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下落…

他稳稳地接住了下落的简冰,轻轻放下冰面,滑开。

转过弯道的时候,简冰不由自主地回头来看他,大眼睛里全是掩藏不住的喜悦和激动。

“再试试?”

陈辞“嗯”了一声。

她似乎真的找到了突破口,起跳一次比一次流畅,落冰也一次比一次稳。

一直跟在后面的陈辞,却愈来愈觉得恍惚。

女孩汗津津的脸生机勃勃,柔美的肢体如初春吐蕊的白茅,健美的腰肢温热而坚韧…

甚至,连她自他手掌间抛出后,简单的一周旋转都转得他人心神不宁。

自己这几天,是怎么了?

对着从小就喊自己“哥哥”的18岁小妹妹心旌摇荡,甚至严重到影响训练。

现在是在训练场上,脚下的刀刃锋利到可以割破咽喉,光滑冰面即便在盛夏也不减严寒。

抛跳和捻转需要男伴强大的控制力,稍有不慎便可能血溅冰场!

刀齿磨砺冰面的声音刺入耳膜,他蓦然惊醒,如醍醐灌顶,浑身冰凉,冷汗一层层往外冒。

迟到了多年的情愫觉醒得毫无道理,雨后春笋一般日日拔高,夜夜增稠。

他不曾应付过这如海潮一般起伏的心境,喜悦、惶然、惊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困入泥滩的幼兽一般无力。

唯一清明的,大约便是突然理解了那个因为暗恋邻家的钢琴少女,而成天听着钢琴曲发呆的室友。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咱们要不要试试做二周的捻转?”

简冰的声音蓦然响起,陈辞全身一震,愕然地看向她:“什么?”

“我说,要不要试试捻转二周?”简冰重复道,眼睛似有星光在奕动。

“…不行。”陈辞知道,应该要先做陆地模拟训练的,应该要先…但是,她那满眼希冀和想往的样子,让他怎么也不忍心开口斥责。

光是拒绝,便用尽了他全部的理智。

简冰也自知这个提议太过不靠谱,得不到支持便放弃,又缠着他复习螺旋线。

江卡罗今天给她的刺激是真不小,她迫切的想要成长起来。

起码要配得上新编的曲目,配得上身边的搭档。

而捻转、抛跳、托举、螺旋线,是无论节目怎么编排,都绕不过去的规定动作。

陈辞想起曲瑶提到的超负荷训练问题,劝道:“你该下冰休息一会儿了。”

体脂比过低不但影响生理周期,训练状态也是要受影响的。

简冰回头看了眼曲瑶他们:“他们都没停啊,他们还一直抛跳呢。”

陈辞叹气:“他们的训练强度一直就是这样的,和你情况不同——再急,一口也吃不成胖子。”

简冰只得作罢,又缠着他再练一会儿托举。

陈辞无奈,干脆领着她练步法。

一边滑,一边还苦口婆心地劝她:“你不能只盯着抛捻、托举,凡事都得一样一样,慢慢来。”

简冰连声答应,练习起来也挺认真的。

但临要离开了,她还是想再试做一下抛跳和捻转。

女孩那期期艾艾的样子可怜又可爱,陈辞到底还是一败涂地,全盘答应。

他想着既然已经成功多次,巩固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却独独忽略了她的体力和耐力。

正所谓善水者溺于水,善战者殁于杀。

因为体力不济,她在捻转落冰时踉跄就算了,抛跳滑出的时更是直接扶冰跌倒。

陈辞心里发慌,蹲下去扶人时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曲瑶和申恺也围了上来。

简冰单手捂着膝盖,眼泪花都疼出来了,硬挤出笑容:“没事没事,是我不小心。”

陈辞抓起她藏在身后的手掌,掌心磨破了点皮,渗着点血丝。

膝盖摔得伤更重一点,连运动裤都破了口子。

凛风是有配医务室的,处理这种小伤也是完全不在话下。

从医务室出来,陈辞的脸却一直紧绷着。

他最近的状态,确确实实不对。

明明知道耐力不是短时间就能养成的,明明知道超负荷训练的危害…他想自己大约是魔怔了,激素混乱、脑子发晕,连原则都完全不顾了。

舒雪摔倒时的身影隐约在眼前晃动,无形的达克摩利斯剑高悬在他头顶。

这样不对!

不对!

他咬紧牙关,越走越快,一直到打开驾驶座坐进车里,都没再扭头多看一眼简冰。

但他的眼睛看不到,耳朵却较之往日更加敏锐——她因为膝盖摔伤而有些别扭的脚步声,拉开车门鼓动空气流动的钝声,坐下时速干运动服皮垫轻微的摩擦声…

喜欢一个人,就连影子都是可爱的。

可这影子的主人年纪还这样的小,未来还这样的长。

陈辞发动车子,无声无息地叹了口长气。

作者有话要说:编辑说你要写快点,我们都给甲方爸爸下跪了,实在不能再拖了╥﹏╥

我也好想快一点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68章 一小时女友(一)

车子驶出训练基地, 简冰突然又后悔了。

“能帮我借条裤子不?”她轻拽了下裤子上的破洞,“我这样回去, 我爸估计得担心了。”

陈辞用余光瞥了她一眼, 将原本左向的转向灯,拨到了右边:“我家离这不远,应该有你能穿的衣服。”

简冰“哦”了一声,靠倒在椅背上。

太阳开始西落,道路两旁的行道木森然矗立,车子如同穿行在树木与天地围合而成的天然隧道里。

间或有一两只雀鸟鸣叫着自头顶飞过,像是碧涛蓝海间掠过的一片羽毛。

陈辞家便在这隧道尽头的静谧公寓内——这是陈父陈母为了方便儿子训练和生活而购置的复式loft。

房子虽然不大, 该有的也基本都备齐了。一楼是做健身房用的客厅、开放式的厨房和洗手间, 二楼扶梯上去是半封闭结构的卧室和书房。

装修风格简约,配色也只简单的黑白灰三色, 一看就是典型的单身小青年独居的地方。

就连玄关边的鞋柜, 都只孤零零地放着双男士拖鞋。

简冰探头看了看,没有直接迈进去。

她记忆里陈辞的房间, 是杂乱且五颜六色的, 里面塞满了各种帅气球星的海报、车模船模、习题册子。

又因为陈父陈母常年不在家, 那房间还成为了同龄人寄存不能让家长知道的小玩意的仓库。

舒雪藏过体校选拔的资料,隔壁男孩藏过偷买的游戏机…就连简冰自己,也曾将考砸的试卷,偷偷塞进他挤满了资料的书架深处。

如今这个房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像经常有客人来访的模样。

陈辞换了室内拖, 走到鞋柜边翻了双没拆封的男式大拖鞋出来,递给简冰:“穿这个吧。”

简冰换上,直如穿错大人鞋的小孩,每走一步都要担心摔倒。

陈辞无奈,“算了,别穿了,地板早上保洁刚来过,干净的。”

简冰果然毫不客气地把拖鞋脱掉,光着脚板走到跑步机对面的照片墙前。

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从小到大,形色各异,甚至有不少举着奖杯、奖牌的照片。

简冰微踮着脚,一张张看过去,脸上的神采也逐渐黯淡下来。

——右上方那个举着奖杯,被陈辞高高托起的女孩,赫然就是姐姐舒雪。

照片已经泛黄,天鹅般优雅的笑容却依旧灿烂。

那是他们拿世青赛冠军辉煌瞬间,全场掌声雷动,绒布玩具和鲜花落满冰面…

这张照片的旁边,便是他们三人的大头合照。

三个笑得东倒西歪的孩子,肆无忌惮地往对方的脸上抹着奶油。

她伸手想要去触碰,摸到照片的瞬间,手指被什么刺了一下,一个小小的圆环自固定照片的图钉上滚落下来。

这是…

简冰茫然地看着这个亮闪闪的小东西在地板上滚了半天,骨碌碌地躺倒在脚边。

那是一个小小的,戒指形状的生辰石坠子,指环上镶着细碎的小钻,中间的白色大水钻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我是4月份生的,白色的石头就是我的幸运石。

我把幸运石送给你,就等于把幸运送给了你。

谁稀罕你的臭石头!

你把姐姐还给我!还给我!”

简冰的目光随着折射着光芒的小戒指微微颤动,一直到视野里出现熟悉的棉质拖鞋,才彻底停住。

“你还记得它吗?”陈辞弯腰捡起来,举到她眼前。

“你那时候总是考不好数学,卖小饰品的阿姨拿水钻哄我是四月的生辰石,还说送给谁就能把好运带给谁。”

再后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人生却无法如言语一般,想停在哪里就停在哪里,绕过哪一段路就绕过哪一段路。

那个名字谁也没有说出口,却如绵延的山峦,永远矗立心中。

他摊开她手掌,将那冰凉的小东西放进她手心,“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了。”

简冰微微蜷缩了下手掌,只觉掌心似有冰霜停驻。

那些过往的记忆,快乐的、悲伤的,如洪水一般转瞬将她淹没。

陈辞上了扶梯,在卧室里翻出几条明显是他学生时代穿过的旧裤子。

这些为岁月所磨砺的朴素布料,触手柔软,经纬纵横间都是故事。

然而,给简冰穿,还是不合适。

她太瘦了,腰肢纤细,不用手抓着,压根穿不住。

陈辞又去抽屉里找,上下翻检,总算给他找到一条还挺新的男式皮带。

简冰哭笑不得,她要是穿着这条明显属于男人的裤子,还绑着男人的皮带回去——不需要舒问涛开口,连云珊都得来盘查她。

陈辞也终于醒悟过来,讪讪地问:“不然我送你去商厦,临时买一条?”

简冰摇头,去卫生间将自己的旧裤子换了回去,怏怏道:“不用了,麻烦你送我回去就行了。”

再继续折腾下去,天就全黑了。

于是,又是原路返回。

夜色渐浓,碧绿的通道已经逐渐为暮色吞没,也再没有鸟鸣声响起。

只有不知名的蛙虫,一声接一声,嘹亮而快乐地回荡在夏夜微凉的风中。

***

他们的生活,便又回到了原轨道。

简冰每天在泰加林按部就班的训练,偶尔跟着陈辞去凛风——文非凡睁只眼闭只眼,对外都说陈辞只是兼项,但明眼人渐渐也都看出来了。

陈辞花在双人项目上的时间和精力,确实越来越多。

冰雪盛典H站闭幕的那天早上,江卡罗又来了电话。

说是曲子已经剪辑完成,基本步法也编排完毕。

出乎他们的意料,他编的居然是短节目,记录舞步的本子上清晰地标注着他们需要完成的动作:

一组捻转、一组单跳、一组抛跳、一组托举、一组接续步、一组螺旋线和一组单人联合旋转。

“这个赛季短节目的规定动作是单人联合旋转,对你们这样的新组合,只能说有好有坏吧。”江卡罗道。

好处是对一直练单人的简冰来说,这组动作好歹比双人联合旋转熟悉。

坏处,则是他们两人的默契度上估计得吃点亏。

双人联合可以直接抱一起转,好赖都在一起了,单人联合却是各自为政,转速的差距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同步率恐怕不会特别好。

霍斌也接过去看了看,又把本子抛回给简冰和陈辞:“具体的动作,你们自己先填一个参考一下。”

陈辞看了眼简冰,在单跳里填上了3LO,捻转填了3TW,抛跳则填上了3Tth。

3周的鲁卜跳,三周的捻转,三周的点冰鲁卜抛跳。

简冰抢过笔,将抛跳和捻转的那两小小的阿拉伯数字“3”改成了“4”。

陈辞哭笑不得:“这是短节目,短节目不能上四周。”

听到“四周”两个字,江卡罗张大了嘴边。

你们不是才学会一周的抛跳和捻转?

这梦想是不是太过宏大点?!

简冰可没管这些,听到陈辞这样说,快速地涂掉“4”,重新写上了耳朵一样的数字“3”。

陈辞忍着笑意,将本子递还给霍斌。

霍斌戴上老花眼镜,一行一行看过去。

看到被涂改得乱七八糟的捻转和抛跳,他先瞟了陈辞一眼,又看了眼简冰,连日来一直紧蹙的眉头终于有了松动,“还算有志气。”

云珊也凑过来看,微微颔首:“三周是必须要上的,要不然,连争取名额的机会都没有。”

江卡罗的态度可就暧昧不清得多,他们有志气,他当然是巴不得的。

但是最近的全国大奖赛在9月份,要在不超过三个月的时间里,完成从一周到三周的蜕变…

江卡罗并不十分看好,他盯着节目编排动作看了一会儿,沉吟:“冰冰既然能跳3Lo,把抛跳换成2Loth,短期目标实现得更快,基础分值也就差0.8分,如果完成质量好,定级高点,也和3Tth差不多了。”

“那如果我们3T完成的好,”简冰反驳道,“不是能在加上这0.8分的基础上再争取高定级?”

霍斌摘下眼镜,一锤定音:“既然这样,那就直接练鲁卜跳,小目标抛二,大目标抛三。至于抛四,等自由滑曲目定下来,有的是挑战机会。”

从江卡罗的工作室出来,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