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之豫赶紧扑上去按住她:“娘子有话好好说,万事好商量嘛,你别急别急…”华雪颜还是怒气难消,竟然发脾气地拧了孟之豫手臂一把,恨恨道:“就知道来折腾我!”

“哎呦哎呦,娘子轻点儿,皮都要脱了…嘿嘿…”孟之豫一边讨饶一边却在笑,哭笑不得的样子滑稽得很。过一会儿华雪颜气消了,把手一甩,沉脸斥道:“还好意思笑!折磨我你高兴是不是!”

孟之豫嘴角都挂上了耳朵,眉开眼笑道:“没有啊,我是因为你打我才高兴。”他环住她的腰,把下巴抵在她肩头,感慨道:“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你肯打我拿我出气,就证明你没把我当外人。你知道么?这可是你头一次跟我使小性子发脾气,我都要高兴死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也融入了人间烟火。拥着血肉之躯,大概她也沾上了零星半点的暖意。

华雪颜哑然失笑,顺势往他怀中一靠,眼睛盯着远处的烛火,看见飞蛾在旁边萦绕,轻轻道:“你看那只飞蛾,明明晓得会被烧死,却还是试探着往火上靠。一点点光亮便能迷惑它,让它抛弃原本就短暂的生命,真傻。”

她也是一只不要命的飞蛾,明知有一天红烛会烧尽,自己也会葬送在火焰中,却还是贪恋如光源般明亮和煦的孟之豫,萦绕在他身畔,汲取微不足道的温暖。

这般甜蜜平和的时光,只要再长一点,长一点,一点点就好…

“谁叫飞蛾生来便是若此?倘若不扑火,它就白白来了世上一遭。”孟之豫唏嘘,“换做是我,就算生为烟火,也愿在这世上绚烂一瞬,而不是被安放在沉暗的角落不见天日,苟且一生无法绽放。”

“嗯,一辈子有一次这样的美丽也好。如此便再也没有遗憾了。”华雪颜微微笑着,忽然道:“孟郎,明天我想去庵堂上香。”孟之豫有些不愿意:“改日再去不成么?明天我有公务,没办法陪你。”

华雪颜安抚道:“我坐轿子去,上了香便出来,有铃铛跟着你且放心。”孟之豫想想还是同意了,抿着唇笑意斐然:“娘子你是不是去还愿?送子观音送来了咱们的孩儿,是该好好还愿答谢。那你多带几个人,要注意身子知道么?”说着他俯首贴上她平坦的小腹,笑嘻嘻道:“儿子你要乖乖的,听爹的话,不要折腾你娘…”

“我…”华雪颜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临到嘴边却又住了口,摸了摸他的头,“孟郎,睡吧,我困了。”

净慈庵里的梧桐树叶黄了,片片落下满地金黄,叶子每天扫地,一边听竹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一边想心事。

华雪颜手里捏着一个黄纸包,走进偏院喊她:“叶子。”

叶子手上一顿,脸上浮起笑容:“阿姐你来啦。”

“嗯。”华雪颜淡淡应了一声,过去接过叶子手中扫帚,口气不耐,“秋日落叶怎么扫也扫不尽,很烦。”叶子扬起笑脸,俏皮道:“没有啊,我倒觉得听叶子哗哗的声音很有趣。”

华雪颜低眉看着地上落叶,不觉一笑:“是啊,叶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很有趣。”叶子听出她是在打趣自己,佯怒娇嗔:“哎呀阿姐你笑我!你嫌我话多闹腾了!”华雪颜顺着往下说:“你干脆改名叫小斑鸠好了,啾啾啾啾…多像你。”

“…阿姐!”

两姐妹嬉闹一阵,叶子忽然鼻尖一动,问:“阿姐你带了什么来?我怎么闻到一股子药味儿?”华雪颜眸子一冷,淡淡道:“没什么,前几日不慎染上风寒,开了副方子吃。叶子,我先去熬药。”

说罢她扔下叶子钻进小厨房。叶子没有像往常一样追上去黏着她,而是摸着回了房间,拿出一套男子衣裳,还沏上一壶好茶,仿佛在等着谁来。

砂罐静静煎熬苦药,枯槁碎草湮没其中,随着堪堪白雾腾起的,是纠葛不清的爱欲情仇,沾满泥垢的砂罐底部,余留的是点滴苦药渗出的心酸凄凉。

华雪颜失神盯着咕噜噜冒泡的药罐,搭在小腹的手掌愈收愈拢。她玫唇紧抿有几分不舍,亦有几分决绝。

满室苦涩,药罐都快熬干了。华雪颜终于端起罐子,倒出一碗浓稠乌黑的药汁来,就似凝固半干的血液。

气味钻进鼻腔,她本能地想吐,却还是捧起了碗送到嘴边。

“你喝的什么?”

还不及她饮下,纪玄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来一片阴霾沉郁。华雪颜玉腕一僵,缓缓放下了药碗,回头凄然。

她垂着眼帘显出几分无助,喃喃道:“我怀了孩子…孟之豫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很忙,更新时间不大稳定,见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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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四章 银装素裹 ...

纪玄微没有说话,眼帘低垂把视线放在她的小腹上,袖下铁掌捏得紧紧。

华雪颜吸吸鼻子,重新端起了碗,垂眸道:“他不该来这世上,我知道该怎么做。”

浓稠黑苦的药汁好比致人死地的鸩毒,她却不得不喝。

眼看苦药已到嘴边,纪玄微深邃的眼睛倏然一紧,伸手上前就打翻了药碗。华雪颜手上一滑摔了碗,惊诧地抬起头望向他。

纪玄微刚毅的脸庞写满痛楚,把头一扭避开她灼热的打量,吐出两个字:“别喝。”华雪颜诧异地看他,没有说话,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留下,这个孩子。”

华雪颜吃惊他的言行,只道他是气糊涂了或有什么其他打算,是故疑惑道:“为什么…你我都明白这孩子留不得,这是孟之豫的孩子,身上有孟家的血…莫非你是想利用他做些什么?”

“不是。”纪玄微缓缓回眸,努力掩饰着眼底的那份痛惜,道:“可他也是你的孩子,身上也有你一半的血。”

纪玄微走过去揽她入怀,哑着嗓子道:“我只恨这为什么不是我和你的孩子。一想起这是那个男人的种,我就恨不得一刀结果了他们,可再想起这孩子以后会长得像你,眉毛鼻子眼睛嘴巴…处处都会有你的影子,我便舍不得了。”

华雪颜闻言眼眶一热,靠上他宽厚的胸膛,阖眸颤抖出声:“我不能留他,不能留的…你知道我会对孟家做什么事,我怎么可能留他在世上?我不想让他像我一样,怀着恨过一辈子。”

“影子,跟我走吧,这里的一切我们都不要了,爱还是恨,都不要了。”纪玄微拥着她,情深款款,“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姓埋名,什么都不管了,也不去想了。就我和你,还有孩子,我会做他的父亲,教他读书识字、骑马习武…我们过男耕女织的平常日子,不求富贵不求权势,就这样平平淡淡的一辈子,把不好的事都忘了。”

华雪颜素来清楚纪玄微的脾性,他虽然不缺大度的英雄胸怀,却也不是那种完全不计较的男人。他恨她嫁给孟之豫,他自然也恨孟之豫,甚至是这个流着孟家血的孩子。

可他如今竟然愿意把她和孩子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华雪颜哽咽:“你说得轻巧…我这一走,叶子怎么办?我苦心经营来的一切怎么办?严家二十八条亡魂谁来祭奠!还有你,你也有家人也有妹妹,难道就忍心扔下他们不管?你正值建功立业的时候,抛弃志向与理想太可惜了…”

“我能不能舍弃这些浮华是我的事,你只需说你愿不愿意跟我走。”纪玄微害怕她畏惧不肯,一再给她信心,“我承认我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但我从来说话算话。影子,我说到做到,对你好,对孩子好,我绝不反悔。”

那么骄傲的他,说出这样哀求的话。华雪颜听了,心底不是没有感动。只是感动归感动,有些话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说出口来也变了味,回不到从前。

“将军。”她像从前那般开口唤他,含笑盈泪道:“你大概不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想的那些事,我也是期盼过的。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只羡鸳鸯不羡仙,我怎么会不欢喜不期望?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边关跟在他身边的日子,她想过很多次以后的时日该怎么过。经历了十年的磨难,她只要粗茶淡饭安稳平常便够了,没有想过要睡高床软枕,没有想过要穿绮罗绸缎,也没有想过要戴金银珠钗。妹妹、夫君、孩子…她有他们就够了。

将来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老实憨厚?还是聪明能干?每每想起这些事情,她都会偷偷地看纪玄微,心想着大概世上的男人都不如他。不如他英俊、英勇、聪慧、刚毅…

当年少女情窦初开,以为眼前之人卓绝无双。可惜后来她才发现,太过优秀的男人,不适合当丈夫。纪玄微是天下人所敬仰追崇的英雄,独独不是她的如意郎君。

“将军,我不能跟你走了。有些机会一辈子就一次,错过便再也不会回来。”华雪颜擦擦眼角,抬头冲他笑道:“其实你知道的吧?叶子会愿意跟你走,一辈子陪着你。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品行性情却是再好不过,她也很善解人意、又温柔娴淑…谁娶了她是谁的福气。”

纪玄微嘴角都抿成了一根直线,默默摇头:“千万女子又如何,我倾心的,唯有一人。”

“可是怎么办呢?那个人已经死了。”华雪颜故作俏皮,推开了他的怀抱,招呼也不跟叶子打就直接往外走,执拗地不肯回头。

“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来这里,叶子就麻烦你照顾了。”

纪玄微匆匆追出,喊道:“影子别走,你要去哪里!”

“我等来年芍药开。”

神佛法相庄严,她却在经过之时泣不成声,嚎啕大哭。

成了佛,便坐忘红尘,可她偏偏贪恋那人眉间的一点温柔,甘愿沉沦地狱。

秋去冬来,转眼就是腊月,下了雪。

腊八日要吃粥,上京各家大刹寺院都熬了五味粥,名曰腊八粥。还会设红糟,以麸乳诸果笋芋为之,馈送贵宅。孟府也一早用松仁、核桃、花生、红枣、紫米熬了小粥分给各房各院。衙门休沐,孟之豫早起便叫人烘上暖炉把衣裳烘热,然后才叫华雪颜起身用粥。

怀孕已经四个多月,华雪颜的肚子渐渐显出形状来,而且害喜的反应才刚好没多久,眉眼间还透着股疲倦。

孟之豫亲自替她更换衣裳,柔软的料子都是不磨皮肤的,而且还带着暖暖的熨帖,显得很贴心。华雪颜打着哈欠,恹恹问:“下雪了么?”

孟之豫为她穿好衣裳,又用狐裘把她裹了起来,道:“下了一宿,今儿早上刚停,屋檐底下挂了好长的冰棱子。”

“最近是愈发贪睡了,每日都像睡不够一样。下雪我都不知道。”华雪颜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叹道:“大概小家伙像你一样懒懒的,害得我也发懒起来。”

孟之豫眯起桃花眼,伸手去摸她肚子:“来,给我摸摸儿子,看看长大没?”他摸了还不过瘾,嘟起嘴去亲了一口,笑着说:“小宝贝儿小乖乖,你多吃点快长大,早点出来好不好?”

“呵,又在那里不懂乱说。月份足了才出得来,而且太大也不好,不容易生。”华雪颜没好气打他一下,“我闻着米粥的味道了,今天熬的什么粥?”

“是腊八粥。”孟之豫端来滚滚的一碗粥,吹了吹喂给华雪颜,“娘子你多吃点,前段日子害喜吃什么都吐,好不容易小家伙乖了,你得把身子补回来。”

“唔,甜的。”华雪颜吃了一口就推开了碗,娇气道:“一大早就吃这个腻得慌,咽不下。”孟之豫只好把粥放下,问她:“你想吃什么?我叫小厨房现做。”华雪颜眼珠子转了转,咬着唇道:“想吃周妈妈腌的酸笋,配一碗白粥就成。”

孟之豫这下为难了,抓抓头:“这个咱家没有,换一样成不?”华雪颜又笑:“不然就吃咸豉,糟姜也行,反正不想吃腻的东西,想吃点开胃爽口的。唉,周妈妈每年都做好几坛子呢…”

铃铛抱着暖手炉进来,正巧听见二人的对话,哈哈笑道:“姑爷,小姐摆明是想回娘家了!笨蛋,这也看不出来。”

孟之豫恍然大悟:“哦哦,雪颜你想回去看岳父啊?怎么不直接说嘛,还要拐弯抹角让我猜半天。”华雪颜掩嘴轻笑:“我也就是心血来潮,下这么大雪路不好走,不回去也罢。不过成日在家呆着,我都快闷出病了。”

“嗯…说起来后面园子的梅花开了,我陪你去赏红梅雪景吧。叫小胖子把茶带上,我们用梅雪煎茶。”

梅花园子白雪馥馥,白梅混在其中不甚起眼,但红梅却额外醒目,雪中绯色,衬托得格外娇艳。府中下人清晨扫雪,路上倒是干净整齐,小径两边堆起矮矮雪山,不知被那几个小丫头做了圆手圆脚的雪人出来,瞧着也别有一番趣味。

“娘子小心。”

孟之豫牵着华雪颜慢慢走,生怕她踩到路上积雪。一步三回头下来,大冷的天他倒走了个汗涔涔。华雪颜含笑不语,抽出手绢给他揩着额角。两人对视含情脉脉,倒让后面的铃铛蓉儿窃笑不已。

“小胖子,你瞧那个多像你。”孟之豫听见铃铛的偷笑声,指着路边一个矮胖雪人,道:“大圆脸小豆眼,短手短腿儿,分明就是照你的模样做的嘛!”

铃铛气得跺脚:“才不是我,我哪儿有那么难看!”孟之豫哈哈大笑,损道:“就是你就是你,你比它还要难看。”

“臭姑爷!”铃铛一气,把东西往蓉儿怀里一塞,猛地弯腰捧起雪捏成团子,一股脑儿往孟之豫身上打去。“你才短手短腿!你才是丑八怪!”

白雪成团,打在身上簌簌落下,孟之豫逃躲不停又不好还手,最后只能躲到华雪颜身后。

他探出一个脑袋来:“喂喂,小胖子别打了啊,打伤我家娘子我可饶不了你。”铃铛气得腮帮子鼓起,愤愤把雪球一扔,翻白眼道:“有本事别躲小姐背后!胆小鬼!”孟之豫龇牙咧嘴:“雪颜乐意保护我,你管得着么!”

华雪颜见状扶着腰直笑,嘴都合不拢。

“豫哥,嫂嫂。”

忽然双颖从梅花树后面钻了出来,只见她穿着红色袄子,颈上裹着一圈狐狸毛,眉黛唇红妆容娇艳,衣衫单薄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她已经住在孟府几个月了,对外一直称是过来投奔的远方亲戚。自从那日落水后她仿佛受惊不小,消沉了好些时候,近些日子才出来走动。

孟之豫最近一门心思扑在怀孕的华雪颜身上,倒也没什么时间去关心双颖,此地骤然碰见,不免关怀几句:“小影子你穿这么少冷不冷啊?回去加件披氅罢。”

双颖羞赧笑道:“我不冷,多谢豫哥关心。”说着她冲手里哈了哈气,抱着双肩隐隐瑟瑟。

冰天雪地之下,双颖与捂得严严实实的华雪颜形成鲜明对比。一娇柔一臃肿。

华雪颜把这一切收进眼中,遂道:“铃铛,把暖手炉子给严姑娘吧。孟郎,我腰有点酸,我们去屋里坐。”

说罢她由孟之豫搀着往旁边屋子里去,铃铛横着短短的眉毛,不高兴把装了炭的手炉往双颖手里一扔,没好气道:“拿去!你留着用,甭还了!”

言毕铃铛赶紧走了,巴不得甩掉她的样子。双颖看着手里头精巧的麒麟银炉,默想片刻一咬牙,毅然也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美人们晚安,小酒现在每天上班6点要起床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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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五章 梅雪煎茶 ...

梅舍之内,众人铺毡就坐,铃铛烧起炉火,蓉儿从梅花树下掘出一个白瓷坛,把里边存的梅花雪水倒出来煎沸煮茶。

华雪颜道:“铃铛,给孟郎烫壶酒。”孟之豫给她膝头又盖上一条毯子,摇头道:“你又不能喝酒,我一个人喝没意思,还是陪你饮茶好了。”华雪颜微微含笑,捏捏他的手:“冬日喝酒驱寒,你跟严姑娘喝。”孟之豫一怔,双颊顿时红到耳根子,一味摆手拒绝:“不了不了,我只喝茶!就喝茶!”

双颖围着炉火烤手,闻言也急忙道:“小妹酒量不济,嫂嫂赏杯热茶喝便是。”华雪颜抬手掩嘴,斜眉扫她一眼,随口就道:“就是不济才要好好练呢,不然以后在家怎么办,三杯倒可没意思。铃铛,去拿酒。”

众人拗不过华雪颜,最后眼巴巴见铃铛取了酒来烫上。这时雪水滚沸,蓉儿取茶置于敞口瓷瓯中,拨几朵干茉莉骨朵进去,用旋滚汤冲之。一盏茶汤绿粉均匀,取青妃白,犹如素兰雪涛并存,是故谓之兰雪茶。

蓉儿先端了一杯给华雪颜:“少夫人请用。”雪颜接过嗅了一回,夸道:“好香呵…蓉儿若是出去卖茶,非一杯五十金不卖。”蓉儿娇羞道:“哪里!少夫人尽会笑话奴婢,是府里的茶好,还有梅花雪水也是少爷去年亲自采的。”

“真的?”华雪颜惊讶问,“孟郎你还真是贤妻良母,今儿个摘梅花瓣上的雪,明儿个是不是要用凤仙花染指甲?”她一打趣孟之豫,众女都笑了。双颖也咯咯地笑着,插话道:“是啊豫哥,您可真有闲情逸致。是我可不愿费这工夫。”

孟之豫被她们笑话有些恼:“什么话从你们女子的嘴里说出来横竖要变个味道,我才不是贤妻良母,我顶多…算是贤惠的相公!”他越说越把自己绕了进去,双颖铃铛蓉儿更笑个不停。孟之豫气呼呼地指着双颖,道:“小影子你还好意思笑我!这梅花雪水煮茶的法子是你教我的,大冬天拉我去采雪,我手都生冻疮了,又红又肿还流脓,可把我疼死了…”

双颖始料未及,脸上闪过一瞬的迷茫,很快回过神来圆谎:“哦、哦…瞧我都差点忘了。豫哥,你的手还好吧,如今还长冻疮么?”孟之豫细细哼了一声,不太高兴地说:“算是好了,偶有发作。”

“冬日出门记得护手,别碰冰水雪冻,应当就无碍了。”华雪颜的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摸着孟之豫的手掌搓了搓,低眉道:“今年我帮你采雪,多采些埋在树底下,让你明年、后年、大后年,年年都有的喝。”

孟之豫一听眼睛弯起,漂亮的桃花眼比树上的梅花还要好看,他露出一口白牙,憧憬道:“往后我们年年在此看雪喝茶,明年的这个时候,小家伙就能陪我们一起看了。”

华雪颜不置可否,只是望着房内墙壁上的一副咏梅词,喃喃念道:“小梅枝上东君信,雪后花期近…年年衣袖年年泪,总为今朝意。问谁同是忆花人…好一句问谁同是忆花人,私以为晏叔原之词优于其父,措辞婉妙,一时独步。”

“虽是清丽婉转,却也沉挚悲凉,太伤感了些,我不喜欢。”

铃铛把酒烫好给孟之豫,馥郁酒香习习,孟之豫端起来闻了闻,肚子里的酒虫都被勾起来了。他叹道:“可惜了良辰美景,有好酒却无佳人共饮,差了两分味道。罢了罢了,我也不喝了,闻闻就罢。”

华雪颜笑着推他:“难道严姑娘不是佳人?想喝就喝,又没人拦你,喝醉了直接睡雪地里,我就不信冻不醒你。”铃铛也帮腔道:“就是就是,姑爷要不醒我一桶水泼上去,咯啦啦给冻成冰柱子!”

打嘴仗孟之豫从来都要输,在华雪颜含针带刺的连番讽刺和铃铛一连串的得理不饶人攻势下,他匆匆败阵落荒而逃。

“嗯…我回房去拿东西,你们照顾好雪颜,我很快回来!”

瞧着他避之不及往外逃的样子,华雪颜低头一直笑,笑够了指着椅子道:“咱们是吃人的老虎么?瞧把孟郎吓得。蓉儿,把披氅送给少爷,叫他当心些,雪天路滑。”

蓉儿送披氅去了,铃铛在梅舍外采花瓣上的雪。雾凇沆砀,天云山水一色,屋角瓦楞仿佛积了厚厚白棉,软蓬蓬让人忍不住想睡上去。

舍内就剩华雪颜与双颖,二人谁也没开口搭话,神情冷漠得更甚窗外冰凌。华雪颜眼角瞥见烫好的酒,拿来倒上一杯就含进嘴里。

“你怎么喝这个!”

双颖惊呼打破沉默。华雪颜把一干二净的杯底冲她一晃,吞下酒液徐徐道:“暖身子。”

双颖杏眼一瞪,骂道:“疯了你!这么重的身子还喝酒,你找死啊?我告诉你,你肚子要是出了毛病休想赖我头上,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我瞧得多了,谁也甭想陷害老娘!”

华雪颜面色淡淡,道:“就喝一杯半杯出不了岔子,这小家伙是个命硬的,我知道。”她缓缓抚着隆起的小腹,眼神幽然凄凉,“如果不命硬,也不会这个时候来,好似今年腊月特别冷…”

双颖这才松了一口气,翻个白眼:“是吗,我不觉得。冷就多燃几个炉子,反正孟府有得是钱,金山银山也能烧给你取暖。”

华雪颜微微垂首,低低出声:“我倒是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儿…你叫什么名字?”双颖愣了一下,道:“我叫双颖,花名颖儿。”华雪颜摇头:“我是问你真名,谁问你这个了。我知道你不是严霜影。”

双颖心想反正三番四次在她面前露了底,干脆也不装了,一拍腿气道:“我真叫双颖,成双成对的双,新颖的颖!是豫哥听见我说自己叫双颖,一厢情愿以为我是那个霜影,是他自己误会,又不关我的事…”她努了努嘴以示不满。

“音同字异,差以千里。十轮霜影转庭梧,应当是这句诗里的霜影才对。”华雪颜心平静气缓缓道来,又问:“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你就不想走?”

“这里遍地金子,捡都捡不完,干嘛走啊!”双颖把妓娘窑姐的豪气拿出来,端起酒壶对着嘴猛喝几口,完事用手背擦擦嘴角,咧嘴道:“我承认我就是爱财,我想富贵,所以我要待在这里。其实你还不跟我一样?害怕过苦日子,所以嫁个有钱少爷,再替他生个儿子,就什么都有了。说实话吧,你也就是命比我好点,生在了官家,不然哪儿有这福气。我嘛命苦命贱,滥赌的爹软骨头的娘,一个拿我卖钱,一个吃不起苦就偷偷跟人跑了。所以我才沦落进了窑子,你也知道咱们这种女人,趁着年轻多捞一些,够本了就收山,换个地方换个名字找个老实男人嫁了,后半辈子种田喂猪吧。”

不知为何,华雪颜看见她便想起了死去的海棠,忽然觉得她除了有些讨人厌,倒也不算大奸大恶之人,于是道:“你想要多少?开个价我给你,你拿了钱远走高飞。”

“我现在不想要钱了。”双颖呵呵摆着手,托腮显露真性情,倒也有几分娇俏可爱,“豫哥是个好人,跟着他挺不赖的。女人一辈子说白了不就是找个好男人嘛?你现在给我多少钱我也不走,我要嫁给豫哥,一定要嫁他。再说孟家那么有钱,谁稀罕你那两个子儿,嘁。”

华雪颜无奈道:“你知不知道以你如今的身份…留在这里绝非好事,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绝不是要害你。就拿中秋落水来说,是有人故意害你。”

“哈!谁能害我,除了你我想不出别人了。”双颖挥挥手,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只是一桩意外罢了。我说你是不是也太小气了点?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的,豫哥就算现在不纳妾,你能保证以后也不纳?甭说远了,现在你这大肚子怎么伺候他?按我说你还不如让我进门,我保证不跟你作对,反正我也就是想过些富贵人家过的日子。我清楚男人得很,哪儿来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呸!那是戏文里骗没出过门的小姐的,老娘不吃这一套。”

“你如此性情也算率真不羁,比起那些工于心计的女子好了不知多少。”华雪颜闻言不愠不怒,反而夸了双颖,言语中还在劝她:“双颖姑娘你听我一劝,孟府里面水深无底,什么时候被什么人算计了也不知道,你何必来趟这趟浑水。再说你不是真的严霜影,现在孟郎不察,长年累月难保他不会发现你的破绽,到时候你要如何自处?你走吧,拿了钱去过你的逍遥日子,岂不快活。”

“我说你这人!”双颖突然一拍桌子,眉宇间已然不耐,“干嘛总来管我,我要留要走是我的事,有本事你叫豫哥赶我走啊。真是的,小肚鸡肠的女人…”她暗地里恼怒华雪颜温柔表象下的利刃,顿了顿忽然察觉到一件重要事。

“姓华的,你怎么一口一个我不是严霜影?你怎么知道?”

华雪颜见她固执如斯,无奈一叹,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汤喝了一口,眼皮也不抬:“我与她…认识很多年了,算是发小。”

双颖一惊,忐忑道:“那她现在何处?不会突然有一天跑回来坏我的事吧!”她苦恼地扯住一缕头发,“真是愁死我了,又不知道会掉多少头发…日日梳头都要掉一大把…”

“这个你放心,她不会的。”华雪颜睫毛轻轻颤抖,定定心神抬眼看着双颖,用无比肯定决然的口气说:“她已经死了。”

腊八一过很快就是除夕,然后正月、元宵。整整一个冬天华雪颜都足不出户,安安心心在家养胎。期间李青秋有意无意说过几次给孟之豫收两房人伺候,不等华雪颜出声,孟之豫已经沉着脸一口回绝,还连着甩了几天脸子,吓得李青秋不敢再提这茬。双颖见状咬牙切齿之余也不敢贸然送上门倒贴,几乎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梅谢春来。雪融柳绿,眼看就渐渐入了仲春。华雪颜的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

“娘子娘子!他踢我了!”

含清斋里孟之豫把耳朵贴在华雪颜圆滚滚的肚子上听声音,一脸懵懂喜色,高兴地手舞足蹈大声乱叫。

华雪颜含羞带笑的说:“就是专门要踢你,替我出气。”孟之豫笑嘻嘻缠着她,道:“是是是,随便你出气。现在是娘子大人最大。”

“那当然,谁叫我肚子最大。”华雪颜笑过后不觉皱眉,“现在脚肿得厉害,走路很费力,晚上也不好睡。孟郎你这几夜怕是也没睡多少,不如今天晚上叫铃铛过来吧。”

孟之豫一脸苦相:“那我睡哪儿啊?”华雪颜抿嘴斜睨他一眼,道:“夫人昨个儿来看我,说烟霞和思云年纪不小了,是不是该婚配什么的。叫我问问你的主意。”孟之豫一听懂了,哼道:“爱怎么怎么,关我什么事儿,我现在只想着你和乖儿子。”

“终日要你照顾我也是不妥,小家伙出来还有两三月,你…”

“嘿嘿——”孟之豫不要她说完,凑上去咬了她嘴巴一口,憋着一股气道:“自从发现有了小家伙你就不让我碰你,我可是算着的,你已经欠我整整半年多了!娘子啊娘子,这笔账你可要慢慢还哟…”

“色中饿鬼。”华雪颜没好气戳他脑门一下,“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下流胚子!”

孟之豫被骂也乐呵呵的,继续黏着华雪颜厮缠。俩人玩了一会儿他想起马上就是中和节,户部还有差事,于是急匆匆又换了官服去衙门了。等人一走华雪颜也百无聊赖,便喊来蓉儿陪她说话。