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遗忘过去很多东西,只为了把脑袋腾出来以便将那丫头的一举一动完全留存。”话说到这里,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得一脸魅惑众生样。

收刀,我跳上土堆。

“话说回来,丰臣靛前辈你究竟看中绯真哪一点?”

一手搁在膝盖上,一手托腮。他似乎是在回想什么,眼神很温柔,却目中无人。“我喜欢她那深入骨髓的倔强。”

笑容消失了一瞬,我侧过头不去看他。

“小冰你有时候的行为和绯真真的很像。甚至会让我产生一种错觉。”说话声离我越来越近。他的鼻息最终落到我的耳廓上。“错觉……你就是绯真。”

“哦?那丰臣前辈需要移情别恋么?”回头,我学着他平时的样子坏笑。坏笑着凑近他的耳根,压低声音道,“让我们摈弃已经死去的爱人,一起下地狱吧。”

他却淡笑着挪开视线,坐直了身子。“下地狱么,真是个不像话的邀请。”

“哦?你怕了?”

“若绯真不在地狱里,我去做什么。”

收敛笑容,我亦坐直了身子。耸肩,摇头晃脑道,“得了,和你开玩笑的。地狱那么悲催的地方我才不要去。不过,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可能是绯真?”

话音才落下丰臣靛便笑出了声。蓝眸亮亮的,他用手背抵了抵自己的鼻球。“小冰,若你真是绯真,我会默然的。”

“为毛?”

“因为很难想象,究竟是怎么样的经历,居然能把绯真那丫头的性格扭曲成你现在这样。”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他垂眸叹气。“果然还是绯真更可爱一点。”

“喂,我知道你的绯真美丽可爱动人,别总是在我面前表扬了行不。”我弩了弩嘴,佯怒瞪了他一眼。真是个不会做人的糟老头。

“嗯?你吃醋么?”

“是啊,还是好大一坨。”

他飞速眨了眨眼,“醋是一坨的?”

“你都能是一条一条的,为毛醋不可以是一坨的。”

“得,我不和你这无赖耍宝。”丰臣举手投降,笑眼里满是无可奈何。“我下来是告诉你你说一声马上就吃晚饭了,别累着自己。嘛……我先上去了。”

于是我使劲挥动手臂,“一路走好。”

待丰臣靛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我才放下手臂。

放于身边的木刀几近坑坑洼洼,或许这把木刀断裂的时候,就是一切都结束的时候。

深井冰就是深井冰,变不回绯真的样子。不仅仅因为容貌。

绯真会劲力抓住自己想要,而深井冰只能沉溺于苟延残喘的幸福。那份骨子里的倔强,早就被磨得丁点不剩。

春暮。

一清早便起了大雾,习惯性起床观看樱花树的我在推开窗户后发现,除了白茫茫一片还是白茫茫一片。于是,心情骤然下降。

“早。”

洗漱完毕后踱步走进厅堂,接着一脚踹开坐在我位子上的丰臣靛。我吼,“你一天不抢我位子会死啊混蛋。”

抱着饭碗坐到一边,丰臣摇头。“你对座位的执念都快超过我对绯真的执念了。”

“滚你的绯真,别让我听到这个名字。”随便扒了几口饭,我不满地瞪着丰臣靛。绯真绯真,难道除了这个名字你脑子里只剩毛了么。

这一回不止丰臣靛,就连浦原喜助都放下了手中的碗。

“小冰,你吃炸药了?”

又扒了几口饭,我含糊不清道,“如果你在我的饭里撒了火药粉。”

解决早饭后,浦原喜助有意支开了丰臣靛。这半年来,他支开丰臣靛的原因从来都只有一个,那便是汇报丰臣靛的虚化程度,还有我几时该动手。

“小冰,按照最近的速率来看,最多撑不过一个星期了。”

我沉默。

“呀类,真是残忍不是么。分明没有失控的时候和平时一样。”重新戴了戴自己的帽子,浦原试探地问了一句。“小冰,近来你和丰臣君处得不错”

……

垂眸看着手臂上的抓伤,我不置可否。

与其说我近来和他相处融洽,不如说是丰臣靛变得轻浮了。

见我默不作声,浦原附言道,“若下不了手,我和夜一桑可以代劳。”

“不用。我不想再看到别人的刀刃刺入他的胸膛。”

“再?”

眨了眨眼,我没有回话。

用干毛巾胡乱擦拭湿漉漉的头发,在路过丰臣靛房间的时候下意识顿了顿脚步。门虚掩着,男子的闷哼声从屋内穿出。

怔怔地放下拿着毛巾的手,我轻推开房门。

丰臣靛侧脸对着我。

长有虚骨的手腕鲜血淋漓。染红了白色的虚骨,亦浸湿了桌布。

似乎是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进屋内的样子,他再次把手搭在虚骨上使劲往外拉。牙关紧咬,他垂眸。他竟想硬生生将那块骨头剥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迅速走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腕,“你疯了么?都不会痛的么?”将毛巾覆上他流血的手腕,我蹙眉看向丰臣。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接着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不用你管。”

“丰臣靛你够了。把这块虚骨拔下来你又能改变什么?就算把手废了又能如何?”

大手覆上毛巾,丰臣靛用力按住伤口。“我只是……想绯真了。若不是这该死的虚化,说不定在她病故前,我还能回瀞灵庭看看她……”

又不能一起离开,就算见到又能怎样。

就是因为你这种见一面,再见一面的任性想法,才会灰飞烟灭的啊白痴。

“哎哎,这样吧。我还记得绯真的长相,我画画也还算不错。不如我画给你怎么样?”大义凌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转身去挖笔和纸。

虽然我觉得我画得人比较抽象,可是介于绯真那让人过目不忘的发型,所以不看脸的话,还是能看出这是绯真同学的。

丰臣靛一手托腮,眼眸微垂。另一只手腕的血已经干涸。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毁了绯真的容,除了轻叹还是轻叹。

我才收笔,还没来得及说完工画纸便被他夺了去。

“啧,难不成绯真得的,是毁容病么?”再次啧了啧嘴,他摇头,“就这样还能说自己画画不错,真是让我白期待了那么久。”

于是扔掉手中的笔,我涨红了脸怒吼,“那我不管了,你自己画。”

“又无赖。”瞟了我一眼,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笔。又重新拿了一张白纸。

已是深夜,一旦周围陷入寂静困意便席卷了全身。

原本还耐着性子看他小心谨慎地落笔。只是还没能看几笔,我的眼皮便不听使唤地搭了起来。

有重物落在肩头的感觉,我蹙眉缩了缩脖子。随即衣物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把我从浅眠中唤醒。霍地坐直了身子,精神忽然异常抖擞。

身后人轻咳了一下嗓子,“很晚了,快回房去睡吧。”

“嗯……你画完了?”视线落到平摊在桌面上的画纸,我先丰臣靛一步拿了起来。约莫呆了三秒,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的时候我便囧了。

画得还算有模有样,可画里的人就连发型都和绯真不沾边。你说,这么些年,丰臣靛的记忆难免模糊,画得不像也算合情合理。

可是为毛纸上的女人长得那么像深井冰。

“我说,丰臣前辈……”

迅速从我手中抢过画纸,撕得粉碎。淡淡的月光洒进屋内,照在丰臣靛半边侧脸上。蓝眸没有一丝温度,他说话的语气也几近厌恶。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喂,你自己画错了人干嘛把火气撒在我头上。”

“我让你离开,现在。”

……

僵持了一会儿,我起身离开了他的房间。走到门口的时候本想回头申明我不是出气筒,可是房门被重重关上。砰地一声,吓了我一大跳。

生怕那家伙再做出什么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我不放心地将耳朵紧贴门板。

门板的另一侧,似乎有东西滑落的声音。

不一会儿,丰臣靛近乎崩溃的话语萦绕耳旁。

他说,

我爱的是绯真。第一个,最后一个。

沿着房门蹲□,我知道,他一定坐在那一端。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到,我红着眼眶点了点头。“我明白,真的明白。”

春夏交际的时节,阳光明媚却刺眼。自浦原喜助正式确定裁决日期后,我便再没开过房间的窗户。不敢与丰臣靛擦肩而过,亦很少去空地练习。

七天。

这不仅仅是他生命的最后期限。

用完午餐后,浦原喜助递给了我一把真刀。和几年前第一次接触斩魄刀一样,沉得让我忍不住皱眉。

“呀类?小冰从今天开始要尝试真刀了?”丰臣靛弯腰走出房门,蓝眸弯了弯,“看你瘦的,一定拿不动吧。”

“还好。”只要不是激战,我可以保证自己能握紧它。

瞅了一眼手中的银刃,再看一眼坐在榻榻米边无所事事的丰臣靛。手指微微发紧。

这是最后一次握刀。

杀的,是久居在我心里的人。

夜一很早便将丰臣靛赶去了地下空地。铁裁大叔这一次的结界设得很大,几乎将整个空地囊括进去。

太阳还未完全下山,浦原喜助最后给了我忠告。

第一,实力过于悬殊,不必勉强。

第二,形式不对就赶紧撤,他们会前来援助。

第三,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方案,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我除了让他们放心,杀丰臣靛根本用不着战斗之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可我隐约间还是觉得遗漏了什么重要的话语。

夕阳的余晖斜射进屋内,落日在消失前呈现其最美的形态。

美得那么触目惊心,又是如此绝望。紫红色的光芒笼罩大地,有将天地万物燃尽的势头。

待我跳下空场,结界正式关闭的时候,我才猛然想起——自己竟忘了给浦原和夜一二人道别。不告而别,似乎有点丰臣靛的作风。

黑发男子抱肘立于土堆上,只是静立在那里沉思着什么。以至于我的介入并不能引起他的丝毫注意。

银刃泛着微弱的光芒,我学着他的样子背靠土堆站立。

“丰臣前辈。你……有没有兴趣知道绯真临死前的遗言?”

他转身垂眸,蓝眸内尽是数不尽的哀伤。印象中,他很少如此坦诚自己的心境。“她……说了什么?”

冲他勾了勾手指,我淡笑,“你过来,我告诉你。”

瞬步移至我身边,他的双手撑在我两耳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碧蓝的瞳仁闪烁不定。启唇重复了一次,“她说了什么?”

“把耳朵凑过来。”

俯身将耳朵凑到我的唇边,他屏息静听。

伸手紧紧圈住他的腰际,那股熟悉的体香却已经不在了。踮起脚尖,轻咬他的下耳垂。感受他呼吸的变化。

“绯真说,你还欠她一个拥抱。让她在思念你的时候,记起你的味道。”吻上他白净的脖子,“所以……请你将欠下的债,还清……”

握着刀的手微微抬起。丰臣靛还没有回神。

刀尖触碰到他的后背。丰臣靛依旧没有挣脱我抱着他的手。

用尽全身的力气。

刀尖自他的后背径直贯穿两个人的身体。

闷哼了一声,丰臣的声音有些颤抖,“小冰……为何选择同归于尽……”

“如果有机会……你会不会履行带我去环游世界的承诺……”紧握住他那只冰凉的右手,“这一次,换我在断气前牢牢抓紧你。”

心口的疼痛逐渐消失,视线也越来越暗。

笑着抱紧他,心满意足地撞进他的怀里。

在一起了,我们永远永远都在一起了。

落日完全消失于地平线,深蓝取代了那抹艳丽的红色。

很惋惜,

丰臣靛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过一个孩子。

很庆幸,

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我想,这是上苍最后的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