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模样显得非常的滑稽而可笑。

战战兢兢,考虑这个隐忍那个,似个被生活磨去了所有棱角的疲惫老人。

看,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青春逼人的竞争对手已经乘虚而入。

简冰面朝着单言的方向,微抬着头,眼神清亮,嘴角上扬。

和之前在医院时的嫌弃模样,截然相反。

陈辞越走越近,终于听到了单言那标志性的,又拽又冷酷的声音:

“这屎一样的剧情确实不好看,还不如跟我去滑野冰。你今年才来北方吧,等到后公园那的冰湖全都结冰了,那景象才叫壮观…”

简冰手撑在椅子扶手上,侧着头听着他滔滔不绝,眼神里流露出的想往刺得陈辞胸口针扎一般的疼痛。

他拉开椅子,坐下来,也将那两瓶矿泉水放到了桌子上。

单言被打断,不大开心地瞪眼:“哎,陈辞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当电灯泡?”

简冰白了单言一眼,稍微坐正了点,向陈辞道:“你去买水了?”

“嗯。”她这一眼白得太过明显,落到了陈辞眼里,就颇有点他们才是一辈人,自己成为了要应付的“长辈”的错觉。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从小和她一起玩耍的竹马。

陈辞瞥了眼桌上的点心,随手往单言那推了推,向简冰道:“少吃这些东西,容易长胖。”

简冰还没说话,单言最先怼人了:“你又不是她爸,管得也太多了。”

说完,不等陈辞开口,又向简冰道:“真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他,古板又没劲,约会看歌剧,土鳖!”

“那你呢,”陈辞盯着他,“你来这里干什么?”

“哈!”单言发出嘲讽地笑声,“我是在这儿等人,”说完,还特地转头看了简冰一眼,“等了足足两幕剧才见到。”

简冰心情挺好地靠在椅背上:“那你再等一等呗,演出完了我请你吃宵夜。”

“你不想练了?”陈辞终于还是变脸了。

简冰愣了一下,改口道:“请他吃,我就看着,不碰。”

陈辞噎住。

单言满意地晃了晃翘起的二郎腿,看他的眼神揶揄而挑衅。

照梁初有情,出水旧知名。

在18岁这个如入夏的葛藤一般肆意疯长的年纪里,他们有着相通的小世界。

快乐起来惊天动地,愤怒起来歇斯底里。

而陈辞的谨慎小心、周到思虑,则显得分外的格格不入。

花期已至,他闻到了花香,却猜不透人心。

他当她是小孩子,如珠如宝捧在手心,考虑她的未来,担忧她的家庭,连表白都不敢。

甚至,试图凭一己之力构筑个遮风挡雨的玻璃花房。

可花房还没盖好,不速之客已经踩着绿茵随信而至。

而她对这样鲁莽的客人,似乎也并不讨厌。

她和单言愈谈愈是投机,连话题都信马由缰,随起随扔,徒留他一人置身玻璃墙内。

20分钟的休息时间显得格外漫长,陈辞枯坐在那,耳畔是他们交谈的声音,眼里是他们的笑容。

心情,也如沉入深潭的船锚一般。

直到休息时间结束,简冰才意犹未尽地和单言告别

聊得再投机,单言没有票,包厢也是进不去的。

两个少男少女站在入口附近挥手道别,含辛茹苦的陈奶爸又是一阵心酸。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简冰一边往里走,一边抿了下嘴唇:“他这人其实还不错,没我想象的那么坏。”

陈辞“哦”了一声,一直到幕布再次拉开,都还在咀嚼她这话的意思。

舞台上,深情的王子因为即将得到的爱情而无法入眠。

整个剧场都是《今夜无人眠》的旋律,那高亢的歌声震颤人心,一字一句都饱含深情。

Ma il mio mistero e\' chiuso in me,

秘密藏在我心里,

il nome mio nessun sapra!

没有人知道我姓名!

No,no,sulla tua bocca lo diro,

等黎明照耀大地,

quando la luce splendera!

亲吻你时我才对你说分明!

Ed il mio bacio sciogliera il silenzio…

用我的吻来解开这个秘密…

一曲唱毕,台下掌声如震动的鼓点一般热烈。

陈辞看了下简冰,她又蜷在了椅子上,一脸萎靡,与刚才神采飞扬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舞台上,柳儿和老国王被带到了公主面前。

在侍从们的哆哆逼问下,柳儿挺身而出,代替了老国王接受盘问。

又是那首熟悉的《公主你那冰冷的心》,演员满面泪水,观众席也有人开始拭泪。

王子终于放弃了温柔,愤恨地大声谴责他的公主。

然而,谴责着,谴责着,荷尔蒙又一次占到了上风。追来赶去,撕扯面纱不说,甚至在舞台上就开始强拥强吻。

这也是简冰最不喜欢的桥段,歪着头,几乎要打起瞌睡来。

一如她的预料,王子的拥吻如灵药一般融化了公主身上的寒霜,她不但立刻就学会了爱,整个人都宽容大方起来。

乐声高亢,整个乐队都在沸腾。

舞台上众人齐聚,圆满结局。

简冰轻叹了口气,心想这么好的曲子,这么好的演员,怎么就配了这么可怕的剧情呢?

陈辞朝她这边侧了下头,轻声问:“就这么不喜欢?”

简冰迟疑了下,点头:“爱情观不同,一个的粗鲁吻,压根就只会让女人更加愤怒而已。”

陈辞沉默,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只能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声。

周围的掌声如浪潮一般翻涌,小小的包厢却如六月的地下隧道一般静谧、阴凉。

简冰收拾好杂物,正准备把背包背上,身侧的影子突然俯了过来。

有什么柔软而灼热的东西,如蜻蜓点水一般,颤抖着蹭过她的眉眼、嘴唇,继而快速远离。

“这样,不算粗鲁吧?”

陈辞的声音温柔如薄纱,又恍惚似梦中的呢喃。

刚才,刚才——

简冰呆在原地,手足都僵硬了,被触碰的嘴唇似乎被灼伤了,一刻也不停地发热。

这股灼热还大有像四肢扩散的意思,一圈一圈,涟漪一般在身上荡漾。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复制掉了一个尾巴,已经加回去了…

上上章多复制了一小段,这两天我写个小番外或者段子替换掉…

第72章 今夜无人入眠(二)

凌晨2点多, 第三十八次翻身之后,简冰终于还是爬了起来。

她赤着脚走到窗户边, 拉开帘子, 小区里静悄悄的,只有路灯静静地矗立着。

简冰犹豫了下,伸手将窗户用力地推开。

北方的夏夜并不如南方那般湿润,晚风吹到脸上,不但皮肤紧绷,连鼻子都堵得慌。

她揉了两下,不出所料, 揉出点鼻血来了。

她在这边也算待了大半年了, 无论饮食还是气候,还是不大适应。

她叹了口气, 拿了点纸巾塞住鼻子, 坐到窗台上,倚着墙发呆。

这小区的楼高都不怎么样, 遥遥望去, 连路灯都显得比别处高大。

路灯下的树影影影幢幢的, 不时随风颤动一下——天上动,地上自然也跟着动。

吹过去黑压压一片,晃回来乌漆漆一团。

她坐了一会儿,又去看桌上放着的钥匙串。那颗小小的生辰石的坠子被她悬在钥匙环上,在微弱的灯光下,金属圈与水钻都显得有些黯淡。

她举高了一些, 更多的光线照在坠子上,终于折射出如那日傍晚一般的璀璨模样。

年少无知多可贵,直率到连钻戒造型的礼物都敢随意送。

简冰掏了手机出来,短信、未接来电、微信…一圈翻下来,也没在那个叫“陈辞”的头像下面,找到一条新消息提醒。

她这好歹也是初吻,他就这么亲了跑?

她有些懊恼地把手机扔回床上,顺便把自己也摔了上去。

被褥刚换过,枕头上满是阳光的味道,燥热地贴在脸颊上。

左翻右翻,开灯关灯,还是毫无睡意。

再爬起来,她干脆把衣服也重新套上了。

冰场的备份钥匙她有,冰鞋什么也全都在冰场的柜子里存着。

既然睡不着,不如去上冰冷静一下。

简冰主意已定,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又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待到走出楼道,双手轻轻一扬,小跑着奔向小区门外。

道旁路灯并不算太密集,亮度也并不特别大,两旁的店铺都已经关门休息。

但她显然也并不需要什么交通工具,夜路绵长,消耗掉多余的精力,于她也是种解脱。

许是夜风把云絮都吹散了,许是霓虹黯去,天色太黑。黑丝绒似的夜空里,竟然也隐约可见几颗不大耀眼的星子。

简冰且走且看,恍惚着又想起在贝拉看流星的那个晚上。

可惜泰加林的屋顶没有做天窗,除非下陨石,不然是感受不到什么星辰气息了。

凌晨的少年宫还在沉睡,大门紧闭,侧门铁栏也被锁了。

简冰熟练地掏出备用钥匙,从侧门开进去。

草坪上蓄满了露水,顺便也打湿了蜿蜒伸入园中的小径。

简冰径直往冰场走去,门开了一扇又一扇,整个过道都回荡着她清脆的脚步声。

她不是第一次晚上来冰场,但这个点还真是第一次。

转过拐弯,冰场的入口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线雪白的灯光。

这个点了,会有谁在呢?

简冰愣了一下,犹豫着往前走去。

推开门的瞬间,冰上的人影正点冰起跳。

一周、两周、三周…四周!

落冰——

简冰呆呆地立在原地,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看陈辞的勾手四周跳。

当真是长身玉立,翩若惊鸿。

甚至,连被刀刃带起的冰屑都钻石粉末一般流光溢彩。

陈辞往前滑了一段,停下身,转头来看了过来。

四目相接,两人都有些尴尬。

制冰机巨大的声响在这时突兀响起,先是一声,接着是连续不断地波浪式杂音。仿佛有咆哮的巨龙,要从地底升起。

“咳,”陈辞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问:“你怎么来了。”

“训、训练。”简冰结巴道,手臂不由自主地轻挥了下,带得手里那一大串钥匙“哗啦”一声,甩了出去。

夜间制冷效果更好,室內温度较之白天低了不少,冰面也更硬。

钥匙砸在坚硬的冰面上,冰屑飞溅。

简冰立刻就要去捡,一只脚都跨上去了,才觉察自己还没换鞋。

陈辞已经滑了回来,却没立刻弯腰,只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钥匙串。

那颗小小的生辰石吊坠,被摔坏了。

多年前的小饰物抗摔度自然是比不上坚冰和钥匙的,不但戒指型的金属圈微有变形,连戒面上镶嵌的锆石都掉了下来。

“我不是故意的,”简冰赶紧解释道,“我就是觉得挂着好看…”

“没事,”简冰弯腰捡起锆石和钥匙串,滑到场边,轻声道,“喜欢才会带在身边。”

喜、喜欢?!

简冰觉得自己的脸颊又开始不争气地发红发热,陈辞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耳廓绯红。

他把锆石攥进手心,低下头去解钥匙串上的小戒指:“先放我那吧,修好了还给你。”

简冰“哦”了一声,嘀咕:“这也能修?”

“能。”陈辞笃定道,将没了装饰的钥匙串递还给她。

简冰接过来,看着他将那颗小小的锆石,和戒指圈塞进背包里。

她便也把钥匙塞进背包,把柜子里的冰鞋取了出来。

穿鞋子的时候,她明显能感觉他的视线一直远远地跟过来。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绑鞋带、脱刀套。

踩上冰面的瞬间,她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陈辞皱眉:“怎么只穿短裤就来了,要不要带护具?”

“不用,”简冰也有点后悔刚才没穿条厚的,但是要让她戴护膝,她又实在不乐意——就是小时候刚开始练跳跃,她都没戴过护膝、头盔。

“既然来了,咱们滑一圈吧。”陈辞冲着她伸手。

简冰回握住他的手掌,跟着绕圈滑行。

这算是霍斌这一系培养出来的老习惯,先把脚感滑出来,适应了冰面,再考虑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