法,只是需要些时间,这兰溪怎么说都是我们的天下,万不可让别人轻易得了去,众位且放宽心,再等上几日,若是倒时还是不成,杨某绝不会阻拦各位。”

兰溪是他们的天下,这话算是说进了众人的心里,于是都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决定等上一等,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罢了。

兰溪的药商并未就范,这在孟华笙的意料之外,也在她的意料之内,只是这然她多了些担忧。

半夜,孟华笙又醒了,连着几日都睡不踏实,让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转头见棠于意还睡着,便轻手轻脚下了床,倒了杯水喝。屋子里有些闷,她便开了窗户透透气。

外面很安静,她站得久了,只觉脑中空空如也。忽然肩上多了一件衣裳,她转头,便见同样只着里衣的棠于意。他头发漆黑,眉目疏朗,此时嘴角挂了一丝笑意。

“怎么,还在为兰溪的事情担心?”

孟华笙转过头不再看他,声音淡然:“本来兰溪这件事,只要拖住便可以了,他们经不住拖便要缴械投降,一个放弃了,后面便会有更多的放弃。”

“那就这样做好了,还在担心什么”此时孟华笙是背对着他的,所以看不见棠于意漆黑的眼。

“庄家,我在担心庄家。”孟华笙扯了扯肩上的衣服,疲惫道:“庄家在短短几年便成了南方最大的药商,想来庄家的东家必定不是普通的人,定然也知道兰溪的重要,如今兰溪的动静闹大了,难保庄家不会来插一脚。”

“是,你要防着庄家。”

又过了几日,兰溪的药商们忽然变得耐心了许多,孟华笙知道事情有变。而孟毅打探之后,回报说:庄家的少东家庄玉贤前天来了兰溪。

该来的果真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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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庄玉贤的到来,实在让孟华笙有些伤脑筋。她正在想如何应对,庄玉贤却主动来找了她。

她对面坐着的便是北方最大的药商庄家的少东家,庄玉贤。他一身绸布白衣,面如冠玉,凤眼含笑,正盯着她看。

“久仰庄少东家大名,不知今日造访有何要事?”孟华笙心中其实本已有数,只是却免不了要这样问问。

庄玉贤面色不变,笑道:“孟小姐是明白人,如今这时间,在兰溪这个地方,庄某人不请自来,自然是谈生意的。”

孟华笙直视他的眼,亦是微笑:“什么生意?”

“南方五郡和北方的药材生意。”

“这生意太大,不知庄少东家要如何谈?”孟华笙目光平淡,似乎已经心中有数。

庄玉贤身子往前倾了倾,眼睛蓦地变亮了:“南方五郡和北方都是有各自特别的药材的,只是这些年南方北方互不往来,所以这些药材都是被小药商倒卖的,其实大可不必。”

孟华笙面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听庄玉贤的提议。

“孟家可以到北方去贩药卖到南方五郡,而庄家也可以到南方五郡去贩药材卖到北方,只是庄孟两家都不可以抢对方的生意,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庄玉贤顿了一下,问道:“孟小姐觉得呢?”

大家都是明白人,孟华笙便也不虚与委蛇,径直道:“如若不这样,庄少东家又待如何?”

庄玉贤淡然自若:“昨日庄某已经和这兰溪的药商谈好了价钱,若是孟小姐这边不和庄某合作,庄某便只能去找那些药商了,只是到时候,这兰溪一时半会儿便不能成为孟小姐的囊中之物了。”

庄玉贤来得快,走得也快,兰溪的药商并没有想到庄玉贤会言而无信,忽然消失不见。

他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全都没了法子,不过几天便有大半的药商缴械投降了。兰溪,已经是孟家的囊中之物。

商家,永远是利益为先的。

兰溪的事情也算是快要解决了,孟华笙稍稍放下了心,便忽然觉得精神不济,心中想许是这些日子思虑过多,便索性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去管外面的事。

这日茱萸正在给她梳头,忽听她一声惊呼,惊讶地看着孟华笙的头发。

“怎么了?”棠于意听见响动急忙进了屋。

茱萸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看着孟华笙的头发说不出话来。

孟华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声音有些疲倦:“是白发么,拔掉就是了。”

茱萸这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太过惊讶了,可又觉得孟华笙正是最美好的时候,怎么就生了白发呢…

孟华笙虽然让她把白发拔去,她却下不了手,只踌躇着。

“你先出去吧。”棠于意接过了她手中的梳子,面色也是淡淡的,茱萸得了令,急忙低头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