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哥哥，但我并不是孟华梅。”
这让孟华阳糊涂了，棠于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姓棠，叫棠于意，我爹叫棠疾越，不叫孟鸿应，但是我是你哥哥。”
孟华阳这才意识到，棠于意并不承认自己是孟家的后人，只是他却有些不懂了。
“你不承认自己是孟家的人，为什么还要夺回孟家？”
棠于意笑得稍稍有些轻蔑：“我要的从来不是夺回孟家，而是毁掉孟家。”
“为什么。”
“孟鸿应当初不分是非黑白，害我娘自尽身亡，这已经让他不配让我叫他爹。”
“可是当年棠疾越也是帮凶，你却承认他是你爹？”
“因为他当年也是逼不得已，而且他已经驾鹤西归。”
孟华阳如此却更是不明白了：“当年谁逼他了？他和孟家也没有什么关系，什么东西能逼迫他做那样的事？”
棠于意笑笑，并不准备告诉孟华阳。
这一对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却是从前根本不敢想有相认的这一天的，此时即便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是一句都说不出。两人并肩坐在矮凳上，有些古怪，有些温情。
“你想要离开孟家么？”
孟华阳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想回去，恐怕老夫人也容不下我了，所以我会先去把我娘接出来，然后永远离开孟家。”
“那你可以不用回同安了，四夫人已经往北走了。”
“往北？去哪里？”
“去庄家的一处别院，在那里她会得到很好的照顾，你可以去找她。”
孟华阳满脸的不可置信：“庄家…和你有什么关系？”
棠于意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递给孟华阳，道：“我娘姓庄。这些银票是你带来的，你好生放着，将来说不定会有用，明天我会让人带你离开永兴北上。”
孟华阳知道这些事情很复杂，他不想复仇，也不想要孟家如何，只希望可以脱离这一切，而他现在得到了这样的机会。
“你小心，也不要伤害到姐姐。”
棠于意想问他，是否知道孟华笙不是自己的亲姐姐，可是话到嘴边却终是没有问出来：“她知道你是装傻么？”
“从她八岁起便知道，也多亏她一直在旁帮助，我才能坚持到现在。”
棠于意叹了口气，难道所有的事情你都是知道的么。
孟家本就没有人关心孟华阳，所以孟华阳失踪了三天之后，孟老夫人才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是这么多年的试探让孟老夫人已经放心，她以为孟华阳多半是在府里的某处迷路了，或者是藏在哪里了。所以她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多派了些人去找。
可是又过了两天，下人们忽然来告诉她，四夫人也不见了。前一夜她还安然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可是第二天早上，四夫人却不在屋子里了，也不在孟府了。
孟老夫人一向不太关心这个懦弱无能的四夫人，所以四夫人身边的下人也不多，只是今天孟老夫人有些后悔了。
她发现事情不对头了，立刻让府里的下人都去找，只是依旧没有一点两人的影子。
接着，看守丹霞苑的婆子来告诉她，说孟华阳曾经去看过孟华笙，这下她才如梦初醒。她忽然有了一种感觉，孟华阳这些年都是装的，可是她那么多次试探又让她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孟华阳真的去赎了棠于意回来，那么她先前所做的所有的事情都会变成徒劳，而她会处于劣势。因为棠于意已经为孟家做了非常重要的事情，府里的下人会从心底敬佩他，到时候她便真的是束手无策了。
接连几日，孟老夫人都惴惴不安，可是并没有任何棠于意的消息，永兴也是风平浪静的。孟老夫人想，即便孟华阳不是真的傻，想来也绝不会去救棠于意，应该是逃走了，她这才放下心来。
又过了些时日，庄玉贤从永兴回来，收买了王家的药材，王家从中狠狠赚了一笔。
这时候王天仁来找孟老夫人，想要从孟老夫人这里借些银子贩药材，又说了先前从庄玉贤那笔生意里赚到了很多的银子，孟老夫人也有些动心了。
她把自己的私房钱给了王天仁，不过挣了钱之后，她也要分五成。
整个同安忽然变成了一条湍急的河流，每个人都想趁着这时候捞一笔银子，所以整个同安都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柳云卿在庄玉贤的逼迫之下喝了最后一天的药，他竟然真的好了。之后庄玉贤救了贺媛，虽然之后贺媛还是有一些虚弱，但是假以时日，她会好起来的。
柳云卿答应了庄玉贤的条件，他知道自己在冒险，只是却不得不答应庄玉贤。好在，庄玉贤并没有骗他，再过些时日，永兴延青就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他，甚至有些感激庄玉贤了。
棠于意像是从世上消失了一般，大多数人想，他大概是在土匪窝里遇害了。
然而这对孟家来说，并不是唯一的坏消息。
四月末，孟家丹霞苑走水，孟家小姐葬身火海。
鬼箭羽
51.
“找到缇萦了么。”男子站在窗子边,有些颓废,原本洁白的衣衫此时看起来有些狼狈。他的脚下堆放着几个空了的酒坛子,只是他看起来却一点醉意都没有。
“回禀公子，缇萦还没有找到,先前在丹霞苑的下人们也都不见了。”这已经是他在三天之内第四次回报同样的消息。
男子看着窗外，神情有些恍惚：“你接着去查吧。”
“是。”
屋里又只剩下男子一人,他从墙角提起一坛酒，随意掀开上面的泥封，然后灌进嘴里。他以前很少喝酒，因为喝酒之后头脑会变得不清醒，只是如今他想要头脑不清醒,酒却一点用也没有。
“还在屋里？我以为你已经回孟家了呢。”庄玉贤刚和王家谈完生意,一进门便见棠于意依旧站在窗前,就和他离开这里时一样，位置都没有挪动。
棠于意把酒坛塞给庄玉贤，似乎终于有些累了。他一下子躺倒在床上，闭上了已经满是血丝的双眼，只是却并不理会庄玉贤。
“虽然找不到缇萦，也没有孟华笙的下落，但是你现在可以去孟家看一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证明孟华笙没事。”
庄玉贤闻到棠于意身上有一股子酸臭味，他一向爱干净，从来不能忍受自己身上有异味，可是现在他就像是一棵腐烂了的白菜摊在床上。
“你若是想知道孟华笙究竟出事了没有，就应该去孟家看一看，反正你现在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不过就是喝酒而已。”庄玉贤这几天看见棠于意就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也不忍心就这样放任他。
棠于意睁开眼睛，却只是看着床顶，声音异常平静：“如果现在被她知道我还活着，即便孟华笙先前没有事，那她也会变得危险了。”
庄玉贤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万一孟华笙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棠于意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他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什么时候下葬。”
“明天一早。”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庄玉贤不知棠于意在想什么，只是脸色却忽然有些难看：“你不会让我去挖坟吧！”
孟家小姐出殡这天，天气忽然风雨大作，本来不长的路因为下雨而走了很长时间，只是偏巧这时路上又遇上了另一家出殡的，当时情况很乱，加上路很窄，一个没注意，孟家小姐的棺材被挤到了墙角，接着另一家也把棺材掉到了地上。
偏是这时，又来了一对迎亲的，三家的人都挤到了一起，最后废了很大的劲儿才算是分开了，只是无论对谁来讲，这事都不太吉利。
人们都说孟家小姐离开得不甘心，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冤情。不过并没有什么人在乎，孟家小姐还是下了葬。
屋子的正中央放着一具棺材，已经被封死了，里面的人绝对不是活着的人，棠于意现在只希望里面的人不是孟华笙。
“打开。”
几个人听了这话，立刻用工具把棺材上的钉子凿了下来。
“公子，现在打开吗？”
棠于意点了点头，几个人这才合力推开了棺材，然后便都出去了。
棠于意缓缓走到棺材旁，低头看着棺材里的人。他知道孟家对外称孟华笙是烧死的，可是怎么会烧到这种程度。里面的人已经完全看不出身形，几乎已经烧成了灰烬。
他死死握住棺材的边沿，千万个想法从脑中闪过，只是他却不知道哪一种是该相信的。
棺材里陪葬的东西里有一只玉镯，是棠于意送给孟华笙的，只是如今那玉镯不在主人的手腕上了。
这个人是孟华笙么？如果这个人是孟华笙，那么丹霞苑的火是人为的么？
不，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孟华笙，绝对不会是她！她说不定还在某处好好地活着，一定是这样！
庄玉贤见棠于意一直也没有出来，便推门进去看一看，一进门便见棠于意坐在地上，手里抱着一个酒坛子，而棺材已经合上了。
“这是怎么了？里面的是不是孟华笙？”
“我不知道，我看不出来。”
“你让我费了这么大劲儿，结果竟然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谁？”
“嗯。”棠于意丝毫不理会庄玉贤的抱怨，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迹象。
庄玉贤知道孟华笙对他来说有多重要，所以他便明白现在孟华笙的离开对棠于意的打击有多大，只是这样下去毫无意义可言。
“棠于意，你这样下去还不如先离开，这里我可以应付…”
“给我一天时间。”
“你说什么？”他刚才一心要开到棠于意，并未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棠于意抬头看他，平静柔和：“给我一天时间，明天我就可以了。”
庄玉贤叹了口气，道：“那这副棺材里的人要怎么处置？”
“就放在这。”
“放在你的屋子里？放在这！”庄玉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觉得棠于意此时已经像个疯子了。
“我还没疯，你别用看疯子的眼神看我。”
“你没疯，我疯了！”
王家和庄玉贤之间的生意很顺利，这让王天仁渐渐卸下了防心，孟老夫人从中也得到了甜头，所以几乎把自己这些年来攒的私房钱都拿去给王天仁畈药材。
现在，这世上再也没有能让孟老夫人忧心的事情了，孟府所有的事都是她说了算，棠于意也不会再回来了，四夫人和孟华阳也不知哪里去了，一切都是那么让她称心如意。
王天仁胆子大了起来，决定最后干一票大的，他把店里的药都卖了出去，店面也兑了出去，用这些银子去各地买进了庄玉贤要的几味药。
很快，他的仓库便填满了药材，而庄玉贤也答应第二天来付钱。
然而，这一晚王天仁在睡梦中的时候，他装满了药材的仓库忽然走水，全府上下救了一夜的火，却还是让仓库里的药材烧成了灰烬。
王天仁看着什么都不剩的仓库，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王家这一次真的完了…
这消息传到孟老夫人耳中的时候，她也傻了，她的银子恐怕是要不回来了，而且王家只怕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了，除非…孟家帮忙。
她这样想着，便也觉得并不是什么灭顶之灾，她决定用过早膳之后便去王家一趟，安慰一下自己的哥哥，然后想办法让王家重新振作起来。
“老夫人！老夫人！”刘妈边跑边喊，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屋。
“怎么了这是，难道王家又着火了？着火就着火吧，反正也没什么可烧的了。”
刘妈脸色惨白，急道：“不是王家的事，是棠于意！”
孟老夫人安心喝着自己的粥，并不上心：“棠于意怎么了？不是早就死在永兴的土匪山上了么。”
“于意见过老夫人。”波澜不兴的声音从孟老夫人背后传来，让孟老夫人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转头去看说话的人，这人的确是棠于意，瘦了些，可是却是活生生的棠于意。这是孟老夫人最不想看见的活着的人，她多想这是一个死人。
“你…没死。”
棠于意勾了勾唇角：“那土匪头子见这么久都没有人送银子去，又嫌弃我在山上浪费粮食，便把我赶下山了。”
孟老夫人想告诉棠于意他在放屁，谁曾听说不送银子给土匪，土匪会留活口的？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棠于意忽然靠近孟老夫人的脸，温柔道：“总之，我现在回来了，我也再不会离开孟府，老夫人您要保重身体。”
孟老夫人的双手都在抖，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生气，只是棠于意都没有兴趣听了，他笑着转身离开了荣寿苑，这一场争斗终于到了最后。
棠于意站在丹霞苑之中，大火几乎已经将这里都烧成了灰烬，他几乎还可以闻到当时大火的味道。
“我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棠于意闻声望去，旁边站着的人却是三夫人。他回道：“让三夫人担心了，不过于意向来不愿意冒险。”
“那最好不过了，因为我现在已经和你站在一条船上了，要是你不赢到最后，我可是要倒霉的。”
“老夫人怀疑你了。”
三夫人点点头，道：“从第一次你去永兴，不听向导的意见开始，她就怀疑我了。”
棠于意略一沉吟，却道：“丹霞苑走水时，你在这里吗？”
三夫人看棠于意一眼，有些无奈：“我跟你说老夫人怀疑我了，那天她让我替她去庙里还愿，我回来时已经这样了。”
“这么说的话，这里就可能是人为的，也就是说孟华笙还活着。”
三夫人摇头看着棠于意，道：“你也不要太乐观，那时华笙大病初愈，即便现在还活着，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他自然知道，却不想再理三夫人，独自进了屋子，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完好的东西了。
他不愿意相信孟华笙真的出事了，所以他来这里找证据。他知道孟家每个院子里都有密道，而这些密道都通向外面，所以丹霞苑也是一定有的，如果在大火发生时孟华笙从密道出去了，那她一定可以平安无事。
棠于意搜寻了屋里每一个角落，却是一点收获也没有。这时他忽然看到了窗前的木塌，木塌的位置好像是变了。
他缓缓向旁推开木塌，地面出现了一条缝隙。
砒霜
52.
棠于意钻进了这条密道里,里面很黑,而且有一股潮湿的霉味。他沿路摸索着侧壁前进,只是走了半柱香的时间之后，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岔路口。
这条密道些不正常,先前在五夫人处，或者是在书房的密道都是有岔路口的,只是这一条不仅没有岔路，还好像是新挖出来的样子。有人在丹霞苑挖了一条密道，那这条密道究竟是谁挖的？又究竟是通向哪里的呢？
棠于意一直数着自己的步伐，心中估计着地上的位置，这条路穿过了丹霞苑,穿过了荷香苑,在孟宅外面还挖掘了一段。棠于意钻出了密道,眼前出现的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屋子，显然这里已经荒废了很久。
他从院子里出来，门前却是一条离开同安的大道，在这里已经看不到孟家的房屋，显然孟家也看不到这里。无论这条密道是谁挖掘出来的，显然是为了逃离孟家而做的准备。
这条密道是孟华笙挖的么？如果是她挖的，那么她很可能已经离开孟府了，但若不是她挖的，那么在大火发生之前，那个人应该也一定移动过木塌，并且已经离开孟府了，这个人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