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呵了口气,做了点基础热身,直接脱外套上冰。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简冰和姐姐一样喜欢上了脚踩冰刃、奔行如飞的感觉。

单调的白色冰面犹如空无一人的天空,不但可以随意翱翔,还能释放压力。

她绕场滑了几圈,做了几次跳跃练习。再一次滑回场边,就把手机里那首一路循环了无数遍的《银の龙の背に乗って》公放了出来。

她虽然日语才过N4,但这歌毕竟听了那么多遍,只要听到熟悉的旋律,那些耳熟能详的歌词就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骑在银龙的背上,

飞过生命的沙漠。

骑在银龙的背上,

穿过云雨的旋涡。

即使失去了一切能失去的东西,

我还是能依靠他的手指… ”

这是她ISU八级打算用的曲子,云珊帮着一起编的舞。

八级其实相当于全国锦标赛这类全国性赛事的准入考试了,编舞、用曲,都不得不严谨起来。

而网上,早已有人对简冰的八级考试结果开了个赌局。

赌的不是她能不能通过,而是能不能“优秀通过”。

简冰当然不知道这些,但涉及到下半年能不能拿到参赛资格,她当然是十分重视的。

她没有翅膀,也没有罗盘,更没有银龙可以骑乘。

唯一的办法,就是更加勤奋的练习,尽量拿到最好的成绩。

面对闹哄哄的网络,简冰是真的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这种时候,她甚至开始感激母亲执着与照顾姐姐,生活封闭的状态了。

如果这些事情被简欣知道,真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但是,她已经18岁了。

也实在没有更多的时间,让她去等待和忍耐了。

一首曲子滑完,简冰脚腕稍微扭到了一点。

她滑回到场边,找了包里的云南白药来喷。

休息了一会,她还是忍着酸痛继续合了两遍音乐。

在冰上受伤,实在是太过正常的事情。

久病成良医,以至于现在这点小伤,她连处理方式都异常熟练。

骨折、扭伤、脱臼…每一种伤她都体验过,光根据落冰时候的疼痛程度判断,就大致能知道是个什么级别的。

既然受伤了,硬撑着练也没什么效果。

简冰在冰场边坐了一会儿,和父亲打了招呼,尽量平稳地往门口走去。

暑假的少年宫热闹非常,一出门就遇到一对拉着爷爷奶奶非要继续玩碰碰车不可的双胞胎,连哭带闹,声震四野。

简冰有些羡慕地看过去,不自觉笑了下。

那俩孩子看到陌生人,有些畏缩地退了两步,继续抱着爷爷大腿哭:“我要碰碰车!碰碰车!”

简冰爷爷奶奶去世得早,没什么机会撒娇。

在父母面前她又习惯性装乖巧,也很少这么大哭大闹。

反而是在舒雪和陈辞面前,很有些肆无忌惮…

想到陈辞,简冰忍不住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伪君子自从真面目被戳破,至今已经沉默将近24个小时了。

她倒是不介意他反悔,她看不起的,是他明明就后悔了,还非得嘴硬辩解说自己误会了。

这世界上哪儿来的那么多误解?

不过是犹犹豫豫、遮遮掩掩的反复琢磨的过程中,出现的一些非黑非白的灰色地带。

她虽然还不够强,但真的并不需要别人来施舍拯救,尤其是害得舒雪长眠不醒的他…

“冰冰。”

大约是她想的太入神,甚至连那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的声音也出现了。

大中午的,这样的幻听倒还没有遇到过。

简冰抬手揉了下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的耳朵,正打算扫码取车,那个熟悉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

“冰冰。”

简冰倏然转身,就见灼热的太阳底下,陈辞只套了件运动T恤,不远不近地站在少年宫门口的围墙下。

盛夏草木茂盛,他身后的围墙也爬满了爬藤月季。绿的叶粉的花,密密麻麻,枝叶交缠,燃烧一般怒放着。

而站立其间的少年,脸庞较七年前多了些刚毅的线条,眼神却还温柔依旧。

甚至连脸上神情,都如那时一般,满是这个年纪不应有的“慈祥”。

“我们聊一聊吧?”

简冰绷了近一个月的弦,在这一瞬间,不受控制地松动了一下。

大约,是太阳太猛烈了。

也可能,是他身后的花枝,太过繁密了。

放弃借单车,跟着他沿着马路往前走去的简冰,这样不大自信地说服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一个人带娃,于是又断更了╥﹏╥

单言:你理由倒是很多嘛。

简冰:还不带重样的。

云珊:所以女人就是不能太早结婚啊。

霍斌:云珊啊,再不结就要奔五了…

舒问涛:家庭真的还是蛮重要的。

鲁文博(举牌):谢谢霍教练!谢谢舒老板!

第49章 新舟扬帆起(一)

从少年宫出来, 沿着围墙一路往西,是家挺有名的儿童公园。

这公园和凛风附近那家小公园完全不同, 说是儿童公园, 来的一半游人是成年人。

公园里紫藤花架、绿孔雀、白鹭鸶、摩天轮、蹦蹦床…简直就是各种元素的大杂糅。

小情侣们大部分挤在紫藤花架下,或者去坐不需要排队的小摩天轮,半大的小朋友则想着逗一逗绿孔雀和白鹭鸶…

简冰和陈辞既不是情侣,也不是小朋友,只沿着湖岸散步。

经过蹦蹦床区域,看着绑着安全绳上蹿下跳的熊孩子们,陈辞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看那个扎小辫的小姑娘, 像不像你小时候?”

简冰循声去看, 那女孩不过七八岁,斜扎着根小辫, 正一下一下地蹦跳着。

自己小的时候, 是这样子的?

记忆就像没有远景的单视野手游,看到的只有别人。

哪怕明明是自己往背囊里塞了大把武器, 背着沉重背包狼狈奔跑的模样, 还是只留在了别人的眼睛里。

陈辞看着扎小辫的女孩出神, 简冰却看着蹦床外,女孩的家长发呆——她小的时候,最流行的就是去小区里的公共秋千架那荡秋千了。

但孩子多,秋千少,往往很难抢到。

舒雪和陈辞的解决办法异常简单,直接领她到竞争不那么激烈的陈家附近的小公园那, 去爬5块钱一小时的小城堡。

她从充气城墙的一头爬到另一头,再从中部的滑梯那出来时候,抬头一望,往往就能看到并肩站在城堡外面的舒雪和陈辞。

对于好玩的她来说,那时的他们不是家长,却又胜似家长。

小公园拼凑元素虽然多,地方却没有大到无边无际,从东走到西,再从南走到北,一共也就个把小时的时间。

明明是陌生的地方,却仿佛重回童年时光一般。

就像他们两个,认识这么多年了,却又回到了原点,陌生到近乎疏离。

陈辞找了条长椅,拂了拂上面的落叶,向简冰道:“我们坐一会儿吧。”

简冰站着没动,他轻叹了口气,伸手拉着她坐下。

木质的椅子虽然被树荫遮住,却还是被暑气烘得暖乎乎的。

简冰挣开了他的手掌,人却没再站起来。

到底,她还是坐下了。

陈辞往后靠了靠,倚在椅子上,看着面前满是粼粼的波光的湖面发呆。

他不做声,简冰自然也落得安静。

风从他们之间吹过,摇晃他们头顶的树梢,也翻动地上的落叶。

坐着坐着,她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耳畔的鸟鸣声也越来越轻。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

在那些充满了橘子汽水甜腻味道的暑假里,她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挥霍。

哪怕母亲在每一天都给她安排了各种补习班和兴趣班,她还是能想尽办法找到一点乐子。

课间的短暂休息,课上的互动时分,甚至上下课时经过的公交站…

“之前没和你一起训练,是因为我们教练——他都直接打电话到我父母那告状了。”

陈辞的声音蓦然响起,简冰迷迷糊糊着睁开眼睛,“啊”了一声。

橘子汽水,雨后的蜻蜓,挤满同学的小卖部…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只有陈辞白皙的衣服领子,近在咫尺。

许是她迷茫的眼神太过直接,陈辞有些讶异地转头看她,半晌才恍然,有些无奈地叹息道:“…我说话这么催眠吗?”

简冰:“…”

明明是尴尬的氛围太催眠,她压根都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讲话的。

陈辞倒也不恼,叹完气,强忍着摸一摸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的冲动,继续解释道:

“他们认为我是没考虑清楚,认为我匆促之下做的决定一定不靠谱。非得要我深思熟虑一个月,才肯跟我详谈。”

暑气阵阵,身旁的松枝被风摇曳得微微晃动,却一点儿凉爽的感觉都没有。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简冰抿着嘴唇,半晌才道:“那叔叔阿姨答应了?”

陈辞苦笑:“我还没跟他们谈呢——你都不跟我滑了,我跟他们谈还有什么意义?”

“我…”简冰一时不防,球就被踢回到了她面前。

“也怪我,只想着快点解决问题,忘了应该先告诉你一声。直到工作人员说,你把钥匙还回来了,我才想到你可能误会了。这几天打你电话,你也不接,昨天…”他想到简冰昨天的怒气,更加认真地解释道,“我父母年纪不小了,有自己的一套思维方式——说白了就是特别固执,有时候就也挺像小孩子的,得花时间、花心思哄着顺着。我这边的恢复训练排得紧,教练那边逼得也厉害…”

陈辞父母一直挺支持他工作的,简冰多少也有点印象。

如今儿子明明走得顺顺利利的,却突然要转回受尽挫折的双人滑,想也知道肯定忧心忡忡。

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正如仍旧每天守在病床前的母亲简欣,看到陈辞连笑容都摆不利索的父亲…

“无论如何,放了你一个月鸽子,是我的不对。”陈辞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像是初春刚刚拔尖的茅草。

因为还没到盛夏,还没被肃秋的寒霜磨砺彻底,从茎到叶,都还白皙柔软。

简冰低着头,看着地上细绒毛一样的草坪发呆。

陈辞看着她头顶上那个不大显眼的发旋,恍惚还在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舒雪正为减肥绞尽脑汁,舒冰才小饭桌那么高…

但回忆毕竟只是回忆,现实里大家都长大了。

就连长眠于病床上的舒雪,脸庞轮廓也有了成熟女孩的模样。

“时间真快,好像昨天,我们还一起放过风筝。”

他语气里满是怀恋,说到后来,却只剩下悲凉。

简冰这才抬起头,陈辞也正看着她。

四目相接,他眼神里的柔软并没有被时光完全掩埋,仍旧是当年那个邻家哥哥的模样。

甚至因为她的注视,习惯性地露出一点“鼓励”意味的笑容。

过山车有什么好怕的,握着哥哥姐姐的手就好了呀。

游起来呀!游起来就不冷了!

鬼屋又没有真鬼,害怕就尖叫嘛!

简冰准备好了一堆刻薄话,却怎么也没办法在这样的笑容面前出口。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笑脸还那么熟悉…而美好。

许是她的神情里流露出了和缓,又许是沉默滋生了希望。

陈辞再一次提议道:“明天,咱们继续一起训练吧?”

“你…”简冰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那叔叔阿姨,还有你教练那…怎么交代?”

“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选的路。”陈辞薄薄的嘴唇微微往上弯了弯,挤出个不大快乐的笑容,“人人都觉得我应该继续练男单,应该在世锦赛的基础上再加一把劲——但我当年决定转单人的时候,他们照样不同意,照样和我说:从来没有从双人转单人的成功前例…”

这样的陈辞,是简冰所不熟悉的。

——那样的无可奈何,那样的孤独而又执拗。

那时候,她看到的是躺在床上的舒雪,是冰面上众人瞩目的少年…完全没想过,被留下的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样的处境。

简冰愣愣地看着他,安慰的话说不出口,攻击的言语更说不出来。

她咬紧了牙,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掌,犹豫着微微抬起了手。

那动作幅度极小,手腕甚至没完全离开膝盖。

陈辞却欣喜地发现了——他回握住她的手,嘴巴张开,一时却又说不出话来。

那快乐来的太过突然,砸得他发蒙,连语言的能力也丧失了。

手机铃声,却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陈辞如若未闻,还是简冰先抽回手,提醒道:“你手机响了。”

陈辞这才掏出手机,看到来电人名字,有些遗憾道:“出来太久了,我得回去训练了。

简冰“嗯”了一声。

“明天冰场开业吧?”陈辞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