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凤于几乎趔趄了几步,站稳了,猛地抬眼:“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害死他的是阮家母女,是叶江西,她才是害人精,是她!”

只要提及宋锡南,提及阮清,唐婉所有的理智便消失殆尽,眼眸放大,瞳孔突出,她嘶喊,狰狞了表情:“不,你们也有份,你们都有份,阮家的人,叶家的人,你们都该死,她最该死,那个孩子最该死。”她步步逼近,嗜血的眸光,锋利狂躁,大喊,“宋锡南都死了十五年,你们为什么还要活着?”话落,一把拽住苏凤于的手腕,“都去陪葬,去给宋锡南陪葬!”

手腕被桎梏住,苏凤于挣扎了几下,却挣脱不开来,看着唐婉已经火红了瞳孔,骂了一句:“疯子!”苏凤于抓着叶宗信,转了半个个身子,回头冲唐婉大叫,“你放手,你快放手!”

拉扯间,苏凤于猛地一推,唐婉重心向后,整个人倒向身后的泳池。

“砰——”

水花高高溅起,过人高的水面,将唐婉整个人淹没。

苏凤于惊呼一声,整个人都吓傻了,捂着嘴,却不敢尖叫出声,看着水池里的人胡乱拍打着水面:“救……救我。”

苏凤于与叶宗信显然都不识水性,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怎、怎么办?”苏凤于紧紧拽着叶宗信,她面如死灰,方寸大乱。

叶宗信也慌了,脸色铁青,傻傻看着水里的人挣扎呼救:“快去叫人!”说完便要去喊人。

苏凤于一把拉住他:“不能叫人!”她慌张地四处睃视,满头大汗,“被人发现了,我们怎么办?”

叶宗信恍然,愣在原地。

“救……命……”

苏凤于看了看挣扎弧度渐进弱下去的池面,咬咬牙:“我们走,反正没人看到是我们推她下水的。”

叶宗信只是片刻的迟疑,便点头,正欲离开,忽然,轻灵的嗓音骤然响起:“我看到了。”

叶宗信夫妇骤然抬头,只见背着光的绿化树下,人影移动,缓缓,走进灯光里,一身淡色的旗袍,长发盘起,面容清婉。

是阮江西……

步子不急不缓,走近,看了看微微还有些涟漪池面,她转身,指着苏凤于,轻描淡写的嗓音,如风拂过:“我看到了,是你把她推下水的。”

一双微凉的眸,波澜无痕,眼底是一汪幽深不见底的黑色,好似这冬夜里没有星子的夜晚,安静,却慑人得那样让人无处遁逃。

苏凤于矢口否认:“不是,不是我们。”不远处,有脚步声渐进,她慌乱张望着,稍许,眸子一定,盯着阮江西,“是……是你,是你!”

“呵。”阮江西突然轻笑,眸光依旧毫无波动,影沉沉的眼,宁静寒凉。

苏凤于只觉被这双眼冻结了所有思维,连心尖都抑制不住颤抖,只是一瞬的呆滞,突然转眸看向渐进靠近的人群,大喊:“来人,快来啊,宋夫人被人推下水了!”

“阮江西,你为什么要推宋夫人下水?”

“快来人啊,救人啊!”

叶宗信只是怔忡了一下,附和:“宋夫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阮江西!”

自编自导自演,这对夫妇,真是打得好算盘。

阮江西却只是缓缓扯扯嘴角,微凉的话语,字字缓慢:“你们还和十五年前一样,”眸子,微微紧凝,毫无涟漪,却像乍起风浪,汹涌的暗影冰冷彻骨,她轻启唇,“一样坏,一样卑鄙,一样地令人恶心。”

这双能慑人心魂的眼……

苏凤于瞳孔猛地放大:“你——”声音颤抖,惶恐惊惧极了,她呆滞地盯着阮江西,“你是——你是——”

“江、江……”叶宗信一步一步后退,几度颤着声音开口,却念不出那个到嘴的名字。

害怕了吧,这样心虚。

阮江西却笑:“我不是鬼,不用怕。”

怎么会不怕,叶宗信夫妇完全灵魂出窍,傻愣着,叶宗信怔怔出声:“叶、江、西。”

阮江西缓缓转眸:“是我。”抬眼,看着对面惊慌失措的两人,“我是叶江西。”

叶宗信往后狠狠一跌。

苏凤于几乎尖叫出声:“不!怎么可能?”一步一步后退,脸上毫无血色,惨白如纸,她张嘴,声音猛烈地颤抖,“不是,你不是她,她死了!她早就死了。”

她好似轻描淡写:“嗯,叶江西死了,活着的是阮江西,我是阮清的女儿。”

叶宗信不可置信,喃喃自语:“不是的,不是的,你分明死了,分明死了的。”

他啊,是多想她死了。

阮江西殷红的唇,拉出浅浅的冷曼:“让你失望了。”

叶宗信跌坐在地,终于瘫软了所有力气,在地上重重喘息。

冷冷的眸,却转向池面,阮江西走近了几步,蹲在边缘,看着水里已经临近停止挣扎的唐婉,微微半蹲着倾身向前,她缓缓伸出了手,肩上披着的西装外套滑落,露出她白皙的皓腕。

一只手抬起,艰难地去抓阮江西的手:“救……救……”

一声水声,溅起水花浸湿了阮江西的裙摆,指尖已经被水里的人触到。

唐婉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跃起手——

阮江西缓缓垂下了手,拾起地上的外套,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眸光并未落在水下,似乎敛着,在眼睑下落下深深的暗影,她说:“我不会救你,”抬眼,看着水已漫过人影,“因为十五年前,你欠我一条命。”轻轻缓缓的嗓音,幽冥飘远,阮江西问,“唐婉,你还记得那年火葬场里的红色棺材吗?”

是她,她来讨债了……

“叶——”唐婉惊恐的眸,死死睁着,一点,一点,沉入水底,然后,没了声音,没了挣扎,湖面缓缓平静。

阮江西蹲在池边,看着,就如此安静地看着。

一瞬死寂,忽然被打破。

“你在做什么?”

是宋辞的声音,那样慌张,却带着迟疑与探寻。这是第一次,宋辞这样质问她。

阮江西缓缓转身,从池边起身站起,回头,许许多多的人影涌来,她视线突然有些模糊,只看得见宋辞的轮廓。

宋辞没有走近,隔着几米的距离,又问了一次:“你在做什么?”

她沉默了一下,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喊了一声:“宋辞。”

正在这时,苏凤于突然惊叫了一声:“是她!”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阮江西,于家的人,宋家的人,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那样炽烈。

“是她把人推到水里的。”

苏凤于说完,不知是谁指着水面,喊了一声:“是宋夫人!”

游泳池的水面上,还漂浮着唐婉的丝巾,而阮江西,就站在离水面最近的位置。

“还不快救人!”宋应容大喊,“先救人!”

喊声刚落,几个识水性的男人便跳下了泳池,水花溅起的声音中,有人群轻微的议论声。

“怎么回事?宋夫人怎么落水了?”

“这还不明显,嫁入豪门的路被挡了,遇佛杀佛呗。”

“真是阮江西推的?”

“我们来的时候,就她站在那里,不是她还有谁?”

“就算宋夫人不喜欢她,也不用这么害人性命吧,心还真狠毒。”

“那可是宋少的母亲,她居然也下得了手。”

“……”

议论声,此起彼伏,伴着水声,直到唐婉被人打捞起来才停歇。

“我先给她做急救,立刻打电话到医院。”于景致看了阮江西一眼,然后蹲下给唐婉做应急处理,“情况不太好,你们把人翻过来,用力敲打她这个位置。”

一句情况不太好,所有看向阮江西的眼神,越近灼热。

宋谦修拄着拐杖上前:“人是不是你推下水的?”苍老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愤怒,拄着拐杖的手,紧紧收拢。

阮江西一言不发,至始至终,她眼里所有光影,都只凝着一张容颜。

宋辞的瞳,太黑了,她看不清他眸光深处的情绪。

阮江西的沉默,几乎激怒了宋谦修,他厉声呵斥:“敢对宋家的人动杀心,你好大的胆子!”

好一句杀心,没有审判,便直接定罪。

一声轻谩的笑传来:“杀心?”

宋应容回头,只见顾白拨开人群,将外套搭在肩上,缓缓走来:“证据呢?就算是首长大人,栽赃诬赖也是犯法的。”顾白懒懒视线掠过人群,一番移转,落在阮江西身上,见她安好,皱起的眉这才松开。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是她亲手把人推下水。”宋谦修冷睨着阮江西,语气带着威严,不容置疑,“你不认也得认。”

有人哼了一声:“谁看见了,站出来看看。”

这开口的,于景言,随即,他身侧的于景安也附和:“我可没看见。”

随即,便没人吭声了。

宋辞不表态,谁敢随便下定论。旁观的人等看向宋辞,只觉得寒冬腊月冰天雪地。

宋谦修睃了叶宗信夫妇一眼,他们却不再出声,似乎欲言又止。

“咳咳咳……”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所有人的视线望去,于景致深吸了一口气:“先送医院。”

所幸,人命保住了,否则,必然是一场腥风血雨。

“如果是她,”宋谦修语气愤然,丝毫不见缓和之色,“我宋家绝对不会放过她。”

显然,宋家要深究到底。

顾白不慌不忙地走近:“我是她的律师,她有权保持沉默,也有权控告你诽谤。”话后,顾白径直走到阮江西身侧,语气不见了半点刚才的犀利,柔软得不可思议,“有没有哪里受伤?她是不是欺负你了?”

阮江西沉默着,眸子静止,落在宋辞脸上,对外界毫无反应。

“江西,说话,他们对你做什么了?”顾白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脸,轻声地安抚,嗓音几乎都不太敢用力,“别怕,谁也别妄想诬赖你。”

即便是她推的,又如何,顾白早便打定了主意,他不管是非黑白人命关天,他只管阮江西相安无事。

“江西。”顾白轻喊了一声,心疼得厉害,阮江西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让他有点心慌。

“宋辞。”

阮江西突然开口,声音艰涩紧绷,有些暗哑,身上的外套滑落,身影单薄,肩头有些消瘦。

“宋辞。”她又喊了一声,抬脚,走得很慢,站到宋辞视线最近的地方,视线交缠,阮江西说,“我没有推她下水。”

没有迟疑,宋辞说:“我知道。”

阮江西抬眸,痴痴地看他:“不过,我也不想救她,”一字一字,缓缓沉沉,说,“我想她死。”

宋辞的眸,此刻突然翻滚了光影,凌乱得一塌糊涂。

她说:我想她死……没有解释,没有开脱,她承认了,她的余罪。

宋谦修抬手便挥向阮江西的脸:“你——”

手在半空中被擮住,宋谦修抬眼,对上宋辞凛冽的眸子:“我的女人,轮不到你来教训。”

甩开宋谦修的手,宋辞拉着阮江西,直接转身。

宋辞啊,还是舍不下阮江西,不管罪责,终归对她是狠不下心的。

“宋辞。”

唐婉突然喊住他,溺水的嗓音嘶哑,她一字一顿:“叶、江、西。”

宋辞突然顿住了脚步。

唐婉捂着胸口,苍白无力的声音,却字字铮铮:“宋辞,她是叶江西,对你,”重重咬字,“她是蓄意而谋。”

宋辞猛然回头,满覆寒霜的眼,灼灼盯着唐婉,久久之后。他捡起落在地上的外套,披在阮江西身上,并未回头看,而是深深凝着她眼眸:“她是谁,不用你来告诉我。”

自始至终,宋辞牵着阮江西离场,紧紧拽着她的手,直至手心出汗也没有放开过。

宋应容走至顾白身侧:“不追上去吗?我有预感,好像要出大事了。”

顾白望着阮江西消失的方向,怔怔失神:“宋辞如果舍得……”

话,突然而止。

也许,他也是知道的,没有如果,所以,要点到为止。

夜深,风冷了,今日的晚上,毫无星子,前几日下的雪还未消融,脚踩上去簌簌作响。

宋辞走在前面,脚步慌促,很快,他没有回头看她,一眼都没有。

“宋辞。”她喊他,踩着宋辞踩过的雪地里的脚印,有些吃力。

“不要说话。”他还是不肯回头看她,只是紧紧抓着她的手,在这冰天雪地的严冬里,手心却全是冷汗。

“宋辞。”

还披着宋辞的外套,只穿了单薄的礼服,她瑟瑟发抖着,唇色惨白,却不知厌烦地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

“宋辞。”

“宋辞,我——”

宋辞突然回头,握住她的肩,几乎嘶吼:“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要说,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他在怕什么呢?他又知道什么呢?

那些费尽心机掩藏的丑陋,终于还是被揭露,这样让人毫无防备。

阮江西张张嘴,喉间艰涩,久久,她喊他:“宋辞哥哥,”

宋辞哥哥……宋辞哥哥……

记忆深处,似乎有个声音,在一遍一遍喊着,猝不及防,记忆撞进脑中,然后横冲直撞。宋辞扶着头,狠狠后退了几步。

“我是江西,”

“宋辞哥哥,我是叶江西。”

她说着,泪湿眼眶,那样凄楚荒凉地望着他。

宋辞哥哥……

记忆里,有个小小的女孩,拉扯着少年的袖子,喊着他宋辞哥哥,她说,她叫叶江西。

只有这一个画面,反复冲撞着宋辞的大脑,还有秦江与唐婉的话,一遍一遍,卷土重来。

“您的父亲临死前抱着的孩子就是阮小姐。”

“她是那场车祸唯一的幸存者。”

“两个大人当场死亡,就连尸体也……”

“可是小孩却只有轻微的擦伤。”

“宋辞,她是叶江西,对你,”

“她是蓄意而谋。”

“……”

“宋辞。”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冰天雪地里,突然因为她的声音而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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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得此人,必藏之

“宋辞。”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冰天雪地里,突然因为她的声音而停滞。

“什么都不用说。”他走进她的眼,几乎目光相撞,宋辞将她肩头滑下的衣服裹紧她瘦弱的身子,握着她的肩膀,相视了许久,宋辞启唇,一开口,声音颤抖得一塌糊涂,“我不管你是谁,我只问你一句,”顿了许久,他盯着她的眼睛问,“你对我,是不是蓄意而谋?”

那时,她来势汹汹,对他势在必得。

那时,她所有的攻势,让他有多悸动,现在,他就有多心惊。

“我——”

阮江西只说了一个字,宋辞便打断了,语气几乎是蛮不讲理:“我不管,是你先招惹我的。”

终究他对阮江西太软弱了,连听她解释的勇气都没有,他想,要是阮江西点头了怎么办?承认了怎么办?秦江嘴里那些荒诞至极的话是真的怎么办?

从未这样慌张无措过,他只确定一件事。

“阮江西,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接近我,我都不会允许你全身而退。”

宋辞低头,给她穿好外套,系上扣子,然后,转身而去。这是第一次,宋辞扔下了阮江西。她狠狠跌坐在地,张张嘴,喉咙却像堵满了酸涩,发不出一个字来。

她怎么开口,怎么能开口,那些肮脏丑陋的疤痕,终于被揭露了,伤疤下,是血淋淋的毒瘤。

那年,也是冬天,比现在还冷,她哭着喊:“宋叔叔,让宋叔叔来救救我妈妈。”

“宋辞,宋辞……”

“我害怕,你快来。”

次日,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雪融,凝成了冰。

顾白在宋辞的别墅里见到阮江西的时候,她在吃早饭,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好似,不曾发生任何。

没有看到宋辞,阮江西平静得过分,吃饭喝水,风平浪静,只是,她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不管顾白说什么,她都低着头,毫无反应。

“江西。”

“宋家的事,有我在。”

“不会有事的,你说说话。”

她这样沉默,平静得好似被抽去了灵魂,顾白只觉得心脏揪扯得厉害,疼得发紧。

握着她的肩,顾白近乎央求的语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江西。”

“你回应我一句。”

她一言不发,若怔若忡,眼底,一滩死水,毫无倒映与光彩。

“江西。”顾白微微躬身,拂了拂她耳边零散的发,“你告诉我,宋辞在哪?”

阮江西突然抬眸,毫无神采的眸,浮上了凌乱的光影,她说:“他走了。”

她说:“我在等他。”

顾白稍许迟疑,蹲在她面前,凝视着阮江西的眼:“他是不是——”

不等顾白的话,阮江西说得很急,很用力地吐字:“不会!”

顾白不说话,不忍让她一分失落。当年之事,他也只是知道了七七八八,只是,即便是那七七八八,就足以让顾白担惊受怕,他只怕阮江西会万劫不复。

“等两天后他忘了,他就会来找我。”阮江西呢喃着,好像在自言自语,不看顾白,低着头,搅得指尖发白,“他只记得我的,别的人别的事很快就会忘了,所以,他一定会回来找我。”

宋辞会回来吗?

顾白不敢去料想,只是说:“跟我回去。”

阮江西抬头,不说话,却很快便摇头。

“留你在这我不放心,宋家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跟我回顾家。”顾白蹲在阮江西双膝前,仰起头,语气很轻,几乎像是央求,“江西,这次你就听我的,跟我回去好不好?”

阮江西还是摇头。

“江西——”

阮江西突然喊他:“顾白。”

“嗯。”顾白抬手,轻轻拂着她的脸,“就听我一次,我们回家,回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